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酒不比白酒越陈越香,果酒喝的就是当季的新鲜甜蜜,而梅家堡的梅子酒又特别有名,所以,能有一坛的存货就已经很特殊照顾了。
甜腻的清香带着丝丝酸涩蔓延进五脏六腑,仿佛汁水丰富的梅子嚼在口中,只有入喉时才能感觉到那浓烈烧肠的酒意。
西堂申鸿才喝了一口,就深深的爱上了这酒的滋味,比起在宫中长喝的贡酒,这个反而要清爽许多。
美人易遇,好酒难求,可是坏就坏在这好酒出自梅家堡,西堂申鸿纵使千般喜爱,想到之前齐宣棣交代的话,硬是忍下豪爽畅饮的冲动,惋惜的向梅璟瑄预订了两坛今年的新酒。
三人边喝边聊,正兴起时,船身忽然一阵剧烈摇晃,齐宣棣下意识的就将西堂申鸿圈进怀中,梅璟瑄有些意外的看向两人。
梅家堡的下人来报,不知谁家的货船不小心撞了上来,将吃水线以下的部分撞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暂时不影响航行,但若想走回梅家堡,形势并不乐观。
三人急忙走到甲板上一看究竟。只见一艘白色的大船正紧贴着梅字号画舫停下,甲板上同样站着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肤色白皙,轮廓分明,西堂申鸿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人在阳春三月依然穿着厚重的黑色貂皮长袍,光滑的皮毛簇拥着他纤细的脖颈,金色的袖扣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显得贵气十足。
他身后跟有两人,一人眉清目秀,双眼含媚,一人已年过半百,鬓发斑白。
最前那人抱拳向梅璟瑄问道:“这可是江南梅家堡的画舫?”
梅璟瑄礼貌的回道:“正是。”
“真是万分抱歉,我等行至运河之上,操船技艺生涩,实在罪过,不知几位欲往哪儿去?还请让我等将功赎罪,渡诸位一程。”这人说的很诚恳很无辜。
梅璟瑄正想开口拒绝,齐宣棣却先他一步回应道:“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看来,与本王共修十年之好的人还真不少呢。”
说完,抱起西堂申鸿,点点足尖,就落在了对方的甲板上,梅璟瑄见状,微皱眉头,也跳了过来。
西堂申鸿不认识这几人,只是觉得最后那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
“在下梅璟瑄,不知兄台怎么称呼?”梅璟瑄警惕的打量着三人,开口问的是领头之人。
“原来是梅小公子,失敬失敬。”领头之人轻笑:“在下季秋旻,在江湖上无名无号,小角色一名。”
梅璟瑄打量着这艘比自家画舫大了至少两倍的货轮啧啧称赞:“季公子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船只,又怎会是无名小辈,只是在下孤陋寡闻而已。”
留二人在甲板上寒暄,齐宣棣带着西堂申鸿已经跟着季秋旻身后那两人,进了船舱。
从舱内的豪华与宽阔看的出,这位季秋旻绝对不似他所说那般,只是个无名小卒。
西堂申鸿越想越没底,忍不住拉拉齐宣棣的衣袖,轻声在他耳边问道“这人是谁?”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齐宣棣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还是说,他知道些什么?
西堂申鸿抖了抖眉毛:“为什么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他们?”
齐宣棣邪性的笑着忽然回过头来对他耳语道:“你也认识,猜猜看,猜对有奖。”
第17章:故人相见
西堂申鸿仔细又将在前领路的两人打量一番,这次倒是觉得那眉清目秀的青年也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
齐宣棣在旁好心提醒道:“这两位你都是见过的,外面那位你就是没见过人,也是早就耳闻的。”
西堂申鸿使劲挖掘着脑海里的记忆,却丝毫寻不到任何线索,面前的两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但是却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
“呵呵,大人还真的贵人多忘事,不过咱们也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时,我是带着面具的,难怪您认不出呢。”眉清目秀的青年细看那眉眼间的风韵自然流露出一种挑逗勾引人的媚态,只这双眼西堂申鸿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错了,是三次。”齐宣棣补充的竖起两根手指,好心的看着西堂申鸿:“西堂大人,需要提醒吗?”
西堂申鸿谦卑的躬身道:“这年纪大了,记忆力有所衰退,还请王爷明示。”
齐宣棣赏他一记白眼“不要老拿记忆力说事儿,怎么没见你忘记宣翎交代的事情!”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申鸿受教了!”西堂大人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总是最好的。
“那你就帮西堂大人回忆回忆!”这句话齐宣棣是对着那青年说的。
“大人!”青年替二人斟了茶水,从位置上站起,迈着标准的莲花步嫋嫋婷婷朝着西堂申鸿走来。
从这几步尚能看了,青年出身于梨园之地,西堂申鸿一向与梨园没什么来往,那唯一的一次,西堂申鸿又怎么可能忘记!
青年在西堂申鸿面前停下,先吊了个单音,然后开始念白,似乎是为了怕外面的人听到,他声音放的很低,但只听了一句,西堂申鸿就确定,正是两年前在湘袖班听到的淫戏了。那露骨的娇媚与生动的神情,西堂申鸿猜想,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青年只轻声唱了两句,就微微一笑,向西堂申鸿拜道:“在下季情,西堂大人,好久不见。”
“季情?”西堂申鸿微怔,回头看向正一脸愉悦看着他吃瘪样的齐宣棣,齐宣棣对他肯定的点点头。
“那柏盈菊是谁?”西堂申鸿心头剧烈下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逼宫事件后,柏盈菊就莫名失踪,他一直以为是被齐宣棣下了杀手,没想到,在此地重逢却是这么个光景,看那两人之间关系融洽,西堂申鸿忽然想起,当时虽是经他之手将此人引进宫内,但也确是齐宣棣暗中设计。
还有那一直在他心头笼罩阴影的一幕……
齐宣棣趁西堂申鸿神游天外之际,拍了拍他消瘦的脸颊道:“可怜的小蔷薇,你不会才知道吧,难道宣翎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西堂申鸿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真的认为天下会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就算是胞子,也不会完全一样啊。”齐宣棣双眼含笑的看着西堂申鸿,如此精明的尚书大人,怎么就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西堂申鸿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当时我没有仔细调查他的身世,但是我查到穆修竹确实有一个胞弟是叫柏盈菊的,我以为……”
齐宣棣嘴角的笑意越荡越开,露出脸色两个深深的酒窝来,看他笑的如此狡诈,西堂申鸿忽然意识到,他、被、骗、了!
“王爷这招果然高明!”西堂大人脸色阴沉的看着小王爷。
“申鸿误会本王了。”齐宣棣笑盈盈的态度良好,风骚的拢了拢额前的刘海:“你查到得都是真的,穆修竹与柏盈菊确实是一对双生子,但不是三生子,嗯,你懂我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没有查到的,准确的说,其实是本王不想让你知道的,所以,本王不是在坑你,是在保护你!”
“啪!“西堂申鸿忽然拍案而起,愤怒的盯着齐宣棣:“那申鸿先谢过王爷了!”
“不用不用!”齐宣棣讨好的对他笑:“申鸿啊,其实你不用这么激动,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你看,本王逼宫也失败了,现在可是一无所有啊,宣翎都不追究了,你也消消气,可别伤了身子,还要花钱治病,本王身上带的银子可不多啊。”
“噗——”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季情忽然笑出声来,调侃二人道:“王爷性子还是没变,疼人都疼的这么特别!”
西堂申鸿狠狠瞪了齐宣棣一眼,忍下心中怒火,又坐回原位。
很少动怒的西堂大人,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不过他生气的原因却是:“身份不明的人一直陪在圣上枕边,如果万一有什么闪失,要我如何面对西堂家的先祖!”
季情无语的回头看了眼齐宣棣,意思是交给你了。
“咳——”齐宣棣干咳一声:“西堂申鸿,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啊。本王安排的人,怎么会伤到宣翎呢?本王是看宣翎可怜,送个人给他一解相思之苦啊。”
“是啊是啊,西堂大人,小人要是相对皇上做点什么,肯定早就做了,而且,皇上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哦。”季情在一旁跟着附和。
“皇上知道?”西堂申鸿皱眉,这事儿怎么越听越不对,感情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季情抿嘴一笑:“皇上第一天晚上就把我的面具撕了,后来又让我带上,害得我又找柏盈菊要了一副新的。”
“柏盈菊?”西堂大人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
“情儿,你又多嘴了。”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齐宣棣看上去却很开心,逗弄西堂申鸿一向能愉悦身心。
“就是驸马爷穆修竹啊。”季情吐吐舌尖,不理齐宣棣的责备,辩解道:“反正迟早西堂大人也要知道的。”
西堂大人有点明白了。
穆修竹与柏盈菊是一对双生子,季情顶替的是柏盈菊进宫侍候皇上,柏盈菊顶替的是驸马穆修竹不但虏了皇上真心,身中剧毒又被埋葬于雪山,那么真正的穆修竹在那里?
室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西堂申鸿询问的视线落在齐宣棣身上:“真正的穆修竹现在在哪里呢?”
齐宣棣停了好久,才伸手朝头顶指了指道:“在天上。”
第18章:畜生之眼
西堂申鸿心头如堵大石。
梅璟瑄不是梅世的真正血脉;
介子兰是七星盟的人,帮他们是不可能了;
柏盈菊生死未卜;
穆修竹干脆已经回天了……
这样的形势对他们而言,还真是……无限苦逼啊……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一定要在七星盟之前找到梅璟瑄的大哥。”齐宣棣缓缓开口。
这也是西堂申鸿唯一赞同的一点。
知道了这眉清目秀的青年是何人,西堂申鸿看着他,总是有种奇异的违和感,于是,只好将目光放在一只默默无闻看着他三人的老者身上。
“这位是?”
齐宣棣看向老者,四两拨千斤道:“江湖郎中。”
“哦。”西堂申鸿只当是相当有名望的江湖人士,礼貌的作揖,对方回礼。
不知为何,西堂申鸿总觉得他有些刻意疏远与两人的关系。
船舱门被推开,在甲板上寒暄半天的两人一同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在桌边坐下。穿着黑色貂皮的男人自然而然的坐在季情身边,季情舒适的依在他怀中,显得安静而柔弱。
傍晚的时候,船在镇江靠岸,梅家堡的画舫也停在港口进行维修。
自称季秋旻的男人对三人说,船要在这里进行一次补给,大概明早才能起航,可能要耽误一晚的行程。
梅璟瑄计划正好可以去镇江的梅锦堂看看情况。
下了大船上小船,三人沿水路进入城里,河道两旁的房屋虽然都是低矮的白墙灰瓦,但其热闹程度却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杭州。
熙来攘往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充满江南韵味的小摆设,小挂饰,小物件,小吃食,看的从未涉足过江南的西堂大人蠢蠢欲动。
将船停在岸边,几人上岸,沿着夜市继续向前走。
梅璟瑄本就是名镇江南的美男子,西堂申鸿就更不在话下,至于齐宣棣,一顶黑纱覆面,也只有他想的最为周到。
但梅璟瑄与西堂申鸿二人的相貌已足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少路过的妙龄少女纷纷以圆扇遮脸,娇羞而胆怯的频频向这边张望。
这二人已经如此国色天香,那黑纱后面之人要美成什么样儿呢?路过之人无不如是猜想。
西堂申鸿虽然习惯了被关注,但他并不喜欢被男人关注,像这种时候,他就一直很羡慕齐宣棣的那顶纱帽。
走着走着,西堂大人忽然停下脚步。
齐宣棣与梅璟瑄也停下来回头看他,发现西堂申鸿正停在一个衣帽摊边,修长的食指指着一定与齐宣棣一模一样的纱帽说道:“老板,给我拿下那顶帽子。”
“这个不好。”戴着黑纱的齐宣棣用手掌握住西堂申鸿伸出的手指,指了指旁边那顶:“老板,那个吧。”
齐宣棣亲手接过纱帽,给西堂申鸿带上,笑嘻嘻的问:“感觉如何,西堂申鸿,就这顶吧。”
西堂申鸿双眉一抖,阴着脸一把将帽子从头上拽下来,扔进齐宣棣怀里:“王爷好意下官心领了,这纱帽依我看,倒是与王爷般配,还是莫要让我等平庸之辈玷污了。”
说完,转身就走。
齐宣棣很无辜的拿着帽子站在原地,问梅璟瑄:“这帽子不好看吗?”
梅璟瑄硬忍着笑意轻轻点头:“好看,粉纱花帽当然好看,其实小弟与西堂大人意见相同,齐兄带上应该会更好看。”
齐宣棣惋惜的轻轻叹了口气,将缀着粉色薄纱,帽檐插着两只粉色蔷薇花的帽子放回原处。
镇江梅锦堂的情况与杭州也不尽相同。
堂主姜瑜前一晚从花街带回一姑娘,夜里正在屋内翻云覆雨,沉睡中的众人忽被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惊醒,赶到姜瑜房间时,只见姑娘赤裸着身体没有了呼吸,胸口印着七颗焦黑的围成圆形的星图,姜瑜莫名失踪。
梅璟瑄说,凡是出事的地方,都会留下七星盟的记号,而这些记号的用意,在他看来并非挑衅,而是告诉他,他们还会再来。
“上次他们来找你是什么时候?”齐宣棣在姜瑜消失的房间里仔细查看着,希望能找到多一点的线索。
“大概半个月前。”梅璟瑄回忆道。
“那是什么?”
听到西堂申鸿的声音,两人一起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房梁上一道黑影猛的闪过,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
“咳——”齐宣棣干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哪儿,哪里?”
西堂申鸿再仔细看时,却是什么也没有了,只得悻悻作罢:“算了,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梅璟瑄发现,与这二人同行,不缺的是,随时都有双簧上演。
入夜,西堂申鸿被齐宣棣点了睡穴,睡的很香。
齐宣棣阴着脸吹了声奇怪的口哨,房梁上两只一跃而下,整齐跪地抱拳:“宫主有何吩咐?”
“刚才是谁?”齐宣棣看着无果有点头疼,其实不用问,肯定是他,无花当影卫多年,从未出过纰漏。
“他!”
果然!
无花超级没义气,连想都不带想,直接指认身边人。
无果鄙视一眼无花,委屈的瘪瘪嘴:“有你这样当兄弟的么?没种!”
齐宣棣额际青筋直跳:“到底怎么回事?连西堂申鸿都能看到你,你还当什么影卫!”
无果抽抽鼻子,晶莹的大眼睛立即涌上一层雾气:“宫主,你不要生气么,无果刚才只是看到房梁上有一只大老鼠便想如果捉来晚上就有加餐了,于是就……”
老鼠!加餐!
身娇体贵的小王爷差点恶心的吐出来!
“无果,我聚德宫什么时候连个影卫都养不起了?用的着你去捉老鼠当加餐,你以为自己是猫吗!”齐宣棣忽然有中挫败感,他宫主的威信竟然被一只老鼠挑衅了!
“不是啊,宫主,只是好久没吃老鼠了,无果嘴馋。”无果越说越委屈,垂下头去,用手缴着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