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昨天进山的时候,他说,这里很久没有新鲜血液了,他们都很希望我们留下呢。”
昨天进山前?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用卖了虎皮换钱!他被老不死的骗去一张虎皮!(喂,你们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吗?)
伍行一把拽住于釜的手,用力一扯,就往门外跑去,“走,把虎皮要回来,妈妈的,我伍行的东西也敢骗!”
“啊?妈妈?那是什么东西?”于釜顺着伍行的力气往前跑,还不忘发表下自己的疑惑。
“就是生你的那东西。”
“你是说娘?娘娘的,这词怎么这么怪。”
“那教你个简单的,”伍行气喘吁吁地站在老爷子的房门前,狞笑道:“你待会可以叫他‘爷爷的’‘祖宗的’‘其娘之’‘其爹之’……”
于釜掰着指头跟着数,直到数完手指头,徒劳的又重头开始数,然后不确定的问:“阿行,你好像把他亲朋好友都念了遍,做什么?”
“哼哼,问候他们呗。”
“你这个蠢货!”房门被突兀的打开,老不死,啊,老爷子胡须都翘得老高,“你家娘子在骂人呢!这都听不出来,活该被欺负!”
“谁欺负他了!”
“阿行才没有骂人!”
两人异口同声,伍行诧异地看向于釜,不会吧,他居然没听出来?刚刚被“问候”过的老爷子和石玄兄弟更是脸黑黑的看着他,这还不算骂人?
四人的视线无疑是侮辱了于釜的智商,他怒道,“你们以为我没听过吗?”他本来面向伍行,现在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老爷子三人,“狗娘养的,畜生,疯子,傻子,蠢货,魔鬼……”
“……”
“……”
“……”
“……”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伍行觉得有些眩晕,你能想象一个深山野人爆出经典国骂吗?“算了,你不用说了,这不重要,老……爷子!把虎皮还来!”
第三十一章:惑!
三天后。
“咳,我想,我们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出发了。”伍行尴尬地对准备出发张家和说道。
“干嘛,说担心我们偷偷把虎皮扒了一定要一起去的人也是你,现在反悔的人也是你,你当我们很闲吗?”张家和斜睨了伍行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张家兴兴致勃勃地指挥其他人——
“哎,狗子婶,你这架子这么薄,受不住吧?”
“去,去,一边去,没看到下面还有轮子吗?不懂少在这里装懂。”狗子婶躺在地上一边调校一边不耐烦的驱赶骚扰者。
张家兴也不恼,笑嘻嘻地晃悠到架子的一头,指着制作架子的木头又叫开了,“哎哎,狗子叔,你技术不行了啊,瞧瞧这切口,跟狗啃了似的,不会是你用牙咬的吧?”
“滚,用牙咬的是啥样,你会不知道?少在这装白痴,”狗子叔没好气地拎了拎手上真正狗啃了似的斧头,“能用这老家伙砍下这么齐的木头,全村除了我就没别人了,你有空这边指手画脚不如去替大伙准备午饭。”
张家兴大手一挥,很干脆的说道:“午饭阿彪会准备,他让我过来看看大家准备的怎么样了,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众人默了一下,转头继续准备,张家兴见大家不理自己,又开始嚷嚷了,”哎哎哎,你们几个动作轻些,别把虎毛刷下来了……“
伍行看着咂舌,”他总是这么,呃,活泼吗?“
“很可爱对吧?”
“是,是啊。”伍行偷偷抹汗,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用架子把老虎送进城去领赏,那架子上的老虎被整理得跟个吉祥物似的,虎毛被刷得噌亮噌亮,滑顺的披落在身上,威严的虎眼不知被用什么办法撑了开来,除了黯淡无光外,气势倍增,简陋的架子前面被绑了一个硕大的红布花,喜庆的不得了,再配上旁边的唢呐,锣鼓,二,二胡?这个不是用来奏悲乐的吗?算,算了,反正这场面若是迷信些,说是老虎娶亲说不定都会有人信。
“这个,太隆重了,我们就不一起去了,不自在,呵,呵呵。”
张家和投来鄙视一眼:“没见过世面,这点小阵势就吓着了。”
“是,是啊,乡下人吗,呵,呵呵,呵呵呵。”你就是一群人拿着刀杀气腾腾的将老虎拖进城,他都不会这么惊吓好不好,所以说,不管是不是老兵,都还是乡下人,习俗免不了啊,伍行在心里吐槽着,面上还得保持干笑。
“哥,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我们骑大马去,”张家兴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声音嚷嚷的已经有些沙哑了,明明急不可耐,还是强行忍住,拉着张家和快步走,那架势却像是用跑到,还不忘回头冲着于釜招呼,“阿釜,你也快些,你可是大英雄了。”
张家和笑嘻嘻地加快脚步,空着的手乘着张家兴回头擦擦他额上的汗,“阿兴,别管他们了,狗子叔他们都弄好了?”
“嗯,是啊,可不,总算准备好了,幸好有阿药的药,要不这虎尸早就腐了,我就说么,随便准备准备就好,他们非要那么较真……”
“……”较真的人是你好么?远远的伍行心里吐槽,有些疑惑,“拿药浸过了,这老虎肉还能吃吗?”
“没事,没人会去吃老虎肉的,最多用它下药,我不过是先用用罢了,吃不死人的。”
伍行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的一个老兵,长相很普通,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概是他那无所谓的态度,“你就是阿药?可是要用老虎肉做药引的都是绝症吧?吃不死人,却也可能救不活。”
阿药甩甩长长的腰带,讥诮的笑了下,“你以为随便割块老虎肉就能治人吗?老虎身上的宝不外乎那几样,虎胆、虎骨、虎尾、虎鞭……平常老百姓连一块老虎肉都买不起,更别提这些了,会用到,不外乎一些有钱有权对家伙,这些人,死一个是一个,全死了不嫌多。”
好,好狠!伍行不会愚蠢的问他和他们是不是有仇,因为一个问题得罪一个医生,以前他可能会做,现在绝不可能!
“你……不和他们一起去吗?”
“没兴趣。”阿药打量了下在旁绷着张脸的于釜,转头问伍行,“老爷子不是已经答应还你们一半的虎皮了吗?他怎么还这幅德行。”
伍行苦笑,他今天的笑容就没正常过,半张虎皮,够给于釜做件短袄,却不够给他做披风的,于釜能高兴起来才怪,但是,他摸摸怀里的钱,比起那奢侈的披风,这笔钱更加重要,他们如果要在这里定居,有很多东西要购置的,光靠自己做可不行,请人帮忙也不能次次免费,免得有一天因此薄了和村民们的感情。
见前面的老兵们已经兴高采烈地吹起唢呐,打起锣鼓出发了,张家和兄弟俩坐在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张家和不知和张家兴说了些什么,他回头朝他们招招手就不再勉强他们一起走了。
“我们也要出发了,你真不去?”
阿药打了个哈欠,转身摆摆手就自顾自的走了,伍行倒是有些羡慕他的潇洒随意了,如果可以,他也想自己一走了之,爱干嘛干嘛,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按了按额头,“于釜,你能不能放开我了,一早上,我的手汗都出来了,你不热吗?”
于釜固执地紧了紧手,不说话,实际上,从三天前起他就搞起了沉默,除了爱粘着他,就爱握着他的手。
于釜抿了抿厚实的嘴唇,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瓮声瓮气的说道:“阿行,我们不到镇上去好不好?那一点也不好玩。”
“玩?”伍行有些啼笑皆非,“你以为我去镇上是玩?”
于釜沉默。
伍行只好试着说服他:“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我们需要准备一些过冬的食物、衣服、被子……”
“这些东西可以让小盒子他们带回来,食物可以在山上找到,阿行,不要到镇上去,好不好?”
“……你为什么这么反感去镇上?”
“不是反感,只是,”于釜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都太弱了,都很怕我,镇上的感觉,很奇怪,我不喜欢。”
伍行沉默,半晌才说道:“弱者害怕强者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想太多,他们不敢靠近你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因为你老是穿得和他们不一样,现在不会了,你看,你把头发好好梳梳,没人会注意你的。”
“是这样的吗?不是因为我是怪物,是魔鬼?”
“当然!”伍行沉声道,脸上不带半丝玩笑,甚至还有丝丝冷意,“不过一双红眼睛罢了,你当所有人都像那个小子那么无知吗?”
远远看见城门,伍行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不说惊动多少人,至少得有几十个人围观吧?可实际上除了匆匆赶来官老爷和几名衙役,再无人靠近,大家都远远地窃窃私语,气氛别说热烈,甚至还有几分冷凝。
走得近了才发现,大家看着他们的眼神有多冷漠,多不屑,仿佛他们杀的不是老虎,而是一个无辜的可怜人,为什么会这样?
伍行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当混不在意,仍旧嘻嘻哈哈吹吹打打的老兵们走远,才有人“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狗改不了吃屎,杀人魔就是杀人魔。”
这一声仿佛是一个信号,大家纷纷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以示同仇敌忾。
“变态!”
“刽子手!”
“屠夫!”
“数典忘祖的畜生!”
“……”
伍行惊呆了,他们在说谁?他们在骂谁?那是一群老兵啊,是一群为了他们的和平生活舍生忘死的老兵啊!他们在骂他们什么?
“喜欢男人的变态,恶心!”
第三十二章:争!
“喜欢男人的变态,恶心!”
“朝廷为什么要让他们住在这里,这种人就该直接处死!”
喜欢男人!
处死!
伍行突兀地抬头去看于釜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只是心里一阵惊慌,于釜仍是那样憨厚的笑着,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伍行低低问道:“你不生气?”
于釜摇头:“他们太弱了。”
伍行失笑,于釜居然这样理解,也没错,他们太弱了,所以他们害怕,只能在背后用言语攻击表明自己的强大。
伍行自己也很弱,但他偏偏也是世所不容的一份子,这也是他当初极力想避免与老兵们接触的原因之一,他不想暴露自己,不想成为被唾弃的一员,但真正看到这样的场面,听到于釜的评价,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遭人唾骂,不过如此。
我们不过是喜欢上同类,你们不过喜欢上异类,凭什么我们就必须接受你们的唾弃呢?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伍行突然有种冲动,这也是他第一次冲动,他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为了老兵,为了自己,为了这不公!
他直直走向那群骂个没完的百姓,站在第一个咒骂的人面前,硬邦邦的问出一句话:“你家娘子是女人?”
那男人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莫名其妙,看旁边的人都看过来,为表“清白”,也不管面前这陌生人是谁,梗着脖子大声应道:“当然,我娘子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
伍行点头,“大叔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吧,能从乱世中保护自己的好媳妇不容易啊。”
“那是!当初我们那个村不知多少漂亮女人都被抓走了,就我聪明把老婆带进山里藏的牢牢的,嘿。”
看来这段历史很值得这家伙骄傲,他的脸上满是得色,周围的人却不少面露悲伤,应该是家里有人被抓走的,伍行一一扫过,“大家都在战争中失去过亲人——娘子,孩子,兄弟,姐妹,那种感觉很痛苦吧?”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那该死的战争。”
“是啊是啊,多亏了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光是陛下英明还不够吧?”伍行突然又插进一句话,在大家对于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话而面露凶光时,声音轻轻的,好似呢喃的询问:“你们谁家没有儿郎当兵的?你们谁家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没有他们拿命去拼,我们现在怎么可能站在这里感叹这些?不是已经变作尸体成为肥料,就是变成奴隶任人宰割。”
伍行直直地看向刚刚还在炫耀自己聪明的男人:“你保护了你的妻子,但你保护了自己的父母吗?兄弟呢?姐妹呢?同村的叔叔婶婶他们呢?”
伍行一个个扫过周围那些人的眼睛,他们有的已经明白伍行要说什么,目光躲闪,有的因伍行的话而陷入回忆,伍行不管,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他的心中憋着一团火,不吐不快,轻柔的声音渐渐加入沉沉的底蕴。
“你们不屑这群喜欢同类的男人,因为觉得他们恶心,可你们有不屑他们的资格吗?在他们用生命去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伍行把视线又调回第一个男人脸上,说道:“你们在为保护了一个人而沾沾自喜,在为无法保护其人亲人而痛不欲生,可即使如此,你们仍然没有为了保护所有人,保护整个国家而举起屠刀,成为屠夫的勇气……”
“你们,有什么资格对一群老兵表示不屑,对他们吐唾沫,口吐污言?只是因为他们喜欢上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用生命保卫国家的男人?!”
伍行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他不得不压抑自己,“你们,看到他们身上的伤痕了吗?”
他低下头,因为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已略带哽咽,愤怒中更多的是委屈不值,再也无法保持威慑的气势,“你们,看到他们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多大的代价吗?从军数十载,出生入死,侥幸活下来,就是为了接受你们这群懦夫的鄙视?凭什么?就凭你们喜欢的是女人,能为你们传宗接代的女人?”
“才不是!”面前的男人突然大吼!把伍行吓了一跳,因为怕把他们刺激过头,他始终不敢用过重语气,却不知这样轻轻而压抑的反问,比大声斥责更让人抬不起头来。
于釜已在第一时间半挡挡在了伍行面前,伍行抬头,透过这个踏实的背影才发现,眼前的汉子眼眶红红的,居然也哭了,再一看,周围的人表情都差不多,那个大汉激动得脖子都梗的老直:“你知道什么?!一群男人,不去娶妻生孩子,和个男人搞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丢人!”他从旁边扯过一个一直抹眼泪的中年妇女,“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当年也是我们镇上有数的一只花,嫁给个当兵的一天福没享,他男人就被抓去当兵了,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等到他男人回来,带着另一个男人!恶心!”
这是一个风姿卓卓的女人,可以想见年轻时的美貌,但这又能怪谁呢?不过命运弄人罢了:“你觉得该怪那个老兵,可他又该怨谁呢?才在新婚就被人抓去当兵,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恐怕早以为自己妻子已经不在了吧?也许,他自己也没想过有回来的一天,可他回来了,把另一个男人一起带回来,他若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其实可以选择远走高飞的,不是吗?你们愤恨的究竟是他找了个男人,还是他带了个人回来?如果,他带回来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你们就能接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