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连铁衣也借意遣走?”方涛又问。
“不但是他,过两天,庄中所有人都要遣走!”
方涛一震,虎目精光闪现,道:“因为那破玉使要来?”
“是大长老才对,假如先来的是破玉使,再来的便会是他。”
“你肯定?”
南宫绝肯定地点头。
方涛狐疑地道:“你又搞了些甚么花样了?”
南宫绝若无其事地道:“我只是刚派人将一页手札,送上青冥峯……”
“我的天……”方涛一听便知事情大条,这家伙玩火的劲儿又来了。
“大长老绝不会让秘密有泄漏的机会,神器跟风儿的秘密……所以我必需做好准备。小铁十一岁便跟着我,为人最是忠心热肠不过,如果不是哄了他去保护浑小子,打死他也不肯在我有危险时离开三绝庄,那大长老是我生平未见的劲敌,我不可以有任何顾虑……”南宫绝随手折下一枝秋兰把玩着,边想边道。
“如果我和你此时避走,大长老就算是妖怪,只怕也找不着我们。”方涛尽最后的努力劝他避祸。
“在三绝庄一呆数十年,我闷坏啦!难得有这么一个精通失传秘术,擅于控制别人心灵的高手……很久没有这样刺激的感觉了!我想知这人的本领有多大,更想知风儿对他有甚么特殊价值……”面对难测的强敌,南宫绝飞扬有势的双眼闪起热切期侍的光芒,骄傲的唇上微现洒脱无畏的笑意。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风儿,做了父亲的人果然不同,处处都为儿子打算!”方涛笑道。
南宫绝白了他一眼:“你可以有凤小子,我就不可以有风儿么?嘻!他叫爹真的叫得人很窝心……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渴望有一个亲人……说来也真奇怪,修炼淬玉功的人,性格都会变得冷漠,像玩偶似的缺乏情感,可是这孩子从小就憨纵多情,甚至是他最恐惧的大长老,心底也有一份很深的感情,完全不受淬玉功影响似的,难怪荆扬和侯君玉都说他是异类……可是为何大长老会培养出这样的异类来?我很想知道答案。”
“每次你想找答案时总不会有甚么好事……”方涛头痛起来。
“怕我连累了你,你只管走罢!”
“我走了,谁烧菜给你吃!”
“你几时变成変Kl的?”
“由识你那天开始罗!那次我身负重伤,你给我弄的那尾烤鱼……天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想早些死掉的滋味……从那天起,我发誓绝不会让你踏进厨房里去!”方涛大笑。
南宫绝老脸一红,他一生自负多才多艺,文事杂学无不精通,手艺之巧,更是天下无双,唯独对厨艺不在行,不由得老羞成怒道:“我今晚就给你弄一整盆烤鱼,一条条全塞到你嘴里!“毒死”你为止!”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想起当年跟方涛相遇的情景,又是好笑又是唏嘘。
方涛想起当年那个为了给他弄烤鱼闹得灰头土脸的少年公子,心中情难自已,拉起南宫绝那双巧绝天下的妙手一吻。
“你怎么好的不学,倒学了立秋那小子的胡闹无赖!”南宫绝口说胡闹,手却没有抽开。
“看到他怎么对付风儿,我真是后悔得要命!后悔从前不似那小子般无赖胡闹!”方涛紧扣着他的手不放。
“呸!你越老越不要脸啦!”
“那像南宫公子你脸皮越长越薄!”方涛取笑了一句,忽然感慨地道:“绝,我和你都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对吗?”
如果当年肯像左临风一样放开心怀,如果不是为了尊严面子不向方涛解释种种误会,如果当年断腿后肯求他留下……也许便不致数十年音讯隔绝,各自痛苦……南宫绝抑压心底的情怀,猛地被方涛一句话挑起,痛心,追悔,数不清的感触感觉同时涌起,剪不断,理还乱……
“对,迟了……你我都明白得太迟……”南宫绝一生从不向人低头,但这一刻,他后悔了,因为自己的傲慢自尊,错失了漫长的黄金岁月……
“绝……”方涛轻轻托起南宫绝的脸,岁月刻下的痕迹,遮盖不了他过人的灵秀和风采,反而增添了一份久历沧桑的睿智超脱,隐泛泪光的雅逸双眸多情如昔……
“明白了便不会迟,就算只有一刻,也绝对不迟……”方涛拥着他的双肩低语。
南宫绝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方涛静待他冷静下来后才微微笑道:“冷翠亭那边的绿菊开得好美,我们到那边钓鱼去,一起动手烤鱼,一边喝酒赏菊,好不好?”
南宫绝擦去眼角泪水笑道:“你不怕我给你烤没打鳞破肚的夹生焦鱼么?”
“我们数十年兄弟,你不会要我独吃那样没义气罢?”
“同生共死没有问题,这个就可免则免了!”
“你真没义气!”二人说笑声中,方涛推着他慢慢转入花林深处。
十五.嫁妆(3)
“哎哟!”立秋落马时一个跄踉,若不是左临风手快,几乎摔了个仰八义,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骨头也快散了架,两条腿酸疼得站也站不牢。
左临风笑得风凉水冷:“不中用的小子,才不过两个时辰,就累成这副德行。”
“谁晓得有它四条腿代跑,倒头来比我自己用两条腿走还要累人!”立秋揉着酸得打颤的大腿道。
“那你明天用两条腿跑罢!”左临风笑道。
“小秋是头一趟自己骑马,是这样的了,多挨上十日八日便惯。”铁衣道。
“天!还要挨十日八日?!”在立秋的唉声叹气中,铁衣领着他们到一家猎户处投宿。
刚吃完晚饭,立秋已累倒床上,死翘翘的不愿再动。
“你死不了罢?”左临风坐在床沿笑问。
“我那里有事,你老大我怎会被畜牲难倒!”立秋一骨碌的坐起来道。
“死鸭子嘴硬!过来!”左临风不由分说的一把将立秋拉到身边,运起霜华功,左他肩腿各处按摩起来。
“凉透心的好舒服噢!爽死了,以后每天也给要我按按罢!”立秋趁机倒在他身上乱嚷。
“想昏你的头!”左临风才骂了一句,铁衣已走进来,左临风忙将立秋一把推开。
铁衣瞄着立秋笑道:“公子爷吩咐我送你们一程果然不错,这小子交给老铁教他几天罢,不然他连骑马逃跑也不成那怎么行!”
“这小子轻佻浮躁,又不专心,我教他准被他气死!由铁叔你来管着他便再好不过!”左临风喜道。
铁衣一拍立秋肩膀道:“虽说小少爷本事大,你也不可以老要他照顾你,上乘武功学不了,也要学些保命法儿,明天起老铁教你些跑跑跳跳的本事,可不许你躲懒!”他不等立秋说话,从包袱取出一团隐泛冰蓝萤光的物事,递给立秋道:“这是公子爷给你的,快贴身穿上了。”
立秋接在手中一看,笑道:“这蓝晃晃的背心儿好有趣!”
左临风一摸背心,触手冰凉柔软,上面遍布米粒大小的极薄鳞片,指尖运内劲一扯,背心竟是纹丝不动,轩眉道:“是冰麟甲!”
铁衣点头:“这是用千叶蛇的鳞甲混冰蚕丝编的软甲,千叶蛇鳞细而坚硬,皮革薄但奇靱无比,做成软甲,轻软如无物,但刀枪水火不侵,二十年前庄中曾替皇家制作过九件,公子爷一时高兴,多造了这一套连护臂的软甲,品质较上贡的九件更为优胜,以老年蛇皮夹冰蚕丝重叠九层,除了可防刀剑,对内家劲气也有防御灵效,小秋他不会武,这个最适合他防身之用。此外,公子爷还有两件东西吩咐老铁交给少爷……”
“又有甚么好东西了?瞎小子!你这庄主爹爹的宝贝只怕比皇帝老儿还多!”
铁衣直认不讳:“公子爷最爱收集天下奇珍,年轻时是最顶尖的盗墓高手,皇陵古墓里,甚么奇珍异宝没有?不少失传的书画琴谱,宝剑奇珍,都在公子爷手里,皇家内苑算得上甚么?”
“原来庄主干的是这门没本钱的买卖,怪不得这么濶!”立秋恍然道。
“这又不然,盗墓只是公子爷的兴趣,他享受倒斗过程的刺激,盗宝还是其次……”铁衣道。
“兴趣?!刨坟掘墓这种兴趣还真是与众不同得很……”立秋有点无话可说的感觉。
“听说义父因行止不端,被逐出南宫世家,此事当年在江湖上闹得扬扬沸沸……”
铁衣道:“我追随公子爷较晚,他年轻时的事大都是白虹和寒锋(三绝庄的前任总管)两位大哥告诉我的,听他们说公子爷从前的任性劲儿也够呛人的,他醉心机关巧艺之术,南宫家偏要他背起振兴家族的重任,逼他争夺武林第一高手的宝座,当中还夹杂着儿女私情的问题,家族暯迁卒阖道的纠纷,公子爷一怒之下,盗墓嫖妓,跟正道中人作对,做尽败坏门风之事,迫南宫家将他逐出,甘愿背负逆子之名,改名为绝,意思是自绝于南宫世家……”
立秋咋舌:“庄主的脾气倒真是不得了!”
“现时南宫世家人材凋零,日渐式微,爹心中其实早有悔意……”左临风轻叹一声,道:“爹除了传我霜华心诀,连改良过的南宫家剑法也一并要我记牢,他明知我已不需再学别家剑法,他偏要我硬记下来,背后的用意,是想我将剑法和霜华功转传于南宫家的后人……”
“他是你肚子里的虫么?他又没说清楚,怎知你一定会明白?”立秋道。
“谁像你光长脑袋不肯用!我明白他的想法,他亦清楚我不肯平白受他的恩惠,他不说我也一定会完成他的心愿。”
“你爷儿俩都是大和尚,专打禅机,真受不了。”立秋连连摇手。
铁衣却喜道:“少爷明白公子爷的心意那便最好不过……”他说着取出一枚温润的古玉印,递给左临风道:“这个是公子爷的私印,凭这个可以在全国七大银号支取银票,多少不限,以备少爷不时之需……”
“好濶气!可以像戏文里皇帝的玉玺一样,弄它个万両黄金来花用么?”立秋随口说笑。
“万両黄金算甚么?用它调动三五十万也不成问题!”铁衣道。
立秋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几乎当场栽到地上,心想:“数十万両黄金给他随便花用!他的庄主爹爹当这是放焰口打醮时烧的金山银山么?”
左临风却无甚反应,只问铁衣:“义父将印给了我,庄中交易出入不会有问题么?”
“不会,庄中支出用度另用一印,一般卖买和商店的交收用的都是那个,这是公子爷从前在外用的,现交给少爷暂用,迟些少爷亲自归还好了。少爷,你的配剑已从山崖下找了回来,现在一并还给你。”铁衣说着将内藏剑刃的竹杖交还。
左临风接过竹杖,已觉重量有些差异,一抽出半截剑刃,森寒的剑气立时扑面而至,“咦?”他低呼着轻轻一抖手,窄窄的剑刃登时发出嗡嗡琴鸣似的响声,道道灵蛇般的剑光在剑身上涌现,剑仍是那柄剑,但剑质却变得精纯坚靱得多。
“公子爷用了九天将此剑重炼,所以质地比之前更好。”
“我想即使是我的生父,待我也不过如此……”左临风手抚窄薄锋快的宝剑,感激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甚么来。
十五.嫁妆(4)
一连数日,立秋天未亮便被铁衣捉去练功,以轻身快跑为主,又教了他一路浅易的拳法,立秋资质平庸,十数招简单拳法也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好不容易练习纯熟,却又完全不懂变通运用,跟铁衣按套逐招对拆时虎虎生风,似模似样,左临风出手一试,立时手忙脚乱起来,甚么招数全都丢到九天云外,没了影踪。
左临风气道:“现在叫你在街上卖解演把式么?中看不中用!”
立秋道:“你出手快得像风一样,我那来得及想该用那一招啊?”
“遇上敌人时,他会给时间你慢慢想该用“雪花盖顶”,还是“乌龙摆尾”吗?”
立秋无言以对,只好道:“你说的倒也不错,那我该怎样做才对?”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对敌时情况千变万化,必须懂得随机应变,活学活用,不可被死招式所限制,也不用按套路不变的照本宣科。”左临风耐心解释。
立秋呆呆的道:“不能被招式所限?那我还学拳招来干什么?一拳捣过去看谁的拳头硬不就行了么?”
左临风登时气结,这小子说傻不傻,可就一肚子歪理夹缠不清,说也说不明白,百般无奈下,强按怒火道:“武功就是学如何打倒人而自己不会被打啊!你看清楚了!铁叔,攻过来罢!”
铁衣依言一拳击出,左临风随即以立秋所学的拳法还击,为了让立秋看得清楚,二人出招甚慢,不过这套拳法极短,片刻已自拆完。
立秋马上大声鼓掌叫好:“瞎小子真了不起,铁叔教招时你又看不到,怎么可以光用听的也能够学得又快又好,还多出许多花招来,耍起来真的好看极了!帅啊!”看他一副赶庙会看表演的神气,只差没掏出铜钱来打赏,谁都知道刚才二人的演练完全是白费心机。
左临风一听,几乎当场吐血,心想就算这小子日后被人斩成十七廿八块,也不要再教他练武。
立秋的拳法虽然学得一塌糊涂,但每天上马下马,跳跃奔跑,总也学会些初步的轻身功夫,看来倒也矫捷灵活,不似初时像随时要从马背掉下来似的,他自己大是洋洋得意,左临风却暗骂没出息不已。铁衣见他实在不是学武的料,便改教他一套以动作练气的法门,配合所学的轻功,日后就算打不过,逃也逃得快些。
由于沿途教招的缘故,三人走得甚慢,这天傍晚,三人到了一个小村落中投宿,铁衣将过分热情好客的农家少妇打发后,掩上房门对左临风道:“这几天仍未有小凤的消息,真怕他出了甚么乱子。”
“如果单是血辟邪,我相信凤兄一定应付得来,怕只怕雪孤帆亲自出手,不过现在谁也不知情况如何,干着急也是无用,铁叔不妨从烟波剑阁的动向入手,看看有没有线索。”
“这方面有一个特别的消息,但应该跟小凤无关,大半个月剑阁的一批高手,连同云中君夫妇,江心月等人到了肃州,助朝廷保护于阗国的送嫁团入关,现在大概已到了川西。”
“雪孤帆呢?”
“不知道,有传闻是他亲自暗中护送,不过没有确实证据。”
“按理说别国公主入朝,自有朝廷军队护送,不该由他们插手的。”左临风觉得事情有些蹻蹊。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知关内关外的邪魔外道,除啸天宫外……对不起,少爷……”铁衣猛地想起左临风仍是啸天宫主,这句“邪魔外道”,可连他也一并骂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