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麟对于自己险些的溺死的经历全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嘻嘻的仰着脸对萧祈说:“我当然记得。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你。当日我就在想,这人是谁呢?生得这么好看,笑的时候一派温和,还喂我吃药,真是可爱可爱的……”
萧祈被他逗笑“就只会记得那些没有用的事。整天提心吊胆的,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
“哪有那么严重。我有了你以后,就没出过那么危险的差错了。”
“可是,谁能保证万一……”
楚麟打断他,难得的认真,神色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萧祈,楚麒给你讲过我们小时候遇见的那个苦行僧吧,我也给那个大和尚送过吃的,偶尔和他聊聊。他讲的东西,新奇有趣的可多了。他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他信仰的那些佛陀菩萨和我们诡月崇拜的东君东皇众神虽然不一样,但是道理也差不多。他说,他从小的时候,听说很远很远的西边,有一种宝树,名唤婆娑。上面结着红色的长生果子。吃了,可以成佛。于是他万里去寻。寻到了万里,却发现,原来世上并没有什么树上,会结着让人吃了可以永远不死的果子,他很失望。可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世上,是真的有婆娑宝树,结着长生之果。只是那树你看不见,那果子也吃不到,因为他们都在人的心里。他总说堪忍,说苦行,那些我都不懂,但我今天见着那些红莓果树,就想起了婆娑宝树来。大和尚常对我说,种善因,得善果。现在想来,宝树也是行善种下的,等它结了果子出来,就得长生了。萧祈,人生是苦海,这个我懂。你看见我溺水了,就帮我渡了。我见着别人溺水,就不管么?”
萧祈听着他说,也一样的认真,甚至认真得近乎虔诚。
楚麟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的想法,他说的话,他做的事。第一次见他,萧祈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说善良也好,天真也好,痴傻也好。
无奈叹息。
罢了,他从来说他不过。
种善因,得善果。
若人生真能如此,也不枉了。
14.天地两极
楚麒一人坐在客栈庭院的石鼓之上,对着春来早开的几朵小花出神。这时,一件外袍披上了他肩头。
不待回头,便听见萧祈的声音:“夜晚湿凉,别在石头上坐着。快回去吧。”
楚麒开口便只道:“又是替他做说客来的?”
萧祈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楚麒有些负气,语带寂寥的说道:“我就知道最后又会成了这样。你那么聪明的人,遇上楚麟,就只会不停不停的做傻事。你就不能有一次……”
萧祈听了,忍不住打断他,说道:“只会说我,难道你不是?”
“可你如今都是王爷了,怎会连个美人关都过不了。”
萧祈想了想,摇头“遇上楚麟,莫说是个王爷,我便是个神仙,只怕,也是不成的。”
“可你总该劝他一劝。总是这样下去,那可怎么好?!”
萧祈负手立在庭院之中,想想楚麟,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楚麟他……他兴许就是个善神下凡投胎做了人,只当他是来积善历劫的罢。从小他就是那么一副性子,眼睛里看不得苦痛,别人只痛一分,他便要痛上十分。但凡见了谁有困苦,绝不会袖手旁观。若是我劝几句就有用的话,他也就不是楚麟了。”
萧祈这番话,楚麒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只听着,却也无法反驳。
楚麟就有那种能耐,让你没法拒绝他。即使明知他所做的事情全是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你也只好跟着他,傻傻的一件件去完成。
萧祈此时又说:“楚麒,其实不必我来做什么说客,你最终也还是会听他的,不是吗?”
这句话,让楚麒更是无言。
从小到大,也不知楚麟究竟闯了多少祸事。又有哪一次,他不是坚决反对的,可又有哪一次,没他陪着呢?!
只是……
“这次不同。我和他摔杯断义了。他爱做什么,我是不管的。”
楚麒话一出口,可是笑坏了站在他身后雍王殿下“我说楚麒,平时看你一副沈敛的样子,人都说你冷静睿智聪明绝顶,最是个开不得半句玩笑的人。只是我看来,但凡和楚麟在一起,你就定然像个孩子,三句不和,便要与他吵上一场。好了,快起来,回去睡吧!”
楚麒虽然心里仍有些窒闷,但被萧祈这样一说,那小小的阴郁也不见了踪影。只得起身跟在萧祈后面回房去了。
楚麒从小与楚麟住一间房间,早成了习惯。此时住客栈,也睡得是同一个房间相对着的两张床铺之上。
楚麒进来,也不看楚麟,径自脱了衣裳准备睡下。
谁知才放下了床帐,就有个人怀里搂了枕头从帐子外钻了进来。
楚麒却还是不搭理他,懒洋洋躺下,口中说道:“都已经断义绝交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哎?楚麒楚麒,随便闹着玩的事情,你哪有那么爱生气。亲兄弟的,怎能摔个杯子就绝交了?和好吧和好吧~~~”楚麟将枕头摆在楚麒身边,自己也躺下“别生气了!我讲笑话给你听。我新学的,可好笑了呢!你听听看啊……话说,梁朝时有个书生,天生的是个痴呆,不识羊。有次,有人送了他一只公羊,他便用绳子系好羊颈子,牵到了集市上去卖。人家开价都很低,他卖了多时也未能成交。市场上的人知他痴呆,就觑准了个空,用一只猕猴来偷偷换了羊。书生见了猕猴拴在那里,还只当是他的羊,心里纳闷的看那猕猴,想着怎么自己的羊一下子改变了面目,角也没有了。心里气恼,就怪市集上的人扭去了羊角。但那猕猴头上又没有伤痕,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牵着猕猴回家,还咏着顺口溜说:”我有一奇兽,能肥也能瘦。先是羊腥味,现在散奇臭,数回牵入市,每每剩在手。头上失双角,脸变橘皮皱。呵呵呵……楚麒楚麒,你说好笑吧!!“
连比划带笑,有模有样的讲完了,楚麟推推楚麒:“猴子与公羊都分不清楚,这人你说有没有意思……喂喂,我说楚麒,我好容易记住个笑话,第一个讲给你听的,好歹你笑一下,别让我白忙活。”
楚麟无奈,叹口气转身“我说……你真觉得这笑话好笑?”
“是啊!不然怎么会记住?”
楚麒对他真是连鄙视都懒,想了想,笑道:“你那个无趣。我讲个真正好玩的给你听。”
楚麟想想也对,楚麒他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必然知道更多的好笑话,于是催他快说。
楚麒想了想,便俯身过去,悄悄在楚麟耳边细说了一个,等他说完了,楚麟却眨着眼睛,完全没有听懂。“恩……什么意思啊?那是什么意思啊?”
楚麒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不回答。待被逼得紧了,才又凑过去,仔细解释了一遍。
这一解释,楚麟大惊起来,捂住嘴巴:“啊!这个……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
居然是个淫色的笑话。
楚麒不以为然:“书上看来的。”
“亏你还是个神官,亏得老师每每说你是个什么天纵之才,亏你还天天捧着书本看到深夜,点灯熬蜡的你,我以为看得都是什么仕途学问圣贤之书呢!原来竟是这些淫色不入流的东西!!”
“圣贤之书那迂腐不堪的玩意儿,大同小异,看一本与看百本也没有什么不同,扫上两眼也就记住了。看无可看,自然要找点有趣的来读,免得被些仕途学问之类的傻书绕坏了脑袋,读成个呆子。”
楚麟听了楚麒这番谬论,凑过去仔细盯着楚麒的脸看,仿佛能看出花来似的,口中不停说道“亏你平日还总是一本正经的,只我知道,你就是满肚子坏主意。白念了那么多书。”
楚麒不反驳,反而点头赞同“楚麟,只是你是不知道而已。这世上,不读书的人,坏也有限,色嘛也只得做个踩梯偷窥之类的登徒子。只有那些饱读经书的博学鸿儒高官宰辅们,才真的是……若说坏,便是祸国殃民卖主求荣,若论色,则个个都是欺男霸女的淫棍色魔。”楚麒微微眯起眼睛,神色间几分认真“这世间的污秽之事,只有他们还没来得及做的,却绝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台面上越是道貌岸然,内里便越是卑鄙下流。”
“……楚麒?”心性纯然的楚麟对于这个话题,自然不是很能理解的。“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总也有读书的好人,更有读书的好官。若是当真没有了,那你读了那么多书,你便去做个好人,做个好官,不就好了。”
楚麒拉扯一下楚麟的长发“我可不是你,也懒得做什么好人。”
“你本来就很好啊!”
“算了,不说这些。天晚了,睡吧!你不是还想要查佘县圈地的事情吗?早点睡了,明天也好早点起来想对策。”
这句话可当真是楚麟最想听见的了。他见楚麒终于松口,心里舒坦了,不听笑话也能笑开一朵花似的。
当下再无心事,抱着枕头,便很快的安睡了。
楚麒听见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慢慢传来,便侧头看那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人人都说,这张脸美得稀罕。只是这么许多年,天天的看,实在也看不出个美丑来了。
他与楚麟,除去这容貌之外,无论哪里都不相似。
比如看人与事,楚麟总看得见善的一面,而他,却喜欢看那恶的……
就像天地的两个极致。
其实,他们两个,半点都不相同。
15.黄金虎符
第二日大清早,楚麟便再睡不着了,催着大家早早上路,前去佘县。
原说这龚州界内,水源丰沛山川秀丽,虽然与龙脉八竿子打不着边,却也算得上地有灵气。
原本定下的路线是出了同城要走官道,经梅郡到佘县。
这一路,说是走过去,倒不如说是玩过去。主要为了赏景观古迹。
一则是同城官道修得与别处不同,驿路两旁种了大片杏花,成了林子,如今正当春日,原想着几场细雨之后,也该是开得旺盛了。最适合赏玩。
再有便是,驿馆亭台修得楼阁飞檐,极为风雅。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更何况,临近官道的地方,名景胜地颇多,连山神土地庙里摆放供果的盘子碗都是上了百年历史的,不去看看,难免可惜了。
龚州这地方,自古便是个富庶之地。
楚麒喜爱看这些年代久远了的东西,楚麟又喜欢看个桃花杏花之类,这才选了官道来走。
如今为了早到佘县,只得弃了这官道,改行水路。
楚麒略微盘算一下,细细拟好了路线,在羊皮地图上一一标了出来,此时楚麟和萧陌正忙叨着满屋子行囊包裹的收拾一番,萧祈站在庭院里,正要唤客栈小二去牵了马匹出来,却忽然觉得身后的微风吹得有几丝异样。
“出来吧。”萧祈轻撩衣袍,坐在石凳之上,晨起的烟霭细露之中,稍显随意。
话音放落,那四下角落里常人注意不到的幽暗之处,居然闪身便出现了四个人。但也只是一霎的功夫,其他三个只是匆匆露个脸简单施礼便又隐去了身形。只有一个近了萧祈身前。
“爻,有消息了?”
这几人皆是萧祈身边自幼习武时便侍候着的宫中暗卫。
暗卫与一般禁卫不同,都是在暗处专职保护皇子公主,很少露面。
萧祈身边的这几位,都是很多年前岳驰统领特别调教出来的高手,只给萧祈一人差遣驱策,爻便是其中首领。
此刻他颔首到萧祈身边道:“殿下,是雁辰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岳统领他一直没有追着,恐怕,是出事了。也派人直到澹州严大人府上去问过,严大人的二公子说,没有见到皇上派来的人……”
“之后呢?”
“雁辰追查的结果是,岳统领的路线有些迂回。原本见了殿下之后,他该顺道西行,直达澹州,可他却没有依照这个路线,原是从峻岭过来,见到了殿下之后,不知为何,便原路返回峻岭去了。且又故意匿藏了踪迹,别人绝不会发觉他来见了殿下。他人也正是在峻岭失踪的。雁辰还留在那里暗访。”
“要他继续追查,务必找到岳驰。我这边,留下两个跟着暗中护好楚麒楚麟,足够了。”
“是,殿下放心。”
“还有一件事。爻,你带萧陌回若望城,不要让他继续和我们一道。”萧祈说“如果赏景游玩,带上他未尝不可,现在看来,此行多事,不可大意。如妃入宫近三十年,只有萧陌一个儿子,不能有什么闪失……总之,一会儿你进去,对他说——就说如妃病了,思念他,派你来寻他,让他务必回去。”如妃一向身体不好,一年倒有十一个月都在病中,这么说也不算欺骗。萧祈伸手摸了个白玉环出来递给爻“这个是临行前如妃给我的,本是想着我此行会路过她的娘家。要我带萧陌去看一看的,现在恐怕是去不上了。你拿着,正好有用。”
爻颔首领命,接过玉环,闪身去找萧陌了。
萧祈一人坐在石凳之上,探手在左臂衣袖上按压触摸着。心思百转千回,理不出个头绪。
那日楚麟随口说,岳驰将有血光之灾,楚麟预言这样的事情,少有不兑现的。只不知,这血光之灾,到最后,是生是死。
他手里反复不停触摸着的地方,透过衣裳织锦的料子,隐隐是个硬物的轮廓。那东西藏在左袖的暗袋里,却不敢轻易拿出来。
那日岳驰前来送银子,他本就疑惑,母亲梅妃不是什么细心之人,何况对于自己与楚麟之事,她虽然知道,却不喜欢。不可能千里迢迢派人送什么银子给他们。
回头一看,若然不是母亲送来的东西,那包裹里,银票之外,尚有铸得形状奇怪的方形银锭,他稍一使力,便破开了。里面竟如一个盒子般,呈着一件东西。
纯金铸造的,半只兽印。
这个萧祈一看便认得。
它本是完整的一只金虎方印,从中间齐齐剖开两半,左边一半,给了东六州的兵马司楚淮裳,右边另一半,则一直都在皇上手中,从不曾交给他人。
如今,却……
萧祈苦笑。
原本,若楚麟不多管闲事、肯听他的话直接去雍州,他会当这个虎符并不存在,无论父皇的期许是什么,都只做个愚钝儿子,摆一副凡事都不明白的态度模样。等到回了帝都,再把它原封不动还给父皇便是。
到如今,却只能乐观的想,得了这个东西,有些事情倒也好办了一些。
“萧祈,你大半天的没回来都做什么去了?”
刚一进屋就见楚麟扑过来,萧祈只得伸手接住他抱在怀里。
“早上庭院里空气好,便散步着一直往里走,走得深了,才发觉那是片小竹林,多坐了一会儿才出来,方才顺便让小二牵马出来,我们差不多现在可以上路了。”
楚麟抓着萧祈衣服说道:“你没见着少了个人吗?萧陌被如妃派来的人领走了。”
萧祈微笑“哦,是什么人?”
“我们都不认得,从前没见过的,不过他身上有宫中暗卫的腰牌,又有如妃素来不离身的白玉环,所以萧陌就急急的跟着走了。”
萧祈便不以为然的点头“这样也好。让他去吧,我也省心些。”
“萧祈,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为什么我要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