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没人了,想起高二的社员本就只剩部长们,就悄悄问程学姐:“为什么高二的社员只剩下你们几个呀?记者小编一个都没看到?”刚才混熟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唉,别提了!本来我们几个并不是社里的,只是文吉的好友。上学期,文吉本是学生会的宣传部干事,专门负责校刊,但是因为刊载了一篇比较有争议的学生文章,学生会要求我们社停刊整顿。文吉不同意,认为我们校刊本就是学生自己的刊
物,应该让学生发出自己的声音,况且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言论。”程学姐一边说一边撇撇嘴。
“后来文吉去拜托学生处负责文艺类的郑老师暂时托管我们,负责监督整顿的责任,才让我们复刊。但是高三的学姐学长们一走,我们高二的其他社员迫于学生会的压力也都跑光了。文吉一个人扛下来也没放弃,找了我们几个,照着我们的特长分配了职务。”原来是这样,果然内情复杂……
“所以小岄儿……”我听到我今天已经被广为宣传并被接受的蛋疼小名,脾气憋得临近爆发,狠狠瞪着程学姐。“嘿嘿,是小岄小岄,你别去学生会了,留下来帮我们吧,我刚才跟你聊天就发现你也是个简单就好的人,肯定不会喜欢学生会那股官僚酸气的。你看他们仗势欺人那样儿,你做得来吗?”
“……”确实戳到我想避讳的地方了。
“是啊,小岄儿,我决定留在校刊了,我才不要去学生会跟着郑玲玲给她姐拍马屁!”米思也窜出来劝我,后面跟着两位社长和采编部部长。
听到米思的话,我想我就算去了学生会,也肯定不受郑玲玲待见,谁让我的青梅和她是从小的死敌,初中时也没少给我白眼。
文吉也走前一步,用醇厚的声音对我说:“张岄同学,程彦说得没错吧,你不喜欢学生会的那种气势。”他推推眼镜,我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好像闪过一道精光。
“的确,我们社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最缺少人才的时候。刚才面试的时候你说你最喜欢画画,也许你以前想进学生会,就是想找一个地方发挥你的所长,可以展示给同学们看又能为同学们服务,这样的话,我们社更加适合你。你在我们这可以完全自由自在的发挥你的天赋,我们尽量不会约束你,但是在学生会的话……恐怕会有很多规矩,你也说过学生会像个小社会,确实很锻炼人,因为社会上的争权夺利,在学生会里也有。”
文吉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着,跟我们这些到青春期发育刚变声不久的鸭公嗓子不同,文吉的声音让我想起老爸藏起来被我偷喝的葡萄酒,带些经过沉淀的浑厚、没有攻击性让人安心,慢慢的我已经不大注意听他说的内容,好像被他的声音蛊惑住了。
文吉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确实比较喜欢简单的环境,正想答应,采编部部长张珺凉凉的冒出一句:“你们要去就去,那边高官厚禄少不了你们,我们不强求。”
“呃……”顿时被噎得有些尴尬,这位姐姐又怎么了。
“小珺!……对不起她可能气糊涂了。”林学姐和程学姐赶忙拉住她。
“没关系……”我对她们笑笑,再回头想回复文吉,这时候一片夕阳从文吉背后的窗口照进来,在他的头上形成一片光晕,看着他带着淡淡的笑却很自信的脸庞,虽然背着光,但是他的眼睛清明透亮给人感觉带着坚毅的力量,我想起了我画的logo和画像,有些呆了……
“小岄儿,你别去学生会了,你就在这陪着我,咱们好好干吧。”文吉伸手揉揉我的头,俨然一副大哥照顾小弟的模样。
“……儿你妹!再叫我小岄儿,我就去找女王了!”终于憋不住炸毛了,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为了掩饰越来越烫的脸,应该红了吧……
“女王!?……哈哈哈哈!…… ”学姐们和米思听到我的话,等反应过来就都围过来学着文吉的样子揉着我头发狂笑,她们也应该知道了我的答案是:留下。
我一边抵抗他们的以大欺小,一边偷偷看他们身后的文吉,唇边还是挂着淡淡的笑站在光晕里,但是这次我看到他的眼睛也弯了弯。
第十二章:对饮
那时候他对我使了美男计吧……在黑暗里把思绪慢慢从十年前收回来,摸起手机再次点亮看时间:04:20。刚才的回忆让精神越发清醒,彻底睡不着了。
起身想去倒点水喝,拉开房门,发现客厅方向有光影在闪烁。拄着拐杖慢慢踱到客厅,文吉坐在正对电视的沙发上还没有睡,眯着眼有些焦距不准地看着我。
我往前再走了两步,看到电视在播午夜新闻,但是静音了。
“你还没睡?”
“怎么起来了?”
两人一起问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涣散。
“我前面睡太早,刚才醒了睡不着。”我想起已经不是很疼的屁股和被拿走的冰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哦……”他笑笑,冲我举举他手里的啤酒罐问我:“你要不要来一罐,喝一点好睡觉。”
我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茶几上也放着两罐还未开的,在我们认识的十年里,我从未看过他喝酒,或者是我们每次见面的场合都不大适合饮酒,生活中又甚少碰面。
想想自己确实睡不着又口干舌燥,那就喝一罐吧,按照以前的酒量,喝一点就会想上床睡觉了,于是点点头走过去。
本来想坐在单人沙发上,但是文吉挪了挪身子,让出两人沙发的一半给我,只好走过去挨着他僵硬地坐下。
文吉打开一罐递给我,一脸认真的说:“下次复诊不要告诉医生哦!”
……惊得一身冷汗,我以前都不知道他还会讲冷笑话。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看着无声的午夜新闻,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啤酒。
过了一会儿,开始播放一个男子从全市最高的办公楼楼顶跳楼的新闻。旁边人的身体突然顿住了,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变重,啤酒罐发出啪啦两声被虐的声音……
“你没事吧……?”
“你……为什么要自杀?”
同时发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过头盯着我看,好像在等我的回答,电视的亮光照在他认真的侧脸,我微微一惊,有些害怕。
“我……我没有要自杀……”
“你们为什么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的……”
“你们最后有感觉到解脱吗……”
“……”我发现我们俩在自说自话了。
他狠狠的喝了一大口,眼神回到电视上,继续自言自语:“他们跳下去的时候,是不是有飞的感觉,可是小岄有恐高症……小岄……你为什么要去Y山……”
听到这,我彻底心虚了。把最后一口喝完,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想回房了。手还没碰到倚在一边的拐杖,一旁的文吉突然拽着我的手一扯,单脚站着的我马上失去平衡,摔坐在沙发上,裹着石膏的左脚往茶几底下一踢,碰倒了几个空啤酒罐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刚想挣扎着坐起来,文吉压了上来,一只膝盖跪在我身边的沙发上,身体俯在我上空,抓着我的手臂不让我动弹。
我吓得不敢再动,两具身体之间的空气好像也凝固了,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几个空罐子……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你……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去给你泡点茶?”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眯着眼盯着我看,眼镜框冷色的反光,让我身心都打了一个颤。
“……小岄……我的小岄儿……”他呢喃着我的小名,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我不是……”他认出我了?不可能!
“小岄!你为什么要去Y山!?为什么要跳下去!?”文吉把头抵在我胸前吼出痛苦的低哑声音,抓着我两人一起压抑不住地抖得厉害,我的手臂被箍得好像要断了。
我彻底被吓傻了,震惊无措的看着眼前发出咽呜哽咽声的他。
慢慢的胸前有什么东西落下来,越来越烫,直到渗入睡衣,烫入心口……我被灼了一下,他……哭了??不自觉的抬起手,回抱住他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自己攒了好多天的泪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窗外的天微微地亮了,咽呜声也慢慢地停了,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也放松垂下。我抱着文吉的身体慢慢放倒在沙发上,帮他调整好姿势,沙发不长肯定会有些不舒服,但是我也没办法把他弄回房间了。我拿下他的眼镜,把客厅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拧开了他的房门把手,故意忽视床头墙上挂着的婚纱照,抱着有些烫手的大红喜被急忙退出来。把文吉裹成蚕宝宝,这才叹口气坐在地上,看着他睡觉。虽然睡着了,但是好像并不安稳,眉峰皱的紧,伸出食指点在
他眉间,轻轻的揉开。没想到张岄的离世,他的反应会这么大,我自己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坠下山崖的,我不大会自杀的吧……抹抹眼角的泪,想着想着,酒意上来,迷迷糊糊的趴在沙发扶手上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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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移动,微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也在移动,而且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腾空的!吓得本能地挣扎起来,“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命令道,身体也被抱得更紧。
这才睁大眼睛看到是文吉抱着我正在回客房,还是公主抱!?我倒抽口凉气,用手抵着他想下来。
“叫你别动!”文吉皱皱眉有些不高兴,我低下头红着脸,伸手扶在他肩膀后面,想减轻点重量。
文吉小心的把我放在床上,我突然啊一声满脸痛苦的抱住右小腿:“我……我小腿抽筋了……嘶!——”
文吉马上帮忙把我的右腿拉直,一只手抓着我的脚掌往后拉,让脚掌和腿成九十度,一只手伸到小腿肚上有力的按摩。
我皱着脸来不及害羞,不断的深呼吸缓解疼痛。
“好点了吗?……昨天谢谢你,害你在地上睡了一早上……”
我扭过头,不敢看他:“好、好多了!”
“昨天对不起,我喝多了好像把你当做我朋友了……”他揉着的手慢慢放轻。
我回过头惴惴的看着他,这个话题,其实昨天看了他的反应之后也知道迟早要面对,特别是看他突然爆发的样子,也许文吉一直憋在心里,也许他想找个人说一说……
“你……朋友他怎么了?”我小声地问道。
他收回手,坐在床沿背对着我,两只手捂在脸上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
“他叫小岄,是我高中时就认识的好朋友。前几天他在Y山坠崖了,他们告诉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有别的登山游客目睹,但是我不相信……小岄一直很开朗,不可能的……”文吉低着头慢慢地说着,双手在膝盖间紧紧相握直至关节泛白。
“对不起……”我难过的看着他,为小刀也为小岄,想伸伸手拍拍他,还是收了回来。
他摇摇头,苦笑一下,看着我:“没关系,其实我很感谢你,在这时候有个人陪在我身边。而且……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小岄。尽管你们长
得一点都不像,但是你们看着我的眼神,时常表现出来的表情,都很像……我外公家的小狗,呵呵你别介意……就比如……现在,呆呆傻傻的……”
“……”我没想到文吉能看的出来小刀和张岄神情上的相像,更没想到我们是像小狗,还呆呆傻傻的……不过我现在的确是呆傻在那。
“以前小岄常跟着我东奔西跑,我不客气的对他布置大量的工作,小岄也常常这副无辜又迷糊的表情看着我,虽然他是新手但还是把工作完成的很好,只有他,真正支持我的工作。往后几年哪怕我们一直分开在两个城市,我们一直维持着很好的联系,我愿意跟他说不愿意跟别人讲的心里话,叛逆期晚来的他也俨然把我当做心理导师,无比的信任我。只是……近几年,我们却很少联系了。我想他应该是度过了叛逆期,不再需要我了,我也忙于自己的工作学习,也很少想起来关心他。可是现在他没了……我却每天每天都想到他……我们有三年多没见面了,没想到最后一面竟然是……”文吉叹口气,又把脸埋回手掌中。
我又想说对不起,抖着唇,说不出来。我不但一直信任着他还依赖着他,在心理上特别依赖他。三年多前,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知道了他和女友感情特别稳定,已经打算先订婚等他研究生毕业后就结婚,我就不敢再面对他了,毕业后就独自去了D城,这几年过年回家时也不愿意再见面。
“小岄一个人在D城生活可能有很多烦恼,那里他以前从来没去过,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都怪我没有好好关心他,没有尽到朋友和兄长的责任!连他来了C城我都不知道,是我告诉过他Y山如何如何好,他从小就不爱爬山,是不是听了我的话才去Y山的!?”文吉懊恼的一拳打在床沿上。
“不……不是的……我……小岄他肯定是因为想你才去Y山的,他……坠落下来,肯定是意外!”我顾不了许多抓起文吉的手紧紧握住。
“嗯?你怎么知道小岄他……”文吉惊讶我从一个静静的倾听者怎么突然变激动了。
“我……你、你不是说我和小岄很像吗?而且他性格开朗,如果我是小岄,我肯定不会自杀的,应该只是听你说Y山风景好所以去那看看。”
“你……不是自己突然冲出马路?”
“呃、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自杀的!”我解释不清楚,只好扭过头板起脸认真说道。
“……”文吉突然盯着我的脸不
动也不言语了。
“怎、怎么了?”
“呵呵,你们俩说不过我的时候,耍起赖来的表情也一样。”
“……”我微微一怔。
“谢谢你,跟你聊会天,我觉得舒服多了,好像松开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他对我莞尔一笑,窗外的阳光照进房间,他虽然还穿着昨天的衬衫,皱皱的,脸上也冒出一点点胡渣,但是好像已经精神许多,阳光照在地面上反射印在他的脸上,眼前的画面显得干净柔和,我没出息的好像又被迷住了。
“你还要再睡会儿吗?还是饿了?我去弄早餐。呃……”文吉刚起身,我们俩都发现他的手还被我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