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以沫简直要笑出声来,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指着梵洺,不仅笑出了声,还笑出了满眼泪花——就是这么个玩意,祸害了他上辈子,他居然栽在这么个蠢货手里……
当年十句只有半句能当真的圈套呢?明里笑暗里藏刀的手腕呢?果真是坐稳了董事长的位置,有钱有势了不起,遇见的每个人都有阴谋,都想勾引他?不搭理他的就是欲擒故纵?
“好,就当我背后有这么一个人在,请问,我为什么要投奔你?你们给的东西本质上都是相同的。而如你所说,我做了许多功课练习了很久才埋伏到你身边,怎么可能被你轻易套出来?就算暴露了,又为什么要抛弃对我有恩的老主人,投奔你?”
梵洺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愣住了。
戚以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钱名权这些肤浅廉价的东西,你把它们当成一切……”
他强自忽略从心口蔓延到全身的抽痛,用恶毒刻薄的言辞,将过去自己的一腔深情,剖开了,血淋淋的摆到明面上,当笑料似的说出来:“……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舍得。别人的喜怒哀乐算什么?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用来做博弈的筹码,等着……戚以沫心疼,傻B似的给你冲锋陷阵,豁出半条命帮你把路铺全了,死了也没让你多破费,你一直在心里偷笑吧?谁让他喜欢你呢,谁让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遭那些罪,都是他活该!”
梵洺眼瞳腥红,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隔着桌子猛地一把揪住戚以沫的领口,失控地怒吼:“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凭什么那么说以沫!
他凭什么质疑他跟以沫的感情!
他根本没有经历过那种寸步难行的状况——亲戚们虎视眈眈要他的命,而以沫已经介入势态,根本无法抽身,如果不往前,两人只能被沼泽慢慢吞没!但只要再努力往前一点点,就能把那帮猪狗不如的东西骗进陷阱,从胆战心惊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只是眼看苦难的日子就要挨到头,以沫却先放手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明明是你!”
戚以沫也被激起了脾气,头脑陷入诡异的冷静,过往每一个谎言每一次欺骗条分缕析地罗列在眼前,语言跟不上思维,显得有些杂乱无序,可想表达的意思,仍然很明晰:“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吗?怎么死的?死前在想什么?又死在了哪里?你可曾去坟前看过一眼?”
梵洺脸上闪过茫然,随即挣扎着辩道:“我已经在查了,不要多久……”
“不要多久?人已经死了一年了,你现在说要查,不觉得可笑吗?”戚以沫平静地甚至有些冷酷,一字一句的说:“我要是他,知道死了还得被你这么折腾,一定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只怕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早,活活被你恶心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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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录到一半,眼皮狂跳的林泉就匆匆暂停录制,打电话给玛奇朵,让她立刻去F.R总部大楼,跟前台说梵洺他爷爷到了,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玛奇朵懵懂道:“为什么董事长他爷爷到了这种事要我出面?”
林泉急道:“你在那儿守着,以……焦糖和梵洺在一块儿呢,我觉得要出事。”
电话那边半天没人应答,林泉喂了几声,才听见玛奇朵抖着嗓子道:“……我觉得,已经出事了。”
戚以沫是自己走下来的。
嘴角乌青,衣服明显不是早晨穿的那套,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袖子一直盖到手背。
他径自往门外走,玛奇朵踩着高跟鞋在后边追:“司愔!”
直追到台阶上,才把人抓住了。
戚以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死寂,整个人阴沉沉的,睨向她握着他手臂的目光如刀:“说。”
玛奇朵被他的目光刺得生疼,不由自主收回手,“林泉让我来接你。”
“哦。”
一前一后上了车,整个过程,戚以沫一言不发,闭着眼睛就像死了一样。
玛奇朵开着车,余光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车子驶入小区,停下。
戚以沫像没感觉到似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岿然不动。
该不会睡着了吧?玛奇朵轻声道:“司愔?司愔?我们到了。”
等了大概五分钟,戚以沫才睁开眼睛,嘴角动了动,明显是想挤出个笑,可惜失败了:“我心情不太好,刚刚……抱歉。”
“没事。”
“路上小心,再见。”
回家第一件事翻出家用医疗箱,快速冲了个澡,接着龇牙咧嘴的给自己上药。
他和梵洺何止是不欢而散,简直是两败俱伤。
两人从办公室一路打到休息间,刚开始还记得往看不见的地方招呼,后来双方打红了眼,理智早扔到天边,戚以沫见他有意护着胸口什么东西,不管不顾给扯了从窗口扔下去,当时梵洺一下子懵了。
他趁机将人制住,用被单给人滚成一个蚕茧,皮带拦腰扣住,确认他动弹不得,才堵住嘴,单方面蹂躏一通。
想走时才考虑到衬衣上有血迹,扣子绷得满地都是,眼看不能穿了,裤子边也被碎玻璃划花了,整一副刚打完架的惨样,怎么出去?
目光瞟向休息室的衣柜——他上辈子为了方便,往里面存了好几套衣服,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动,不知道还在不在……
梵洺见他打开衣柜,从抽屉里翻出以沫的衣服,霎时激动了。苦于嘴被堵着,只能绝望的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差点把你给忘了。”
戚以沫说罢,用枕头蒙住他的脸,麻利地换好衣服离开。
……
眼前飘荡过梵洺狼狈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种亲手斩断过去牵连的扭曲快意,有莽撞行事未来这几个月该何去何从的隐忧,痴心错付的自嘲,人性本贱的感慨……百味杂陈,唯一没有的情绪是后悔。
他不后悔。
雪藏也好,封杀也罢,他绝不后悔打这一场架。
******
遵守梵洺的吩咐,柳梦一直守在楼下自己的办公间等通知。
没想到订餐都送到了,梵洺还没指示。
她壮着胆子上楼,一眼看到办公室房门大敞,屋内简直是龙卷风过境,茶杯花瓶等轻便物件无一幸免,满地碎片,沙发倒了一个,办公桌上更是一片狼藉。
心顿时吊上嗓子眼,柳梦急急忙忙往休息室里找去,就见梵洺裹成蚕茧,在地上滚来滚去,活像一条扭动的蚕宝宝。
柳梦:“……”完了我看见董事长的秘密了!他会炒了我的!一定会炒了我的!
若注定要炒,那不如看个够!本着大无畏的精神,她上前解开了蚕宝宝腰上的皮带,扯出塞口布:“董事长你没事吧!”
“别管我!叫上人,去一楼找项链,银色链子,挂着一颗牙齿,快去!”
“好。”
秘书守则第一条,上司命令要遵从!别说是要你找条银链子,哪怕他要藏獒脖子上的链条,你也得扯下来给他挂上。
梵洺滚了几滚,从被单里挣脱出来。
飞快的打开衣柜查看,六层抽屉,空了一格。
放着旁边他那么多套不拿,偏偏拿以沫留下了的,简直该死!想到以沫留下的少得可怜的东西,拿一件少一件,他就气得眼前发黑。
正当他徘徊在拿着刀子跟那个人拼命边缘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侦探有消息了。
“老板,我是十二号……对,我们在监听云图电话的时候,发现您曾经的未婚妻朱茵茵给他打电话索要一百万,若不给,就把云图故意放她去找戚以沫的事抖出去。”
34.习惯
“……”
电话那头无人应答,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十二见状顿了顿:“您还好吗?”
“继续。”
十二拍拍十一肩膀,十一会意,往一边让了让,露出监视画面——他们在云图的公寓安置了针孔摄像机,配套窃听器,并租下了云图对面的公寓,四个人轮流监视,务必保证云图一直处在他们的控制中。
监视画面里的云图正坐在餐桌前聚精会神地读报纸。右手食指压着一张纸片,中指拨弄着使其旋转,把玩一会儿,就将纸片珍而重之的塞进钱包夹层里。
十二初时对那张纸片很感兴趣,弄了个观察记录,发现云图只在早餐时和晚餐后才会将纸片拿出来,平常碰也不碰。他想方设法拍到了纸片的正面——两排格子,填着的数字早已模糊不清,看起来像发票的一部分,不知他从哪儿撕下来的。
十二将那张图片连同云图的电话录音一同发给梵洺,“云图和朱茵茵约好这周末见面,具体位置未知,我们会跟进。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他很珍视一张纸片,目测是发票的一部分,已经发送到您邮箱。”
挂断电话,梵洺迅速找袋子打包戚以沫的衣服,而后简单洗涮一番,换了套西装。拎着袋子走进砸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放在唯一完好的沙发上,紧接着开始满地找笔记本。
两人架打得匆忙,没顾得上关笔记本,所以在玻璃渣里找到它的时候,屏幕还在循环播放两段录像。梵洺看见那个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肉疼得很,二话不说点关闭,谁知电脑好死不死的卡住了,停在那个男人扭头和小男孩说话,一手停在琴键上的时刻。
梵洺边按ESC键,边扫屏幕。
这段拿来做证据的视频,他根本没仔细看,现在不得不盯着打量,他倒真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个男人放在琴键上的手。无名指按着低音部的“Do”键,其他四根手指放松搭在旁边的琴键上。
闪电般回忆起戚以沫教他弹钢琴时的二三事。
——蜂蜜,手放错了,小指放在DO上,无名指放在Re上,中指放在Mi上……对,就是这样,弹吧。
——你不是这样放得。
——怎么不是?嗯……你说结束时那个手势吗?那是我的个人习惯,我喜欢用DO拉长尾韵,然后无名指又比较顺手。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你不用完全照着我来的。
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么?
如果后期模仿呢?
心里这么想着,电话拨到负责教习新人乐器课的麦克那里,询问他这方面的习惯是否可以扭转。
麦克爽朗道:“习惯跟性格有关,就像有的人嗜甜,有的人喜欢爱咸鲜。你让一个嗜甜的人爱上咸菜?那是不可能的,就算长期潜移默化,也会很变扭。”
“就是说一模一样不可能?”
“对,哪怕硬要模仿,他本身的小动作也不会消失。”
梵洺直直盯着屏幕,决意把它带回去研究。
强制关机重启,笔记本终于恢复运作。
梵洺登录邮箱将云图和朱茵茵的通话调了出来。这通电话很短,全程除了朱茵茵的哭泣咒骂,和最后掷地有声的一句“这周末我要见到100万,不然别怪我不义,把你放我进门找姓戚小贱人的事抖出来!”梵洺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内容。
不过这一点点,也够他推敲了。
他对云图的疑心始于他给的那封戚以沫的绝笔信。字迹是真的,口气也挺像那么回事,但他连着琢磨了三天,觉出一点不对劲来——称呼。
分手那天,戚以沫说得清清楚楚,两人好聚好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临走跟他道别“梵先生不见”。而信里却称呼他为梵洺,两人在一起七年却从未喊过的梵洺……
信是假的,那么云图找到人的说辞必然也是谎言。他真真假假唱了这么一出,又捞不到半点好处,是为什么呢?
梵洺想不明白,故去C市前诈了他一把,没想到云图主动找他请辞,说是他不想看到他为私事心神不宁耽搁公事,再者两人业已分手,何苦还要互相折磨呢?
不说云图自作主张、阳奉阴违这一茬;也不说他的理由牵强,借口拙劣;光凭他在F.R工作这么多年接触到的机密,就不能放他离开。下放到新开的子公司,派侦探监视,果然有问题。
居然之前就和朱茵茵搭上了关系……
朱茵茵,是朱氏房产的千金。他父亲朱志明收购地皮时被人摆了一道,几乎赔出整副身家,眼看破产在即,朱志明大手一挥,将女儿连夜打包送到他床上。梵洺对那个女人没有兴趣,适逢被大伯穷追猛打的没办法,便把朱茵茵拉来做烟雾弹。利用了人家女儿,总得给个交代,便带着朱志明做了几个项目,令朱氏房产起死回生。
没想到未满一个月,就遇见了戚以沫,梵洺动心,当即回绝了朱茵茵。朱家明里暗里闹了几次,一致被他挡在门外,后来烦不胜烦,让下面人把朱氏兼并了。
没想到还是被朱茵茵钻了空子……想到戚以沫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心仿佛在热油锅里滚过一遭,只恨自己无能。
其实那个叫司愔的说得对,钱再多,权再大有什么用?护不了心爱的人一分一毫,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废物。
被现实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不由迷恋上了药物,颤颤巍巍从包间隔层,摸出一只新的注射器,一只管制玻璃瓶,按刻度抽满,熟练地注射进静脉。
熟悉的心悸,心跳失衡,快的时候似乎下一刻就会破胸而出,慢的时候又像下一秒就会永远定格。
他无声享受着这种濒死的感觉,汗水涔涔从额头淌下来,空气变得稀薄,喉咙像被人卡住,不由自主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指抽搐着,摸上胸口——空的。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现和以沫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接过的吻,说过的话。
他很想他。
只是不知道,当他将针头推进血肉的时候,可曾回想起他?
哪怕是以恨的方式。
哪怕只有一丁点。
不不,半点就够,就足够心满意足。
等那阵几欲卷碎身体的浪潮过去,梵洺瘫在地上缓了缓,抹了把脸,摇摇欲坠的站起来。
他还不能倒下。
欠以沫的,总得有人去讨回来的。
谁也不能例外。
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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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以沫本着“在一天敬一天”的心态,将手头的通告理了理,近一个月的留下,其他的通通回绝,也方便对方找人替补。
梵洺送来的那本《汉武旧梦》,他翻了翻,觉得韩嫣这一角色的脾性非常合他胃口,恣意疏狂,心有沟壑,深情之余又不失傲骨,对演技是则非常大的考验。
戚以沫想演这一角色,他连夜查资料,阅读韩嫣相关的小说选段,务必将这个人物吃透。
关于梵洺可能施与的打击手段,他一点都不担心,他已经详细列出了当年知悉的一些不算重要、但足够让梵洺自顾不暇的一些隐私,若他下绊子卡了他的角色,那些秘密就会传递到梵洺对手的手中。
林泉得知他和梵洺大打出手的消息后,先是大大赞扬了他该动手时就动手的勇敢和果断,然后要求戚以沫绘声绘色地将事件描绘了一遍,并对把人裹成蚕蛹用皮带扣住的招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罔顾戚以沫的意愿当场练习了一遍。最后表示担忧,毕竟梵洺不是吃素的,其睚眦必报的鬼性子两人都清楚。
戚以沫隐晦地提了提手里掌握的证据。
林泉正剥着橙子——他最近迷上了剥橙子花,用水果刀从橙子顶部划到底部,然后顺着纹路小心剥开,统一剥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下,吃掉里面的果肉,留下一朵完整的“花”。随着刀痕的增加,难度也越来越大,他今天挑战的是十八瓣,眼看还剩最后一片就能功德圆满,没想到手颤了一下,一片“花瓣”顿时含恨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