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里面全无反应,连刚才讲电话的声音都消失了。
楚向宁抿抿嘴唇,试探着小声叫门道:“大临哥,开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门开了,季临的脸孔映入眼帘。楚向宁吓了一跳,才不过片刻光景,季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整张脸泛着不自然的涨红之色,双眼布满血丝,鼻孔因为太过激动而剧烈地开合,嘴唇微张,控制不住般地颤抖着。楚向宁敲门的手僵在那里,略有些恐惧地问:“大临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季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沉重地喘着粗气,两只大手缓慢抬起,向上,抚摸上他的脸侧,又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楚向宁对于这样的碰触有些不习惯,他试图将季临的手向两边拨开,却无法动弹分毫,想向后退出来,也根本挣脱不出,他内心生出几分后怕,怯怯地说:“大临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季临脸上现出痴痴的笑意:“安,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说完将楚向宁紧紧搂在怀里。
楚向宁大力扭动着身体,无奈季临的胳膊像两只铁杆一样将他死死夹住,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空气正被一点点挤压出去,很快就会有窒息的可能。
双手被固定住,使不上一点力气,只好用脚胡乱踢着。季临神智本就不清,被这样踢疼了小腿骨,无法保持平衡,两人直挺挺摔倒在地上。楚向宁趁机从季临的臂间挣脱出来,趴在地板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喘着气,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尽管刚刚经历了一次粗暴的对待,却总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向宁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麻木地想,到底该现在就走出去呢,还是去拿自己的包和手机,他的眼神迟疑着扫视了一圈,最后望向季临,季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楚向宁有些担心,害怕季临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他试探着靠近了一些,小声问:“大临哥,你到底怎么了?”
一靠近才发现,季临的脸伏在地面上,竟是满眼泪水。楚向宁一时手足无措,想赶快跑出去喊个人过来,才走出两步,就被忽然起身的季临从后面抱住了。季临一把将他的身体扭转过来,楚向宁想向旁边闪躲,被季临扯住胳膊生拽了回来,一下撞到墙上,“嘭”的一声,后背生疼,眼前不住冒着金星。他甩甩头,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却看见季临的脸孔凑到了近前,一股浓重而灼热的酒气喷薄而来。
楚向宁声嘶力竭地呼救:“劲松!劲松!”大厅里正播放着嘈杂而强劲的音乐,根本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季临的一只手紧紧掐住楚向宁的脸颊,使他无法发出声音,再费力呼喊,也只是模糊的“唔唔”声。恐惧使楚向宁的瞳孔放大,里面映射出季临野兽般狰狞而扭曲的脸孔,他狠狠埋下了头颈,用唇堵住楚向宁艰难喊叫着的嘴巴,深情而暴虐地吻着,几乎要将怀里的人拆骨剥肉生生吞噬。
楚向宁不住地踢他,推他,又抓又打,都徒劳无助。脸颊被死死捏住,连咬人都动不了口。
季临一边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边空出一只手,大力撕开楚向宁的衬衫,“呲啦”一声,上面的扣子应声崩断,露出的紧实胸口和平坦小腹,都随着剧烈地呼吸而上下起伏。
季临的手慢慢向下移动,试图拉断皮带,彻底撕去所有的束缚,让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将所有的思念和爱欲幻化成晶莹的汁液,全部释放在他的身体里。
楚向宁觉得力气正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消失,他绝望地拍打着墙壁,期待罗劲松可以在下一刻解救他,将他带离这羞耻而荒诞的境地。
忽然,他的手触碰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有棱有角,似乎是个挂在墙上的玻璃镜框。他来不及多想,使劲全身力气,抡起来,向季临的头砸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了,季临迷茫而无助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无尽哀伤地望着眼前人。
血呼的一下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瞬间遮盖了半边脸,伤口的剧痛使季临的大脑有了一些清醒,他看看狼狈不堪的楚向宁,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明白了,双膝一软,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楚向宁扶着墙,费力支撑起身体,因为生气和恐惧,他的双腿止不住微微发抖,花了好大劲,才没有摔倒。就这样尝试着走出了几步,终于跌跌撞撞地向门外逃去。
罗劲松和杜俊华正一边互相抢着麦克风,一边等其他人出来,笑闹间,并没注意时间的长短。一曲终了,安静的间隙中,听见玻璃的破碎声从季临房里传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杜俊华站在原地没有动,罗劲松则狐疑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看到楚向宁低着头从里面冲出来,衣服凌乱地披在肩头,脸上似乎挂着又青又红的掌印。
他想拉住向宁,却在手指碰到的瞬间,被用力甩开了。罗劲松心里嘀咕了一下,三两步跨到季临门口,看到季临跪在地上,上身卷曲,头埋在两只手掌间,他的脚下,是满地的玻璃碎片,以及散落的衬衫扣子。
罗劲松一下子全明白了,既生气又心疼,他冲上去就是一脚,将季临踢翻在地,又不解气地狠狠补了几脚,杜俊华听声音不对,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急忙拉开了他,又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小弟呢?我看他急匆匆跑出去了……”
罗劲松知道眼下不是收拾季临的时候,他迅速从地上捡起楚向宁的东西,向外面追去。出了别墅,早已不见了楚向宁的身影。他只好一边向外跑,一边大声呼喊着“二胖!二胖!”
热心的保安指点他说,刚刚有个男孩往湖边的草地方向走了,他放眼望去,那里黑乎乎一片,哪里还有人影。他止不住在心里痛骂自己:罗劲松啊罗劲松,你到底有多没用!整天围在二胖屁股后头转,说什么照顾他保护他的屁话,可当他那么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还他妈没心没肺地在唱歌!
楚向宁迷迷糊糊从屋子里跑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尽快远离季临,远离那个房间,于是低着头强撑着一口去走了下去。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胸口越来越闷,呼吸变得有些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为了不使自己倒下去,他减缓了脚步,最后干脆半跪在地上。
伸手摸摸口袋,糟糕,手机和药都在包里面,此刻就算是求救,也喊不到半个人。想再走回去,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他气恼地一拳砸在地面上。为什么总在他觉得日子即将平静安稳的时候,就一定要起些波澜呢,为什么不管他怎么极力地规避和遗忘,刻意忽略那些欺骗和利用,却总有些阴暗而面目模糊的东西挥之不去、如影随形呢。
偏偏自己又这么没用,连反抗和逃跑都做不好。
胸闷稍稍缓解了一点,也积蓄了一些力气,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仿佛缀满铅块般沉重。费力地撑着,却止不住向一边倒去,还好有一只大手及时而有力地拖住了他。不用回头,不需要听声音,只凭内心深处的感觉,就知道,这手的主人是罗劲松。
罗劲松将楚向宁揽在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腰,替他承载住全身的重量,一手赶紧塞了两片急救药在他嘴里。然后轻轻抱着他,用手不断抚摸着楚向宁的后背,安抚他难以平静的情绪。
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楚向宁的脸色不再像纸一样惨白,嘴唇也不再是一片青紫,罗劲松才温柔地问:“回家好吗?”
楚向宁疲惫地点点头,却没动。罗劲松笑了笑,转过身,半蹲下来,双手向两边张开。楚向宁会意地走上去,伏在其宽厚而结实的后背上,抱住罗劲松脖颈。
罗劲松双手向后,搂紧楚先宁的腿,轻松将人背在背上,向远处的停车场走去。他尽量走得缓慢而平稳,让背上的人可以舒服地趴着,不必费一丝力气。
走出一段,楚向宁喃喃地问:“劲松,你打算背我到什么时候?”
罗劲松望着天边悬挂着的银色月亮,轻声回答:“永远!”
第十九章:情由
楚向宁冲出去之后,夏桥一直在窗口远远观望着。直看到罗劲松找到了他,将他背在背上,才放下心来。季临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被杜俊华搀扶着去了医院。
刚才还喧闹着、努力装点成一派欢乐景象的大厅里,如今只有夏桥孤零零一个人。她拿起季临喝过酒的杯子,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许久,然后将那杯子口紧紧贴在自己的嘴唇上,陶醉地揉蹭着,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忽然,她的眼神落到了那部新手机上,就在刚才,她与向宁用那部手机拍下了一个真实而美好的瞬间。现在曲终了,人散了,只有那两张冷冰冰的脸孔,依旧笑着。夏桥对画面中的楚向宁轻声说:“向宁啊,对不起啊,桥姐没办法……”
看着看着,那张脸变了,不再是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楚向宁,它头发长了,下巴尖了,眼角充满了阴郁之色,对着夏桥轻蔑地嘲笑着——那分明是楚向安的脸!。
“啊”夏桥惊叫一声,狠狠将手机摔在地上,用脚拼命踩下去,一下,一下,用力踩着,直到手机四分五裂。夏桥气喘吁吁地收住脚,瑟缩在地上,好似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呜呜哭了起来。
季临的伤口划破了眉骨,缝了十几针。医生说好了之后或多或少会留下疤痕。
杜俊华暗暗地想,都说眉主兄弟,眉骨断,便是兄弟断情谊。恐怕季临与罗劲松这二十年的交情,是到头了。他忍不住小心地问季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对小弟……唉,那时我还说他们兄弟长得越来越像了呢。谁知今天就……”想想他又很同情季临,“其实刚才,小弟从大厅经过的时候,猛一看我也觉得很像。怪只怪,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啊。也不知小弟现在怎么样了。”
任杜俊华说些什么,季临都沉默不语,全无反应。缝针时的痛楚,已经使季临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他不断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回忆每一个细节,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工作离不开酒桌,所以酒量是极好的,醉后失仪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可是几个小时前,为什么会荒诞地将楚向宁错认成向安呢?还无法控制内心的躁动,差一点做出无法弥补的蠢事。在那之前,他先是看了向安的录像,不可否认,那些画面刺激到了他,让他想起了许多无法寻觅的过往。之后,回到房间,冥冥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是那个电话!他清楚记得,那确实是楚向安的声音,向安叫他“大临”,向安在电话里说“等我一下,马上就来”所以他才迷迷糊糊地觉得,接下来敲门的人,就是向安。
季临慌张掏出手机,翻找出最后接到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回拨过去,一个女声了无生气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从季临家出来,杜俊华遇到了刚从酒吧放纵而归的程榆。程榆喷着酒气大笑:“呦,这不是杜老师嘛,都和你那情儿再聚首了,怎么还形单影只的啊?”
杜俊华苦笑:“别寻我的开心了,早多少年,我们就是有缘无分的。她对于我,不过是个少年时期的梦想,你何曾见过有谁和梦想谈情说爱的?”
程榆大咧咧揽过杜俊华肩膀:“夏桥是梦想,那我呢?”
杜俊华半真半假地说:“你是现实。”
程榆点着头,冷冷哼了几声。杜俊华借机示好:“要不要再去喝几杯?”
程榆不置可否地捋了捋头发:“酒吧太闷了,空气不好。我家倒有好酒,要不要来品鉴品鉴?”
杜俊华莞尔一笑:“荣幸之至。”
罗劲松背着楚向宁走到停车场,扶他坐好,才绕到另一边上了车。一路上,时不时观察着楚向宁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不适,才算是放下了心。
进了门,罗劲松直接把向宁抱到沙发上放好,自己半跪下来帮他解鞋带。楚向宁撑起身体,拦了他一下:“不用你,我自己来。”
罗劲松轻轻拨开楚向宁的手,固执地说:“什么都你自己来,那还要我干嘛!”
这话让楚向宁楞了一下,他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斟酌着问:“劲松,我有句话问你,是认真的。你要想清楚再回答我。你对我……你是仅仅把我当成弟弟看吗?还是因为我的手残废了,才对我这么好的?”
罗劲松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很温柔地帮楚向宁脱好鞋子,然后缓慢挺起身体,直视着坐在沙发里的向宁,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二胖,我现在也很认真地回答你。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算什么,我不知道它算不算爱。但你对我来说,绝不只是弟弟那么简单。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非常想!在我所设想的未来之中,每一天,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都有你!”
两人就这样呆呆对望着,许久,彼此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晚上罗劲松帮楚向宁洗好澡,安顿他躺好,却没有离开。他斜靠在床头,将楚向宁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哄小孩子一般宠爱地说:“等你睡了我再过去,免得你做噩梦。”
楚向宁会心一笑:“我和这副身体认识二十年了,早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又睁开了,“劲松,你知道今天大临哥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吗?”
罗劲松略有不快:“又提他干什么?”
楚向宁叹了口气:“他把我当我哥了。他扯我衣服的时候嘴里叫着‘向安,向安’。劲松你跟我说实话,大临哥和我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劲松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头说:“你那么聪明,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楚向宁淡然地笑笑:“原来如此。怪不得大临哥一直对桥姐不冷不热,眼看谈婚论嫁了,依旧连点情侣的样子都没有。我还以为是他性格使然,没想到,个中缘由竟然是这样。”
罗劲松沉吟良久,回忆道:“他们很早就开始了,我是最先知道的。有一年我们几个去三亚,半夜睡不着,我一个人跑去海滩上抽烟,无意间看到大临和你哥抱在沙滩上打滚儿,两人都没穿衣服,挺激情的。那时我偷着躲起来了,他们没看到我。也正是那一次,我发现自己对男人和男人那事儿一点也不排斥。后来花儿也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人就是夏桥。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大家挺对不起她的,那时候看着她整天傻兮兮乐呵呵准备婚礼什么的,就特内疚。”
楚向宁垂下眼皮,倦倦地说:“大临哥真是太过分了。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呢?两个人的爱情,偏要插三个人进来,谁都痛苦。”
罗劲松长出了口气,感慨道:“大临啊,他妈的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他也挺不容易的。你知道,他爸他妈能调回城,能混到现在这样的职位,都是多亏他舅舅的。从小他外公和舅舅就教育他,一切都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当年季临也是不想走这条路的,结果他们家动了关系,把其他路子都堵死了,非逼着他坐上这个位置不可。他不答应,他妈就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所以直到现在,大临都一个人住,说什么都不肯回家。那时候夏本正当权,他们家为了拉拢夏本,自然想方设法与夏家联姻了……”
楚向宁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罗劲松悄悄抽出自己的手,伏下身去,在向宁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才退出了他的房间。
第二天,楚向宁起得很早。一边吃早餐一边跟罗劲松交代,他下午有课,上午先去学校把作业做掉。晚上与同学约了去看电影,可能会晚点,看完电影他自己打车回家。让罗劲松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