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只说了一句,“我还没吃过冬天的樱桃呢。”
我居然觉得傻一点儿也值。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客厅里面灯光明亮。
如春换了家居服,捧着笔记本电脑在餐厅工作。
我松了松领带,把一身的三件套脱下来,披着一身浴袍去洗澡。
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他曾经害怕连累我无妻无子,可是我现在有了儿子,却实在不敢告诉他。
我觉得害怕,如果是一个要带着儿子过生活的韩若,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接受。
心里涨得满满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他摘了眼镜,走过来把我拥在怀里。
“怎么了?”
“累,而且肚子饿。”其实我和小念他们一起吃过了,但是吃的是老北京火锅,涮羊肉我用不能吃,吃咬了块饼子啃了两口臭豆腐。
“没和你朋友吃饭?”
“有,”我把头埋在他的脖颈窝里,咬着那里的皮肤,闻着清晰的体香,“他们想吃涮羊肉,我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家里头没什么别的,我去给你下点儿挂面。”
“没关系,我都快饿晕了,吃什么都好。”
我在客厅等了一会儿,面好了,乳白色的面汤上飘着西红柿,嫩黄色的鸡蛋,没有加葱花香菜和姜。
他最知道我的喜好。
我捧着大汤碗就要开动。
“喂,有那么饿么?盛出来吃。”
我不管他,开始就这汤勺大吃,“你要不要分一点,我自己吃不完。”
他脸上露出为难,“可是汤勺上全是你的口水。”
我被嫌弃了,居然还没有因此而失落,站起身决定去厨房再找一个汤勺。
手腕被拉住,黑眸带着询问,“韩若,你怎么了,我就是开个玩笑逗一逗你,怎么你今天这么当真?”
“没什么,我怕你哪天真嫌弃了我。”
“傻瓜。”
他坐在我旁边,我们两个对着一个大汤碗的面大吃特吃,偶尔能够碰到鼻尖和脸颊。
“除了外婆的手擀面,就是如春你做的面最好吃了。就是吃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厌烦。”
如春笑:“你不厌烦我都厌烦了,怎么能天天吃面,要营养均衡才能身体好。”
我闷闷喝汤。
喝了汤,出了些汗,身体和精神都舒服了许多,嘴边沾了点面汤,我刚想要站起来抽餐桌上的面巾纸,腰就被拽过去,柔软的舌头从嘴边舔过,再探进来,搅动。
激烈的亲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我咬牙推开压过来的身体。
“我今天不想做。”我避开他的眼睛,今天的喜、怒、哀、乐太多,我不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以那样弱势的姿态去汹涌的波涛里颠簸。
他不管我,手从衣服的下摆滑进去,我本来就只穿着睡袍,腰带一被解开,身体大面积就暴露在外面。
胸口的那两点被大力地爱抚,压过来的身体火热,其他没有覆盖的地方却是冷的。
内裤的松紧处被拉起,然后一只手就滑到了股间。
我大力推开了他。
“今天不做不可以么?”
“为什么?”
他的手还停留在臀部,热乎乎的,我几乎能够感到出汗的迹象。
他异常执着,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明明你也已经有反应了,不是么?”
我低下头,“我今天不想要做。”
他生生停住,手抽出去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冷。
浴袍散在地上不能看,我随便找了一件衣服披上。
他苦笑,“我喜欢你,不是为了你的身体。”
“我知道。”
“我喜欢你,我今天很高兴,所以才会想要和你做。”
“我知道。”
“你有什么心事么?”
“我喜欢你。”我说。
他沉默良久,穿上外套,走过来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异常认真地看着我,“你有什么事是可以和我说的。”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紧紧一握,然后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倪显赫在酒吧喝酒,我去看看他。”
“早点回来。”
“放心。”他扬一扬手里的车钥匙,笑了笑出门了。
他让我记得回家的路,我回来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我手头现金不多,上次给苏立和杜丽雅买表剩下来的20多万,都打到了苏灵灵的账户。
“小念,就交给你了。”
“别这么说,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那个,”她犹豫半天才说出口,“你男朋友会不会不高兴?”说“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还特别艰难。
“我还没告诉他。”我低下头。
她还在笑,门锁打开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小念自己就回来了。
“快叫爸爸。”苏灵灵喊。
小念放下书包写字,一声不吭。
“没关系,”我笑笑,“他还小。”只是四岁的孩子,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突然冒出一个男人让他叫爸爸,难怪他要把我当大怪兽。
灵灵得的是慢粒,最好的疗法也只能是姑息治疗,我思量了一下想给他请个保姆,一开始她不同意,后来我说,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小念,犹豫了一下,她也就同意了。
保姆是个山东来的中年妇女,让我们喊她叶婶。大嗓门,人挺直率,我在旁看了一会儿,做事也比较麻利。
我每天下午上完课去接小念放学,把他送回家,看着叶婶炒好菜,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桌子前吃。
不过我习惯了回家等如春吃饭。
日子如流水一般,一个月后,大头从英国回来,在首都机场,飞机延误,我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
大头穿着深灰色呢大衣,头发剪得很短,接近于圆寸。黑色矮帮雪地鞋,黑色全框眼镜,黝黑皮肤,一双大眼睛格外清澈。
他在国外呆了这一年多,气质褪去当年青涩,沉淀下来许多。
再不是在酒吧里哭着喊着不知道拿倪显赫怎么好的林立安。
大头和我并排出机场,当时是已接近凌晨,大头身上英伦运动香水清爽振奋精神,到停车场取车的时候,几乎有点感慨的心酸,当年的大头带着大金链子,冬天穿貂皮大衣,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金光灿烂的狗熊,今天已经因为时间和阅历有了自己的审美。
我解开了车锁,大头坐进来,“诶?新车,你小子行啊,就这么招摇进在R大进进出出?”
“你看它的新旧程度就知道我开过它的次数了,作为一个司机,我还在实习中。”
大头夸张地抱紧双臂,“不会吧,我的生命安全有没有保障?”
我们都已经不是青涩的小子了,即使是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大战三百回合了。
“在国内买车不如出去买,我买了辆欧宝,合人民币才四万多一点。”
“二手车?”
“那当然,新车性价比太低。”暴发户小子也已经精于计算。“对了,你不是一直打算出国么,怎么会忽然在国内买车?”
“不是我买的,如春送的。”
确实是如春送的,圣诞节礼物。
圣诞节那天如春难得有空去学校接我,结果回来时在停车场我发现旁边的车位上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凯美瑞。
我说,“咦,奇怪,前几天我还感叹了一下日系车经济实惠又省油,白色的车看起来容易脏实际最那脏,这就有人买了。”
如春掏出一串车钥匙给我。
我大惊,“这是你买的?”
“嗯,圣诞礼物。”他的回答寡淡平常。
“你每天奔波忙碌,有些地方地铁通不到,打车又不够方便,买个车舒服点,反正你也有驾照。”
“喂,你傻啊,我多走几步又不会怎么样,难道让我天天在R大那么小的一块儿地招摇过市开着车,从公共教学一楼开到公共教学三楼?有打火的时间都够走过去了。”其实我是心疼他,如春工作才几年,有多少积蓄我大致可以估量到,他也不是什么吃父母老本的二世祖,这样大的一份礼真是沉甸甸。
“我看你这几个月总是会来晚,还是自己开车我放心点。”
每个人爱的尺度是不同的,有的人哪怕对于自己一生一世唯一最爱的那个人,依旧不会完全掏心掏肺,有的人即使这个人只是他所有爱恋的几分之几,也愿意为之付出许多。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挥霍无度的二世祖,那么这样一辆车仅仅能称得上是一份小礼物,甜蜜加分。可是这个人是一个用双手来积累身家的人,仅仅是因为我的一点不便,就做到了如此。
更让我觉得愧疚的是,我的忙碌,是去看小念和苏灵灵。
我觉得我像在钢丝上行走的杂技演员一样,努力维持着平衡,看起来两全其美,事实上如履薄冰。
35.
生活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平和美满。
周五傍晚,我如常去接小念,小孩子的成长是惊人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他很聪明,但是很多时候喜欢沉默着想事情,和我小时候一样。他并不是老师经常夸耀的孩子,可是会画卷毛的绵羊和四只脚的小猪的简笔画。
在前世,他一直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成长着,在今生,我穿越了时间,看见了他。
他渐渐开始沉默接受我帮他拿书包,会自己走在前面找到我的车打开车门乖乖坐上去,有些时候在我在苏灵灵家小坐的一小段时间里,会拿出一本数独来和我一起填。
我没想到我停下车来,去DQ买冰淇淋给小念的时候会遇见赵枚。
赵枚看见我先是热情澎湃地凑过来,“你不是胃不好不能吃冰的么?怎么会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冰淇淋?”
“宋雨露那个恶心的女人做了冰淇淋蛋糕要请我们组的人吃,结果苏老师说他爱人不能吃冰的,所以他也已经不适应了。你都不知道那女人脸色有多难看。我看着高兴,今天请我们组的人吃DQ,”她刚烫了头发,满头的大卷,让我想起金毛狮王。
“咦,这是谁?”
后面带着毛呢小帽子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念就暴露在她面前。
赵枚的笑容僵在脸上。
“等一下,这不会是?”赵枚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是我儿子。”其实如果可以否定的话我是不会承认的,但是小念长相太像我。同样扬起的眉毛,都是先天的好眉形。同样细长上挑的眼睛,略有点尖的下巴,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我。
小念对赵枚爆发出一阵敌意,示威似的对我伸出两只幼嫩的胳膊,我顺势把他抱起来。
“他妈妈是谁?”赵枚呆呆问。
“苏灵灵。”我回答。
“你告诉苏老师了么?”
我忽然觉得疲倦,“没有。”
我转身想要出去,刚抱着小念到了车门口,后视镜里面看见熟悉的银灰色帕萨特停下来,苏如春对赵枚喊:“你买个冰淇淋买这么久,他们让我顺道把你带回去。”
我竟然想要逃。
“韩若,你怎么在这里?”苏如春在身后叫我。
我把小念安置到车上,拿出童话书给他看,吩咐他等我一会儿。
苏如春显然也看见了小念,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手。
赵枚的声音接近歇斯底里,“韩若,你若是无法担负责任,何苦招一个惹一个?苏医生,你为什么不问他,他如此对你,难道你都不该要一个解释吗?”
苏如春任由她在旁边拉扯着他的胳膊,神色冷淡,一声不吭。
我接近于气急败坏,甚至都少了几分男人该有的风度,语气异常生硬:“赵小姐,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赵枚面上一红,喘了几口气,却还是要说话。
我狠狠地看她一眼。
苏如春抽出被赵枚抓着的手,柔声道:“你先回去,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赵枚恨恨的看我一眼,坐上出租车离去。
苏如春的黑眼睛没有以往的光彩,似乎有点自暴自弃的灰暗,“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自己种下的因,容忍你纵容你到没有底线,如今结下这样的果,是我活该。”
我一口气哽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1月份寒冷的北京,呼出来的气都凝结成细小的白色水珠,在干冷的空气中逐渐消失不见。
小念拍了拍车窗。
“我先送他回去。”最后,我只能这样说。
“上次我问你记不记得回家的路,你现在还记得呢?”
“当然记得,等我回来。”我说。
我踩下油门,思绪如潮。
其实赵枚说错了,我不是不能承担责任,只是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两全。
这个孩子虽然是过去的苦果,可是承担不起的话怎么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父亲!
我回去的时候,他的外套什么都在,可是我找了一圈,卧室没有人,浴室没有人,厨房没有人,餐厅也没有人。
最后我推开客房的门,一屋子的烟味,让我一下倒退了一步。
他站在落的窗前,脚下堆满了烟头。
“我不知道你抽烟。”
“只是偶尔。”
“我回来了。”
“医生不是都不应该抽烟么?”
“所以,我不是个好医生。”
他走到我面前,带着烟草味的吻就席卷而来,他的唇片凉凉的,没有开空调的房间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衬衫,手臂撩起我的针织衫下摆,小臂箍住我的腰,赤裸肌肤和冰凉一片的紧致小臂相贴,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嗉。
腰上的手臂收紧,再收紧,怀抱却是炙热的。
他就这样维持着几乎让我站立不稳的拥抱,烟草味的呼吸在我鼻尖徘徊,“那个,真的是你儿子?”
“是。”其实我一直厌恶烟草味,但是此时此刻我一点儿都不想要避开。
“他妈妈?”
“赵枚那个小学妹。”
“你们很久不联系了吧?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孩子?”
“她要是还能抚养,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知道小念的存在。她得了慢粒。”
“哦,原来这几个月你会晚归,过年的时候不愿意回家,都是因为这个。”
年前,苏立和杜丽雅从欧洲度蜜月回来,如春和他们一起过年,而我却没有回老家。
我抱着小念,和他一起放烟花,玩摔炮。
“那你要不要陪他们母子一起过几年,给那个女孩儿留下点美好回忆,让你儿子有个美满的家?”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或许是我自私吧,可是人总有不能不自私,无法不自私的时候。”
肩胛骨被狠狠捏住,“你以为你真的想走,会有那么容易?”
我笑了笑,“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走不出去了。小念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不管他,他身体里有我的一部分,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你能明白么?那种感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看见他就觉得肩膀要更加厚实才行,学业要更加努力才好。”
“我不怪你。”
我愣住。
“过去的事情,怪一次两次就行了,要是总是因为过去的事情怪你的话,我们俩也没什么方法可以走到最后了。你知道杜丽雅怀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