张御医摇头,叹了口气:“他的脏腑已经受损,痊愈是不可能了,但有了此玉枕,便可阻止寒气进一步损伤他的身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令陛下开心起来,他整日抑郁,太伤身体了!”
顺德为难道:“这也太难了,您又不是不了解陛下。”
现在除非左相回来,否则谁还有能令陛下高兴起来?
“那至少也要想办法让他好好喝药。”张御医最后都无奈了。
凌逸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暖玉枕上,不禁皱眉,他不是把它收起来了吗?
在旁边守候的顺德赶紧道:“陛下,这是奴才给您换上的。奴才知道您想念左相,不如就放在身边,也好睹物思人?”
凌逸辰听罢轻轻抚摸玉枕,渐渐陷入沉思……
见凌逸辰没有反对,顺德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要是说对病情有好处,陛下不一定肯用这枕头,但若是搬出薛子陌来,肯定万无一失。
果然,此后凌逸辰便一直枕着这暖玉枕,再也没有换过,而他的病情也得到了缓解,不过对于喝药这事,依然我行我素。
“太子殿下,父皇的身体不好,又不肯喝药,您把这碗药端去给他,好不好?”
顺德蹲在小落樱身前哄道。
把注意打到他身上,顺德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好在这孩子从小就聪颖非常,完全不是其他两三岁的小孩所能及的。
小落樱乖巧地点点头,端着药碗一颠一颠向站在樱花树下的凌逸辰走去,顺德担心地看着那碗药,可千万别洒了啊!
“父皇!”小落樱喊了一声。
凌逸辰循声回头,看见小落樱正抬头看他,眸子湿亮湿亮的,煞是漂亮,两只小手还端着半碗药,药汁洒了好多在他的衣服上。
凌逸辰皱眉:“落儿,你怎么来了?”
边说边把药碗接过来,弯下腰给他擦衣服,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顺德,脸上些许不悦。
孩子还这么小,他怎么能让他端药,万一伤着怎么办?
“父皇不乖,都不喝药!”小落樱小嘴一撅,假装不高兴道。
凌逸辰闻言一愣。
小落樱又摇了摇他的衣袖,稚气道:“父皇,你不喝药,落儿就不理你了!”
看着小落樱一脸认真地威胁他,凌逸辰忍不住笑笑,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父皇这就喝药,你可千万不能不理父皇啊?”
小落樱郑重地点点头,凌逸辰微微笑了笑,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樱殇
转眼,九年过去。
凌落樱已经出落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年。
这些年来,父皇疼他爱他,他读书习武,皆由他亲自教习;他衣食住行,也全由他亲自打点。父皇总是给予他最好的一切,就连凌落樱自己都觉得,父皇对他,实在宠溺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凌落樱却过得不太开心,因为疼爱他的父皇过得不好,每每看见父皇难过的样子,他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难过……
这些年,父皇励精图治,将整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兴旺异常,百姓们爱他拥他,大臣们敬他畏他。
他是近两三百年来,最出色的一位帝王……
可谁又知道,他也是有史以来,最孤寂的一位帝王……
他总是看见,父皇摩挲着那块樱花佩玉,站在那颗树下,看着漫天飘飞的樱花出神……
不管寒暑,父皇总会站在那里,不管樱花是否绽放,他都会站在那里。有好几次,由于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他父皇都在那棵樱花树下昏了过去。
凌落樱知道,父皇是在思念一个人——那块樱花佩玉的主人!
这日日夜夜不尽的思念,令他父皇的身子越来越差,可那个人又是谁?
他问过父皇,但每每说到这个问题,父皇总是眼神黯然,隐有泪光,叫他心疼得不行,便不敢再问了。
不得不承认,尽管父皇如此疼爱他,他还是很羡慕那个,留在父皇心底的人……
“父皇。”凌落樱轻唤道。
每次他的父皇站在这里,总是出神。
他常常在想,幸好这是在皇宫里,没人敢对他不利,否则就他这种状态,自己都能轻轻松松杀了他,尽管父皇的武功高出他很多。
凌逸辰回头,淡淡一笑:“落儿来了。”
凌落樱点点头,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父皇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展露一点笑颜,虽然他英俊如往昔,但眼中沧桑,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其实,看到落樱的凌逸辰,心里又何尝不难过,这孩子的眼角眉梢,像极了他的父亲……
“父皇,我们回去吧?”凌落樱道。
他的父皇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天了,尽管现在春暖花开,但他的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实在很担心他。
“好……”凌逸辰笑笑,摸摸他的头,“落儿长高了,都快到父皇的肩膀了。”
这孩子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慰藉,他跟他的父亲一样,聪颖而才华出众,将来一定会是一位出色的帝王!
感受到父皇疼爱欣慰的目光,凌落樱掩下心中难过,他是多么想快点长大,然后替父皇分忧啊!
两人正准备回熙和宫,连凤迎面走了过来。
凌逸辰转头对落樱轻声道:“落儿,你先回去,父皇还有些事要处理。”
凌落樱看了眼连凤,点头走了。
“怎样?”凌逸辰急切问道。
这九年来,他一直派人寻找薛子陌,但每次带来的消息,都是没有消息,他一次次失望,但每次看到他们带消息回来,又忍不住一次次燃起希望……
连凤跪下,犹豫了会才道:“我们找到薛公子了。”
凌逸辰一下子怔住了。
他一直希望找到他,可是失望了太多次,猛一下听说人找到了,竟让他觉得不敢相信。
九年,他找了他九年了……
“不过……”
连凤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凌逸辰说接下来的话。
“不过什么?”凌逸辰急道。
他还是不想见自己,还是恨死自己了吗?
连凤担忧地看着他,艰难道:“陛下,薛公子他……已经去了。”
“去哪里?”凌逸辰呆呆问道。
连凤只得如实道:“我们找到了薛公子的墓。”
“你胡说什么!”凌逸辰猛斥一声,不会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兀自摇摇头,凌逸辰愣愣地转身走了……
连凤满眼担忧地看着他远去。
直到连凤走后,凌落樱才从一颗树后出来。父皇一直想念着的人,就是连凤口中的薛公子吗?
他死了,那父皇岂不是很伤心?
凌落樱连忙赶回熙和宫,他怕父皇会出事。等到他赶到熙和宫时,凌逸辰已经在那里了,他正紧紧抱着那个暖玉枕,呆呆坐在床上……
凌落樱远远看着,既不敢过去,又不敢离开,焦急地等在原地。
到傍晚时,凌逸辰终于出来了,看见落樱微微一愣:“落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快回去休息吧!”
凌落樱也住在熙和宫内的另一处正殿,他还是太子,本没有资格住在熙和宫内,但凌逸辰为了就近照顾他,将他留在了身边。
大臣们对此倒也没太大意见,毕竟凌落樱是太子,陛下就这一个孩子,他已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子了。
凌落樱有些不放心,还是只得道:“那儿臣先回去了,父皇您也早些休息。”
凌逸辰点点头,等凌落樱走后,他唤来顺德:“去传召肖烨和黄在忠。”
顺德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熙和宫正殿。
凌逸辰让顺德关上殿门,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肖烨和黄在忠都在感觉陛下有些不对劲,不禁对望一眼。
“肖烨,你是个聪明人,落儿的身世瞒不过你。”凌逸辰突然对肖烨道。
肖烨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跪下:“陛下,微臣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否则微臣不得好死!”
他说这话真心实意,虽然他一早就猜到了凌落樱的身份,但他绝不会以此出卖凌逸辰,此生知遇之恩,他万死难以报答。
凌逸辰和肖烨的对话,将黄在忠弄得莫名其妙,一脸错愕地看着二人。
凌逸辰过去扶起肖烨:“朕知道,你若要说,早就说了。朕当初留下你,是觉得你是个人才。事实证明,朕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这些年你做出的政绩,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陛下……”肖烨心里一阵感动。
凌逸辰转头,对仍处在愕然状态的黄在忠道:“还有你,性子耿直。朕记得,当初还差点死在你手里。”
黄在忠赶紧跪下:“陛下,当年是微臣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
凌逸辰将他扶了起来,摇摇头:“朕早就不怪你了,否则也不会重用你。当时朕是气得想要杀你来着,你带的人砍了他一刀,害他差点失血死掉。后来,朕见你对凌逸鸿那样的人都忠心耿耿,才生了留你在身边的念头。”
凌逸辰的话让黄在忠一阵惭愧:“陛下,微臣对不住薛公子,也对不住您。”
当初如果不是薛子陌替凌逸辰挡了一刀,他很可能就真的杀了陛下了。
凌逸辰转头看他:“你可还记得,当时朕要断你一臂,是谁为你求的情?”
黄在忠双拳一抱:“微臣至死不敢忘薛公子大恩,如果不是他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为微臣求情,微臣早就成了半个废人!”
提起这件事,黄在忠心里的确对薛子陌充满了感激。
凌逸辰点点头:“你念着他的好就行,这样一来,你可会好好保护他的孩子?”
黄在忠一愣,薛子陌哪里来的孩子?
据说凌暮雪当年倒是生了一个,可是听说那小孩出世不久就病死了啊?
肖烨见黄在忠还不开窍,只得小声提醒他:“太子殿下。”
“太子?!”黄在忠忍不住惊呼一声。
太子殿下——怎么变成了薛子陌的孩子?
难道?!
黄在忠蓦然想到一种可能,他看向凌逸辰,只见凌逸辰点了点头。
第七十章:传位
见黄在忠仍自一脸惊愕,凌逸辰盯住他:“朕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黄在忠回过神来,重新跪下,郑重道:“微臣定然誓死保护太子殿下!”
且不说薛子陌恩德在前,单是这些年来凌逸辰对他的提拔信任,就让他感激不尽!
肖烨亦跪下,誓言道:“微臣也誓死辅佐太子殿下!”
凌逸辰欣慰地看着两人,将他们扶了起来:“朕果然没信错你们!”
“陛下,您为什么突然……”肖烨忍不住开口。
凌逸辰今天的行为总让他感到不安,他为何突然提及凌落樱的身世,还要黄在忠答应保护太子殿下?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凌逸辰所做的每一件事,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果然,他听见凌逸辰道:“朕明日一早便会传位于落儿,然后离开皇宫,以后他就交给你们了。”
“什么,陛下您要走?”肖烨和黄在忠同是一愣。
凌逸辰看着肖烨,轻轻反问:“朕早该走了,不是吗?”
肖烨垂下眼眸,当年薛子陌一走杳无音信,陛下对他情深一片,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黄在忠想劝凌逸辰,他刚张嘴,却听见凌逸辰道:“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劝说!朕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落儿,所以你们要答应朕,将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保护好落儿。他的身世,你们必须严守,就连落儿也不能告诉!”
落儿的身份特别,如果他的身世被揭穿,恐怕会惹来巨大麻烦。冯远性子虽然刚直,但难保不会受人唆使,所以他才将落儿的身世告诉黄在忠,以防万一。
两人见陛下主意已定,都不禁暗自叹气,他们跟在凌逸辰身边多年,深知他的性子,一旦他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了。
他们能做的,就是完成好凌逸辰交给他们的任务……
两人第三次向凌逸辰跪下,发誓道:“微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此刻,他们心里都很不舍,这些年来,凌逸辰待他们真的很好。知他们,信他们,亦君亦友,这种君臣情谊,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凌逸辰点点头,看了他们半响,亦是有些伤感:“你们回去吧!”
两人起身退下,肖烨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问道:“陛下,您是要去找他吗?”
凌逸辰掀起嘴角慢慢笑了,点了点头。
肖烨一时不知是何感想,作为臣子,他舍不得凌逸辰这位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出色君王;可是作为朋友,他又真心希望凌逸辰过得快乐。
薛子陌走的这九年时间里,他是亲眼见到凌逸辰是如何渡过来的,如果不是寻找薛子陌的信念支撑着,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整整九年,直到今夜,才又见到了凌逸辰的笑颜,他笑得那么纯真,宛若一个孩子!
肖烨急忙转过身去,凌逸辰这一笑,竟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等二人离去,顺德才进殿,看向凌逸辰的眼中已然盈满了泪水。
凌逸辰缓步走向他,叹道:“你都听见了?”
让顺德守在门外,他就没打算瞒他。
“陛下……”顺德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从十二岁起,他就认识了凌逸辰。还记得,他进宫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给还是三皇子的凌逸辰和芸妃送饭。
十八岁,他就跟在他身边,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七年了。凌逸辰是他的第一个主子,也是唯一一个主子。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自己的生命里有他,习惯围着他打转,习惯将他的喜怒哀乐当作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是现在,他却要离开了……
看见顺德伤心落泪,凌逸辰也不好受。
“顺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朕曾经遇到一位老者,他告诉朕,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凌逸辰叹了口气,“朕想,现在我们的缘分可能就结束了。一直以来,你都很细心地照顾朕。还记得,小时候,只有你愿意帮朕,其实你也就比朕大五岁而已。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个孩子,却像一个尽职的大哥照顾弟弟一般。所以,在朕心里,我们既是君臣,亦是兄弟。”
这是凌逸辰第一次对他说心里话,顺德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人哭得泣不成声:“陛下,奴才……奴才,舍不得您啊……”
凌逸辰心中亦是难过,沉默半响道:“顺德,替朕照顾落儿,就像你照顾朕一样,好吗?换了别人,朕不放心。”
顺德哽咽不已,使劲点了点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凌逸辰长叹一声。
翌日凌晨,早朝前一个时辰,凌逸辰独自去了皇陵。
拜别了父皇,凌逸辰来到凌逸泽的墓前,将他当年留下的画与面具一并火化,那块星辰佩玉也被埋在了墓前。
凌逸辰轻抚着墓碑,难过不已:“逸泽,此生是皇兄对不住你。皇兄就要走了,以后不能再来看你了,你会原谅皇兄吗?”
这十二年来,只要一想起这个弟弟,他还是止不住心痛,他亏欠他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