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崔雪麟侧身按剑,凌厉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士兵,启唇:“全军听令!”
——“宋香君,你押着那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回成都去。”
宋香君本想嚷嚷为什么不让自己去的,但看见崔雪麟那眼神,立刻什么都不敢说了。
——“墨书你随宋小姐同行,待到了都泥河营地,立刻让萧允所有士兵备好粮草辎重全部急行过来支援!你送宋小姐回成都,务必确保她安全到达成都。”
墨书跪下领命,却见崔雪麟往前走了一步,扶起他,低声和他说:“你到了成都以后去医馆找上次给出云看病的那个大夫,和他说出云病重,他要是肯南下救治,我崔雪麟不胜感激,如若他不愿,就把他给绑来。”
墨书听得一头雾水,实际上他已经把上次的那个大夫是谁都给忘了,但眼下只能先应承,回成都府在做打算。
崔雪麟只道是唐魅医术好,却忘了唐魅不一定在。
第三十八章:寄言飞鸟,告余不能(2)
顾朝曦这些天总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他习过道法,知道人心中所想便会成梦境,以虚幻的形式完成。
所以梦,在有些时候是可以看出此人的未来行径。
但他的梦从来不关于未来,而都是过去。
那是不是说明,他十分地想要回到过去?
自然不是——就算没有人问,他也明白。
那样的过去,只愿没有经历过就好,又有谁喜欢到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可他现在偏偏,便念念不忘起来。
唐魅看床榻上的顾朝曦已经张开双眼却什么举动都没有,便又给他把了脉,确定无事之后让人把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破门而入的某人叫进来。
挥笔在纸上泼墨,医嘱药方写了三五张,掷笔,和崔雪麟说道:“你按着这上面的药方来做即可,没事别总上唐门去骚扰我,你当唐门是随意进出的地方么?”
崔雪麟拿了药方差墨书去取药,自己拿了医嘱在手,恭恭敬敬地跟唐魅一揖,这才让唐魅心情好些。
半月前,崔雪麟让墨书送宋香君回成都时去医馆请唐魅,可医馆的人告知唐魅不在,墨书几经催问才问出唐魅是唐门中人。
墨书也是救主心切,什么都没顾便往唐门找人,幸而那日唐魅也是才刚刚从外采药回来,不然照墨书那般大闹,唐门任何一门暗器毒术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唐魅又去看了看顾朝曦,看他还是一副面孔僵硬、眸静如水的模样,又叮嘱了顾朝曦一句“你好生护着他回成都去,我开的药方是新研制出来的,药效比以前的好,恢复的时间也缩短很多,养伤的时候你就别刺激他了,就算要问什么,也忍着到回了成都吧。”
崔雪麟应了是,唐魅才出去了。
顾朝曦视线中映着崔雪麟的脸容,崔雪麟看着他,手指轻轻向下探,却在近在他脸颊咫尺的地方停住,顾朝曦感受到比指尖更加柔软的触碰,却是那个威名满天下的英雄男儿,竟落下泪。
在他面前落下泪,泪珠滴落在他脸上,湿润的,像是春天的雨。
仿佛是这一场雨的震惊,撼动了他眼中的近乎静止的眼波,就像是一场春风融化了冬日的冰,顾朝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出云……”顾朝曦抬起手去抚上他落下热泪的眼,崔雪麟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合着滚落的泪,一起亲吻着。
“出云、出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捧着顾朝曦手的双手更加抖得厉害,他就像是在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刻着“珍惜”两个字。
喉头哽咽了许久,深深几经呼吸,崔雪麟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说出正常的一句话来。
他说:“出云,你终于回来了!”
顾朝曦点了点头,抬起另一只手去擦拭他的泪,轻启唇,却因发不了声,只能用唇形说:“我,回来了。”
顾朝曦费尽了力气从船上坐起,第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抱住崔雪麟,下颔搁在他的肩上,脸颊摩挲着他的鬓角,唇瓣轻触他的耳廓,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在这场劫后余生的拥抱里,顾朝曦终于将所以的心防放下,去接受来自于怀中人散发出来的,捧到他面前的爱意和温暖。
在崔雪麟划拉着几个字,但只是写了个开头便个崔雪麟捏住,坏笑着被对方的手指轻轻挠手心,顾朝曦受痒不过一缩,却又给他攥在手中,紧握着不放。
或许是天气有些太冷了,亦或者是崔雪麟手掌太温暖,自己的手太冷,在里面太舒服,顾朝曦默许了他的行径,窝在崔雪麟的怀中,静静听崔雪麟说话。
崔雪麟不笨,自然明白崔雪麟是要问他自己是怎么被救回来的,甚至,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顺着你漂下来的竹筒往上游找,一直找到那个招亲的石寨,当时我也顾不得多想便直接进了寨去找寨主。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一个自称是黑苗圣子的男子出来迎我们。不仅让我们把你接走,还派了寨中的护卫护送我们到大理和我国边境上。”
崔雪麟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问顾朝曦道:“你是什么时候和黑苗圣子相识的?我听程宇说,那人便是石寨小姐的兄长,当初便是他把你们队伍打散。按理来说,他应当对你……”
顾朝曦反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话,仅仅在他手心中划了四个字:“说来话长。”
崔雪麟虽然有疑问,但思及医嘱便也就把疑问忍了。
绕过这段,接着说:“我见到你时,那黑苗圣子和我说,他已经尽力给你治疗了,可是你体温一直逐渐冰凉下去,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先用了珍贵的草药给你续命,就连我接了你回来时,他都送了很多奇珍草药,唐魅见到那些药材都大喜过望,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抱着那些草药跑了。”
崔雪麟带了微微的笑意说,顾朝曦听了,也淡淡一笑点头。
随后,崔雪麟也告知他,他们现在在船上,那黑苗圣子颇有能耐,竟然送他们到澜沧江边上,按着顾朝曦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节省了不少时间。
顾朝曦又问崔雪麟什么时候才可以抵达成都,崔雪麟估摸了时间,答道:“毕竟现在是冬季了,汶水的水位比较低,我们也用的是小些的船,又是逆流,得再过三五日。”
顾朝曦没得话说,只能点头。
像是听得累了,他把眼睛半合着,崔雪麟看了看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他似有所感,侧过眼眸看看崔雪麟,目带疑问。
“没事,你好好养病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此时门扉轻响,显然是墨书送饭过来了,崔雪麟便下了床,扶着他起身问:“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下床来。”
等从顾朝曦的房中出来,崔雪麟的脸色便刹那间冷了下来,那哪是翻脸比翻书快,那简直就是翻云覆雨等闲间。
墨书端着盛着药的小案路过他面前,在他身前停下。
崔雪麟问:“孙兴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宋将军是怎么处置的?”
墨书听他问起孙兴立马怒火上升、热血亢奋起来,差点把药碗洒了。
“宋将军说孙兴那个败类造的孽太重,要等将军你和表少爷回成都再发落。”
崔雪麟又问:“出云和那孙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孙兴竟然要这样害他?”
墨书道:“我探听到的消息说,宋将军亲自去审问你孙兴,孙兴非但不认错,还说自己做的是对的。”
崔雪麟大感惊奇愤怒,但看了眼墨书手中的药案,便让他先送进去给顾朝曦喝了,别耽误了时辰。
为了能更好的照顾顾朝曦,崔雪麟便又和顾朝曦一间房一同住了,只是在处理某些要紧事务的时候未免影响顾朝曦休息,会在旁边的房间处理。
崔雪麟便是在这件房中等墨书过来。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墨书走进来和他禀报。
“宋将军听了他这话也是大感惊奇,后来一问之下,那孙兴也顾不得当时宋小姐在场,径直说他一直爱恋着宋小姐、今生非宋小姐不娶……”
“你等等!”崔雪麟打断他的话,“你说孙兴喜欢宋小姐,那和出云有什么关系。”
墨书一晒:“还不是因为他以为宋小姐对表少爷有意,将军你说这事本来就是说不明白的,他又没向宋小姐正经求证就把表少爷给害了,表少爷何其冤啊!”
“真的如此?!”
“我都打听清楚,绝对没错!”墨书看了看墙——与此间房一墙之隔的便是顾朝曦的房间,问:“将军,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和表少爷说?”
崔雪麟皱着眉想了又想,摆了摆手:“不要和他说。”
“为何?”
崔雪麟道:“我不想出云为此伤神。”
这么一件莫须有造成的绯闻事件,顾朝曦心思向来细腻,他可不想顾朝曦为了一个没脑子的武夫伤神。
墨书笑道:“崔将军果然关心体贴我家表少爷。”
崔雪麟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的。”
知道了这场差点让顾朝曦送命的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崔雪麟恨不得把孙兴剐一千遍一万遍,不过宋纯肯定是不会愿意。
武将其实是最重情义的,孙兴既然叫一声宋纯世伯,那即便是宋纯举刀要杀孙兴也是为了等崔雪麟说“放下”,就算是崔雪麟说要杀孙兴,宋纯也是会给孙兴求情的。
既然杀不了,也别再在眼前添乱了。
不久,宋纯的信到了,问的就是怎么处理孙兴。
崔雪麟在信中写明让孙兴马上离开成都,有多远滚多远,最后一辈子别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然下一次再见就是孙兴的忌日。
第二点,女人就是麻烦的源头,宋香君也不能再留在军营,马上送回京城去。
能得到这个结果,宋纯其实已觉万幸了,也不管自己女儿怎么不愿,连夜让人给女儿收拾了包裹给,第二天便送回京城。
至于孙兴……总之等崔雪麟和顾朝曦回来的时候,孙兴已经不见人了,崔雪麟也再没提起过,至于去了哪里,这里略过不提。
又是一年的腊月,顾朝曦让墨书在馆驿的湖心亭中摆上整套茶具,颇有雅意的在寒风中烹茶。
墨书怕他冷,给他披了貂裘——这还是崔雪麟特地从鲜于家送给自己的礼物里淘出来的,染成墨蓝色的的裘衣,衣领和各处滚边都是毛茸茸的狐狸毛,顾朝曦往肩上一披,有人叫他时一回头,便会时不时让狐狸毛给呛着鼻腔,打一个喷嚏。
崔雪麟为此笑了不下数十次,却屡屡逼着顾朝曦穿,顾朝曦怕冻,不得不穿,每次穿都是冷着脸。最后总算是总结出经验想出办法来,每次一回头都先把肩膀上的毛领用手按住,这样鼻腔便不会再被刺激到。
茶叶才放进去,水还没开,顾朝曦便看到崔雪麟沿着连接湖心亭的曲桥走过来,他并没有穿甲胄,不知是刚从外面哪里回来。
一走近了便对顾朝曦说:“喝茶有什么意思,大冷的天,我们煮酒喝吧。”
第三十九章:寄言飞鸟,告余不能(3)
顾朝曦看了眼在炭火上躁动的紫砂壶,抬眼看崔雪麟:“你想喝便喝,我喜欢喝茶。”
崔雪麟道:“那我也在这里喝可好?”
旁边墨书笑道:“崔将军又有什么话要和我家表少爷说吗?”
不怪墨书有此一言,崔雪麟这几个月来在顾朝曦面前晃悠得太厉害——以前崔雪麟为了军队的缘故时常在军营住,馆驿里和顾朝曦一同的房间反而多数只有顾朝曦一人。
可自从顾朝曦出使归来以后,崔雪麟每日夕食时必赶回馆驿。
第一次崔雪麟赶回来时顾朝曦已经吃上饭了,崔雪麟推门进来看到顾朝曦端着饭碗就苦着脸说:“出云你都不等我……”
顾朝曦十分无奈:你倒是让我等你了么?连忙给崔雪麟添了碗筷。
除了吃饭的时候,就是平时崔雪麟有空了回来看到顾朝曦或是抚琴或是看书或是泡茶也都要插上一脚。
明明他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听琴不喜欢喝茶,每每还要找别的理由。
顾朝曦看书,他看兵法;顾朝曦抚琴,他舞剑;顾朝曦泡茶,他……喝酒。
甭管两个人手上做的事有多么不搭,崔雪麟还是坚持要和顾朝曦在一起,每次还必找各种理由把墨书赶一旁去。
崔雪麟听墨书这样说,呵呵一笑道:“你别说,我和出云真的有些事情要商议。”
“既然有正事,那我们进屋去说吧。”顾朝曦对墨书道,“把茶具收了。”
顾朝曦率先起身往回走,崔雪麟跟在他身后紧走几步,今天崔雪麟也穿了大氅,玄色墨云滚边,风一吹就扬起二人的大氅,崔雪麟趁机把手探过去,握住顾朝曦的。
被握住手的人没什么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主动出击的某人得意起来,不但握了手,还胆敢细细摩挲起来对付手背、捏捏手指什么的。
顾朝曦看他越来越不像话,挣了两下没挣开,眼见走到房门前,崔雪麟推门、关门、将他压在门板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之极。
等崔雪麟那裹挟着风雪气息的唇舌侵入他的唇间他才反应过来,却又动弹不得。
崔雪麟这些日子坚持与他同床,虽然只是同眠而已,却不免在他昏睡之际动动手吃吃豆腐,顾朝曦一时懒得理,他便像是偷吃到了鸡崽的黄鼠狼,得意之外还越来越大胆。
譬如现在,崔雪麟一面和顾朝曦唇齿痴缠,虚扶在顾朝曦腰两侧的手趁顾朝曦沦陷之时悄悄摸上来,慢慢摸索着那腰形。
他摸得狠顾朝曦便收不到痒地挣扎两下,崔雪麟吻得跟深,手趁机摸到腰带,意欲……
“将、唔——将军!”
顾朝曦喘息着喊了一句,带着湿气的双眸垂着目光看崔雪麟,红唇饱满娇艳欲滴,唇边还挂着一两条细长银丝,军人禁欲得久了并不代表他们忘记了欲望这种冲动和生理本能。
崔雪麟只觉得心里有枚烟火瞬间点燃,霹雳巴拉响在耳边,他想不狼化都不行。
可刚要再吻下去,顾朝曦抬手捂住他的嘴,崔雪麟瞪着眼睛可怜兮兮看他,牙齿不怪,咬在顾朝曦细白的手指上,像在含长长的糖棒。
一忍再忍,顾朝曦还是先忍下冲手上和腰间传来的酥麻感觉,气若无力地嗫嚅道:“你刚才不是说有正经事和我商量吗?就这个吗?”吃豆腐?还是狼吻?
为了能够一举把顾朝曦吞下,崔雪麟权且忍下眼前,把顾朝曦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下来,拉他到铜盆前给他洗手。
待两厢坐定,崔雪麟才正经起来:“我想上书请圣上增援兵马。”
顾朝曦眉眼一跳:“你不怕他猜忌你了?”
“怕也得增援啊,川蜀的兵马决计是不能任我调度的,别说沈巍不准,就是圣上也不会准。”川蜀的兵马是用于布防吐蕃的。“上次折损了一万,现在我手上统共也才两万人,够干什么的?”
崔雪麟想了想,又道:“我师从李太傅,可老师他一向和宇文丞相对立,若是他助我,宇文丞相必定反对,这样在朝堂上必定是要激起一场大战。”
顾朝曦冷不丁问:“他们对立已久,那圣上以往都赞成谁?”
“我若是没有灭魏统一天下之时圣上自然支持我,可现在,”他缓缓摇头,“不好说。”
顾朝曦屈肘扶额,眸光在眼底变幻无数,一抬眼看对面:“不必担心,你只管上书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