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的视线掠过男孩细密的碎发,直直的映着他身后的墙壁。
“……他对我们,已经够好的了。”柯奇慢慢道,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刺入安格心里,“……本来还想去参军,看能不能找到他,担心得要死……但是现在知道他很好,我想,我也该放心了。”
12.贫民窟
他的声音很温柔。
带着深深的眷恋,还有一点稚气的怀念感。
安格怔怔的看着男孩身后的墙壁。
他可以数清墙上有多少条砖缝,蜿蜒在黑暗里,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头脑放空着,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只是下意识的把他抱得更紧。
“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男孩温热的吐息拂在他耳后。
安格没有回答。
抱着他的男孩也沉默了。
一瞬间世界好像停止转动,周围静悄悄的一片。
柯奇小声道:“他……吻过你吗?”
“嗯?”
“你是他的恋人,他应该吻过你吧。”
安格张了张嘴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睫毛垂下,轻轻点了点头。
怀中的男孩微微颤抖:“他真的……再也不会来看我们了吗?”
心像刀割一样痛。
“是的。”说出这两个字,痛得滴血。
“这样也好……”柯奇轻轻笑了笑。
身穿制服的巡警从小巷里穿过,明亮的探照灯反射在漆黑的墙壁上,刺入安格的眼睛里。
耳畔忽然传来男孩雾一样飘渺的声音:
“我可以吻你吗?”
“啊?”安格张大眼睛,“什么?”
柯奇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
仅比安格高一点点的男孩,稍稍侧过脸颊,就吻上了安格的唇。
安格怔怔的看着前方,思绪一片恍惚。
少年的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仿佛恋人间的抚摸,他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
连他的唇都是凉的,带着一点点稚气的甜味儿,柔软的摩挲在安格的唇上。
没有丝毫情……欲,珍惜的,几近虔诚的吻。
缓缓的,一滴眼泪从男孩纤长的睫毛间溢出,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在了安格嘴里。
咸的……泪水苦涩的味道。
警察们在小巷内四处搜寻着,一无所获。
安格听到他们低低咒骂的声音,无数黑暗中的情侣被揪了出来,一个个质问着:
“有没有看到两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从这里经过?”
“喂,你有没有看到两个男孩?!”
“一个戴着帽子,另一个手里拎着皮箱!”
“问你呐!有没有看到!”
安格忙把柯奇推开,小心翼翼的将皮箱藏在身后。
男孩看着他,眸中浓浓的伤感还未褪去:“……你身上有安格的味道。”
安格没说话。
“我吻你的时候,就好像在吻安格一样。”
安格坐在皮箱上,稍稍抬起头。
“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是吗?”柯奇眼眶又红了。
就在此时,刺目的探照灯再次向他们射来,安格赶忙勾住柯奇的肩膀,将头埋在他怀里。
“喂,你们两个!”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大步走来。
柯奇揉了揉刺痛的眼睛,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谁啊!这样搅扰本少爷的兴致!”
警员打着手灯仔细在柯奇脸上看了看:“你小子还未成年吧!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柯奇一脸迷糊:“什么?关起来?关谁啊?我吗?帝国还讲不讲法律了?……”
安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会演!
赶忙从柯奇怀里探出头来,男孩淡淡微笑,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分不清性别的美。
“少爷,你喝多了。”他柔声道,故意用一种很可爱的口吻说出。
警员呆呆的看着安格:“你……”
安格歪了歪脑袋,奇怪的看着他:“有事吗?”
“你是哪家旅馆的?”警员一脸痴态。
“哦……”安格稍稍旁边瞟了一眼,“红粉旅家。”
“红粉的,我好像没见过你。”警员眼底浮起一丝困惑。
“哦,我是刚来的。”抬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安格一脸天真。
完全女孩子的样子,再加上他惊人的美貌,连柯奇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是男的吗?
“美人儿,我们继续……”撒泼似的用力将他抱住,“来,让我亲亲小嘴儿。”
安格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
警员微微皱眉,似乎还想问什么,旁边有人喊道:“吉姆,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吉姆回头:“哦,没有,醉鬼倒有一个。”
说着,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安格一眼,转身向前跑去。
“醉鬼?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醉鬼!”同伴不屑道,“小姐也一个赛一个的丑,如果不是查案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丑?哦~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极品……”吉姆压低声音道。
“极品?在哪里?”同伴立刻兴奋了。
“就在……”吉姆回过头,刚刚还躲在角落里亲热的两人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奇怪,他们到哪里去了……”
……
“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边大口大口的喘气,边郁闷的看向旁边的少年,“危机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是解除了。”安格抬手将帽子戴好,“不过我赶时间。”
“赶时间?为什么?”
“生日!”少年跌跌撞撞的提着巨大的旅行箱,“马上就是修的生日了!”
柯奇听着,慢慢停下脚步。
安格回过头:“你怎么了?”
“是因为修的生日,所以他才拜托你来的吗……”男孩清秀的脸淹没在阴影里,淡淡悲伤。
安格静静的看着他。
“其实我们,在他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吧……”
他低头走到安格身边,一声不吭的将皮箱从少年手中接过。
手指接触的那一瞬,不可思议的冰冷感从柯奇的指尖传递过来。
一种压抑的,难过的悲伤。
安格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他跟在柯奇身后。
荒废的小路上满是垃圾和渣滓,黑夜吞没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晰。
安格不由得上前,拉住了柯奇的手。
风很大,男孩的手冰凉。
“你很冷吗?”安格问。
柯奇摇了摇头。
“我不想那么小心眼的,只是……”他轻轻笑了笑,“一个刚刚失恋的人,心是很敏感的。”
他将头埋在了衣服里,只露出一双小兔似的眼睛。
淡棕色的眸子被黑夜浸染上一层看不透的幽邃,他静静的看着安格,被安格握住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嘴上说着,我对他不抱任何期望……其实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渴求他能够再多看我一眼吧……”
两个人并排走着,柯奇将头轻轻靠在安格肩上。
“我大概了解安格为什么会喜欢你。”
“哦。”
“你们两个很像,不是说外表,而是感觉……”他眨了眨眼睛,“一种很舒服的的感觉……好像和你在一起,所有的焦躁,不安,烦恼,都可以很快平静下来……这是一种魔力。”
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你们一定是真心相爱的。”睫毛低垂着,用一种几乎是哭出来的声音,“……请你好好照顾他。”
安格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不由得停下脚步,他伸手将柯奇抱住。
“……我会的。”
感觉有眼泪从男孩的眼眶落下,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拍着他细弱的脊背。
很快,柯奇就将他推开,揉了揉眼睛:“我们该去给修庆祝生日了,他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安格只是看着他。
男孩咧开嘴巴:“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说着,他甩着皮箱,大步往前走去。
“我只要我的玩具陪着我就好了!”
仿佛蒙上一层薄雾的月光,拉长着男孩瘦瘦的身影。
他低头往前走着,纤细的肩膀似乎还在颤抖。
孤独的,让人心疼的感觉。
安格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只能跟在他身后。
从轲察州到储内的贫民区,需要经过一条不算宽的河。
河上架着的石桥早已在战争中被摧毁,想要过河,就要掏钱坐渡轮,只是这个时候,河边并没有水手在候着,只有几条破旧的小船摇摇晃晃的拴在河岸的木桩上。
“你放心,这个难不倒我。”说起自己的老本行,柯奇一脸兴奋,“偷一条船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很快,他便别开了栓船的锁链,拿起一支桨递给安格。
安格伸手接过,跟着他跳到了船上。
船不大,两人一箱子之后,再无空的地方。
安格和柯奇面对面坐着,彼此视线中是对方放大的脸,近的几乎可以听到呼吸。
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柯奇的唇上。
想起刚刚男孩吻过自己,安格立刻别开视线。
反观柯奇也是满脸通红。
很默契的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划着小船,穿过一片片荒芜的芦苇地,一直到达对岸简陋的码头。
柯奇先上岸,安格将箱子递给他,随后男孩向安格伸出一只手。
安格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握住他的手。
稍一用力,柯奇就把他拉上了岸。
“我想,我要先去通知罗利他们,这两个家伙大概已经忙到把修的生日给忘记了吧。”柯奇首先打破沉默。
“不用那么麻烦,生日只不过又长大一岁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但安格却不会忘记修的生日,不是吗?”
安格睁大眼睛。
“所以我也不想忘记。”柯奇笑了笑,“我也把修,当成弟弟……”
“才怪!”安格笑了,“你明明比修还要小一岁。”
柯奇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男孩眼睛里忍不住流出的泪水。
“是安格告诉你的?”
“对,是他。”安格点点头,“不止修,你也是他的弟弟,有点胆小,还是个爱哭鬼……不过,很可爱。”他摸了摸柯奇的头发,“……安格他,也很喜欢你。”
“只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喜欢。”柯奇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我想,我还是要先去通知罗利他们,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忘记了修的生日,一定会自责的。”
“那我就直接去找修。”
“你不和我一起吗?”
“安格告诉过我修住在哪里。”
“不行,太危险了!”柯奇坚决摇了摇头,“这附近很乱的,陌生人到了这里很容易迷路不说,还会被某些家伙盯上。”
“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安格笑了笑,“你相信我,我会很好的保护自己的,而且,我想在十二点来临之前就对修说一声生日快乐,我不想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
安格说着,认真的看着柯奇。
柯奇也静静的看着他,终于,男孩点点头:“你自己小心,我会很快去找你的。”
“嗯,你也是。”安格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心。”
13.安修
已经无法再等待一秒,他现在整颗心都飘到了安修那里。
即使夜晚的冷风灌进领口,吹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想起安修,心里就一阵温暖。
暂时告别柯奇,他独自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贫民区一到深夜,几乎就看不到灯光,只有几盏政府出于所谓的“人道主义”而出资修建的路灯。
昏暗灰黄的光晕,吞没在看不到尽头的夜幕里,除了更平添几丝恐怖气氛外,起不到丝毫的照明作用。
还好安格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即便闭着眼睛,他也能熟练的分辨出,哪一条是回家的路。
踩着干泥粗糙的地面,偶尔脚下会有废弃碎料“吱呀”的声响。
月光很淡,隐隐可以看到前方如鬼魅般漂浮着的低矮房子。
忽然,安格停住脚步。
但是身后“吱呀”的声响并未消失。
仅仅是一点点隐没在空气里,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已被安格野兽般敏锐的听觉捕捉。
有人!
有人跟在他身后,而且是个高手!
无法遏制从脊背延伸出的寒意,安格深吸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身后的声音就好像是踩在棉花里,时而存在,时而又安静得让安格以为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一直走到一盏稍稍明亮些的路灯下,他停住脚步。
转身向后望去,除了渐渐淹没在黑夜中的光雾,他什么都看不到。
令人窒息的沉默,路灯被冷风吹得不停摇曳,安格看到自己拉长的影子在地面模糊的晃动着,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和刚才不同,杂乱而肆意的声响,散发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酒精味。
“啊!~啊!~~~哦哦!~~~”有人在怪叫着,脚步蹒跚的向他靠近。
“别叫了,你个醉鬼!”粗鲁男人的咆哮。
“真搞不懂,那么丑的女人也能把你迷成这个样子!”尖细的,同样醉醺醺的话语。
“哦!~我没看到她的脸,只看到了她的胸,哈哈哈哈哈……”男人猥琐的笑着。
摇摇晃晃混杂在一起的影子,被路灯拉长,一直延伸到安格脚下。
他微微皱眉,低头向后靠了靠。
即使已经努力隐没自己的存在感,但从他身边路过的男子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哦!~这儿有个美人儿!”满口吐着酒气的男人,一双猥琐的猩红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
安格稍稍抬头。
立刻又惹来了另一个染着蓝色头发青年的惊叫。
“哦!~漂亮!”他吹着口哨。
安格下意识的向后靠在墙壁上。
一,二,三,四……
一共六个人。
带头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的黝黑大汉,他腰里别着一根手臂粗的钢棍。
和他一样带着武器的人,还有三个。
蓝发青年口袋里鼓起了一块儿,不知是不是枪。
安格不敢轻举妄动,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静静的在一行人身上扫视着。
“哦,小美人,你应该不是储内的人吧。”蓝发青年向前一步,笑嘻嘻的问道。
安格抬头看着他:“你是……亚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