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爱你或者你爱荧惑又怎样?出了事,除了我去看你,我让你轮回,每一世照顾你之外,他们谁管过你。”
他应该又是在说谎吧……青君再次捂上耳朵。可是……这些谎言像是春风一样,无处不入,每到一处就掀起一阵涟漪,搅动的人心神不稳。
“你不记得你的承诺了,可我记得。”临花轻笑,“我说过,山转水转,只要我在,我就会一直照顾着你,哪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一直被你骗着。”
他说的无限怅然,嘴角吐出一点血,大笑起来。
“好了,这个答案你该满意了。”临花看着他,“你很蠢,我比你还蠢,你也可以欣慰了。”他转了转手指,厌恶地看着上面的一点红痕,“让你走你不走,他追来了吧。”
已经不需要他说了,四周铺天盖地的大火,简直像是血一样,将洁白的云染成绚烂的红,看起来绚丽无比。
“我最讨厌言而不信了。”临花喃喃自语,开辟出了一方战场,他伤的不轻,连花都开的不太顺利,多数都是残缺的,“不过我真羡慕他啊,只有他这样的性子,才能君临天下吧。”
他招了招手,像是弹琴一样,气流为弦,香气为符,金黄的光线交织着穿过那些花儿,将火海网成一个球。
青君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动作,看着他微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妖怪……这个妖怪如果真的想君临天下的话,其实也是非常简单的吧。
如斯强悍,如斯镇定,转眸之间,尽是霸气。
“星君,狗急跳墙,你何苦如此逼我。”临花满手都是金黄的光线,这是天地线,万物源生于气,临花正在借灵力。
他的手指很灵巧,像是在翻花绳一样,快速地抖落着那些线,又扔出一颗碧色的珠子,嘴角弥漫着一点点苦涩。
“你是狗吗?”
临花又叹了一口气:“我若是承认我是狗,你能放我一条命吗?”
“不能。”荧惑笑意盈盈,“你平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难得今日有如此破绽,我绝没有放过的道理吧?”
“那我就不是狗了。”
临花说着这些自贬的话,手下的动作却猛然顿住,他鼓起腮帮子,含了一口血,朝那些金线与半空中的珠子吐过去,他的血是红色的,线是金色的,珠子是绿色的,三色合在一起,青君眼前一花,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临花?”青君第一秒想起的就是叫他,叫完了才想到现在他也是有功力的,紧张什么呢?
他凝目,回想了一下清心咒,眼前很快便又恢复了明亮。
眼前长风万里,红云啖彤,火海如炽,花如烟花,恍惚间却仿佛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如此的淡如此的熟悉,在遥遥的火中若隐若现,让他想起这股味道,总是在最后的时候出现。
好像陪过自己很多次,这股血腥味,总是陪着自己。
青君想,感觉手指被一个凉凉的手指握住,临花抱着他用力下坠,这下坠的瞬间,他终于看清那颗绿色的珠子已经膨胀的有一座山那么大了,正落在下面,外面裹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临花抱着他,像是离的弦箭一样,冲向了那颗珠子,眨眼之间,他们便越过金色的光线掉入了珠子里面。
有种暖暖的感觉,青君想,睁大了眼睛,珠子里面山明水秀,涓涓溪水,棕棕绿树,曲径幽雅,处处都有种明媚,只觉得风景如画,松筠如屏。
临花将他放下,青君才要疑问,外面便传来了轰天震地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外面用锤子踢,踢声震天动地。
“这里能避两天,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临花喘息回答,终于忍不住了,半跪下来,把衣衫拉开,他肚子上的洞已经缓缓修复,却终究没好全,还有一个拳头大的洞。
青君盯着他腹部也喘息,用力闭上眼睛。
先前因为愤怒,他不敢多想,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杀了他们的孩子,如果临花没撒谎的话,这是他第二次杀他们的孩子了。
震天动地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外面却突然安静了下去,青君正要舒一口气,却感觉温度陡然高了起来,之前的和风舒缓,陡然间便成了炙热。
临花凝着眉毛,潦草地结了一个咒:“他用火烧的,我不太擅长用水,你记得吗?”
青君摇摇头,他记得他擅长御风打雷,却不记得他可以召唤水。
绿色珠子里就有一条小河,临花挣扎着爬起来,青君去扶他,临花倒是没拒绝,到了河边便跳入河里。
他脱掉了衣服,青君才发现他伤的多重,简直满身都是伤痕,有些地方的痕迹甚至看的人触目心惊,尤其是后背位的,几乎就是被烤焦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盛怒之下的一掌,势如雷霆,正完整打在临花身上,又恼怒又心疼。
珠子里的温度持续升高,很快就高到了某个不可承受的地步,小河里的水也慢慢变少,至最后,居然已经有涸辙的鱼了。
“临水擅水的,叫他吧。”青君想了想,把脖子上的那个玉佩拿下来,临花已经从河里出来了,变化了一身黑衣,躺在地上无声地喘息,汗水将他整个人都氤氲的几乎透明了。
那种透明太恐怖了,简直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不许捏!”临花扑过来,青君一把抱住他,正好将他接了个满怀,这让他有点手忙脚乱,明明之前抱过很多次的,这次却笨拙的像被烫伤了一样,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已经捏碎了。”
青君有点歉然地看着他,临花扑过来的时候,他一紧张,就正好把那个玉葫芦捏碎了,小小的葫芦碎掉之后反倒成了一汪碧水。
临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临水确实说话算话,等待的功夫只有片刻,这片刻甚至仅仅够临花捡起几条鱼架起了柴火而已。
不过临水确实很有用,从他缓缓出现的那刻起,整个珠子里就开始凉风习习,漫天的星辰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找我?”临水在他身边坐下,拨了拨篝火,“我有点忙。”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纤尘不染,坐在金色的火光边,眉毛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就像很久之前,青君第一次看到他,他身上落满了粉红色的桃花。
那时候的临水,风流无边,那时候的临花,温和搞笑,那时候的他,是个人类,热烈地喜欢着这对兄弟,享受着第一次被人温暖的感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贪心的呢,从一开始的只要不是一个人,到后面的要全身心占有一个人,他忘了,等他真的要全身心占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就要失去那个人了。
回不去了,青君压抑地喘息着,他还怀念着那些日子,但是却回不去了,因为他弄糟了一起切。
他想临花那句话是对的,他们完了,彻底完了。
他感觉心里有点空,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空,他只是觉得茫然,他做了太多年的人类了,有了人类的太多缺点,多情、懦弱、念旧与倔强。
他闭上眼睛,还能记得不久之前,他坐在树下面,里面躺在他身边,或者看书或者吃东西,但是那会儿他可以随意碰到临花,他可以亲吻临花,他可以满怀希望。
如果他不那么好奇不那么贪心,真像临花说的,永远不要记起,那么他就能一直幸福,幸福到死了。
临花冷眼看了临水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看篝火上的烤鱼:“你还好么?”
“还行。”临水抱膝而坐,看着远方,“幽冥王挺强的,我还能撑一段时间。”他偏头一笑,英俊的脸在火光下烧成暧昧的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这样。”临花点点头,将凌乱的额发往后顺了顺,“那你现在抽出这么多神识,会不会很危险。”
临水摊手,看了一眼青君,又看了一眼临花,还是笑笑,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的很开心:“不知道,可能很危险吧。”
“你不怕死?”
“不怕。”
“大哥真是我杀的。”
“我知道。”
“你不动手为他报仇?”
“我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哥哥去杀另外一个哥哥。”临水捧着脸,青君发现他的半边脸水光泠然,像是被热泪浸泡过,可是他的眼睛很清冷,冷冷清清的一汪碧潭,没有一丝涟漪,“喂,你说临月性格如何?”
临花坐在火堆边认真烤鱼,到现在青君才知道,原来临花会做饭,且十分娴熟,那些鱼儿烤的香气四溢。
他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苦笑,关于临花,他其实又知道些什么呢?
“他还小,性子又燥,还是不太适合魔君。”临花回答,看了看四周,“但是你若不想做,让他做也无妨。”
他想了一想,从衣袖里掏出盐罐,将盐洒在烤鱼之上,又烤了一会儿,直到油脂滴落,他才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把烤鱼递给临水。
“只是你不觉得,其实……十三更适合么?”临花缓缓道,“他虽不是皇子,但是论能力与心计也不差我们,且热爱魔界。”
“十三?”临水咬着鱼的动作顿了下来。
“十三,反正他爱你,他会帮你好好守护魔界的。”
临花将第二条烤好的鱼递给青君,他的动作轻轻的,轻轻地拽了拽青君的袖子:“虽然我们无所谓吃不吃东西,但是我还是觉得吃东西很温暖。”
青君颤抖着接过烤鱼,他有点无语,他还以为临花一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他接过烤鱼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便碰上了临花的手指,临花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甚至还拍拍他的手腕。
“别紧张,我们会出去的。”临花安慰他。
“可是那样对十三不会太残忍么?”临水咬着烤鱼含含糊糊道。
“随便吧,不是对十三残忍,就是对你残忍,反正总要残忍。”
临水笑笑:“有道理,只是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有禅意了。”
“你休息一会儿吧。”临花摇摇头,没有答话,说了点别的,“你不能抽出太多神识,休息好了,明早我们商量一下,联手干掉他。”
“我可以直接干掉他。”
“那你会死掉,你不肯杀我,我便愿意让你死了么。”
临花抿嘴,闭上眼睛示意休息,临水便也不再说话,青君是不敢说话,于是整个夜幕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空气里日渐浓郁的烤鱼香气与木柴燃烧的哔波声与偶尔的油脂低落声。
这个世界如此的安静,要是他们能一直这样安静下去就好了,青君满足地想,也学着他们抱膝而坐,把身体团成一个球。
等他把这个动作做好的时候,才发现为什么临花临水都喜欢这么坐。
不仅仅是因为温暖,更是因为空虚与控制,闲置下来的手总想去握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握不住,于是只能握住自己,自己温暖自己。
他想起一句话,不知道是临花还是临水嘀咕的。
没人抱着自己的时候,总要自己抱着自己,自己爱自己,那样才不至于孤独到死。
58 三千世界
青君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道上,那街道长的像永无止境,无论他如何走,都看不到尽头。
他并不着急,只是不急不缓地走着,他的身边白雾蒙蒙,里面只有他整齐的脚步声,他叫临花,风轻轻地吹,风里却无人应和。
没有临花的,他想,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临花了。
可是临花去哪了呢?他想,还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他听到了风里轻轻地脚步声,真安静啊真安静。
临花呢?临花被我杀了啊……青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在开那扇大门的时候,临花就被他一剑贯心而死了,就像很多年前,他被临花的影月刀一刀毙命一样。
为什么杀了临花呢?临花又为什么要杀我呢?
青君木木地往前走,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记得,他曾经爱过一个妖怪,爱到了深处,情难自拔,所以他便选择斩断情丝,因为他是神仙。
他还记得,他决定斩断的那天下着一场小雨,雨丝缠缠绵绵的,像是眼泪,于是他驻足在招摇山的外面看了一会儿。
他甚至还记得,最后一次的告别里,他碰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一身白衣,眉目风流,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帮忙。
少年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与碧色的眼睛,青君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当时答应了少年,让少年取走了自己代表情感的那缕魂魄。
他做不到真正的决裂,于是他情愿抽离那些感情,他以为做到了,所以他带领大军去跟那个妖怪决裂,却陡然发现,原来那个妖怪也是可以很厉害很厉害的。
那个妖怪在他身子下欢叫,在他身边微笑,在他的大军压境下退让,于是他便忘了其实那个妖怪也是有自尊的。
等他发现那个妖怪,原来也是可以那样霸气的时候,他已经被影月刀刺穿,他还记得,那是云天涯的下面,他穿着一身青衣,而那个妖怪穿着一身蓝。
明明已经去掉了感情,可是被影月刀刺穿的时候,他还是后悔了,铺天盖地的情绪从内心席卷住他,他想,其实即便他是神仙也不要紧的。
是神仙又如何,不会有那个妖怪的温暖,也不会有那个妖怪的喜爱,于是他握住那个妖怪的手,恳求他原谅自己。
他说如果有来世,他要和妖怪好一生一世,再也不要做什么神仙,也不要想什么君临天下。
他的血把妖怪的脸都染红了,他在妖怪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失措,于是他便利用那点惊慌失措逼妖怪发誓,一定去找转生的他。
风缓缓地吹拂,温柔的像是情人的抚摸,白雾缓缓退去,青君也慢慢地想起了尾章。
那个妖怪答应他,以后再也不穿蓝衣,那个妖怪答应他,只要他转生,就一世相守,那个妖怪答应他,永远不会忘记他。
他想起最后的最后,他怕妖怪忘了他,让妖怪剥了他的皮,他想,那样子,妖怪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了。
那么那么久了啊,青君捂起脸,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天亮了。
而他的世界暗了。
他缓缓放下手,睁开眼睛,临花正在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临水屈膝半跪在地上,一手按在土地之上。
梦境结束了,青君想,他们还在珠子里,正在准备联手干掉外面的荧惑。
荧惑……荧惑……
青君想,这个如此诱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他记忆里消失的,连他都分不清了。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心里只有那个红色身影的,可是很久之后,他已经忘了,他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喜欢荧惑的了。
骄傲的荧惑、倔强的荧惑、厉害的荧惑、强大的荧惑,他记得这些他喜欢荧惑的特点,可是再仔细回想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全都是临花的特点。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他在百怪林救了一个小妖怪,那个小妖怪便在百怪林边等他,等到碧桃花开,他常路过百怪林,常常看着那个妖怪等待,也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妖怪,他当时想,他当然知道这个小妖怪的身份,只是他想,那到底是魔界的皇子,死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于是他便出手相救。
他不能说是那孩子的倔强惹得他好奇,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孩子的身份让他感兴趣,他只能说命运真的是很搞笑很搞笑的事情。
很多年后,他再次与那个孩子相遇,那个孩子却不再认识他,于是他想了一个由头,百无聊赖地跟着他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