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立秋听过裕哥说过不少江湖轶事,对内功等名词总算有些概念,不至听不明白。“你练那个甚么功时多大啊?”
“两岁。”
“我的娘!拖着尿布的娃娃会练甚么功?”立秋又叫了起来。
“长老们从千百个孩子中挑中了我,硬生生的将“玉种”,种到我身上去,我有甚么法子?”
“那玉种是甚么东西?”
“很难解释那是一种甚么东西,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凝炼的真气,进入别人体内也不会消失,力量极为霸道,如果不能跟它融合,便会受不住它的力量死去,我和大哥、三弟,全都被选中成为“种玉”的“玉天童”,结果我哥死了,我弟弟变成白痴……”左临风平淡的语气掩盖不了深刻的怨恨悲痛。
“太残忍了!啸天宫的人为甚么要做这样残忍的混帐事?”立秋气愤得抬枱怒叫。
“为甚么?为了保证啸天宫每一代都由强者统率,他们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玉种种在身上的头一年,就像之前那个月一样,我全身骨肉像被压碎了一般,别说动,连别人碰一碰也会痛得眼泪直流……”
“那我之前碰你抱你,你该很痛才对,你怎么还在笑啊?你痛疯了吗?”立秋又叫了起来。
“身上痛不代表心情不好,心情好自然会笑。”
“怪胎!”
左临风自嘲地笑:“对啊!我本来就是长老们用尽心思养出来的怪胎……玉种种下后,长老便会用自己的内力引导玉种运行,再教我如何驾御身上的玉种,也只有在练功的时候,痛苦才会减轻,想少受点罪,便只有不停苦练,我过了差不多一年才能够活动自如……”
“天啊!整整受了一年活罪,有甚么便宜?”
“受一年罪,换来的是我的筋骨远较常人强健,耳目感官特别灵敏,既不易受伤,也不会生病,学再艰深的武艺也比别人容易得多,不过学一两年的武技,已比练武十多年的人还要强,所以我不到七岁,已是可以举手杀人的小怪物……”
“你不是小怪物,将你弄成这样的才是怪物!既然你不易受伤,后来又怎会……”
“那是另一段往事啦……你的问题真多,叫人说哪一样啊?”左临风不耐烦道。
“反正有的是时间,今天说不完明天再说,说上一年半载也不相干……”立秋笑嘻嘻地暗想,要是左临风天天陪在他身边说故事,往后的日子再也不愁寂寞,棒得不到再棒。
左临风忍不住抱怨:“我哪有你这么饶舌!一天到晚在人耳边吵个不停,也不知哪里来的许多谎话废话……”
“是你爱听,我才花工夫说的咧!你以为笑话儿很易说的吗?你倒说几个来听听!来!快说!”立秋神气地道。
“我没工夫跟你闹!再打岔我就不说啦!”左临风绷着脸吓唬他。
立秋马上跪下大叫投降,逗得左临再板不住脸,摇头笑道:“真拿你这猴子没法……别人都以为我和云雩是在江湖相识结交,其实我小时候已跟云雩相识……”
“他也是啸天宫的人么?”
“不是,我快十二岁时,为了脱离宫内要命的压力、令人发疯的训练,我杀了两个护法,重伤了十多个待卫,逃到宫外去……”
立秋瞠目结舌,哪有孩子凶成这样的?
“我虽然成功逃走,但也受伤不轻,在荒野里逃了好几天,又累又饿的时候,刚好碰到雩在烤野兔,我抢了他的兔子,还摔了他两个筋斗,可是我这么一闹,牵动了伤势,当场晕了过去,好心的雩像你一样,把我救回他打工的饭馆里,那时他只是个厨工小子,怕被老板知道,只能偷偷的藏着我,我也正好借饭舘藏身,躲避宫中派来追捕我的人……”
“你就跟雩做了朋友?”立秋问。
“才不呢!我是个傲慢任性的少爷,哪会看得上这样的小厮?不过,后来被饭店老板发现了我,对雩又打又骂,我一生气,一掌打得老板重伤,弄得雩也无处容身,我自小被人服侍惯了,逃出来后没人伺候,甚么都不方便,正想要个小厮跑腿,雩烧菜的手艺又好,所以就让他跟着我,这家伙乖巧得很,知道我武功厉害,千方百计的哄我教他,反正那时我也没一定去处,只想自由自在的玩,一路上有空便教他,他可聪明得很,甚么都是一教就会,到后来,连我也有些替他可惜起来……”
“可惜甚么?”立秋不懂。
“可惜他那好资质,却遇不上明师……”
“不是有你教他么?”立秋更不明白了。
“呆子啊!别说那时的我还未成气候,难道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么?啸天宫真正的上乘武功,都要从小用特别方法培训,不是人人学得来的,就算我再用心教他,雩也只能学到啸天宫的二流武功……尤其当我知道他的志气很大,很想成扬名立万,心中就更觉可惜……”
“我早说你不是那种没人性的怪物,你对朋友其实很好很好的……”
“也许罢……”左临风笑了一下道:“又或者我当时只是任性少爷脾气发作,越是没可能的事越想去做,更想跟啸天宫赌气,用自己的方法栽培雩成为一代高手。我偷了不少门派的武功秘诀,结集当中精要给雩钻研,但总觉使他成为一般高手不难,但要做顶尖高手仍是有所不足,因此我冒险潜返宫中,盗取宫中所藏的一些已经失传的武学古本秘卷……”
“你找到了甚么厉害秘笈?”
“嘿!还说甚么找秘笈!一到宗卷库,我便中了埋伏,被长老们抓住。叛离啸天宫,盗取秘卷,随便一桩也是死罪,我也想这次死定了,但玉天童身份特殊,乃是宫主的继任人选,我是仅存的四名玉天童之一,还是唯一修成淬玉功第四重,已经拥有玉骨的人……”
“甚么是玉骨?”立秋又不明白了。
“你看。”左临风将手腕递到立秋面前,立秋一看,立时大为惊讶:“你腕上的疤痕往那里去了?”
“这就是玉骨的力量,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害,玉骨都可以令伤势迅速痊愈,连一丝伤痕也不会留下……”左临风解释道。
“好厉害!那你后来怎样?”立秋一面咋舌,一面追问。
三.璧还(3)
“结果?长老们商议后,没将我即时处死,罚我关在寒潭水牢内一百零八天。”
“这一百零八天一定不好捱……”
“不是不好捱,根本就是另一种死刑,寒潭水比冰更冷,受罸的弟子在牢内不会有火或是衣物御寒,更没有食物供应……从没人可以在里面呆上二十天以上……”
“你宫中的规矩真邪门……你怎么还能活下来?他们提早赦免你是不是?”
左临风深深苦笑:“哪有这个可能?牢门一关,我就被锁在漆黑的寒潭里自生自灭,除了撞死在冰柱上求个痛快,我只能盼望有奇迹出现,捱过这一百天,我便会反过来成为他们的主子……”
“怎么会这样?”
“寒潭之刑又名“破璞仪式”,先要受刑人斋戒沐浴,换上雪白的祭衣,才送入寒潭。不管受刑人犯下怎样的大罪,只要通过这一百零八天,便能破璞成玉,洗去从前的罪行,一跃成为宫中新一代主人,话虽如此,但从未有犯事的弟子成功过,全都惨死在寒潭里……”
“可是你居然没有死掉!你定是修炼成仙啦!”立秋拍手大叫。
“少胡说!大概是我的命太硬,连阎王也不肯要我罢?”左临风微微耸肩:“……我有玉骨护身,不致为奇寒无比的潭水冻伤,可是这样只代表我受的罪更多。牢内除了一点点雪藻,再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不过十多天工夫,我已被饥寒折磨得只剩半条人命,想起阿雩做的好菜,更是饿得连自己的肉也想咬来吃,冰珠子也变成冰镇的珍珠肉丸……好几次想要自行了断,但当时年少气盛,说甚么也不甘心……”
左临风说话时很平静,甚至带着浅淡的笑意,可是立秋想到他当时在水牢绝境下的凶险无助,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伸手轻握着左临风莹洁修长的右手,感概地道:“难怪之前那样的苦日子你也熬得过去,原来你曾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
“你一直还把人当作孱弱书生呢!秋老大!”左临风失笑。
立秋老脸一红,讪讪道:“谁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早知我是不自量力,我就不管你啦!”
“不!你不是不自量力,是你令死了四年的左临风活过来的……”左临风反握着立秋的手,诚恳地道。
立秋脸皮虽厚,此刻也自有些发烧起来,傻笑道:“你未免说得夸张了吧?”
“笨蛋!”左临风低骂一声,随又笑道:“又难怪你那样子看我,除了杀人打架,念些歪诗附庸风雅之外,我甚么也不懂,没人伺候便过不了日子,我逃出宫后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雩伺候我,我早就变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叫化啦!在寒潭里那百多天,除了又冷又饿,你可猜到我觉得最难受的是甚么?”
“你说得寒潭这么可怕,叫人怎猜?”
“是没有衣服替换!那里到处都是水,可是我不懂洗衣裳,起初在生死边缘里还不觉怎么,后来有了转机时,就觉得身上的衣衫污臭得叫人受不了……”左临风笑道。
“那你做了几年叫化倒又受得了?”立秋心中奇怪,口中却忙着问:“甚么转机?”
“在我绝望得发疯的时候,无意中击碎了一根冰柱,谁知冰柱下竟然藏着一窝活的冰蜥,那时我饿得快死了,不管这东西有毒没毒,抓住其中一条便连皮带骨的吞到肚子里,过后才晓得恶心……”
“肚子饿了时那想得许多!如换了是我,早连地上的泥巴也挖来吃啦!你就靠着这窝东西活下来了?”
“对,不过没这么便宜,那东西吃了下去便作怪啦,在奇寒无比的冰潭里,我居然热得全身发滚,汗出如浆,起初我还以为冰蜥有毒,却不知这东西兼性至阳至烈,连我身上的玉种炎火也被它勾动,万一失控,全身经脉也会被烧至寸寸断碎,死得惨烈无比,我只好拼命运功借冰潭的奇寒来抵御,就这样捱到火热渐退,又开始冻得难受,吃是受罪,不吃便只有等死,没奈何下,只好挨到饿得受不了时,才再抓冰蜥来吃……”
“你就这样挨了一百天?”立秋只觉难以想像。
“正确来说,是一百一十五天,我挨过两次冰火交攻的折磨后,我发觉功力精进了不少,登时生出希望,专心潜修,寒潭里无日无夜,我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刑满也不晓得,长老们看到我非但没死在潭中,反而进入修炼的要紧关头,都不敢打扰我,直到我功行圆满,看到牢门开了,便自行震碎身上的锁链走出去,从那一刻开始,我成了啸天宫的新主人。”
“云雩知道你出了事么?”
“我没告诉他我回宫盗秘卷的事,后来我带了半本翔云刀谱找他,告诉他事情的始末,还被他骂我不知死活,嘻……”左临风说时,仍是同样不知死活。
立秋只好叹气:“你真的很不知死活……咦,那些长老准你出宫吗?”
左临风冷起脸道:“哼!那时我已经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管我?我爱到宗卷室找甚么便找甚么,弄得室里翻天覆地也只好替我收拾善后,那些老鬼整得我好惨,如果不是怕被他们联手宰了我,我不知多想杀了他们,明着报仇不行,我便想尽法子找他们麻烦,给他们气受,他们怕我在宫中建下自己的势力,才巴不得我这祸胎离宫呢!”
“他们既怕你掌权,那干么要捧你当宫主了?”立秋对此等权力斗争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是他们为何对宫主的人选,只重武功不重人品才干的缘故。歴代以来,宫中的一切运作均由元老会执掌,宫主本身并无实权……”
“那你当这有名无实的宫主做甚么?”立秋更奇。
“首先,我根本没有选择,再说,啸天宫主虽说没有实权,但地位非常微妙,宫主唯一真正职责是要在外扬名,成为宫众心中权威的象征,平衡宫中各个派系,使宫内上下凝聚团结。元老会倘若有争持不下的事,宫主才有最后的决定权。我对宫中的事没兴趣,那就正中长老们的下怀,所以不管我有多顽劣任性,有多么令他们讨厌麻烦,他们也不会废掉我,也不会管我的事。我既然可以享受特权,也就没必要冒成为叛教罪人的危险,当个挂名宫主,这叫各得其所……”左临风像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原来如此……”立秋口说明白,脑袋可仍没转过来,不过怕左临风笑他笨,不敢再多问。
“完成接任仪式后,为了使我成为真正的强者,长老们要我进入秘宫,参修已有四代没有宫主练成的剑诀“风吟鸣动”,我花了整整半年有多,才完成初步修炼,反正已记熟了剑诀,我不等练成,便带了七个婢女,离开青冥峯找雩去……”
“婢女?还要七个那么多?”立秋一听便叫了起来。
左临风若无其事:“七个那算多!宫中伺候我的婢仆最少也有二三十人,跟我出来的七个,是武功最强而各有绝技的人材,绝不会碍我的事……”
“天!二十多个奴婢……要许多人来干甚么?”立秋眼也大了。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在干些甚么,总之我要甚么有甚么就行。”
立秋闻言灰溜溜地沮丧不已,他终于明白,甚么是穷奢极侈。
“我打探到雩的下落后,瞒着她们,悄悄跟雩会面,因为我私自教雩武功,也是犯了宫中禁忌,要是被人知道,我还罢了,雩一定没命……”
“你是宫主也保他不了?”
左临风摇头:“问题是我再见雩时,他已闯下一些名堂,我不希望他跟啸天宫有任何关连,我只好装作跟雩偶然认识,为了掩饰跟他的关系而故意跟他为难……”
“你这样苦心为他,他后来却背叛了你么?”
“不是背叛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承诺,又怎会有背叛?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雩眼中,我只是他的少爷、恩师,他迁就我、敬重我,但却从来没喜欢过我……即使我和他……和他有过一夕情缘……”左临风惨然说出他跟云雩的隐情,他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自己的事,但不知怎地,他愿意向立秋说出自己的过去,即使立秋会看不起他,他仍愿意向他坦白。
“他既然不喜欢你,你们又怎会……”立秋红着脸,尴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