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秀美的眼睛安静地闭着,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地撒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恬静安详。看着他几近圣洁的面容,怎么也难以联想他已经是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黑社会头目。几缕黑发垂落在他额头,林舒尘应该是睡着了。
江皓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他脚边,专注地看着他。林舒尘依旧在沉睡,呼吸平稳。曾几何时,他是个那么爱做噩梦的少年,总是在深夜里惊叫着醒来。睡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紧紧地缠着身边人的腰,像是害怕被丢弃一样。江皓川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情不自禁地在唇边绽放了温柔的微笑。完全没有注意到林舒尘已经醒来,冰冷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江皓川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他站起身,好像一面屏风挡住了林舒尘眼前的阳光。
林舒尘看着眼前的男人,站在金色的光辉中,仿佛天神一样耀眼夺目。自己曾经是多么爱恋这个男人,爱恋他的每一分每一寸,直至今日仍不能忘怀。林舒尘恨自己,为什么,即使被他那样对待之后,自己仍然无法完全彻底地恨他,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软弱,那么卑贱,而他就可以这样从容,这样高高在上?
那日炸弹没有及时引爆,林舒尘不得不上前查看究竟,谁知炸弹就炸开了,要不是他平时训练有素,早就被炸得尸骨无存。但即使是这样也差点把命丢掉。当鲜血从身体里流逝,就好像生命在离开一样,巨大的恐慌弥漫在林舒尘心头。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么渴望活下去,为什么呢?不是早已绝望,早已无所谓,却在见到重新见到这个人之后就恢复了求生的本能,若说是求生,不如说是想要和这个人继续纠缠下去的偏执。
当自己摇摇欲坠,近乎绝望的时候,这个人居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那么多的子弹在背后呼啸着,这个人竟然就背对着它们冲向了自己。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希望我生不如死吗?为什么又要救我?
靠在他怀里,嗅着血腥味之下熟悉的气息,而警察又步步紧逼时,自己竟然忍不住想让他一个人逃走。林舒尘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自己心软了,明明有那么多的恨,为什么到生死关头,就只剩下让他活下去的心愿。
自己果然在江皓川面前卑贱得可以。
这个男人果然是他的劫难,他的克星。
林舒尘对自己很失望。他用四年的时间把自己的心修得铜墙铁壁,不是想让这个男人逞把英雄就证明自己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他愤愤地想着,目光越来越冰冷,唇角也不知觉地咬起。
忽然,江皓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舒尘,我好想你。”
林舒尘一怔,旋即笑道:“江哥,你脑震荡啦?”
江皓川的脸色僵了僵。
“舒尘……”他的声音听起来够可怜的。
林舒尘冷笑了一声道:“江哥忘性真大,小弟我不是告诉过你,舒尘这个名字只有唐哥才能叫,你叫得这么欢,让唐哥听了去,你和你的弟兄还想不想在R市混了?”
江皓川面色惨白,指间咔咔作响。
林舒尘丢下他,正要离开,却不想被江皓川一把拽住手臂,拖到面前。
江皓川应该是想吻他,但是林舒尘朝后一仰,两人只是贴面擦过。
江皓川看见林舒尘乌黑的眼睛里深深的恨意。忽然胸口一拳,江皓川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刚抬头就看见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眉心。
林舒尘一脸凛然的冰冷,用没有温度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要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崩了你的头!”
段毓风从睡梦中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英俊的面容沉静在安详的梦境中。黎明的光在厚厚的窗帘后若隐若现,他忽然觉得一阵头疼。
他出事之后就一直头疼,因为脑中有一颗子弹还没有被取出来。段毓风觉得很诡异,自己以前真的是像唐彦秋说的那样,是一个中学教师?既然是一个人民教师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家用子弹打成了马蜂窝?
可是当唐彦秋拿出一本教师资格证书对着他信誓旦旦,他又不得不相信,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因为我是黑道上混的嘛,你是我的人,仇家当然会找你下手。唐彦秋说。
但是为什么一个人民教师会和黑社会头子混到一起,最后还混到了床上?段毓风又百思不得其解。
唐彦秋眨着他的眼睛,又说:因为我大哥的相好在你的学校里念书嘛,我帮我哥去接他的时候遇见了你,一来二去就熟了,最后熟到床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既然我是中学教师,你哥的相好是我的学生,那他应该是个未成年才对,你哥怎么可以跟一个未成年好上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唐彦秋又说: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不也是个未成年?
段毓风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又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很快就不想了,因为想得太多他会头疼。
段毓风在水池边刷着牙,唐彦秋从后面抱住他,身体轻轻磨蹭。看着身后这个高大得惊人的家伙像个无尾熊一样赖在自己身上,段毓风又气又好笑。他噗地吐掉水,正要抬脚踹身后的人却冷不防被扳过身来。身体被压着,后颈被扣住,眼前是唐彦秋那张被放大了的脸。段毓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正当大好年华的青年为什么就这么喜欢摧残他一个就要步入中年的大叔呢。最诡异的是,这个大叔还很喜欢……
水池的镜子里,段毓风白皙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背脊正柔缓地波动着,他的肩头,唐彦秋汗水淋漓的脸庞充满了迷醉的神情。
唐彦秋虽然是老大,但是帮里很多事情却是段毓风来做。而且有时候段毓风分身乏术,唐彦秋偶尔来帮忙,却总是把事情弄砸。要是一把散开的狙击枪丢在桌上,段毓风二十秒内就可以组装好,而唐彦秋摆弄半个小时还经常弄错。
你到底是怎么起家的?段毓风忍不住问他。
唐彦秋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正色道:“做老大靠的是智慧,打打杀杀是下面的人干的。”
段毓风想想觉得是有道理,但是又疑惑,即便这样,自己这个人民教师能这么利索地把枪组装好是不是太诡异了。
你那叫有混黑道的天分。唐彦秋宽慰他:这样不是很好嘛,有了你我就如虎添翼,我们是珠联璧合。
第13章
“毓风,今天下午我哥要来,你回避一下。”
“为什么你哥我要回避?”
“哎呀,我们兄弟两个商量家务事,你要掺和什么?”
“你是说我是个外人?”
“不是不是……你可是我的……”唐彦秋用嘴唇堵上了段毓风刚要开始的发作。
他的吻很温柔,缠绵得水都滴得出来,段毓风每次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被拉出了正在忙的事情,转上楼梯,撞入卧房,跌倒床上然后被吃抹干净。
唐彦秋看着段毓风有些疲倦的沉睡脸庞,忍不住把手指放在段毓风的眉间,那里时不时抽搐着。唐彦秋知道段毓风在头疼,最近他已经疼得越来越频繁了。可是段毓风真的是个很能吃痛的人,即便再痛也不哼一声。
四年前,那个傍晚,暮色中颓然倒下的段毓风浑身鲜血。
唐彦秋恨江皓川,因为他把段毓风伤得几乎丢掉性命,但是唐彦秋又感谢江皓川,要不是那枚停留在段毓风大脑深处的子弹,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
这颗子弹是枚封印,它封闭了段毓风所有过去的记忆,封闭了他曾深爱的人,把他变成了一张白纸,可以任凭唐彦秋来描绘。
唐彦秋看着段毓风白皙柔韧的腰肢发呆,忽然想若是有一天,段毓风记起了过去,会怎么对他?想到这个唐彦秋就毛骨悚然,他又不是不认识过去的段毓风。
万一那样肯定会被大卸八块,然后清蒸油炸……
忽然睡梦中的段毓风笑了,唐彦秋愣了一愣,旋即满脸的温柔。
段毓风笑起来真是好看,现在的他还真是可爱。唐彦秋立马把担忧抛到了脑后。
不能想得太远,太远往往会招来悲伤和绝望,要紧的是抓住眼前的幸福,一分一秒,不让它轻易流逝。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唐彦秋看着站在门口的唐羽,有些惊讶。
“怎么?不欢迎我?”唐羽笑道。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是感情却很好。
“哪里了,哥快进来,小林也进来。”唐彦秋看到唐羽身后一袭白衣的林舒尘,脸上浮现近乎慈祥的笑容。
“唐老师好。”林舒尘也笑着说。
唐彦秋看着林舒尘的笑脸,想起还睡在楼上的段毓风,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对不对,小林,要叫唐叔夫。”
唐彦秋一脸得意的笑,回头看见他大哥唐羽脸都绿了。
“彦秋,最近L市的生意怎么样?”三人在客厅沙发上坐开,开口就是正事。
“放心啦,哥,毓风很能干的。”唐彦秋嬉皮笑脸。
“好,R市这边有舒尘,到时候把两个市的生意连起来,我们大干一场。”唐羽的眼中闪烁着黑色的火焰。
“哥,你要赚那么多钱干嘛?咱们又不缺钱。老做黑社会心脏受不了。”唐彦秋嘟囔起来,说实在的,他不喜欢黑帮的生活,总要躲在暗处,生活压抑不自在,弄得不好还要颠沛流离,惨起来小命也要不保。
唐羽斜了一眼他的弟弟。
“你懂什么?这叫生活的情趣!”
好吧,既然大哥这么说,唐彦秋瘪了瘪嘴。
忽然楼梯上传来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唐彦秋像弹簧一样惊跳起来,可是还是来不及,段毓风已经揉着睡眼站在了客厅里。
他下身穿着居家的棉布长裤,裤带松松垮垮荡在腰间,上身是光的,白皙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栗色的头发乱糟糟,琥珀似的眼睛完全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他边走边抱怨:“彦秋你找死啊,把我反锁在房里……”忽然看到唐羽,眼睛睁大了,笑了笑道:“哟,是唐哥啊。”他正要走过去坐下,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林舒尘。
瓷一样精致的五官,似曾相识的感觉……
手指上的龙纹戒指……
“毓风,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这位是我哥的……”唐彦秋忙不迭想要解释忽然,仿佛是山雷滚过脑海,段毓风不能遏制地抱头痛呼起来,悲嚎声让唐彦秋的心炸裂开来一样疼痛。他扑过去,发现段毓风蜷缩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几乎不省人事,连忙将他一把抱起,夺门而出。
肃静的病房里,唐彦秋看着段毓风苍白的脸,脑中盘旋着刚才医生的话。
唐先生,恭喜你,这次手术很成功,段先生脑里的子弹已经被取出。现在脑组织的压迫已经解除,段先生很有可能会恢复过去的记忆。
现在封印已经解除,唐彦秋,你完蛋了。
段毓风一直在沉睡,唐彦秋觉得段毓风的脑子里肯定像放电影一样把他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统统放了个遍。越想唐彦秋越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件盔甲披上,也许盔甲还不够,要做个铁罩子把自己罩起来,但是又难保段毓风不会直接把他连同铁罩子送到火葬场去。他日夜不安,寝食难宁,最后决定,要是段毓风醒过来,索性就把脖子在他面前一横,要杀要剐,随他便。
唐彦秋正在焦躁中,忽然床上一直在沉睡的段毓风睁开了眼睛。他转过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盯着唐彦秋。唐彦秋顿时大脑停止了思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段毓风冷冷的声音:“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会让人把你抬出去?”
唐彦秋听完呆住三秒之后直接大脑抽筋,他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毓风,你刚醒,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话还没说完,可怜的唐二少爷就看见床上的人一跃而起,自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警官,这次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我可是差点把命都搭了进去?”林舒尘站在唐羽办公室的窗台前,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优雅地给棵花石榴修剪枝杈。
“做大事情肯定是要有人受伤的,照你的说法,我那几个倒下的弟兄就不算人了?”他咔嚓一声剪掉一段枯枝,把剪刀放到一边。
“反正,不应该知道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对不对?”
“恭喜郑警官升迁。”
“哪里哪里,郑警官你太客气了。”
林舒尘挂掉电话,转过头对唐羽说:“唐哥,你这棵花石榴好看归好看,就是太招虫子。”
唐羽看着文件,听见他对他说话,侧过头去看着他道。
“太好看的花难免要招惹虫子。”
“换成仙人球吧,可以省事很多。”
“仙人球我不喜欢,我就喜欢漂亮的花。”唐羽看着林舒尘意义不明地笑起来。
“唐哥,你什么时候也恶趣味起来了?”林舒尘听出他话里有话。
“什么时候喜欢漂亮的花也是恶趣味了?”唐羽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唐哥,我可是想为龙做虎,干出一份成就的。”林舒尘没好气道。
“为龙做虎?哈哈……舒尘,你撑死是只白狐狸。”唐羽大笑起来。
林舒尘双目圆睁,怒道:“唐哥你!……”
“好好,白老虎,白龙,白狮子,白豹……总可以了吧?”唐羽看着林舒尘憋红了脸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样子,忍不住松了口。
“唐哥你还真是恶趣味。”林舒尘末了恨恨地说道。
林舒尘,说你像花确实是不对,花哪有你的灵动,但是狼虎猛兽就更不对了,即使他日你纵横黑道,我最清楚不过,你骨子里只是一只白蝴蝶,你的心就像它一样至纯至白至真至柔,然而也最脆弱,无论你可以表现得怎样坚强。
江皓川坐在电视机面前,眼睛盯着屏幕,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在上面凿出一个洞来。
屏幕上,穿着正装的主持人正在娓娓道来:本市警方在市郊一座被炸毁的废楼里搜得海洛因重量达近千斤,同时发现U盘一个。该案的主要负责人郑警官表示将全力追查这批毒品的所有者,一旦落网,严惩不贷。
“林舒尘这个王八蛋!”小丁紧握的拳头咔咔作响。
“你在外面守住,我进去解决那些海洛因。”林舒尘那天说的话。
林舒尘,算你狠!
“江哥,你要不要出去躲一躲,等风头过去,再回到R市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周说道。
“那你们怎么办?”
“江哥你尽管放心出去,兄弟们绝对不会把你透出来的。”
望着那一双双赤诚的眼睛,江皓川觉得自己这个老大真是当得窝囊透顶了。
“我不会走的。”
“江哥!”
“我们说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江某又怎么能抛下各位苟且偷生!”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林舒尘。过去的一切都是我不对,如果你要惩罚,我一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的弟兄。
林舒尘,我真的不认识你了。
岁月深处,那个瓷一样精致脆弱的少年忽然绽放了魔鬼的笑靥。
“林先生,复查结果很好,你不必担心。”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单化验单对林舒尘说。
“哦,那多谢你了。”林舒尘站起身来。
“你应该多谢那个输血给你的人,那天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没有血你随时可能死,多亏了他,自己身上中了4弹的情况下还给你输了800ml的血,弄得他自己都差点休克。”医生感叹似的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