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半坐起回头，看着对方又变成了一具死活难辩的“冰冷僵尸”。
他爬起来就往地道外跑去。纵然黑猫们叫声震耳，有几只咬着他的袍子硬生生咬下了大幅的袍角……
夏林也不顾猫儿们的叫嚷挽留，头也不回地爬出了枯井。
第二十六章：离别
那半树的野果并不能耐饥。过不了几个小时，没等到天黑，夏林又分明感受到了饥饿。
这次是运气好，很容易抓到一只痴痴傻傻的肥野兔，竟有两三只猫儿大小。灰不溜秋一大团，蹲在草丛里也不跑，好奇地瞪着他，一直到被抓住了这才反应过来挣扎。四只蹄子在夏林身上抓出了几长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这么只大野兔，吃两三天也不成问题。
天很快黑下来。夏林不敢一个人在夜晚的丛林中乱转，只有等明天天亮再离开了。
夏林用藤萝把兔子绑成一团，琢磨着可以在泉水里把兔子焖死了再收拾着烧烤。
只是刀也没有柴火也没有，这委实是个问题。
夏林正笨拙着学古人钻木取火，又是几只黑猫跳他身上，拼命地冲他叫。
夏林挥棒将猫儿们赶开。黑猫们跳一边去，有几只发现了捆绑一团的大野兔，貌似来了兴趣，围着兔子转几个圈，嗅一嗅，再伸爪拍拍颤动不止的活兔子皮毛……
几只黑猫冲夏林下死里叫，叫声比方才惨烈了许多。
猛一听是惨烈，仔细听却是哀求，分明是在拼命地求着自己。就差像人一样的跪地磕头了。
夏林在一声比一声惨烈的猫叫声中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是不是想让我拿这只灰野兔来救你们的主人？”
像是听懂了人的言语，猫儿们立刻止声了，全都围着野兔子坐着，仰着脑袋，眼不眨地盯着自己。
夏林张口问出一句：“你们的主人快死了吗？”
几声长短不一的猫叫声。叫完了又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黑暗中的猫眼看上去贼亮贼亮的，有荧荧鬼绿，也有灿灿金黄。
夏林拎着棒子（树枝）站了半天，那几只黑猫也跟着眼巴巴瞅了半天。
最后夏林一弯腰，从地上拎起大活兔，再从地上拣起一块尖利的石片，在身前身后分明欢喜的喵喵叫声中，返回了枯井。
回到了地道，夏林才明白过来那些黑猫为何眼巴巴地求垦着自己。
这些忠心耿耿的黑猫也抓到些野鼠，叼着吱吱惨叫的活鼠到主人唇边，只是昏迷不醒的主人根本没有动一动唇吸食下救命的鲜血……
夏林硬是掰开他的嘴唇，再用尖利的石片割破了兔子的喉管，把汩汩流出的鲜血滴入了爱德华唇内。
活兔子拼命地挣扎着，夏林手臂上不可避免地平添了许多新鲜的伤痕。
活兔子还在挣扎着，爪子抓在了吸血鬼的脸上，至少抓下了三道血痕。
夏林当然看得到，血痕在那张绝美的脸上迅速地消失。
爱德华突然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目能视物，瞧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抓过了野兔子，咬在兔子的血管上，大口大口地吸吮着。
温热的动物血下了腹，在兔子停止挣扎的最后一刹那，爱德华及时把嘴唇挪开，把死去的兔子还给了夏林。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分明响起了人类因饥饿而响起的腹鸣声。
爱德华忍不住一笑。笑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听起来却分外响亮。
夏林扔下兔子站起来就往外走。爱德华张口道：“你站住。”
夏林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外走。
背后吸血鬼的笑声：“我可以给你做晚饭。你自己出去了，小心在丛林中饿肚子。”
腹鸣声一阵胜过一阵。夏林伸手用力摁着肚子，只说一句：“放心，我饿不死。”
大踏步地走出了爱德华的视野。
夏林刚才那副昂首挺胸的姿态，看上去格外的壮烈。
爱德华把头埋在了膝盖中，笑得肩膀直颤抖。
夏林以为在丛林中找吃食很容易。结果绕了一大圈，只吃了几把野果，又从泉水中捞出两尾鲜鱼。
丛林中当然有蘑菇，只是色彩极为鲜艳，哪里敢碰。
夏林拎着两尾鲜鱼，发现一个很严峻的现实问题——没有火柴或打火机的情况下，他根本生不起火。
虽然现代人赶时髦也爱吃生鱼片，但那是在有足够的调料前提下。
夏林嚼了两口生鱼块，被那种没盐生鱼的腥味刺激得当场呕吐。吐出了两块沾血的鱼肉和一滩果泥……
也许是自己饿得不够，还没能做到茹毛饮血的地步。
天渐渐黑下来，夜晚的丛林看上去很有些可怕。
夏林没再到处乱走，把手中两尾鱼丢地上，坐一块石头上直生闷气。
空气中突然有了诱人的香气。
夏林抬头，用力吸吸鼻子，险些连口水都掉下来。
他不由得吞口馋诞，站起来向香气传来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爱德华，生起了好大一堆篝火，火上烧烤着小半只剥皮的兔子。
爱德华手中还握着一堆浆果野菜，挤出汁来，不断地淋在了兔肉上。
夏林远远地站着。火边吸血鬼回头，淡淡说出一句：“如果想在明天有力气回城市，就过来吃烤肉。”
夏林还走过去了，坐在篝火边，从对方手中拿过一块烤肉，张口就咬。
烤出来的兔肉外焦里嫩，加上几块同样烧烤好的野菌，竟是夏林从未吃过的山野美味。
吃得有点急，舌头被兔肉里面的汁水烫得起了泡。
夏林扔下兔肉捂着嘴，爱德华硬是凑过去，硬生生地把他的手掌掰开，才在月光下看到他那舌尖上一点点小小的惨状。
当然，爱德华也注意到了他身上几处爪伤。
夏林这边是分明感受到了那个冰冷的身子贴在了自己身上，当下警觉：“你不要存非分之想……”
只是被烫伤的舌头说出来的话，难免有些含糊不清。
爱德华突然凑过来，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口。
夏林目瞪口呆，分明感受到那条冰冷的舌头在自己的舌尖上灵巧地拔弄着。
夏林又惊又怒，猛地一推，竟然把个吸血鬼硬生生推开，推倒在地。
夏林一下子站起。
地上的吸血鬼也跟着坐起，笑着说出了：“舌头现在好些了吗？”
夏林站在原地，当然感觉到了舌尖上一点烫伤已然痊愈。
爱德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拾起一根粗大些的树枝：“去给你找些治伤的草药。你们这些人类，身子骨总是那么容易虚弱……”
夏林没有反驳，看着那个明显比自己虚弱的吸血鬼，拄着“拐杖”，向丛林深处走去。
他也许应该制止他半夜跑丛林深处，只是，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泉水中游着不少小鱼，几只黑猫无师自通地跳入泉水叼出不少鱼来。加上剩下的大半只野兔，一群黑猫倒也吃得不亦乐乎。
篝火边。一开始夏林是躺着，后来是坐着，再后来是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上很久很久，那个寻草药的吸血鬼居然还是没有回来。
夏林坐立难安了，很想去找人，却晓得黑暗中丛林的可怕，晓得自己深入了只怕是有去无回。
当然了，他是吸血鬼，看他寻找调料以及烧烤野兔的熟练样子，应该是对这片丛林很熟悉，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有去无回。
夏林站起又坐倒，坐倒又站起，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焦虑。
眼睁睁瞅着对方消失的方向——丛林中的大片黑暗，偶尔听到猫头鹰的怪叫声，一时间惊得心惊肉跳。
一群黑猫仰头看着坐立不安的少年，喵喵叫着，都有些奇怪。
终于，猫叫声大起。夏林心头一喜，看着几只黑猫欢天喜地冲入黑暗中，知道一定是他回来了。向前一步又缩回脚步，呆了一呆，突然往地上一坐，靠一大石坐着，看上去很闲适。
爱德华怀里揣着一堆草药来到看上去很闲适的少年身边，笑道：“没想到夜晚能在附近找全了草药。”
说着把草药拿出摆在他面前。
夏林不冷不热说出一句：“没想到你这个西方的吸血鬼居然也会懂中国的草药。”
爱德华摆弄着草药说出一句：“我在这片丛林里住了差不多有十年。”
夏林诧异地看着他。
爱德华拿出一根土灰的看似不起眼的草药对他说：“张口，嚼烂了，只是不要咽下。”
夏林无视嘴边的草药，只是重复着问出一句：“你在这里住了……十年？”
爱德华低下头，慢慢地说出了：“十年，就是贵国的文革那十年，和一个中国男孩一起。只是一开始他比你还小几岁；过了十年，到了比你还要大几岁的年纪。”
“十年”后的许也清曾经恳求自己把他变成吸血鬼，自己却怎么也不肯。当时他和许也清都没有料到，许会以那样的方式惨死在村民们的棍棒下……
爱德华突然坐倒在地，抱着头，身子都在微微地发抖。
脚步声，中国少年来到他身边。
夏林蹲在他身后，放手搭在他肩膀上，隔着一层衣料，也感受得到那种特别的冰冷。
夏林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影，轻轻说出一句：“对不起。”
其后夏林表现得“很听话”，听从爱德华一切嘱咐，把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草药似乎有些安神的作用，夏林很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是在天亮前夕。被吸血鬼推醒。
夏林挣开眼睛，看到身边一大包用树叶包好的吃食，烤肉野果之类的。
爱德华：“天快亮了，你赶紧走。”
夏林奇道：“何必如此着急？”
爱德华回答：“我只想趁着太阳出来前和你道个别。”
夏林一怔，看着眼前苍白但绝美的面容上，一双蓝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此时的爱德华，在半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
夏林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发呆。
爱德华干脆把美少年从地上拉起，把那用大张树叶包好的吃食塞少年怀中。再猛地一推：“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夏林站着不动。
爱德华突然伸手扯开了美少年的衣。
夏林退后两步：“你想干什么？”
爱德华冷笑道：“再过一会儿，只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强上了你……”
夏林看着对方，竟是无从辩解真假。
但他还是一咬嘴唇，掉头离去。
走了没多久，夏林终于回头，只看到原地有几只黑猫。而那个奇怪的吸血鬼，已然正在费力地向一处高高的地势行走，通往的方向是一处山洞。
抬头看天，启明星也在渐渐的消失。估计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该出来了。
这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夏林不再回头，大踏步离去。
爱德华站在那个高高地势上的山洞口，回头向下望，隐约可见少年的身影已成小小的一点。
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抬头看天——
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又要遇到这样的地质灾害。
在这个山洞中，未必能躲得过。
倘若不能逃得性命……
也罢，自己这一生，也活得太久了。
第二十七章：遮阳蔽日
山路坎坷，夏林走得并不快。
尽管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城市里，回到弟弟身边，去告诉夏明他没有出事……
然而……
眼皮一直在跳，仿佛有什么灾祸要发生。
夏明突然停步坐在一块大石上。
他知道不填饱肚子很难顺利走下山，于是把随身携带的树叶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烤鱼和野果。
隔了几个时辰，烤鱼的味道还是那么鲜美，配上野果，味道更是绝佳。
夏林很快把一天的口粮都吃了精光。内心深处觉得那个吸血鬼亲手做的各种美食一般简直和他的长相一样，可谓是极致了。
抬起头，比起丛林中大片浓绿以及其他斑斓色彩的点缀，此处的荒地，当真是单调得很了。
几株稀稀疏疏的歪脖子树，一丛一丛的野草，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头。
仅此而已。
这片荒地还要走几个时辰吧。
夏明站起，望着城市的方向，向前迈了没两步。
突然地面一晃，险些摔倒。
他回头，眼睁睁看着那片伸长在山中的山林，腾起了很多的土和雾。
他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方明白过来，刚刚离开的山林，竟然迸发了泥石流！
好在出现在山林内部的泥石流并没有持续多久，更没有“下山”。于是站在半山腰上的夏林毫发无伤。
晓得泥石流消失了。夏林拔腿往山林深处奔去。
他是吸血鬼，自然没那么容易在这场自然灾害中丧生。但是……
太阳又从乌云背后露出脸来，阳光洒下，热热的，很毒。
泥石流很容易摧毁一座洞穴。万一他的洞穴被毁，他无处躲避阳光……
夏林不敢想下去，捂着咚咚跳的心口，拼命地往山上跑着。
那些黑猫在主人的指令下及时爬上了高高的古树，没有一只受伤。
倒是爱德华寄身的洞穴，竟然被摧毁了一半。
剩下一半，爱德华在最里的角落蜷缩成一团，看着离自己不过三五个脚掌距离的阳光，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从昨天就已经察觉到了有可能暴发的泥石流，却没有力气及时到最安全的地方。
就连那个地道都已经被彻底摧毁。
爱德华贴着石壁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近在咫尺的阳光，计算着，面前的阳光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向前移动，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也许两三个小时后，自己就会在如利箭的阳光照射下灰飞烟灭。
爱德华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竟然是宁静。
活了太久，也孤独了太久……
再孤独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于无休止的孤独下去……
还不如当年就死在了强盗们的剑下，也就不会有后来，接二连三……
也许是上帝安排在了今天让自己彻底结束……
爱德华睁开眼，看到的是洞外大团的浓绿向自己移动。
一个中国少年，拖着大团枝繁叶茂的树枝向自己奔来。
爱德华看得分明，那个少年正是夏林！
夏林远远地就看到了被摧毁的洞穴以及洒入半个洞穴的阳光。
他用石头砸断了一丛树枝，抱着拖着，尽可能地用最快的速度向那半个洞穴移动。
好不容易奔至洞口，果然见到最深处那蜷成一团的身影。
他用浓荫挡在了洞口，果然遮住大部分阳光。
但是透过枝叶缝隙，仍然看得到洒入洞穴的斑斑点点。
夏林甚至都没有和洞内人说一句话，复又跑下，寻找更多的枝叶。
层层叠叠的枝叶将半个洞穴牢牢封严，果然再没有一丝阳光闯入。
爱德华坐在荫凉的没有一丝阳光的洞穴内突然笑了，笑声传到洞外，惹来外面的少年质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爱德华止住笑声，说出一声：“谢谢。”
夏林有些恼怒地：“你既然已经感知到了灾害，怎么不说出来！”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不定被太阳烤成啥样子。”
夏林想起来看得那部吸血鬼电影，不无担心地问出一句：“会变成齑粉吗？”
爱德华回答：“会变得很难看。”
其实爱德华也没有见识过“有机会”“沐浴”阳光的同类，只是吸血鬼族群中都公开认定了，“在阳光下死亡的同类”，都会“死得很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