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显赫低声问,“爷爷,你又怎么能断定,什么决定是对,什么决定是错?”
倪老爷子呵呵笑了,“我只知道,你现在想要做一个医生,未来未必想要做一个医生。我就给你四年时间,这四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四年之后,我们再看。”
显然,这马上就要到了倪老爷子说的,要“看”的时候。
倪显赫在诊所上班之余,开始筹备起自己的牙科诊所。
自然,这流程上的事儿少不了邵部长的关系。
有一次,倪显赫在邵部长的办公室外面等了3个小时。倪显赫知道,这个是要压一压他的锐气,所谓的蘑菇效应。
不管两家有多少交情,不管他和邵永之私交有多好,真到了政治场上,邵部长绝对不是那个和他开玩笑吃家常菜的邵叔叔了。
倪显赫也敏锐地感觉到,邵部长这是要用他。
没有人会磨砺无关的闲人。
果然,邵部长姗姗来迟,跟倪显赫好一顿打太极,最后好不容易说通了诊所的事儿,又状似无意地问,“显赫,这打算一心一意做医生了?”
“不瞒邵叔叔,这诊所只能算是个生意,不能算是事业。真正的事业,还要我和永之他们一起使劲儿才是。”
邵部长眉开眼笑,“年轻人,大有前途啊。”
倪显赫给林立安打电话的时候,林立安正打了个哈欠,套上剪裁得体的外套,准备回学校。
万梦雅不爱奢华,不喜买衣,吃冰淇淋只吃DQ,从来都不吃哈根达斯,理由是太贵。
她很务实,也很踏实。
林立安心疼她,每天晚上下班都去seven eleven给她买寿司和饭团,还有果蔬汁。
听到倪显赫久违的声音,林立安愣了半天,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倪显赫问,“最近忙什么呢?”
“我在家里的公司实习呢。”
倪显赫说,“正好,我的诊所也要开张了。”
林立安非常满足眼前这个状态,笑着说,“哪天啊,我好提前订花篮。”
“就订花篮啊,你现在是出息了,我见你一面就那么难?”
林立安道,“不难不难,花篮到了,我人也一样道,这下行了吧?“
倪显赫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把诊所的地址和开业日期发过去。
半个月后,倪显赫的诊所开张,林立安真的依言去参加开业典礼,剪彩的嘉宾都是熟悉面孔,邵永之,邢未羽,宁承业,倪显赫,每个人都是西装笔挺,每个人都是宽肩窄臀长腿细腰,风度翩翩站在一起,非常养眼。
林立安看着自己的牛仔裤,白T恤,虽然不便宜,可是毕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上得了台面。
倪显赫看见林立安,眼睛一亮,快步下了台阶去拉他的手。
干燥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指腹上几个薄薄的茧子,熟悉地像梦境一样。
林立安这边还在恍惚,那边倪显赫已经拉着他站在台上。
台下闪光灯一闪,专业摄影师为一排人拍了照,后来林立安拿来看,只有自己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之间分外不协调。
不过这个时候就想不了都那么多了,身边倪显赫深灰色西装的肩膀处抵在自己的肩胛骨,微张的两唇之间,吞吐着薄荷味的清香。
为了几家的公子哥面子来的人物,简单的吃过午饭,就都散了。
倪显赫的几个兄弟也各有各的事情,剩下林立安,对着剩了半桌子的菜发愣,忽然开口道,“我可以打包么?”
倪显赫明显愣住了。
林立安花钱如流水,每次对着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在经历过自我挣扎之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买下来,对身边的人也慷慨的很,他说打包——简直是匪夷所思。
林立安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场合。这不和小雅在一起养出来的习惯,古诗里不还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么?”
倪显赫目光一滞,不着边际地问,“你还记得么?你第一次喝红酒,还是我教的。”
“可不是。”林立安闭上眼睛,青葱少年,杯中酒液晶莹剔透的红,一一浮现。
倪显赫的手从耳后开始,不轻不重地蹭过光滑的小麦色皮肤,顺着下颌的弧线到达锁骨,在那里的小窝处停驻。
林立安没动,静静地吸了口气。
倪显赫抚过去亲吻林立安淡色的嘴唇,芬芳的干红味从唇畔飘到鼻端,林立安打了个激灵,手臂前伸,和倪显赫拉开了一个距离。
倪显赫像是对他的拒绝不在意似的,“你是要结婚么?都领着那个女人见家长了?”
林立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倪显赫冷笑,“你以为我跟踪你,调查你?你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以为D城有多大,林方豪再怎么也算是本城名人,这消息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林立安看着他的眼睛,几分心酸几分心痛,“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这一瞬间,倪显赫忽然发力,直接拽着林立安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拖了下来。
林立安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在地上。他捂着屁股,叫苦不迭。
还没等起来,倪显赫已经分开双腿,跨坐在他的腰间,按着他的手,嘴唇狠狠地压下来。
林立安摇着头挣扎,“显赫!你他妈是疯了么?”
说话间,倪显赫的力气极大,捏着他的两颊强迫林立安张开了嘴,丝毫不留情,直接把舌头伸进去,攻城略地。
林立安被捏的疼出了冷汗,连呼吸的氧气都被强势的吻剥夺殆尽,又是气又是怒差一点就要昏厥。
幸好,倪显赫在他昏厥之前放了他,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刚一呼吸顺畅就大声骂,“你他妈发什么疯?这是在酒店大厅!你不要太过分!”
倪显赫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林立安脸上火辣辣地,他从小打到从来没被打过脸,这一打,直接就把他打懵了。
倪显赫攥着他的下巴,瞪着他的眼睛,眸中冒火,“发疯?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你很有本事是不是?找女朋友想要结婚,嗯?我就是要在这里干你,怎么样?”
火辣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立安皱着眉头,用全身力气去反抗,双脚双手同时使力,出其不意将身体从倪显赫身下窜出去半边儿。
倪显赫长长叹了口气,看见对方脸上肿起来的五指印,怔怔地伸手去碰。
林立安撇开头,避开他的手,冷笑道,“别装了,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你刚刚就没醉,现在也不用装酒醒!”
“谁说我没醉?”倪显赫苦笑,手终于在对方温度很高的脸上停留下来,“我见到你,怎么可能不醉?”
林立安趁他苦笑这当口,用了十足的力气,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招呼到他的脸上。
倪显赫捂着脸,呆住。
Chapter37
林立安一瘸一拐地起来了,吩咐服务生去取冰块,看着倪显赫嘿嘿笑,“还敢打我?”
倪显赫爬到他旁边,揽着他的肩膀,对面的落地镜中,两个人各肿一半脸,彼此彼此,两个猪头。
林立安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亲倪显赫的嘴角。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种情况在他和倪显赫相处的时候是常态,经常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身体上就开始去实践各种各样的奇怪举动了。
倪显赫说,“你知不知道,没有人敢打我脸,连我爷爷都不可以?”
林立安挑衅地看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农村,隔壁家的小子敢打我的脸,被我一砖头打开了脑袋,缝了18针?”
两个人最近鲜少有如此温情的时刻,静静依偎在一起,给对方用冰袋敷脸,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或许是几分钟,或许长得像一辈子。
林立安哑着嗓子问,“我们不是一起看过《莫里斯的情人》么?咱们可以各自有各自的家庭,也可以经常见面,一辈子都是兄弟,都是朋友,不好么?两个大男人成天这样那样,不难看么?”
倪显赫静静得问,“莫里斯最后放弃了Clive,选了Scutter,就证明了灵与肉是不可分离的,你明白么?我想干你,怎么办?”
他放下冰袋,去解林立安的腰带。林立安众目睽睽之下恼羞成怒,“合着我就该被你干?”
倪显赫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那么那个女的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她放弃我?”
林立安握着他的手腕,这个位置不可谓不尴尬,就在裤腰带和裤裆之间。可是他只想着握住倪显赫的手,“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弃你。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过正常的生活,她让我觉得平静,而平静让我感到幸福。”
“我们在一起就不能让你幸福么?”
林立安举着倪显赫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前,捂住自己的眼睛,“我看不到前面的路,我是个害怕困难的人,我想走一条平坦的路,你明白么?”
倪显赫问,“你可以把一切交给我。”
林立安笑着叹气,“我是个男人,我不愿意在你面前一直以弱者的身份存在。如果让我凡事倚仗你,用那样的方式和你发生关系,躲在你身后,那我和女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倪显赫目光幽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白了。”
然而,林立安终究无法心想事成。
甚至可以说是想什么什么不成。
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和一个女人终老,可是这个女人却要跑了。
万梦雅不看他的脸,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立安平静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倪显赫忙着筹备自己的诊所,根本没有时间去俘获一个女人的心。
万梦雅说,“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毕业了,念研究生,还想要出国去深造。回来以后,我想要回家,你知道我们家在一个小县城,我爸我妈的所有的人生都在那里度过,所有的朋友都在那个小城里,他们离不开那里。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希望我在本地生活。而你呢?你在北京这样努力,埋头工作,你有钱,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困在小县城里么?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这么不孝。”
林立安固执地重复,“那个男人是谁?”
万梦雅继续说,“他送我花,我其实并不在意,在我心里,还不如你随手在seven eleven给我买的宵夜和早餐。他开法拉利接我,我觉得不舒服。反倒你们单位那辆丰田花冠,我很喜欢。可是,这又如何呢?他不要我的承诺,他给我提供出国留学的学费,他为我爸我妈换了新房子,他给我的表姐夫找到了工作,他帮忙还了我姨夫的赌债。这就够了。”
林立安说,“你如果需要钱的话,要多少,我都会给。你可以跟我说。”
万梦雅摇一摇头,“那样的话,我永远都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不爱宁承业,所以我接受他的钱,可以心安理得。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意多花一分钱。我是真的爱你啊,从前没有,以后也未必有,可是我没有办法。”
哦,原来是宁承业。
倪显赫不用亲自出马,甚至不用说一句多余的话,他那上杆子的兄弟就替他解决了一切,林立安嘲讽地想。
林立安一拳打到旁边的墙上,右手内侧血肉模糊,一小股血顺着墙留下来。
万梦雅哭着去拉他,林立安甩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她哭得几乎没了气。
林立安知道,万梦雅爱他。
毋庸置疑。
只是有的时候,无论男人女人,在爱情前面都要排许多东西。
对于万梦雅,是宁承业给的名利富贵,是宁承业许诺的康庄未来。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宛如一场拍卖,每个人都是拍卖品,价高者得。
“到此为止吧,梦雅。”最后,林立安低下头,终于说出来。
林立安叫上韩若,去三里屯一家安静的酒吧喝酒。
几乎两口干掉一瓶嘉士伯,过了没多久,眼前就都是明晃晃的空瓶子。
林立安紧紧握住手中的瓶子,好像那是他唯一能够紧握的东西。
韩若想要把他手里的酒抢出来,他固执地不肯放手。
韩若大吼一声,“16瓶嘉士伯,你疯了么?”他气呼呼地喘了口气,接着说,“你他妈的想死啊,在这里可劲儿疯,不就是个女人吗?”
林立安攀着韩若的肩膀,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凤眼斜挑的俊颜,渐渐视线模糊,变幻成万梦雅爱笑的脸庞,打了个酒嗝,说道,“她没有良心。”
韩若应和,“是,没有良心。”
林立安说道良心的时候,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倪显赫的笑容,不厚不薄的嘴唇,淡粉色的柔软,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副温柔无害地模样。
事实上,那家伙比任何人都有毒。
嘴里还在控诉着万梦雅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因为那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和他分手,心里却对倪显赫越来越气,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就见不得我好。”
韩若不明所以,只好按着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
林立安却没有因为这个怀抱而平稳情绪,继续发泄,“仗着自己那张漂亮脸蛋抢我女朋友。”
韩若一头雾水,像拍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大头,醉得糊里糊涂的,却让人奇异地想要怜惜。
“混蛋。”林立安却不知道韩若这一刻心里浮现的温情,把他当成脑海里窜来窜去的倪显赫,一拳招呼过去。
谁知道拳头刚挥出去就没了力气,
韩若急忙苦笑着扶住他,“你这个大混蛋,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林立安在酒精的刺激下心防松懈,竟然窝在韩若肩膀呜呜哭起来。
“韩若,林立安喝多了,我帮你送他回去吧。”
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男人格外真诚,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运动衣米色短裤,倪显赫神情如同大男生一样清纯。
林立安挂着一脸鼻涕眼泪,抹了抹眼睛,待看清楚面前的男人,立刻陷入癫狂,“你他妈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要不要脸?还是要欣赏我有多可怜?”
倪显赫的睫毛又黑又长,垂下去像小绵羊一样黑漆漆湿漉漉的,“这次不是我。”
“这次不是你?”林立安冷哼一声。“那你就是承认了前几次都是你啦?你这个祸害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大学四年都叫你毁了。天底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你一定要抢我的?”
倪显赫低下头,漂亮的黑亮头发滑下额角,低声说,“不是我和你抢她们,是她们和我抢你。”
林立安冷笑一声,“骗子。”
倪显赫急了,“林立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哪里知道,醉鬼之所以难以对付,是因为他们一句清醒的话一句胡话,让人摸不清楚头脑,“还说不是骗子,你现在就在骗我,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就是想要笑话我,你——”
林立安一顿,突然往前栽过去。
从韩若的角度看,比林立安高一点的倪显赫小心翼翼环住林立安,好像他是英国女王桂冠上的那颗倾世的御木本精心培育的珍珠。
倪显赫从听说宁承业自作主张做的事儿,到好不容易查到林立安的所在,到飞车赶过来,已经累得不行。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韩若一眼。
韩若很识时务,对倪显赫说:“我还有事,要不你帮我送他回去。”
倪显赫终于对着韩若展颜,“韩若,那我先送他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不要让师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