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户一走,刘彻火速赶往廷尉府,却在半途被从后面抄来的黄门喊住,“陛下且住,韩大人在宣室。”刘
彻立马回头,“他怎样了?”
“太医正在看,小的……还不知道……”
“哎呀。”刘彻一甩袖,急速向宣室跑去,留黄门在后面喊道:“陛下,陛下小心……”刘彻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韩嫣,韩嫣,咬着嘴唇眼泪就留下来了,韩嫣。跌跌撞撞闯进宣室,一头扎向内殿,韩嫣仍和之前一样缩着身子侧躺着,貌似昏迷不醒……刘彻爬了过去,向太医道:“他怎样了?”
正在把脉的一名太医倏地松了韩嫣的手腕,跪地低沉道:“陛下……软骨,和,和血肉已经碎,碎开混成团……陛陛下,请,陛下早作决断……”后面的几名太医早已瘫在地上,瑟缩不已。
刘彻惨叫一声,栽下地去。
“陛下!——”
20.蚕室
满世界都是带着鲜血的骨头渣在惨哮着飞舞,而眼前不远处,他的韩嫣,浑身是血的韩嫣扭动着身体痛苦的挣扎,仿佛热锅上的鱼……一柄铁锯,被一只黑色的手拿着,在韩嫣背上来回磨。
“韩嫣!——”刘彻惨叫着伸长手臂去抓他,却发现那惨烈的刑台越来越远,红色越来越重,脚下,脚下,浓重的液体浸上来。
啊~~
刘彻惨叫着醒过来,只见到灰暗的,熟悉的陈设,黄门在床榻边上不远处给他另铺了个卧铺,而原来的床榻上,依旧是缩着的韩嫣,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轮廓像一条虾。围着床榻烧着一圈火炉,热的刘彻一身汗。自开春的时候,火炉就撤了,这时……怎么回事……小黄门见到皇帝醒了,立即跪地道:“陛下,太医们自,自作主张,已经……”
“什么?”
“韩……韩大人,跟小小,小的们……一,一样了……小的已经吩咐了太医们对此事守口如瓶,陛下不要担心。”
刘彻捂着嘴巴,害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他颤抖着摸索过去,韩嫣还未醒,眉梢蹙着,时不时的的恣一下,似乎能感受到身上的痛楚。刘彻坐在床榻前,掀开被子中央望向韩嫣的下腹,那里,有星点的红色,不过,没有继续往外渗出。“嗯……”他嘴里呜咽一声,连忙堵住嘴,伸手摸上韩嫣脸上的眉,轻触那熟悉的脉络,每一下,都触得肝胆尽裂。
皇帝次日上朝,公布了求贤诏的结果,提了一批道家弟子,给李广加秩一千石。
下朝。
韩嫣还没醒。
再上朝。
他把丞相卫绾撤了,改任窦婴,让田蚡任了空缺的太尉一职。
没醒。
他废了以往的钱币,换做三铢钱。
回宣室,又在床榻前一坐一天。到了傍晚,韩嫣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他低声呻吟一声睁开眼,第一感觉……痛,痛在……
刘彻的手立即捧过来,捧上他的脸,“韩……韩嫣。”韩嫣突然惊起,痛哼一声又倒下床去,刘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下,按紧,“别,别,动,没事的。”吞了口唾沫,脸色发白。
韩嫣皱了皱眉,伸手向下探去,刘彻隔着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还没好,绑着绷带,不能摸。”
韩嫣的脸色白的恐怖,身体瑟瑟发抖,“冷。”即使围着一圈熊熊燃烧的火炉,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在二月初的春季,他也会感到冷。
“叫那几个太医给朕滚过来!”
宣室。
“他怎么还会冷?!”
“
陛下,韩大人……这就是……下蚕室……就是如此,陛下,臣开一副药,或者能给他暖暖身子……待三个月后,就能好……”
“三个月??!”
“回陛下,三个月……是最好的情况……”
“朕不管多久,你们把他养好。”
“臣遵旨。”
“慢着,有办法瞒他么?”
“陛下……这个……”
“有办法瞒没有!”
“男子声音变细,喉结回缩,不长胡须……更何况……陛下,恕臣等无力……”
“滚!!!”
“谢陛下。”
刘彻快步跑回宣室,不管冲天的炉火将全身烤的炙热难耐,一步踏到床边俯身下去,抓住韩嫣的手,“韩嫣。”
那人无力的睁开眼,望着他,满眼的浑浊,“你还不愿告诉我么……”
“我告诉你,韩嫣,”刘彻倒在床榻边的地上,拿额头顶上他的额头,嘴巴紧贴他的脸颊,“韩嫣,你以后,你……”刘彻不知道怎样说下去,按着韩嫣身体的力道却暗暗加重,他怕,怕他突然跳起来再遭重创。
“我知道了,刘彻。”
刘彻低下头,声音沙哑的如同在呜咽,“我……我心里,跟你一样痛,不……比你还痛,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养伤,我们……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我是你的小猪。”
“呵……哼。”韩嫣侧过头去不再面对刘彻,“会有什么改变呢……打我的人是谁?”
“是李广的儿子,李当户。”
“你把他阉了。”
“韩嫣,韩嫣你听我说……他,李广……”
“哈,哈哈……”韩嫣扶了扶额头,“你送我回去吧,惹你一起烤火。”
“你不要走,我答应你,我以后,灭李广九族!”
“什么时候呢……我看得到么?”
“我,我现在就下旨,来……”
韩嫣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果真还是不懂事的小猪……给李广升官了么……”
刘彻的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他抓住嘴上的韩嫣的手,摩挲着满是泪水的脸颊,“没有升官,升了一千石的俸禄。”
“嗯……以李广的才德能力,嗯……你把太尉给他吧……我……我做不了了……”太尉是掌管全国军队的职位,位列三公,每一位将军,都对之垂涎欲滴。可太尉一直都空着……为什么空着,也许刘彻跟韩嫣想的一样吧……
“太,太尉给舅舅了……”
“什么!!?他!”
“娘一直都要我给舅舅三公之一,可是奶奶要窦婴做
丞相,没办法,他虽无德,却是我的亲舅舅。”
“田蚡不是做过御史大夫么?”
“御史大夫做得好好的,我没有理由撤他换舅舅……而……卫绾撺掇我崇尚儒学,搅乱朝纲,是该撤掉了……”
“嗯。”韩嫣扭动着身体想要平躺,刘彻连忙帮他翻身,“我要睡觉了,你去忙吧。”
“我也睡觉。”刘彻绕到另一边,脱了鞋袜衣袍,堪堪钻进被子里,从侧边环住韩嫣,“韩嫣,你不要难过。”
韩嫣长叹出一口气,仰面望着天花板,“怎么可能不难过?……你别钻被子了,小心中暑。”
“我给你暖床。”触上韩嫣的手臂,后背,果真是寒凉刺骨,难道,就是这样么……
殿中渐渐没了说话声,只剩下两人平稳低沉的呼吸。
小猪,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小猪,你怕什么?
你娶了别人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你就是我的小猪,我最喜欢的小猪啊!
终于挨到三月初的上巳节,韩嫣已经在刘彻的床上烤了一个月的火,而刘彻也终于逮着机会去灞上祭祀,天哪,你保佑韩嫣快快好起来吧……
21.上巳
刘彻无心与百官和女人们嬉戏,撤了随从,独自沿着渭水行走。渭水边上一望无际的芦苇长得青苍苍的,不由得让人想起一句诗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抬眼望望水中央,如果此时,韩嫣站在那里,是否也如诗中一般,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中传来呱呱的声音,两只鸳鸯相伴游过,时不时的的扑腾一下翅膀,扰起一丝涟漪。
他坐到一块石头上,埋头于两掌之间,韩嫣,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一个温暖的手掌落在刘彻的后脑勺上,他低吟一声转过头来,望着站在身边的红服的女子,“姐……”
“到姐姐家坐坐吧。”
“嗯。”刘彻应了一声,被平阳公主拉起,像小时候一般,被姐姐拉着,向河边的一辆马车拉去。马夫小心的揭开门帏,“陛下,公主,请。”他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穿一身青衣,面带菜色,而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泛着璀璨的光芒。
刘彻瞅了一眼马夫,忽然间被他的目光刺痛了双眼,“姐姐,你家的马夫都如此目光如炬,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姐姐为皇帝培养了不少人,不知有没有看的上眼的呢……”
“噢?那朕是得好好会会他们。”
平阳侯府是一处极其雅致的地方,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他来到大堂之外,里面正在唱歌——《桑中》。骑奴正欲入内通报,刘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平淡的摇摇头,“先听她唱完。”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
在青苍的蓝天下,我该去何处采摘女萝?是在卫国的沐邑……我心中思念着谁,正是那美丽动人的孟姜,桑林幽会,祠庙歌舞,淇水相送……
歌声在回环不绝的丝竹中渐渐远去,刘彻提步走入大堂,几名女子正在向内室退开。“慢着!”刘彻伸手制住了她们,“再来一曲吧……”
“皇帝想听什么?”平阳问道。
“《上邪》,会么?”
丝竹再起,便已换了曲调。还是刚刚那曼妙动人的嗓音,这时听着,却与刚刚的风格大相径庭。
上邪!吾欲与君长相知。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刘彻紧紧按着额头,只是那短短的一句话,在耳边回环往复,不曾停歇。
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突然抬头,对上一双明澈的眸子,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冲
入人群中,捏住那人的下颔,歌声顿时消失,抬起,你一名歌妓尚且知道山无棱,天地合,我……我是皇帝!“嘶!——”猛地扯断那女人身上飘摇的绸带,女子惊慌的叫出一声,却彻彻底底挑起了刘彻全身的怒意。刘彻抱起女子,向内间走去,留下惊慌失措的众人……
而平阳公主低声笑着,有些无奈,皇帝啊皇帝……
“姐姐,这女人不错,给朕好不好?”
“皇帝说的什么话?姐姐家就是你家,你喜欢的话,只管带走好了。”
“来人,赏平阳侯千金!”
“谢陛下——”
夜里骑奴侍奉皇帝和女子进车的时候,刘彻又转眼瞅了他一下,微微一笑,“你眼神不错,随朕进宫,如何。”
“小的……小的请先询问过公主……”
“姐姐!”
“喜欢就带走吧。”公主走上来,虚扶了扶骑奴,“记得我说过的话。”
“公主待小的大恩大德,小的结草环扣,不敢相忘……”
公主闭了眼睛,扭头转向一边,却将骑奴推到车上,“去吧,你们姐弟,好好服侍陛下,以后飞黄腾达了,那就是你们卫家光宗耀祖啊!”
马车行到皇宫门口,却堪堪停住,外面传进刀剑声和人的说话声。刘彻掀开车帏,“谁挡朕的路?”
“好哇!彘儿,一个月不来椒房殿,跑外面玩女人去了!你给我出来!!!”刘彻心中一惊,这么快她就知道了?不待他自己走出,车外的女子冲进来,连扯带抓的将刘彻掀出车外,“给我滚出来!!!”
刘彻尴尬的挣扎在女人手下,“阿娇,阿娇你慢一点,朕出来不就是了么~~”
“让那个骚货也出来!”
“出来吧,子夫……”
卫子夫瑟缩着,从车中小心走出,跪到皇帝和阿娇眼前,“民女卫子夫,叩见……”
“还民女?臭娼妓,滚!”阿娇一脚踢在卫子夫肩膀上,将她踹翻在地,随即要上去踩踏,却被刘彻一把抱住,皱眉求道:“阿娇~~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
“什么都没做你还这么护着她?嗯!?”
“我……来人,将卫子夫送到永巷!”
“诺。”
“哼!回宫!”
马车驶入皇宫,在宣室前停步,刘彻出车,向卫青道:“一起进来吧……”
“小的遵旨。”
“你还小,去建章营韩嫣麾下报个到,先做个给事,学些骑射。”
“诺。”
卫青刚刚出殿,身后一语轻佻的笑声传入耳中,虽是那人的语气,却比之以前,细弱不少,“呵呵,到我的麾下做给事~~”他担忧的转头,从去往后殿的门中行出一人来,白衣长袍,发丝如瀑,纤弱动人。刘彻连忙起身走过去小心扶他走来坐下,“你怎么起床了?”
“再不走走真要成残废了。”
“你伤还没好,还是悠着点儿。”刘彻心疼的将他揽住坐直,握着他的手,道。
“先别提这个。那孩子精神看着好极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姐姐家的骑奴,我眼光不错吧。”
“不错。”
“喏,他以后就跟着你啦!”
韩嫣突然蹙了一下眉,手指也跟着瑟了一下,刘彻急忙看向他的肚子,“怎么了?又痛?”
“那八百人,你还要我带?”
“那是你的韩家军,你不带谁带?”
“如今说话声音已经硬不起来,只怕再过几个月,连弓都拉不开了……”
“谁说带兵就要勇猛?留侯张良可是……”
“好了,你也别拿这个安慰我,等我好了先带着。以后有了合适的人赶紧换掉,别让我在那儿杵着丢人。”
“嗯……你看这卫青,以后可能担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