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很慢,就好像客观平静的在陈述地球是圆的一样,虽然一席话中几个反问,可是丝毫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我几乎要愤恨地跳起来了,恨他给了我太多的理所当然,恨他给了我太多的心安理得,恨他让我对自己有了太多的自信,下意识的觉得他对我的感情一定很深很烈,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
我想要撕烂他平静的表情,但是我只是隐忍的沉默。
如果感情是一条高低起伏的曲线,此时此刻我们的感情边际增长为负值,任何一个变化都会让它更加脆弱,走向未知的不可挽回的深渊。
我不过是输给了我自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狠下心来甩掉我,我就不能另起炉灶换人再战?
这样的话,终究也只能在脑子里闪过而已,没有吼出来的勇气,更没有做到的信心。
我仓促整理着方才热吻时凌乱的衬衫,想要从他腿上站起来,两只手臂却同时被拉住,重新坐回去。
苏如春咬了一下嘴唇,方说道:“可惜,那些都是原本,我刚才就已经说了,我后悔了。”
我一愣,许久才反应出来他的意思。
他揉一揉自己的头发,脸上有一点妥协的温柔和示弱的柔软,“我后悔给你留了退路,我活该承受这诸多思量,权衡取舍的痛楚,嫉妒撕咬的折磨,以后,我再也不放开你。即使你将来要怨恨我,害你无儿无女,耽误你大好光阴。”
我抱住他的身体,狠狠地,几乎可以听见骨骼碰撞的声音。
他呵呵笑出声,手掌顺着宽松的家居裤逐渐上移,从小腿敏感的汗毛到膝盖骨,指尖在上面轻轻敲了敲,我觉得腿一酥,点火的手指已经开始在敏感的大腿内侧开始蜿蜒上移,然后开始了跳跃的轻敲。
“你——”这个人,这个人!
“我说了,今天晚上回来给你弹李斯特的《钟》,上次你不是听得很喜欢么?”
“喜欢个大头鬼!”我粗声粗气,如果说看见他那条短信的时候我是全身热起来了,现在就是被那天的回忆冲卷昏了脑子,浑身上下都躁动到不可思议。
他好整以暇看着我:“哦,不喜欢啊,那么要不今天不弹了?”说着还在上次他说最爱的“琴键”上弹了弹。
表里不一的家伙,你不知道你已经顶到我了么?
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揽住他的脑袋,双手捧住下颌,吻了上去。湿润温暖的口腔,柔软灵巧的舌头缠上来,我发泄着这一日所有因他而起的情绪,舌头在每一寸包容的口腔里尽情肆虐。
我狠狠地把他压倒在沙发上,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他,我们近乎激烈地撕扯着对方的衣服,松紧带被解开,裤子被踹飞,衬衫最拽到前面,我感觉脖子被猛然一勒,接着是纽扣跳过地毯在地板上跳跃的声音。
但是我没有时间考虑纽扣,我正用左手解着他的皮带,右手掀翻他的针织衫。
这一天夜里,我们真是一起失去理智发了疯。
大概过了半个月杜丽雅给我打电话。
这次她倒没叫我恶心的宝娃娃,“韩若,苏立想要见你。”
“苏立?”我皱眉头,“苏如春知道么?”
杜丽雅说:“喂,你傻啦?苏如春如果知道的话那么还轮得到我来告诉你?”
苏立要见我,我心里有几分忐忑。
地点是杜丽雅订的,三里屯的一家西餐厅,我上完课做地铁赶过去,等了一会儿,杜丽雅携一男士进门。
如果不是被提前通知,我绝对想象不出来此人竟然会是苏如春的父亲。苏立看起来大概40岁上下,衣冠磊落,穿着简单舒适的卡其色布裤子和白色针织衫,剪裁得体,没有啤酒肚,身材高瘦,目光迥然。
“伯父你好。”我站起来。
杜丽雅拍一拍我的肩膀,“你们聊,我前几天在川久保玲区看见一件T恤很适合宝娃娃你,今天去看看有没有调到你的号码。”
杜丽雅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是骨子里是进退有度的女子,她要不是我表姐,上辈子我娶的未必是迟成。
苏立含笑看着我,“韩若,你不用拘谨,我只是想像朋友那样和你说说话。”
吃西餐最好的地方,就是可以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餐盘,不用去揣摩同桌人的喜好。苏立给人的感觉很轻松,他要的是T骨牛排,我却点了炸猪排,十成熟。
“十成熟?”他挑眉,我发现他和苏如春挑眉的时候非常像,都是那样眉峰微微抬起的样子,又黑又深的眼睛透露出一点迷惑的询问。
或许一家人确实有共性,天生就是要被某种东西吸引,所以杜丽雅情归苏立,所以我爱上苏如春。
“吃猪排的话自然要十成熟。我记得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因为吃了生猪肉而多长了很多让她苦恼的汗毛。”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来这家餐厅却点猪排的人。”这家餐厅一直以牛排的品质出名。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吃牛肉,不吃羊肉,红肉的话只能接受猪肉,而且必需全瘦。”
“是不能?不是不喜欢?”姜还是老的辣,即使是日常的对话,苏立也能一下子切中旁人可能不会注意的要点。
“是。”我快速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喝了口醒好的干红,摇了摇,“我能够接受的东西,即使是学校食堂煮出来的丝毫没有味道的几毛钱一盘的青菜,我也可以吃得很满足,我接受不了的东西,无论价格再高昂,也无法委屈自己接受。就好像红酒,或许天生就不是能享受最上乘红酒的人,我一直无法接受旧世界红酒中的色素成分,所以刚才贸然点了智利的红酒,您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他很有涵养的一笑:“那么韩若,据我所知,你并不喜欢男人吧,至少你之前曾经有过很多女朋友。那么你为什么要喜欢如春?”
为什么要喜欢如春么?这样的问题该怎样回答,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他指尖的温度,他寒星一样的眼睛,他柔软的头发,他有力的拥抱,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喜欢的太多,反倒无法再细细想喜欢的原因。
见我语塞,苏立又抛出另一个问题:“即便你是真的喜欢如春,那么你真真正正了解他吗?他的过去你又知道多少?”
感觉到隐约的逼迫感,我说:“过去有什么好探究的,谁没背书包上过小学,再远一点儿,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我们好好为将来努力就好。”
“可是一个如果你不清楚一个人的过去,又怎么能了解他的现在,更遑论预期他的未来。”
我开始吃惊,这个人不像是个药理学专家,倒好像是个谈判桌上的高手。
他接着说道:“而且,你刚刚说错了。你说谁没背书包上过小学?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苏如春虽然上过小学,可是他并没能完成小学的学业。”
我沉默。
或许我作为一个和他同居了快要一年的恋人,确实不合格。
“为什么?”
“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某一天提前放学,领同学回家玩,谁知道在门口看见了两双鞋子,结果他小小年纪,就和同学一起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别的男人赤身露体纠缠在一起,从那天开始他就不愿意去上学。”
我彻底惊呆了,直到刀叉失手掉到盘子上发出脆响才反应过来,“可是他告诉我他母亲早逝。”
“他没有骗你。”苏立异常认真地看着我,接着道:“他母亲确实早逝,他没有骗你,但是也没有告诉你全部。”
我艰难地问:“那么全部是什么?”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很久之前我就觉得苏如春的不安全感,甚至可以说心理上严重的亚健康状态和家庭有关,我本来以为只是早年丧母,没想到是与母亲对父亲的背叛,甚至我不知道原因的母逝有关。
苏立说:“如果他还没有告诉你,那么这件事情更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韩若,我大概可以看出来,你是一个不会委屈自己意志的人,也是一个不会挑剔自己所选择的东西的人。你确定你选择了苏如春?”
我呼出一口气,觉得胸口沉重,“我确定。”
“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孩子啊,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年的疏忽让这个孩子生理上无法接受女人。只是——”他停下来,话锋一转,“你知道我近三年来做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吗?”
我摇一摇头。
“我是在研究和骨质疏松有关的一个蛋白。”他说道:“三年的时光,只在这个蛋白的结构上做出了一点儿改进。人需要很大的毅力才能达到自己最初的目标而不会半途而废,尤其是和普通人不同的人。如果他能够和女人在一起,被社会承认,那么这种不安定感或许可以减轻,可是这孩子却选择了一条并不好走的路。这几年,我不是不想要看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不过现在我做好准备了。”
杜丽雅说得对,苏立和韩琦不一样。
29.过去的伤
从青海回来之后,我的课业渐渐轻松起来。
上午上完一节三学分的大课,我在附近的家乐福买了一些海鲜和青菜,专挑了我不挑的几种菜买,难得有心情回家做家常菜。
我实在是厌倦了食堂巨大的油烟味和外卖的饭多菜少。
千万不要怀疑我会做饭这个事实,我们寝室的哥们都会做几个菜。像大头,坐拥无数家财,还会做高难度的炸香蕉。
上辈子我和迟成都忙,两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也都是互相帮忙一起做的。
我刚推开门,发现如春正在换衣服。
“如春,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见我手里提着的菜,展颜一笑:“越来越贤惠了,你会做饭?”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故意在他面前说过不会做饭骗他劳工的话,才松了一口气,又对他那个“贤惠”的形容词颇为不满,说道:“不是我犯懒,是你的厨艺太好,我怕你嫌弃我。”
“你做的,我都不会嫌弃。”他看着我走进厨房,也跟过来,倚在门口。
我买的虾很新鲜,现在还在塑料袋里面跳得正欢,袋子大概有点儿漏,低的我的袜子和拖鞋上全是水。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弄死它们。
“你打算把它们怎么办?”苏如春忽然问。
我提着袋子继续不知所措,“弄死,煮熟。”
“哈哈,”他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我更加不满了,“小爷当初没练过杀虾这门手艺而已。”
苏如春走过来,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是我来吧,我怕虾没杀成,你先把厨房毁了。”
我本来想要充当一回劳动模范,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享受的剥削阶级。
我问:“那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门后,围裙,帮我系上。”我凑到门后摘下围裙忽然憋不住想笑出声。
这个围裙看起来就是超市促销活动的赠品,红白格子相间,上面还有hello kitty印花,一向温文尔雅,冷静自持,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裹在白大褂中,另一部分时间专注于黑白灰等素雅色系衣物的如春穿上这样的一个围裙,实在是——
我笑得快要流眼泪,不得不倚在门上。
苏如春淡然的脸晴转多云,“韩若,你再笑一声试试?”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赶紧闭上嘴,可是笑意哪那么容易控制,憋笑憋到肚皮疼。
他抬起脚来就想要踢我,我赶紧跳起来躲,结果还没能踢到我他就放下了脚。
“你要是再胡闹,今天可就要吃不新鲜的酱爆大虾了。”
我立即端正态度过去给他仔细寄好围裙的带子。他的后颈白皙细腻,再往上有淡青色的头发根,散发着草本香,指尖触及皮肤的时候,难免有点儿心猿意马起来。
“韩若!”脖颈是他的敏感带之一,我的呼吸喷在上面,无意之间点了火。
我赶紧后退一步,“我错了,酱爆大虾不能等。”
他的手艺娴熟,处理大虾的手法简直让我瞠目结舌。
我看着他的背影,结实但不壮硕,颀长而优雅的线条,挽起的衬衫露出紧致白皙的一段手臂,洗菜摘菜切菜动作迅速按部就班……
此时此刻,内心温馨而宽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韩琦的身影忽然冒出来。
我这个人,太念旧,别人的好,总是忘不掉。
在我上小学之前的岁月里,韩琦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好爸爸,经常会下厨房,他会下班后开车去买豆沙,然后给我做整整一个汤碗的雪面豆沙,心血来潮会做卤蛋,他烧的鱼也很好吃。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让我和王微微女士两个都无法承担。
其实那个丁丽哪里好,只不过是比王微微女士社会地位更低,更做作。
说到底,韩琦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在失去事业的时候积极工作,甚至没有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妻子的勇气。
我发誓绝对不要做他那样的男人。
“若,你怎么了?”突然的语声让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开了油烟机,油烟很大吗?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眼圈都红了。”
“我没事。”我掩饰情绪,低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我爸爸做饭。”
“喂,”他拉住我的手,“你以为低头我就看不见你的表情啦,幼稚。”
他故作冷淡的批评让我觉得心情澄明,两辈子的男士被人说幼稚,真是,唉。
我在酱爆大虾的盘子里看了几眼,终于找到了一个传说中的软皮虾,就像苏如春一样,表面看起来有一层壳,实际上柔软鲜美到不行,我兴冲冲把它抢到嘴里,然后诚恳的赞叹,“美味,如春你的厨艺怎么能那么好!”
我会做饭,仅仅是会做的比较和自己口味,干净卫生而已,像他这样煎炒烹炸皆可,做出来色香味俱全简直是不可能事件。
“那时候我爸整天泡在实验室不吃饭,我只能做好再送过去,做的多了自然就有手艺了,做病人久了还懂得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对病情有什么帮助呢。”他语气平淡,专心致志的剥虾。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我停下筷子。
“很久之前,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明显不想多说。
“我见过苏立了。”他抬起头来。
“你见了我爸爸?”
“是的,他要结婚了,和杜丽雅。”
他把手里剥好的虾放在瓷盘里,向椅背一倒,自嘲一笑:“想不到我父亲结婚的消息已经需要别人来通知我了。”
我索性问到底,“你对他未婚妻是杜丽雅怎么看?”
“杜丽雅?”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方道:“她是个好女人,直爽,真诚,善解人意。”
我觉得有点感动,他和我家人相处的时候,都是用了十二分的细心和诚意。
“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他失笑,情绪已经不复激动,继续回到桌子边剥虾,“父亲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能够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是件好事,更何况你姐姐是个好女人。你见过了父亲,父亲不认同我这个儿子,倒先认定了你,你还真是有本事讨人喜欢。”
“他没有不认同你。”我心疼他黯然的表情。
“或许吧,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儿子。所以你看现在我不反对父亲和你姐姐,父亲也不反对你和我,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