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诗会上,闻欣对他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很多年前的小团子闻欣在除夕的晚上与他缩在一起,玩弄着烛火,笑容天真:“何当共剪西窗烛,说的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吧?哥哥要和欣儿和约定每年都这样,一辈子哟~因为欣儿和哥哥是一家人啊,一辈子的一家人,永远不会变。”
“不论您如何想,我都必须要提醒您,每年诗会皇上都会来,拉拢士子之心昭然若揭,您觉得这样他还是对您毫无防备?”蓝田说。
“那是司徒律的主意,欣儿……他还没有那个脑子想这些。”悌亲王说。
“那皇上让陆基和皇后与你共同承办太后寿宴呢?皇上让楚宽致仕呢?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啊,王爷。”蓝田又说,“皇上早已经不再是当年洛川殿单纯的六皇子,从他能够狠下心对苏太傅唯一的女儿苏姬,就能狠下心对您。”
“是啊,欣儿长大了,不在像小时候一样了……”悌亲王的眼神越来越深沉。
被蓝田这么一说,悌亲王在想起当日闻欣特意说起的“一家人”时,都会有种闻欣是故意的错觉。这样的城府,太可怕了,如果闻欣一直以来都是扮猪吃老虎,借由他的手对付别人,之后在对付自己……越想越心惊肉跳。
“还望王爷早下决断。”再一次的,这样举足若轻的话还给了悌亲王,“皇后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再不下手……”
是啊,悌亲王低头,笑着眨眨眼,觉得一切都是虚的,为什么司徒音就怀孕了呢?准确的说应该是,为什么她怀的是我亲弟弟的孩子呢?甚至可以说,她为什么突然就男变女了?在他为她拒绝了先帝娶妻的要求之后。
“另外两边的人怎么说?”悌亲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果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蓝田心中一喜,主子终于正常了:“乌恒和宫中都已经准备完全,绝无问题。”
“那么,依计划行事,我明天会想办法让皇后把司徒律放出来去边疆,你准备好人手在路上埋伏,趁机……”悌亲王后面的话没有说,大家也都明白,趁机杀了司徒律。
“然后,王爷就可以趁机起事,以当今圣上昏庸为名……”进行逼宫。
“不,本王这就进宫去见母后,让她劝欣儿下罪己诏,退位让贤,我会荣养他一辈子。”悌亲王叹气,“就像是他对我一样。”
“太后那边能答应吗?这可不是让您为太后筹办寿宴,又或者是要一些兵权,而是……”蓝田表示,太后之所以能够一直偏着悌亲王,只是因为悌亲王没有得到皇位,她想要对这个大儿子多补偿一些,但这不代表着她就不喜欢小儿子了,会帮大儿子夺小儿子的皇位。
“母后那里本王已经在布置了,借由筹办寿宴的事情,太后和皇后之间依旧把矛盾搬到了明面上,欣儿偏帮会装好人的皇后,太后心中早有不满。一旦出事儿,只要我们在宫外的人趁机多煽动,太后会同意到时候以保全欣儿的性命为条件让他写退位诏书的。就像你说的,都是她的儿子,谁来做皇帝,又由谁来做被荣养起来的亲王,对于她来说问题不大。”悌亲王了解他的母后,早在三年前他就在步这一步棋了。
“皇后那里?”蓝田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依着他的意思,就要想方设法的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才是上策,但他追随悌亲王多年,也了解悌亲王在皇后这个问题上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燃,怎么说都是错。因为悌亲王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后。
果然,一听到皇后,悌亲王就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手开始不受控制的不断挑动灯火,好像在借由这种刺痛来缓和心中的痛苦。
“一介女流,不足为虑,再说,孩子不是还有半年才会生嘛,倒时,皇后早就成为王妃了。”悌亲王如是说。然后他挥挥手示意蓝田离开,他现在心烦意乱的很,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等蓝田离开后,悌亲王起身吹灭了火苗。
司徒音,在一片漆黑中,闻烈默念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再睁开眼时,闻烈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可怕了,他心想着,有的时候,情到浓时,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32.第五周目(十六)人生自古谁无死,朕已经死习惯了。
乌恒三万军队迅速集结在了大启北部,虎视眈眈的叫嚣着要拿大启大将军司徒律来祭奠王妃一族的在天之灵。乌恒大汗的王妃就是被闻欣下旨、被司徒律忠实执行、最终寸草不留的那个陈朝的公主。
面对乌恒的威胁,大启全国上下表示,找死是不是?敢威胁我们?!大启一向民风彪悍,面对威胁,很少会出妥协者,只会有志一同的请求出征,群情激奋言道,小小乌恒竟然也敢威胁我泱泱大国大启,必须给予雷霆一击,让那等夜郎自大到不知所谓的民族知道痛,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上国威严,不容冒犯!学乖了,也就不敢再冒犯了!
闻欣坐在大殿上,听着边关告急,战火四起的战事,心中一喜,不等皇后的托儿,又或者是悌亲王的门人开口,他就已经第一次在朝政上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就给大将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那个无名刺客已经自杀在了狱中,名伶雪如至今找不到人,寿宴之事已然成为了悬案。
闻欣索性就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慢慢淡化这件事情的影响后,想办法救出陆基和苏姬,甚至是起复陆基。至于苏姬……就让她换个身份去外面生活吧。闻欣始终是对苏姬下不去手,但他也没有打算再见到苏姬就是了。
朝臣们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毕竟司徒律大启第一战神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大战在即,让司徒律戴罪立功还算能够说得过去,特别是在皇上已经摆出了一定要保司徒律的态度后。
此时朝臣的心就像是寿宴上的皇后,明明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也是心有不甘,很不甘。
闻欣却没有顾及到朝臣的心,他只是很高兴阿律终于能够出来了。
倒不是说闻欣还需要司徒律给他批阅奏折之类的囧理由,随着这些天来的努力,闻欣虽然一个人搞定那些奏折还有些勉强,但也还是勉强的完成了,而且他相信他会越来越好。只是闻欣发现,他需要司徒律,他想看到他,好像只要他还在,他就会心安。司徒律就像是一面山一样,永远稳稳的站在闻欣的面前,为他遮风挡雨,让他远离伤害。
在司徒律刚出狱就要马不停蹄的奔赴乌恒大军压境的北疆时,闻欣却怯懦的留在了宫中没有去送行。他也不知道他是在闹什么别扭,只是突然很不想见到司徒律,他只需要他好好的活着,却很不想见他。
然后,闻欣想,大概是因为在寿宴上没能真正保护下阿律而觉得愧疚吧。恩,一定是这样的,才不是什么因为阿律喜欢那个叫雪如的名伶而心里不痛快呢!
想要当一个对身边所有人都好的人,首先要拥有强大的力量,要拥有即便全世界抗议你的行为,你也有本事要压下去的能力。闻欣终于发现,他想要身边的人都好,却没有那个情商和智商完成这一宏愿。
不过,现在努力也不晚,恩!
……
……
……
不晚你妹!什么你的人生随时都可以是起跑线,绝逼就是骗人的!闻欣用他的实际经历印证了这一句话,当他真正准备好要当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明君带给身边人幸福时,现实就给了他迎头一击,让他明白,他觉悟的太晚了。
先是司徒律死在了去北疆的路上,全国谣言四起,说当今圣上懦弱,与乌恒妥协,暗害了大将军,再是……太后端着圣旨和笔墨来到闻欣面前,“请”他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母后说:“欣儿可还记得你年幼时母后告诉你的,无知才是一种幸福,让你兄长替你担下这些辛苦劳累,欣儿当个无忧无虑的闲王不好吗?外面暴民四起,朝臣心中浮动,国家犹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你也不想大启就这样完了,对吧?”
最后母后说:“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吧。”
建平三年四月一日,又到了这个该死的日子,闻欣呆坐在上朝时的才会用到的正殿里,看着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他自嘲的想到,原来破解死亡这么容易,只要他退位了,就不用死了。
但是……好不甘心啊,明明刚刚决定要当个好皇帝的。
二皇兄,如果是你,你又该如何呢?我现在身边一无所有,阿律死了,陆基在狱中,皇后还怀着孩子,我根本不敢把这些告诉她。真想学你,一把火烧个干净。可是我怕死啊,我没有那个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活着,好好活着。
你说对了,我就是个胆小鬼,从始至终的胆小鬼。但即便如此,我也要选择活下去,我会老老实实写下退位诏书,还有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需要我保护。
老人说,人总是要长大的,而长大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却没有人告诉你,这代价痛的好像都无法呼吸。
闻欣抹了一把根本就没有眼泪的脸颊,缓缓站起,他刚刚一直都坐在龙椅前的台阶上来着。现在,他挺起胸膛,缓步走上了台阶,坐到了龙椅上,最后一次了,告诉自己,一点都不可惜,你不是早就想要退位了吗?现在只是提早退休,以及换了接班人而已,一点……都不可惜的。
抬起手,闻欣在诏书上写下:“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久久无法再继续写下去,墨点滴在了圣旨上,毁掉了好端端的整张圣旨上的秀丽字体,闻欣只得将这张圣旨废弃,重新再写一张。
“……今传位于悌亲王闻烈。”
圣旨上,闻欣的措辞更加严苛,就好像他在借由这种口诛笔伐来惩罚自己,收笔时,闻欣再一次泪如雨下。
“阿律!!!!!!!!!”凄厉的一声,响彻整个正殿。闻欣脸色煞白的仰躺在龙椅上,好像那一声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手中的圣旨,看见了如梅花绽放的点点血斑,后知后觉的想到,原来是吐血了啊。
偏门就在这时被悄然打开。
闻欣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力气,暴起,看着门外,用从未有过的厉声道:“谁?!朕不是说过朕谁也不想见吗?滚出去!”第一次耍皇上的威风啊。
“臣给陛下请安。”一身禁军统领服的青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是叶统领啊。”闻欣刚刚虚张声势的力气全部缩了回去,他再一次倒在了龙椅上,恍然想起他已经不是个皇上了,不在需要顾虑形象问题,然后开口问道,“皇后可好?”
叶统领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二皇子伴读,他现在奉命看护着闻欣的安危。
锄禾和当午都被闻欣调到了皇后身边,现在再没有什么比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了,所以,闻欣也就只能凑合用一下叶统领了。叶统领以前是二皇子的人,而二皇子和悌亲王最是不共戴天,即便叶统领当年不是诚心归降,想必也不会和悌亲王搅合到一起去。
闻欣终于发现了他兄长的真面目,但发现了又能如何呢?他还是想不明白很多事情,还是一样要被逼着退位。
“刚刚当午统领传来消息,请陛下恕他和锄禾无能,劝阻不了皇后,皇后她一意孤行要去松鹤宫找太后……”叶统领低着头,深深的忏悔。
“皇后还是知道了吗?”闻欣大惊,强撑着坐起道,“那还不快去劝阻他。”马上皇后就不在是皇后了,而太后可还是太后。于是闻欣决定亲自起身去劝阻,幸好,他大哥现在还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从这里赶到松鹤宫比从青桐宫到松鹤宫的路要短上一倍,应该能够拦下皇后。
晃晃荡荡的闻欣却被叶统领拦住了去路。
闻欣一愣:“你这是?”
“臣奉了司徒大将军的命,送您出宫。”叶统领说。
“你是说,阿律还活着?”闻欣怎么都无法掩饰住他脸上的狂喜,他抓着叶统领的肩膀,颤抖的说着,“你没有骗朕吧?一定不能骗朕啊。”
“是。”叶统领点头,“当日离开华都的是大将军的替身,大将军一直潜伏在华都,他说在不见到您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谁知道,在大将军还没有来得及见您时,替身就已经死了。大将军猜到这其中有问题,就暗中开始调兵遣将,只是皇宫早已经被悌亲王的人把持,大将军一直无法接皇上出宫。不过,请皇上放心吧,臣已经想到了办法,这就来送皇上上路。大将军让臣带话给皇上,外面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您永远都会是皇上。
闻欣慌乱的点点头:“那皇后呢?”
“皇后也已经知道了,她正是去松鹤宫擒住太后,让悌亲王投鼠忌器。”叶统领回答。
闻欣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舒展开一个放松的笑容:“这就好,这就好,皇后自有分寸,应该不会伤了太后,那我们赶快走吧。”
“不急,”叶统领说,“在离开前,臣还有一句话要代一位故人对皇上说。”
“谁?”闻欣诧异,怎么都想不到他和叶统领之间还共同认识谁。
“二皇子!”在叶统领开口的下一刻,闻欣的脖子就已经被一根白绫狠狠的绞上了,他伸手想要去抓,却发现那白绫纹丝不动,如蛇一般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他不断的蹬踹着双腿,大口大口的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煞白的脸被憋的通红,实在算不得好看。
叶统领的声音还在闻欣眼中缺氧的大脑边说着什么:“二皇子让我向您带句话,一句来自三年前的话,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在当年掐死您。”
二皇兄……闻欣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内心了。
“二皇子曾请向我下令,如果您一辈子都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那么就让我忠于您,代替他守卫您的安全直到永远。而如果一旦您爱上了谁,那么我就要想方设法替二皇子完成这件事情,二皇子说了,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叶统领的眼神中闪现出略带狂热的信仰。
那是对于已故的二皇子病态的憧憬。
闻欣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他好像在说,我爱上谁了?
“大将军司徒律。二皇子果然神料,您到最后还是爱上了司徒律,很抱歉我偷看了您和大将军来往的书信,请原谅。”叶统领道着他一点都没有歉意的歉,“我还联合了大皇子合演了一出戏,考验您对于大将军的感情。却没有想到,您果然是选择了要保护大将军。如果他就这样死在去北疆的路上,也许我也不会真的对您动手,谁想到他竟然活了。”
闻欣想说他没有,却已经说不出话了,在闭眼的最后一刻,他才想明白了他错的有多么离谱。红衣舞男原来是二皇兄的人,那么也就是说他冤枉了苏姬……天哪。信任所有人不对,怀疑所有人也不对,他到底该怎么做?!
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闻欣听到了来自叶统领最大的爆料:“苏姬一直喜欢的都是陆基。”
——给人希望再让人去死什么的……二皇子手下真的是变态辈出,抖S无数。
“不!”在闻欣已经彻底闭上眼睛的时候,司徒律才不顾手下劝阻的亲自涉险来到了宫中,刚好看到闻欣最后蹬了一下脚,然后彻底永远都无法再动了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