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恒一股火直冲脑门,手上的青瓷浣花杯劈头朝他砸了过来,斥道:「他不是一直对你死心塌地,怎么突然翻脸?」
最可恨的是沈英持治家不严后院起火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连皇宫都埋下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炽月带走了,这让欲火未畅的皇帝陛下不仅万分窝火,还有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
朕要得到谁,天下谁人敢阻?
可是现在不仅被阻了,更大的祸患又会接踵而至,让他看到始作俑者沈英持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英持苦笑,硬着头皮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让皇帝知道夜弦是因为失忆才被他欺骗留在身边的,这不啻于往一桶滚油中扔火把,朱锦恒的怒气瞬间几乎掀翻房顶,指着他的手都开始颤抖,骂道:「混帐东西!真是狗胆包天!你说你们真心相爱,朕竟信了你!你做出这种下流勾当,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地!?」
「臣罪该万死。」沈英持任由他骂,一句辩解也没有,朱锦恒暴躁地踱了几圈之后,想起还没沾上手就跑掉的炽月,一时不知道对这位大将军是酸辣交加的妒恨还是同命相连的无奈,胸口沸腾的火气平复了一些,他思忖再三,清了清嗓子,道:「你退下吧,传旨备战。」
三年前黎国曾在雪岭关一战中大败而归,领兵的黎国太子夜弦更是重伤被擒,世人皆以为其阵亡,没想到竟被沈英持藏在府中三年,如今事迹败露,黎国岂肯善罢干休?这一战在所难免,满朝武将中,也只有镇北将军沈英持最谙行军布阵之道,三年前黎国军队就是惨败在他手下的,所以朱锦恒虽然窝火得要命,仍然命沈英持挂帅出征,并任一母同胞的玳王朱锦纹为监军。
从国君的立场来说,朱锦恒希望这场战役能彻底瓦解黎国的国力,使之世代称臣,私心嘛,则是抱着以国威相逼让黎国送炽月来朝为质的计划。
如意算盘打得越响,希望落空的时候就越让人无所适从。
不出意料,夜弦回国之后果然集结部队于边境之上,以武力收复三年前割让的城池,并有直扑中原之势。
但是让朝野震惊的是,一向所向披靡的镇北军竟然在雪岭关下惨败,被俘万余,连沈英持和朱锦纹也成了黎国的阶下囚徒。
奏表堆成小山,有主张调兵再战直到踏平黎国为止的,也有力陈情势要求以和为上的,更有借机打压异己、认为朱锦纹和沈英持通敌叛国的,让朱锦恒烦得脑袋都大了一圈,赶紧把四弟朱锦朔宣召回京,商议对策。
朱锦朔是徐贵妃所生,贵妃体弱,产子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皇后怜其幼年丧母,便将其带在身边养大,虽与朱锦恒并非一母所出,感情却一直不错。
他成年之后便封为瑢王,虽然出身贵胄,却爱流连行伍之中,于是又封了辅国将军,常年镇守东南海疆。
他擅长海战,训练出的水师精锐更是勇猛非凡,在东南几年,击退海寇盗匪无数,成群的海盗几乎绝迹,而试图从海上进犯的敌国水师也纷纷铩羽而归,再加上他长得面容粗狂,魁梧凶悍,人称镇海夜叉,威名远播,在沿海一带能止小儿夜啼的。
朱锦朔星夜兼程赶回京城,连朝服也顾不上换就急忙前去拜见皇兄。
「臣以为早日停战议和方是上策,黎国人性情冷冽刚硬,不惧弹压,纵灭其国,子民不服,终成后患。」他脸虽粗,心却细,分析局势头头是道,「久闻黎国国君病重,国力空虚,太子虽初战告捷,却无力与我国久作僵持,而黎国气候苦寒,此时又是隆冬,于我将士久战不利,所以不如速速起草国书派使臣快马加鞭送到虎堰,表明陛下议和之意,归还其割地,免除其贡赋,与其通商往来,世代交好,这样黎国也可以成为我国在北面的天然屏障,抵御北方蛮族的入侵。」
朱锦恒想了想,也有停兵休战之心,毕竟他登基几年,当皇帝越久越觉得治国应以稳健为主,加上国事纷繁,也没有少年时候荡平四海的豪情了,一个友好相处的邻国强过一条战火不断的边境,这个道理他懂。
「依你之见,三弟和沈英持有没有叛国之心?」他眯着双眼,试探地问朱锦朔。
瑢王眉头一皱,本来就谈不上慈眉善目的一张脸更显凶煞,他几乎连想也没想,断然道:「决无可能,三皇兄性格敦厚,为人超脱豁达,并无功利市俗之心,沈将军更是忠肝义胆,他二人若叛国,朝中再无可信之人。」
朱锦恒点点头,压在心上的一颗石头稍稍挪开了些,叹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一时没了主张。」
朱锦朔察言观色,又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请尽快起草国书,派遣使节,他二人正陷在黎国囹圄之中,听说沈将军身受重伤,而三皇兄又身娇肉贵,吃不得苦头啊!」
朱锦恒浑身一震,正色道:「四弟提醒得对,朕竟忘了这一层。」
说罢忙命宫人研墨铺纸,御笔亲书一封国书,又命太监传旨,召几名重臣前来商议派人出使黎国议和之事。
在正月之前,国书送到黎国,将三年前割走的城池尽数奉还,免去每年的贡赋,并承诺本朝以内不起兵戈。
这封国书救下沈英持一条性命,也换了玳王朱锦纹平安归来,那天明昕帝站在宫墙上,看着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阴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一年,明昕帝二十二岁,登基已有四年,过完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他的第一个皇子诞生,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朱锦恒下旨大赦天下,全国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中,宫中更是张灯结采,欢宴不断。
在这样的忙碌和欢喜中,明昕帝没有多少时间去思念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虽然心底总有几分遗憾,思量一番也便抛开了,毕竟他还没有为炽月昏了头,两个人山长水远,怕是此生难见,那个少年又从来没有向自己妥协过,他何必用这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折磨自己?
就当缘尽了,以后,怕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明昕帝停下批奏章的笔,抬头看着御书房外纷纷扬扬的落花,只觉得心头一点惆怅,漾开淡淡的酸涩,既而如随风落下的花瓣一样飘零散尽,只剩下莫名的空虚,久久萦绕不去。
第三章
同样在战争阴云的笼罩下过了一个冬天,黎国的新年就没有那么喜庆了,国丧刚过,新帝登基,国力衰败,百废待举,整个宫廷都沉浸在一种冰冷严峻的气氛之下,直到开春也没多少暖意。
三月初三是黎国传统的玉甄花节,依惯例官员放假三天,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衣襟插满初绽的玉甄花,在城中游玩,去效外踏青,弹琴唱歌,欢饮达旦,年轻的男女们则盛装打扮,以歌声唱和,与心上人互诉情衷,达官贵人通常会选在玉甄花节为自家儿女招婿选妻,一年四季,三月份也是媒人们最忙碌的时候,竞相奔走穿梭,片刻不得休息。
三年来,由于夜弦战死的传言加上老国王缠绵病榻,黎国人没多少心思在开春庆祝这个节日,今年难得太子归来继位,又打了胜仗,臣民莫不欣喜,纷纷翘首盼望玉甄花节的到来。
莫说别的,三月初三还正好是二殿下炽月的生日呢,更要大肆庆祝一番。谁都知道夜弦最疼爱的人就是这个爱撒娇的小弟,怎能不为他的生日费尽心思?
夜弦本来也有这个打算,没想到炽月开春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一命呜呼,让宫中好不容易回暖的节庆气氛荡然无存。
「陛下,您去歇着吧,这里让奴婢来就可以。」宫女战战兢兢地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拧了冷水铺在炽月额上,不知道是第几次劝皇帝去休息了,夜弦却始终不曾理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炽月三天,直到今日病情缓和几分,也依然没有离开的迹象,让在炽月寝宫服侍的宫人们如芒在背,个个把心提到嗓子眼。
太医过来看了病情,长长地松了口气,向夜弦禀道:「陛下,二殿下吉人天相,不枉陛下一番苦心,暂时没有大碍了,再将养几天便可好转。」
看着炽月憔悴的小脸,夜弦叹了口气,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一定是在外面吃了太多苦头,身体愈加虚弱了。」
太医低眉敛目,唯唯称是,赶紧在药方中加了几味补药,没敢让他知道炽月生病的真正原因是半夜溜出去玩雪受了风寒。
「陛下。」他开完药方,又扯了一张单子,沉吟道:「我再让宫人熬一盅暖身补气的药汤,到时一并送来,请陛下务必服下。」
夜弦皱皱眉,问:「我又没病,服什么药?」
太医捋捋花白的胡子,眼神有几分忧虑,语重心长地说:「陛下非要亲自照顾,谁也劝不走,老臣只好先备好药方,免得二殿下病愈之后,陛下却病倒了。」
夜弦心头一动,有些无奈地喟叹一声,自嘲道:「太医可是觉得我太任性了?」
这位老太医德高望重,在宫中任职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夜弦虽然满心烦躁,对他的话还是能听得几分,当下不禁赧然,想起逃亡的某个夜里炽月说过的话:要知道黎国的国运全系在大哥身上了。
而他这个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人,怎么能如此任性地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臣知道陛下怜惜幼弟,可是二殿下已转危为安,所以老臣斗胆请陛下回宫歇息,莫再让吾等左右为难。」太医行了个大礼,字字恳切,「如果二殿下醒来,也一定不忍见陛下如此劳累。
夜弦替炽月掖好被角,终于依依不舍地起身,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他亏欠良多。「
太医朝一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好生照顾炽月,然后亦步亦趋地把夜弦送到门口,道:」手足之情无可厚非,但是身为一个帝王,却不能把三千宠爱系于一身,否则难免酿成祸患啊!「
像炽月那么乖巧贴心的孩子,怎么会酿成祸患?夜弦一笑置之,没有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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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每一位国君身边,都会有个元老重臣耳提面命,以谆谆告诫之态,讲一些老生常谈的逆耳忠言。
「陛下,古人有言: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御史大夫躬着身子,低头垂目,一本正经地说:「贵妃诞下皇嗣,普天同庆,但是恩宠太过,往往会纵容佞幸,祸延家国,望陛下三思。」
朱锦恒嘴角抽动几下,顺手拿起一本奏章,一眼扫过去,又是参王贵妃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兄的。
王贵妃原本是婕妤,怀上龙种之后升为昭仪,分娩时一举得男,母凭子贵,又被擢升为贵妃。
朱锦恒对他的第一个儿子喜欢得紧,连带对王贵妃有求必应,娘家人连封带赏,恩宠一时无二,早惹得朝臣不满,再加上王家着实出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仗着皇恩浩荡一整天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更引得市井之间怒气横生。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每天被教导的道理都是怎么做一个贤明的君王,而身为一个帝王,他早就知道,对任何人都不能太过宠爱,帝王的宠爱,也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后宫之中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位入宫为妃的女子都有不容小觑的显赫娘家,后宫的争斗有时候又会延伸到朝堂之上,明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一个个表现得谏诤谆谆,一副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的样子。
明昕帝对这些早就看腻了,这几年尽量对宫妃雨露均施,也知道恩威并重的道理,他提起朱笔,将奏书一本本批下,王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被革职或调派闲职,压下朝中的不满,也起一点敲山露虎的作用,让那些沉浸在天恩之下的虫物们脑袋清醒一点,不要受一点点封赏就忘了自己是谁。
「是太宠了吗?」朱锦恒停下笔,神情若有所思。
他有些失望,为什么每个荣获皇恩的人都难免得意忘形?那趋炎附势的丑态,那汲汲营营的嘴脸,真是让人倒尽胃口,有再多的喜爱之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身为帝王,他甚至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去宠爱一个人,也无法确定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究竟有没有值得他付出真心相待的。
也许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就注定要忍受这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吧……
朱锦恒突然一怔,想起一张绝丽无双的面容,霎时心尖子像被猫抓挠过,又痒又麻,被抛到脑后的记忆又鲜活起来,不由分说地霸占了他所有思绪。
炽月,一别之后,你可无恙?
明昕帝在心中描绘出那张恼羞成怒的小脸,不由得微微一笑,陷入甜腻的思念和模糊的伤感中,一时难以自拔。
那个骄傲的、娇贵的小家伙,明明生得单薄纤细,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顽固的脑袋,君王的宠幸,多少人求之不得,偏他视若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也许就是因为那个小东西一直抵死不从,才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吧……朱锦恒摇了摇头,丢开笔站起身来,把仍在喋喋不休的御史大夫丢在一边,径自回忆起炽月那精致无瑕的容貌、吹弹可破的肌肤、戒备羞恼的神态……就连他那颇煞风景的哭声都显得分外可爱可怜,更别提那天早晨的半段缠绵了。
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像一颗种子,一经种下,便不可抑止地生根发芽,让明昕帝越来越沉浸在那种求之而不得的遗憾中,甚至有些魂不守舍,脾气也暴躁了几分。
服侍的宫人们开始提心吊胆过日子,小太监宝瑞最会揣摩圣意,看皇帝有时候茶饭不思,知道他还是对那个少年无法释怀,于是灵机一动,派人跑遍京城,终于从一座男风馆中找到个与炽月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忙给他赎了身,带进宫来教了些礼仪,还勾眉画眼地打扮了一番,总算扮出六、七分相似,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皇帝御榻前。
这天晚膳过后,明昕帝又发了一通脾气,宝瑞服侍他梳洗过后,大着胆子禀报他这件事,朱锦恒先是一惊,又觉得十分有趣,倒也没责怪他擅作主张,甚至怀着几分兴奋,迫不及待地回到内殿。
那少年披着一件薄纱绣花中衣,身子柔若无骨,软绵绵地蜷在御榻旁的软垫上,见皇帝进来忙起身相迎,柔媚一笑,跪倒在他面前,微抬着脸,眉梢眼角尽是仰慕崇敬之色。
朱锦恒拉他起来,任由他灵巧地偎进自己怀里,暗笑这少年真是个尤物,那欲说还休的诱惑和放荡不羁的天真结合得恰到好处,眼眸中漾满任君采撷的乖顺,贴着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受到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泛起的热度。
既千依百顺,又表现得楚楚可怜,在挑逗男人的欲望方面,这少年怕是此中高手。
明昕帝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容貌。
像炽月那样美貌灼人的绝色世间少有,这少年只有六、七分像已是难得,更何况他周身散发出的妖娆媚意可是炽月所没有的。
「冷吗?」他似笑非笑,一手沿着少年的肩背滑下,隔着薄纱感受对方细微的颤栗。
少年摇了摇头,纤细白嫩的手指覆上他的衣结,对这套迎来送往的把戏熟稔得很。
朱锦恒却好像并不想太快进入主题,仍然饶有兴致地问他:「知道让你来做什么吗?」
「自然是服侍陛下。」少年被他摸得娇喘吁吁,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朱锦恒的手指轻佻地滑过他的颈侧,勾得少年低叫一声,热情如火地在他身上磨蹭着。
「不怕朕吗?」
少年扭着水蛇腰,手指一勾解开他的衣带,声音甜腻得快滴出蜜来:「能得圣上青睐,小人三生有幸……」
他终究不是炽月,炽月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看着这张充满期待的脸,明昕帝突然觉得兴趣索然,他推开怀里的少年,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俊美的面容又笼上一层阴郁。
宝瑞一见皇帝变脸,赶紧过来服侍他解衣睡下,并用眼神示意宫女把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带走,心里七上八下,生怕皇帝把一肚子火气撒到他头上。
朱锦恒看着他诚恐诚惶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心想这宝瑞算是难得能猜透他心思的人,可惜仍是隔靴搔痒,空费精神罢了。
「你说,怎么就没有个人能替了他呢?」朱锦恒躺平身体,心不在焉地看着床帷上晃动的穂子,声音带着淡淡的惋惜,「今天这个,长得倒有几分像,可是一脸谄媚,恨不得整个儿贴在朕身上,让朕着实倒尽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