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痛快,面上自然有所显露。对待王太后这个媳妇的态度是愈发的冷淡不屑,王娡心中暗恨,面上却愈发柔顺谦卑。最后还是韩嫣有些看不过眼了,悄悄的劝了太皇太后几句。
“我的亲亲祖母大人,那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太皇太后即便是看在陛下的份儿上,也不能太打人的脸。她毕竟是堂堂太后,还要在先帝遗妃和陛下新妃面前立规矩。若是太跌份儿了,也失了大汉皇室的面子。”韩嫣跪在太皇太后身后给她捏着肩膀,一边谄笑着说道。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捏的太皇太后说不出的舒服。
“再往上点,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脖子酸酸的,特别累。”太皇太后眯着眼睛说了一句,然后轻声笑道:“老身就是让她没面子,让她知道知道为人妻母的本分!”
“可是她若没了面子,可不就是陛下没了面子吗?陛下如今刚刚即位,诸侯百官的眼珠子都一错不错的盯着陛下呢,让他们见了,岂不在背地里笑话陛下吗?”韩嫣一边留意着窦老太后的神情,一边开口说道:“何况梁王的事儿,还是人家王太后说的情呢!”
“哼,即便她一句话都不说,老身就不信谁敢在我的面前为难武儿!”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到底觉得底气不足。顿了顿,缓缓说道:“这没有军功不能封侯,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她王氏不过是个小小外戚,何德何能得以封侯?”
“就凭他们王家孕育了一代帝王,这样的功劳足以!”韩嫣笑嘻嘻的说道。太皇太后撇了撇嘴,却没说话。
过了半晌,太皇太后缓缓说道:“你这么帮着她说话有什么用?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我需要她领我什么情?”韩嫣自信一笑,话里话外一片张狂。“我可是太皇太后的干孙,陛下面前的红人,前途光明着呢!”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不知羞!”太皇太后绷不住冷脸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咦?这么论起来我也算是外戚啦?那太皇太后更得通融一番了,我还指望着将来能得个好点的官儿呢!”韩嫣笑着逗趣道。
“你以前不是说想要凭着自己的能力挣个爵位出来吗?怎么这会儿就变了!”窦太后故作嗔怒的说道。“你也是个滑头的小子!”
“我是说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封王封侯啊!可是在此之前起点高一些我也无所谓的。省的见到一个芝麻大点的官儿也得给他叩头作揖,那多没面子啊!”韩嫣笑嘻嘻的说道。“何况这外戚凭着裙带关系往上爬,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也算是一种人脉关系,大家也不必太过鄙薄!”
“胡扯!”窦太后啐了一口。“什么时候都得凭着真本事往上爬,那些靠裙带关系风光一时的人即便惹人眼球,若是没本事保住位子将来也是一场空,闹不好还会牵连到宗族。因此越是外戚,行事越要谨慎守礼,越要让人家挑不出毛病来,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两个人,同样都有能力,一个素未平生,一个是自家亲戚,忠心什么的肯定不用说,无论私底下有没有什么小算盘,肯定是尽心竭力的为你办事儿。若是您的话您选哪一个?”韩嫣意有所指的说道。太皇太后闻言,心中一动,眼珠子眨了眨,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
话说的差不多了,韩嫣也就不再罗嗦。当下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挑着一些奇闻趣事给太皇太后讲了一些,哄得太皇太后凤颜大悦,连晌食都多添了半碗。
第二天,皇帝下旨,封王信为阳武侯,田蚡也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就连那个一心盼望女儿出人头地而硬生生拆散人家小夫妻的脏儿,也被封了个平原君。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啦!
而王太后得知了韩嫣在当中起到的作用,即便是只做做面子也得将韩嫣请过来道谢一番,以表示自己承了窦氏的情。所以下午的时候,韩嫣便在王太后随身太监李云的引领下拜见太后去了——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面对王娡。
等韩嫣进了正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王娡不光请了他一个人,王信、田蚡、田胜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也跪坐在殿中。韩嫣猜想着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原君了吧!说实话当丈母娘势利到青史留名的人也不多见,这人算是一个。见到韩嫣进来,这老太太眼前一亮,仿佛打量猪肉一般仔仔细细打量着韩嫣。韩嫣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没等说话,田蚡先是起身招呼道:“阿嫣,坐在我旁边吧!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倒是想和你聊聊了!”
韩嫣似笑非笑的看了田蚡一眼,一语双关的说道:“可不是嘛!最近可都没见到你的影儿啊!就连最热闹的时候你都没出现!”
田蚡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反而说道:“今日的酒水可是宫酿紫金醇,寻常时候喝不到的。阿嫣你得多喝一些。”
“那是自然!”韩嫣勾了勾嘴角。察觉到王信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淫、靡的视线,很是厌恶的皱了皱眉,冲着王信勾了勾嘴角,冷笑道:“你信不信你再这么看着我,我能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眉宇间陡然而升的煞气带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妖冶,不光是王信,就连其他人都有些恍惚不已。王信舔着脸皮笑了两声,热络的说道:“怎么说我如今也是阳武侯爷,你虽然是抱上了太皇太后的大腿,也不过是个干孙儿而已。这么论下来我的官职爵位怎么都比你大。又同是陛下的亲戚,你又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都是一家人,大家亲热亲热,没准儿哪天我在皇帝外甥面前提点两句,你也能封个侯爷当当呢!”
“就凭你?”韩嫣冷笑。“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
田蚡立刻干咳两声,举起酒樽解围道:“你在老太太跟前说的话我们也有所耳闻,旁的不多说,敬你一杯酒水,算是聊表谢意!”
田蚡这个人的风评并不好,可是韩嫣却和田蚡相处的很融洽。无他,就是因为这个人是个很纯粹的小人,利益至上,只要能能给他甜头,他就会死死的忠心与你。田蚡对于韩嫣还有用处,因此韩嫣对待田蚡倒是颇为客气,当即干脆利落的和田蚡对饮了一杯酒,顺势不再搭理王信。
过了片刻,刘彻和阿娇也赶了过来。看着韩嫣眼前一亮。也不理会旁人,径自走到韩嫣跟前说道:“祖母今儿晌午还说有些憋闷,我还以为你得等会儿才能来呢!”
韩嫣微微笑了笑,“太皇太后不过中午多吃了半碗有些积食罢了,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刘彻不知道想到什么,也勾了勾嘴角。走到上首的位子和阿娇并排坐好。阿娇冲着韩嫣笑着说道:“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这几日都快把我忙疯了,新搬进了椒房殿,地方一下子打了不少。总觉得平日里的那些个摆件儿都不够用了。你看是不是得给我再送几套过来,不然这椒房殿空荡荡的,太无趣了。”
刘彻闻言,不禁苦笑。“你的椒房殿都快被你们摆满了,怎么还要敲诈韩嫣啊?”
“好东西谁嫌多啊!”阿娇满不在乎的说道:“人家又是封侯又是买田置地的,我什么都没有,还不兴多要几个摆件儿?我还准备把椒房殿的东西都换了呢!”
一句话说下来,包括刘彻在内的王家人都有点挂不住脸。平原君臧儿讪讪的笑道:“我们王家能封侯,还得多谢太皇太后的恩德,我们都记着呢!皇后娘娘放心,以后有什么差遣直说就是,我们王家人绝对没有二话。”
阿娇听了臧儿的话,眉头皱的愈发紧了。“我可没这个意思,王氏一族能封侯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要谢也是谢陛下的恩德,念着我外婆一个深宫妇人干什么?”
“虽说是陛下的旨意,可若是没有太皇太后的恩准,陛下也不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娇闻言,不禁怒道。自从和刘彻摊牌过后,阿娇就十分注意那些让刘彻觉得别扭伤自尊的话。如今听了臧儿的话,愈发觉得王氏一族都心怀不轨。怪不得她在椒房殿内找到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东西呢!当下愈发口不留情的喝道:“这整个大汉能下达旨意的人只有我的夫君,堂堂皇帝陛下。这整个大汉也只有一个旨意,那就是皇帝陛下的意志。你居然说陛下下达圣旨是受了太皇太后的影响。岂不是说太皇太后入吕后一般祸乱朝纲?”
“皇后息怒,老身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臧儿闻言大骇,不由得跪地说道。连带着田蚡三人也不得不跪了下来请求皇后的宽恕。
看着自己母亲的族人这么上不得台面,刘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里也膈应臧儿刚才奉承太皇太后的话。只不过这毕竟是母亲的族人,也不好让他们太下不来台。只得哄着阿娇说道:“他们只不过是感念祖母替他们说了两句话罢了,倒也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你也别多想了!”
“是!是!”臧儿几人愈发的不自在,也就不再多话。阿娇冷哼一声,一时间气氛倒是尴尬起来。
于此同时,王娡也踩点儿似的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事端
“给皇太后请安!”众人起身说道。
王娡走到刘彻旁边端端正正坐下,先是和刘彻和阿娇打过招呼,这才冲着众人说道:“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大家也都别那么拘谨了。”
众人应诺,起身回到自己的席位坐好。
“这几日搬家搬得很是罗乱,也没顾得上问问。阿娇,你刚刚搬到了椒房殿还习惯吧?”王太后笑的很是谦和,甚至带点谄媚的冲着阿娇问道。她的神色卑微而懦弱,看得刘彻不自主的皱了皱眉。
王娡偷眼看着刘彻的表情,心中一乐,面上却是愈发柔顺。她就不相信自己一个做婆婆的在媳妇面前如此谦卑,她那最好面子的儿子能受得住。嫌隙都是一点点生成的,水滴石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果然,刘彻见到阿娇冷冷的根本不搭理王娡,面子上挂不住,案几下面的手偷偷拽了拽阿娇的衣袖。阿娇这才勉强的勾了勾唇角,冲着王娡微微一笑:“还好吧!只是入住椒房殿之前,一些有经验的宫俾们从椒房殿里面搜出来很多加了料的漆器摆件儿,我听说都是母后‘特地’留给我的,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王娡心下一惊,面上却故作茫然的问道:“真不知皇后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搬离椒房殿之前我确实让宫俾们将一些精美华贵的摆设留了下来,虽说都是我用过的,但也都是上好的。我舍不得想留给皇后,想着皇后能喜欢呢,难不成出了什么问题?”
“行了,这几日兵荒马乱的,谁也不仔细。可能当中出了什么别的岔子,好在东西都已经搜出来了,没造成什么损失。明日再让他们好好检查一番,你不是说要将椒房殿重新修整吗?反正内库充足,我也欠你一个金屋的承诺,就让他们给你好好修饰一番。阿嫣,既然皇后喜欢你吗奇宝斋的家具物件儿,你就叮嘱他们做些好的来。花费的工钱直接去内库要就得了。”刘彻和稀泥的说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他底气不足,只得出点血,更不想阿娇横生枝节了。
韩嫣听着这一席话,心中暗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历史上阿娇和刘彻成婚多年无所出他是清楚的,后来进宫和王娡相处久了,也知道她并不是个慈善人。所以在大婚的时候借着添妆的名头不光送了好多奇珍异宝,也将家中培养的寒门子弟中专门负责哪些阴私事情的女孩儿送了两个给阿娇,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罢了,权当孝敬窦老太太了。在太子宫的时候也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刚刚住进椒房殿就出事了。
“诺!”韩嫣心中虽然叹息,面上却滴水不漏,立刻躬身应道。
经过阿娇这么一闹,王娡心里也有些蹦蹦的跳,再也不敢搞些小动作。王氏等人也是噤若寒蝉,气氛霎时间寂静无比。
过了半晌,平原君臧儿讪讪的开口说道:“不知阿嫣公子是否婚配?”
韩嫣在宫里头住了十来年的事情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臧儿这话分明是个前缀罢了。果然,不待韩嫣开口,臧儿又继续说道:“若是没有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我有一个侄女儿——”
“阿嫣乃是祖母的干孙,弓高侯的孙子,婚姻之事有他们做主,暂且不用提了。”刘彻神色冷淡的打断臧儿的话。“时候不早了,等会儿还有宫禁,没事儿就散了吧!”
刘彻说着,就欲起身。王娡慌忙拦下了。“不过未时刚出头,哪里就快宫禁了。母后入宫这么多年,头一次宴请家里人,你就这点薄面都不给母后吗?”
她心里头也憋闷不已。母亲这个想法可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她也不想想,韩嫣是个什么人,身上几乎明晃晃的打了窦氏的标签儿了,怎么可能和你掺和。何况你的侄女儿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她虽然说过韩嫣是弓高侯的庶孙,生母地位不高。可也不是你一个什么家底都没有的外戚能高攀的啊?再说这韩嫣似乎和彻儿也不清不楚的,两人同床共榻十来年,你当着彻儿的面说这些,岂不是作死吗?
王娡说的楚楚可怜,刘彻也不好太过生硬。也只好重新落座,只不过一股子郁气滞在胸头,总是觉得闷闷的。忍不住敲打道:“阿嫣既然被祖母认了干孙,身份总是不同,那些猫三狗四的人就别上赶着往前介绍了,免得贻笑大方。”
这话说的王氏众人脸上一热,都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阿娇鄙夷的撇了撇嘴,就这样的人,居然和自己是亲戚,真是跌份儿。又有王娡恶心人的举动在前头,阿娇是一点没了寒暄的性子。反正点了个卯算是给刘彻一个面子。当即装作不舒服的起了身,冲着刘彻说道:“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就不留了。先回去了。”
别说她了,刘彻都觉得不太舒服。这王氏一族的人他只接触过田蚡一个,觉得他还挺机灵的,说话办事也都比较靠谱。因此他对于今天的见面还比较抱希望的。他刚刚登基,正直用人之际,若是王氏的人有能力,他也不介意做个“举贤不避亲”的英明之主,哪知道见了面落差太大。一时间不免对王娡都有了一分不满——同样是外戚,怎么人家窦氏陈氏就拿得出手,这王氏怎么扶植也上不了台面呢!如今这糟心的一面还让阿娇见到了,指不定心里头怎么鄙夷呢!当下也没了兴趣留人,挥了挥手示意阿娇告退。
阿娇得了刘彻的允许,眼皮子都不抬,起身就走了。受了冷落的王娡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刘彻身上,当做没看见阿娇的举动。连连的给刘彻劝酒,又将自家人逐一给刘彻介绍了。其实不用她介绍,王氏那几个人的履历都在折子上写着呢!除了田蚡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灵气,其他人说是榆木疙瘩都污蔑了那块木头!
这么想着,心中更是冷了。只是看着王娡可怜巴巴的眼神有些不落忍,只得硬着头皮和众人寒暄。寒暄寒暄,也不能只喝酒不说话,一来二去刘彻不经意的考校了几句,王信和田胜答的那是驴唇不对马嘴,刘彻心中愈发气闷。心头不由得想起卫绾说的“诏令四方,为朝廷举贤”的建议,倒是颇为心动。
这一厢王氏族人看见刘彻百无聊赖的模样,心中知道他对众人已经没了兴趣。田蚡当机立断,也不和刘彻说那些个朝廷大事,带着众人给刘彻讲了一些民间的风闻趣事,这些都是刘彻从未听说过的,倒也听个津津有味。酒过三旬之后,气氛硬是热切了起来。有刘彻劝酒,韩嫣再不喝也喝了四五杯醇酿,他本来酒量就浅,这就有些上头了。和刘彻告罪一声,借着尿遁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