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蝶影连连摇头,“爹爹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最喜欢爹爹了!”
“真是个傻孩子。”蝶韵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爹爹……”既然现在父子二人已经几乎无话不谈了,蝶影也就鼓起勇气问了一个他从前一直想知道却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蝶韵的笑容顿时有点僵住了。
“……对不起。”蝶影懂事地道歉,“不该又提起爹爹的伤心事。”蝶韵早就告诉过他,祈傲天年轻的时候爱慕于蝶韵,为了得到他,甚至不惜杀死了蝶韵深爱着的妻子,也就是蝶影的母亲。蝶韵本想抱着儿子跳崖自尽,坠崖后却意外地两人都并未身亡,并且还像很多传奇武林故事一样,在崖底遇到了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那高人被摔断了双腿,无法再爬回上面,又不想自己的一身毒术就此失传,便尽数传授给了蝶韵。从此以后,蝶韵就从一个文武通通都不懂的社会底层人民变成了一个武林高手,也从此立誓要杀死祈傲天为妻子报仇。
“呵,没事。”蝶韵却又笑了起来,“你娘她很好看,很善良,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
“那,娘叫什么名字?”
“……”蝶韵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娘叫绮蝶。绮丽的绮,蝴蝶的蝶。”
蝶影忽然觉得很奇怪。一个本应该脱口而出的问题,蝶韵为何居然要思考片刻才作出回答?而且,他刚才说起很好看很善良云云,也只是一些似乎没带着感情的套话。但他不敢多想,只继续笑道,“娘的名字里面也有’蝶‘字吗?嘻嘻,我们一家三口都是蝴蝶呢。”
蝶韵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爹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呢?”
“……”蝶韵再一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蝶影放在枕头上,站起身来,“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再聊吧。”
蝶影心中的疑团更浓了。为什么一和父亲说起以前的事,就总觉得他在遮掩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呢?
由于想来想去也实在是放不下重重疑问,蝶影只好去找到服饰蝶韵多年的婢女水儿。
“水姨,你告诉我些爹爹当年的事好不好?”
“这……”对于蝶韵想要瞒着蝶影的事情,水儿也一向不敢多说。
聪明的蝶影也洞知了这一点,便立刻换了个问法。“水姨认识绮蝶这个人吗?”
水儿一惊。“这是你爹爹从前的名字……你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蝶影大吃一惊,“这不是我娘的名字?!是爹爹从前的名字?!爹爹从前是干什么的?”
“……啊……”水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又把嘴紧紧闭了起来。
“嘻嘻。”蝶影邪魅的一笑,“水姨,你刚才已经泄漏了一个秘密,如果让爹爹知道是你说的,那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对不对?倒不如,你全部都告诉我,我不告诉爹爹是你说的。”
“……我……这……”水儿也知道自己大概已经横竖都是死了,只要一咬牙,“好吧,我告诉你。你爹爹以前是翠竹苑的花魁……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蝶影又是一惊。“翠竹苑?!我知道,那里就是男人伺候男人的地方……和怡红院差不多,只不过那里都是男人罢了……”
“不错。”水儿点了点头,“有一天,你爹遇上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就是那个祈傲天。他和祈傲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渐渐互相喜欢上了彼此。”
“……!所以祈傲天对爹爹不是单恋?!那娘呢?!娘和爹又是怎么回事?!”
“……”水儿沉默了。“对不起,剩下的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的了。”
“哼,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己去问其他人!”说罢,蝶影就掉头去了翠竹苑。
由于琦蝶当年在翠竹苑的名声实在太大了,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
于是蝶影随便找了个扫地的大叔询问详情——他当年也是翠竹苑的小倌,可做这行最多只能做到25、6岁,过了那个年龄,从前比较火的,有了足够的积蓄,就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度过相对安逸的余生;可如果自己的积蓄不够多,就只好继续在翠竹苑或者别的地方打杂。
蝶影经过多方打听,才终于搞清楚了当年事情的全貌——
正派的祈傲天原本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可有一次,却被几个朋友硬是拉了来这里。
当时,他对正在楼上弹琴的琦蝶惊为天人,就想点他来陪伴。琦蝶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在翠竹苑多年,都一直出淤泥而不染。祈傲天声称只是和他一起聊聊天,琦蝶见他是个不像会强迫人的正人君子,也就依了。
最终两人还是有了鱼水之欢,至于两人究竟如何两情相悦,外人自然无从得知,只知道从那以后,祈傲天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指明了要琦蝶。后来,他又干脆把琦蝶包了下来,只让琦蝶服饰他一个人。
可祈傲天是他们那代的祈家独子,大概是迫于家里以及各方面压力,他一直都没有替琦蝶赎身。据说,有很多人听见过他们在房里争吵、甚至东西打碎的声音。不过,那些骂人声几乎都是绮蝶发出来的,东西也都是琦蝶发脾气砸碎的,而赔钱的人却都是祈傲天。
琦蝶就这样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有一天,他终于等到了祈傲天拿钱来为他赎身,可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另一个消息——祈傲天要和孟英琦成亲了。祈傲天希望琦蝶拿着这笔足够他后半辈子丰衣足食的钱自己好好地过日子,找个女人成亲生子。
性情一向刚烈的琦蝶自然是大发雷霆,从翠竹苑跑了出去。祈傲天也追着他出去了。
这件事发生的当天,翠竹苑众人就惊闻了琦蝶坠崖身亡的消息。
至于几年后成名江湖的凤蝶教教主蝶韵,谁也没有把他和不会武功的琦蝶联系在一起。
包括祈傲天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琦蝶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蝶影自己当然知道了——这就是父亲告诉他的那个版本中的后面一段,蝶韵在崖底遇到了一个高人,练成了一身的毒术。
蝶影这下子终于全明白了。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蝶韵,也就是琦蝶,这辈子始终只有过祈傲天一个。
所以,他绝不可能和一个女人生过一个儿子。所以,蝶影只可能是他捡来的孤儿。所以,这一切都是欺骗蝶影替他复仇的谎言。
蝶影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其实他心底深处明明知道,所谓的父亲根本就从来没在乎过自己。
如果他在乎自己,他不会从小到大都不肯和自己亲近一下,只是一味地用各种惩罚手段对自己严酷训练,不停地向自己灌输报仇是自己生存的唯一目的;如果他在乎自己,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去傲天派执行这个不仅需要用到苦肉计,而且甚至随时可能会断送掉性命的危险计划。
终于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蝶影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傲天派。
他丝毫不理其他人是如何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和祈云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径直扑到了祈云峰怀里,“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祈云峰其实也早就有几分后悔逼走蝶影的事实——因为他当时忘了,蝶影有一个如此冷血无情的父亲,如果蝶影丧失了利用价值,蝶韵不仅可能会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甚至还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小影……对不起……你爹……他……他到底把你怎么了?!”祈云峰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蝶影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怕是蝶韵给他下了什么毒,或是让他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
蝶影却只是一个劲地失声痛哭,也不答一句话。
祈云峰更是惊慌失措。“小影,你……你别这么难过……你放心,无论你受了什么伤,中了什么毒,我都一定会治好你的!”
“……峰哥哥……”蝶影哭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开始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你……还肯要我吗?”
祈云峰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酸楚得一塌糊涂,自己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我要你,我当然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嘻嘻,太好了……”蝶影挂满留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峰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再也不让你为难了,也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祈云峰自是大喜过望,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直到蝶影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就向祈云峰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祈云峰当然怜爱得不得了,将他好好地呵护安慰了一番。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幸福生活总算是到来了。
第 13 章
自从得知了蝶影离开的消息,蝶韵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地傻傻站着。
其实从蝶影向他问起那些从前之事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
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天真正来了的时候,他还是会那么难受。
一开始,蝶影对他来说,只是个非亲非故的捡来的弃婴。蝶影,蝶影,就是蝴蝶的影子。所以蝶影只需要做好他的影子,再现他当年在翠竹苑时的千般妩媚,万种妖娆,成功地引诱祈傲天,然后让他也尝尝被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这个最爱之人,不仅指恋人,也包括了他的家人。比如,他最宠爱的大儿子祈云峰。蝶韵想让祈傲天体验到妻妾一个一个的死去,然后最终他自己被误以为是恋人转世之人背叛、最后再被儿子亲手所杀的滋味。祈云峰自然打不过祈傲天,可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会认真地还击儿子。
当年,蝶韵站在悬崖之上,再三逼问祈傲天肯不肯为了他抛弃家庭,和自己远走高飞。可祈傲天即使在他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也仍在犹豫。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让蝶韵彻底心灰意冷,对祈傲天的爱意全都化成了憎恨,纵身跳下了山崖——既然活着不能和他在一起,那就让他永远为自己的死而内疚自责,永远都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中,永远得不到幸福快乐。可是老天偏偏就不让蝶韵死。当蝶韵好不容易练成了毒术和轻功,好不容易回去之后,听到的却是祈傲天家庭幸福美满,和孟英琦是江湖中一对人人称颂的爱侣的消息。
蝶韵在崖底一两年间清心寡欲、每天只专心练功的生活中,本已渐渐淡去的恨意,在那一刹那被全部被勾起了。他决定要报仇。一定要向那个人报仇。于是他收养了蝶影,谎称他是自己的儿子,一直操纵着幼小天真的蝶影为自己的复仇大计而费尽艰辛与心血。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蝶韵又岂是一个全然无情之人?与蝶影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他对蝶影产生了如同对亲生儿子一样的感情。
可是蝶韵又怎么甘心,当蝶影的一颦一笑已经的确和当年的自己很有几分神似、当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时候,要就此选择放弃,让一切都付诸东流?
所以他终于还是一狠心,让蝶影开始执行这个计划。
可是,蝶影一去了傲天派,蝶韵就觉得自己心里空捞捞的。
尤其是与蝶影再一次相逢,听到蝶影说“若是将来能和爹天天都在一起,天天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说话,也许……我就真的能知道’幸福快乐‘是什么意思了”,蝶韵的心头更是五味俱全,真恨不得现在就让蝶影放弃为自己去报本不属于他的仇恨,却又开不了这个口,只好暗示他报仇之路前方还困难重重。蝶韵知道蝶影已经对祈云峰动了真情,而现在的复仇计划反正也进行得并不顺利,所以他很可能会自己选择放弃。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傲天派都风平浪静,蝶韵也就以为蝶影已经决定安心地和祈云峰在一起了。谁知,他终究还是不肯放弃的。当蝶影身心都伤痕累累地回到自己身边,蝶韵心痛得一塌糊涂,只想从此以后好好地和蝶影相依为命,再不去想那报仇之事。
可是现在,蝶影终于还是离开了自己。蝶韵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应该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活。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定了决心——他仍旧是要报仇,却不再利用蝶影,或是利用任何无辜的人。他要自己亲自行动。
打定主意后,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傲天派。
除了蝶韵的几个亲信之外,江湖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凤蝶教教主的真面目。所以在傲天派,除了惊讶的蝶影,没有人能认出他是蝶韵。
更加惊讶的则当然是祈傲天。他虽然不认得眼前之人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凤蝶教教主,却当然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朝思暮想了二十多年的挚爱之人。
“蝶儿?!”祈傲天已经顾不得此刻有那么多人在场了,他立刻冲了过去,一把将蝶韵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蝶韵的体温,他才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我……我不是在做梦?!这次是真的能抱到你?!”
蝶韵心中狠狠冷笑了一番——祈傲天啊祈傲天,你又何必装出一副对我念念不忘的样子?江湖中谁不知道,你和你那温柔贤惠却又文武双全的妻子孟英琦,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表面上,他却笑得十分幸福。“天哥,太好了,我终于和你团聚了。”
“是啊,是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团聚了……”祈傲天已经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只用尽全力紧搂住怀中之人,生怕他又忽然变成一只蝴蝶飞走了。
就这样相拥了好久好久,祈傲天才想起来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蝶儿,你没死?!那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哪里?!为何一直不来寻我?!”
蝶韵心中又是一阵冷笑——你妻贤子孝,美满安乐,我还来寻你干什么?当然,他口中说出的仍旧是准备好的台词:“当年,我坠入悬崖当中,虽然没死,却摔成了重伤,等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又不会武功,也不知道该怎么上来。这些年我一直苦练轻功,现在才终于爬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祈傲天仍旧紧紧地搂着他。激动得已经完全快要丧失理智的他,根本就不会去怀疑蝶韵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就是蝶韵告诉他自己死而复生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话,他只怕也不会再去怀疑丝毫。
祈云峰和蝶影当然都知道蝶韵完全在一派胡言。蝶影在祈云峰耳畔轻声道:“他虽然不是我亲爹,也毕竟养了我那么多年。不管他想干什么,我都不想拆穿他。”
祈云峰也轻声道:“你放心,如果他只是想和爹重新在一起,我不会拆穿他的。但是,如果我发现他想要害人,我就不会对他留情了。”
蝶影“嗯”了一声。他心里知道,蝶韵多半不是为了重修旧好这种原因才到傲天派。可无论如何,他也骗了自己那么多年,自己又何必为了他再和祈云峰伤感情,就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