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土匪英雄(2)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男人一撇嘴,又凶狠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是个土匪。” 冯洛焉眨眨眼,似乎被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信……萧大哥你怎么会是个土匪呢?你根本不像啊……” 男人翻个白眼:“土匪长什么样有规定么?” 冯洛焉心中美好的幻想瞬间被敲碎了,他兀自塑造的那座通天的塑像轰然倒塌。 见他迟迟不语,男人生出些慌张来,抬起他的下巴问:“你怕我?还是嫌弃我是个土匪?” 冯洛焉闻言,立即猛摇头,嘴角不习惯地弯起来,喜极而泣道:“没有,没有,我不嫌弃。” 男人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曾经与你说过,我爹带着我娘和我离开了原来住的大宅,从此生活一落千丈,我年少出走,路遇山贼,落草为寇,跟着他们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有次……劫了朝廷的东西,朝廷决心围剿我们,恰好山寨里因分赃不均起内讧,大家反目打了起来,朝廷的人钻了空子,寨里死的死伤的伤,其余都被捉了,我负伤逃进了山林里,又逢大雪,饥寒交加,靠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你家门口……” “那你的眼?”冯洛焉疑惑道。 男人抿唇沉吟片刻:“被二当家撒了药粉,我当时以为那只是石灰粉。” 这便是真相?与之前男人描述的经历全然不同,他不是路遇山贼遭了抢,而是他就是山贼,为了逃难流落至此。该相信他么?应该吗? 冯洛焉满怀期望地望着他,问道:“你没有骗我,对吗,萧大哥?” “骗你有什么好处。”男人冷声道,“我就是个土匪,这回你还担心配不上我?” 冯洛焉忽然很感动,他知道两人的交集在慢慢地铺展开来,男人为了让他安心,竟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可见对他的重视。 “萧大哥,我一直觉得是我配不上你,你武功好,人又长得俊,身上一点匪气也没有,就像个大家公子,哪个姑娘不对你倾心呢?”冯洛焉诚恳道。 这般真挚的夸赞可把男人美得,他勾起嘴角笑道:“你知道就好,我娶你是你的福气,你还不答应?” “我……”冯洛焉语塞,他的魂快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勾走了,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答应,“我再想想。” “还用想?”男人暴戾地掐着他的下巴,“你是喜欢我的,对吧?你说啊!” 冯洛焉忍着痛楚,即便他承认了又如何呢,身后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我、我是喜欢你,萧大哥,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终于听见他承认了,欣喜若狂,别的都听不进了,“喜欢我就喜欢我,非要我逼你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为了这句喜欢,男人折腾了多久,他都快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这几天的纠缠让他觉得脸面丢尽,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可是仍是硬着头皮上了,他一向是那种认定了就要执着到底的人,让他死心,除非他死。 “呵……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还躲什么?”男人高兴坏了,一改平日冷傲暴戾的脾性,使劲儿地把冯洛焉摁在怀里,捧着他的后脑勺,五指插在他柔软的发丝中,轻轻地揉搓着,“冯洛焉,我娶你。” 冯洛焉红着眼睛躲在男人的怀里,他无声地承受着幸福与痛苦的双重煎熬,没有人知道他的矛盾,没有人会了解他的为难。此时他做了一只缩头乌龟,把自己缩在幻梦的壳中,接受了男人的爱意,品尝着短暂的甜蜜。或许哪天他伸出头来,就会发现现实的残酷。 那晚之后,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男人虽然还是那么大脾气,但是对冯洛焉的态度明显好多了,不会再冷嘲热讽他,与他对着干,偶尔露出嫌弃的表情,也是因为冯洛焉忙着洗衣做饭锄地,冷落了他。 “冯洛焉,你停不了是吧?”男人打完一套拳一身汗,想找块面巾洗个脸都找不到,他懊恼地一手叉着腰一手解腰绳,同时骂骂咧咧。 冯洛焉提着一桶水进屋,将水倒入缸中,听到男人口气极差的抱怨,也有些抱歉:“萧大哥,开春了,很多事都还没做,后屋有块地我还得去翻翻土,这段时间顾不上你,你能体谅一下吧?” “不能。”男人瞪着视线模糊的眼,一路朝他走去,走到他跟前,长臂一勾,把冯洛焉带进怀里,“亲我一口,补偿一下。” 冯洛焉扭扭腰身,发现被抱得死紧,脸上火一样地烧起来,嘟囔道:“你先放开。” “先亲。”不容拒绝。 冯洛焉无奈,踌躇半晌,还是踮起脚倾身过去,在男人薄薄的嘴唇上点了点。 “这样好了吧?” 男人不满意,寻着他的嘴巴亲了过去,又啃又吸,直把冯洛焉亲得天旋地转才肯放过他。 这样的戏码每日都有,冯洛焉拒绝不了,他喜欢男人这样对他,亲近温情,令他从来平淡的生活有了色彩。但是他又再三强调男人不许对他乱摸,也不许再做出那夜的事。男人不满之极,却也只能悻悻道:“你既然是我的人,那么等我娶了你,再做好了。”这话羞得冯洛焉一整天都晕晕乎乎。 不过冯洛焉也没有真的傻到那种没有头脑的地步,他心底还悬着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为了尽快筹到钱,他把家中备用的草药全部交给林芝,让她拿到集市上去卖。 林芝忙活一天回来,把少得可怜的钱递给冯洛焉,摇摇头道:“阿冯,你那些药人家药铺里都有,价钱压得很低,买不出好价钱,我找了好几家,比较了一下,卖给了出钱最高的那家,但是……还是只有这点钱。” 冯洛焉失落地将钱接过来,勉强笑道:“没关系,我再想其他办法,谢谢你,林芝。” 林芝拍拍他的肩:“你何苦呢?就为了那支玉箫?你就跟那个通缉犯说,你要不回来了,爱咋地咋地呗。” 冯洛焉摇摇头:“不行,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阿冯,我知道你这人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可是一旦较起劲儿来,简直九头牛都拉不回。”林芝对他无计可施,“做事是要凭良心,这点我支持你,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你一定要找我。我们得赶紧把这通缉犯送走,我真是提心吊胆,吓得要死。” 冯洛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根本无法将他和男人搅和在一起的事告诉林芝,生怕她一个岔气,昏死过去。 林芝絮絮叨叨讲起了这天在镇子上的所见所闻:“我听客栈里打南边儿过来的人说,南昭最近真是元气大伤,大家都说段睦大将军今不如昔,指挥打仗还不如他的儿子呢,我真是纳闷,好好的干嘛要换掉他儿子呢?盛和帝怎么想的?北昭进攻很猛,据说九王爷的幺子去了前线,监督指挥,战局一下子逆转了呢。不得了,那是个什么角色呢?” 冯洛焉真是拿她没办法:“如今我们应该叫他盛荣帝,不是什么九王爷了,那个幺子不就是三皇子李熙么?” 林芝诡异地看着他:“不得了,你怎么比我都知道?你又没出去过。” 冯洛焉皱皱鼻子,道:“阿爷以前讲过啊,盛和帝逃到南昭后,九王爷就篡位夺权了,他最看重三皇子了,据说这个三皇子文武双全,计谋多端,很会算计人,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被他压得死死的。” 这些话冯洛焉也当成是传奇来听,从不当真,今日讲出来,颇有几分说书色彩。 林芝面露忧色:“我真是担心阿爹他们,六年了,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有人说北昭的士兵死了后就直接暴尸江边,都不会收回来好好埋葬。而南昭的士兵却是个个都运回家乡去,给家人些银子,当做抚慰。为什么……我们不是南昭的人呢?” 冯洛焉安慰她:“人各有命,不能自己决定,如今我们也只能期盼战事早早结束了。” 林芝补充了一句:“最好南昭胜。” 拼拼凑凑攒了几两碎银,冯洛焉掂量掂量,怎么也不够赎回那支玉箫,他忧郁地望着远山,心里做了个决定,他打算进山采集草药,主要目标为灵芝。那种东西稀有,卖的价钱肯定很高。只要多采几株,一定能够筹足钱! 他越想越兴奋,虽然有些害怕广袤无边的山林,怕走进去被山鬼吃掉,但是为了那支玉箫,只好豁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喝完粥就向男人宣布自己要进山采药。 男人一皱眉,搁下筷子:“你要采草药?我跟你去。” 冯洛焉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就行,你的眼睛还没好,怎么能去。” 男人一把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严肃道:“你认为我会放心自己的女人一个人进山么?”想起那几日大雪漫山,自己饥寒潦倒,无边无垠的山林就像是座迷城,怎么也走不出去,冷漠得可怕,男人完全不放心。 冯洛焉脸红彤彤,支吾道:“可是,可是你的眼……我怎么放心你走山路?” 男人毅然道:“我拄拐杖,你再牵着我,不就行了?” 这简直就是带着个会移动的包袱嘛,冯洛焉虽然忧心男人的行动,但是还是被他霸道的温柔打动,松口答应了。 34.瞒天英雄(1) 越秀县是洛州最南边的一个小县,而小南村又恰好是越秀县最南边的村庄,与江州接壤,中间隔着几万重大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江州紧挨着长江北岸,由于连年战火,江州百姓大多举家前往洛州,落户越秀县的人特别多。那些离家六年的江州百姓总是喜欢打探家乡战事,林芝也总是赖在客栈里,听这些异乡客谈论战况。 冯洛焉从小听娘亲讲,山的后面就是江州,那里的深山里生长着一种草药,可以医治多种疑难杂症,但是想找到它却非常困难,因为它长在峭壁上,采它需要冒着生命危险。 冯洛焉虽然向往,却从不敢往山林深处走,一是他害怕山鬼,二是那片群山实在广袤无垠,走得太深一定会迷路,再也回不来。他跟着村里的猎户进过几次山,猎户们在四周狩猎,他就在那一片采药,不会走太远。只有一次,他脚底一滑,滚到了山崖口,差点掉进山涧里,他吓得魂都飞了,不过因此他也看到了传说中的灵芝,长在峭壁边沿,硕大一朵,与书中描绘几乎无差别。他很兴奋,想去摘采,哪知立马被赶来的猎户拉住,告诫他不许过去,因为峭壁上的岩石常年风吹日晒,风化脆弱,一脚踏上去八成会粉碎,人也会落入深渊。他张望了一下山崖下方,心悸非常,捂着胸口缩了回来。 冯洛焉笑了笑:“那时胆子太小,站在崖上腿都软了。” 男人一手拄拐,一手紧紧地握住冯洛焉的左手,一步步爬着山路,问道:“那时你几岁?” 冯洛焉想了想:“大约十岁年纪,我刚跟娘亲学医,她本不许我去山里,挨不住我的恳求,猎户叔叔们也替我保证,我娘才松口。” 想象十岁的冯洛焉嘟着嘴朝娘亲撒娇赌气,那模样定是可爱,男人意外感到欣喜:“难怪那些猎户看你看得那么紧。” 冯洛焉知道男人打趣自己,有些羞赧,嗔道:“萧大哥,你取笑我。” 男人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眼睛愈发看东西看得清楚了,十指也不再是二十根的样子,冯洛焉的脸轮廓渐渐清晰,还差一点,就能真真正正地看清楚他的模样。雀跃之情暗暗发酵,男人故作镇定地压住这股感情,仍然装作视野模糊,行动不便,这样冯洛焉无论在哪儿忙活,总是不忘走过来关心他一两句,问他有什么需要。这时往往就是他调戏冯洛焉的时刻。 两人清晨出发,沿着猎户们常年走的小道上山,这条小道逐渐被草木掩盖,因为许久没有人走了,垫脚的石块上爬满青苔,滑唧唧的。 冯洛焉万分小心地牵着男人,跟他说石块在哪儿,小心点踩稳了等等。男人其实看得见,虽然有些虚吧,但走路基本没问题了,只要不被青苔滑倒就行了。 山林里草木峥嵘,长青木高耸入云,直插苍穹,林间时有婉转的鸟啭,叽叽喳喳,十分灵动悦耳。他们爬了近有半个时辰,累得不行,便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歇歇。 “这天……竟有些阴呢。”冯洛焉透过层层树木,看到一小方天空,发现天亮了很久也不见太阳出来,便有些担心,“会不会,变天呢?” 男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多虑,“有可能,你要采什么药?在哪儿?” 冯洛焉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走了那么久,离山崖口很近了,若是去采灵芝,一定会被男人揭穿,那还是…… “我去采……灵芝。” “灵芝?这种地方会有么?”男人有些惊奇,“你采来做什么?” 果然被问了,哎,冯洛焉真是头疼欲裂啊,他撒下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之后会有千千万万个谎言要出现。 “我……我是想拿它来试试治你的眼睛,前几日我配的药都已经敷完了,可你说还是有些看不见,所以我想试试灵芝,毕竟它是奇药。”临时编了一段,冯洛焉心里暗骂自己撒谎可真不结巴呀。 男人一下子沉默了,他被冯洛焉的想法感动了,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故作严肃地蹙眉道:“是这样?那还真是麻烦。” 冯洛焉有些失落,男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知道虽然自己采灵芝是为了卖,但是采的多的话,说不定真能用一些来治好男人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都赖自己,怪不得男人。 他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盯着脚边的嫩草,翠绿欲滴,忽然整个人被男人搂过去,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我曾经说过,不会说第二次谢谢,但是你为我做那么多,我都知道。” 他感受到了冯洛焉的低落,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忽视,内心很是愧疚,但是道谢又说不出口,只好将人搂过来安慰安慰。 冯洛焉耳根发烫,静静地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上,聆听着那颗强劲的心跳跃的声音,他明白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多希望时光停留,不要倏忽转逝。 “萧大哥,”冯洛焉真挚道,“我喜欢你。” 男人又紧了紧手臂,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我会娶你的啊。” 即使男人从不说喜欢,但是他给了自己最重视的承诺,做他的妻子。 两人腻了一会儿,估计都觉得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地顾盼打诨儿,企图掩盖自己的羞涩。冯洛焉背着背篓,从中拿出水囊,两人都喝了点,这才又上路。 他们大概翻过了三个还是四个山头,越来越逼近这座大山的山顶悬崖。严冬刚过,很多动物还未从深眠中苏醒,所以也不必担心蛇熊等凶物。而虎豹之类的野兽活跃在更深的山林里,除非食物稀缺,不然不会靠近人们居住的地方。 爬山果然是个体力活,冯洛焉累出一身汗,不住擦拭额头的汗水。男人拄着拐杖倒是气色平稳,不愧是练过功夫的人。冯洛焉朝男人看看,露出艳羡的神色。 大约又爬了一个时辰,冯洛焉彻底累瘫了,两腿酸麻,恨不能就地躺下。男人拽着他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若是倒下,指不定从哪里钻出些毒虫咬你一口。” “啊?我、可我好累啊。”冯洛焉艰苦地抹了把汗,他这是自作自受,怨谁呢,当初要不是把玉箫抵出去,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男人搂着他的腰,道:“那我背你,上来。” 冯洛焉诧异,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这不好吧?”整个人趴上去,自己又没胸,那不是穿帮了么? 当然冯洛焉不知晓的是,男人早就认为他干瘦得没胸了,丝毫不介意。 “真多废话,快上来,我背你走。”男人催促道。 冯洛焉扭扭捏捏,焦虑得不行,他极恐男人发现些什么,仍是生硬地拒绝道:“不行,我、我很重,山路不好走,背起来很吃力的。” 男人简直无语,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质问道:“你很重?那你的肉呢?上次抱你进屋,你轻得跟鸡毛一样。” 冯洛焉诧道:“你何时抱我进过屋,萧大哥?” 男人道:“李棉成亲前一晚,你喝醉了,哦,你从牢里回来那天早晨,也是我抱你进屋的。” 冯洛焉面露羞色,结巴道:“那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吧?” 男人想起那夜冯洛焉窝在自己怀里,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却也格外惹人心痒,假意咳了一声:“我对个醉鬼,能做什么?嘴里不停地胡言,烦得要死。” 其实冯洛焉是担心被男人看到醉后的丑态,几年前林芝骗他喝醉过一次,他醉了就开始发疯,逢人追着人问他漂不漂亮,美不美什么的,可把林芝笑惨了,此后她一直拿此事作为话柄挤兑他,令他羞愤难当。希望那夜真的没有发现什么,不然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既然冯洛焉死活不肯让男人受累背他,两人只好再歇息一阵,又接着赶路。算算时间应该临近正午,可天空阴沉灰霾,不见日头。冯洛焉隐隐担忧。 他们总算来到了崖顶,不同四周,这里光秃秃一片,只长了一些枯草,裸岩层叠。冯洛焉一点点一点点凑到崖边儿探看,果真发现在崖边儿下方长着几株灵芝,块头巨大,颜色深褐。 “萧大哥,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将那几株灵芝采来。”冯洛焉贴着地面又缩了回去,将背篓卸下,放在男人脚边。 男人居高临下,环视四周,发现此处真乃群山之顶,一眼望出去可以看见江州几座有名的山峰,那几座山峰形状奇异,很是好辨认。原来这里,真的离江州那么近。 他看见冯洛焉做贼似的样子,忍不住嫌弃道:“你趴在地上作甚,快点起来。” 冯洛焉匍匐着回头冲他苦笑:“不行呀,这里的石头可脆了,踩重些就要塌了。” “那你还不回来!”男人怒道。 冯洛焉只能敷衍他:“快了,采着就回来。”他不顾劝阻,执意爬向崖边,整只手伸下去摸来摸去,就是摸不到灵芝,可能还要下面一点吧。他又探出去几分,哪知石头一松,他撑在石头上的手一个落空,整个人立马滑了出去。 那刻他的心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凝固了。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幸好男人反应快,一把扯住他的脚,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你想死么?!”男人把吓傻了的人搂紧怀里,猛地喘气,“我差点被你吓死。” 冯洛焉一个猛子扎进他胸膛,心有余悸道:“对不起,萧大哥。” 35.瞒天英雄(2) 鉴于方才发生的惊险一幕,男人已决定不再让冯洛焉有靠近悬崖边的可能。冯洛焉真心实意道了歉后,仍是念念不忘那几株灵芝,表示想再试试看。 “你觉得我会放你过去么?”男人冷笑一声,将他圈在身边,霸道道,“还想要小命么?” “可是不采的话……”冯洛焉很着急,这关系到他的银子来源啊,“不采的话,别处没有了啊。” 男人不松口:“没有就算了,这眼不治也罢,总比让你送了小命好。” 他知道冯洛焉为了他劳心费神,这使他心里很是别扭,人情越欠越多,他就愈发不安,冥冥中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劲。 冯洛焉垮下肩来,万分苦恼,他知道这很危险,就如方才,要不是男人动作快,他估计现在早已是崖下的一滩肉泥了。但是玉箫怎么办?难道再也赎不回了?这件事总不可能瞒他一辈子吧,那是人家娘亲送的,多么珍贵,又是定情之物,虽说男人许诺将其送给他,但……他能不能受得起,还真是个问题啊。 见冯洛焉闷闷不乐,男人很是纠结,他想了想,屈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哨,嘹亮的声音在山中回荡,越传越远。冯洛焉惊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站在山巅,远眺苍茫翠色,灰蒙蒙的天际突然出现一个白点,熟悉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冯洛焉睁大眼惊喜地看着那只羽翼巨大的白鹰飞翔而来。 “萧大哥,是你的大鸟!” “它叫利剑,笨蛋。”男人强调道。 “哦,利剑,利剑啊。”冯洛焉喃喃地念了两遍,又问,“你叫它来作甚?” 男人没好气道:“帮你采药。” 利剑没一会儿就飞到了他们身边,落在崖顶的一块巨岩上,由于冯洛焉霸占了它平时的位置,使得它不能够亲近男人,它只能不满地抓着巨石叫嚣了几声。 “利剑,”男人伸出一只臂膀,利剑立即跳了上来,沉重的身子压得男人一斜,“去将崖边的灵芝采来。” 说着,他还用指尖去摸摸利剑的尖喙。 冯洛焉古怪地看着他俩:“萧大哥,你确定它听得懂吗?” “利剑通人性,当然懂。”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利剑相当自信。 利剑享受够了男人的亲昵,便腾空一跃,张开翅膀飞了过去,它在崖顶徘徊,似乎在探究着什么。不一会儿,它真的沉到了崖下,不见了踪影,等了片刻,它的身影又浮了上来,两只尖爪一边抓着一株灵芝。 这可把冯洛焉看呆了,没想到利剑真的明白男人的意思,实在是不敢置信啊。 利剑很是得意地将灵芝抛在地上,冯洛焉赶忙俯身去拾,嘴里念念有词:“不得了,不得了,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灵鸟了。” 男人听他叨咕叨咕,心里也是得意之极,便道:“利剑自小跟随我,只听我的命令,平日……咳,是很通人性。”不知怎么,男人说到一半忽然改了口。 冯洛焉没有发现异样,他沉浸在采到灵芝的喜悦中,心想这回玉箫算是能回来了,太好了。只是当他欢喜之余,这鼻尖上忽然一凉,抬手一抹,水? 仰起面孔一看,铅云压境,团聚成高墙一般厚实的城垛,阴沉可怖,雨点先是小小的几滴,没一会儿变成了豆粒大小,啪啪啪砸了下来。 冯洛焉大惊,喊道:“不好,要下大雨了!我们快走啊!” 男人也是一慌,随即冷静道:“别急,下山坡陡,慢点。” “再慢就要被冲走啦!萧大哥,快啊!” 冯洛焉把灵芝扔进背篓,背起它,牵住男人的手,开始急匆匆往回走。俗话果然说得对,上山容易下山难,雨水猛然浇下,山路湿滑,泥土松软,一脚踩不结实就有可能一路滚下去。 本来下山整个人前倾就很难把握好速度,何况还有大雨驱赶他俩,这一路走的呀,真是艰难。好不容易钻进了林子里,这雨更是瓢泼,没一会儿两人就湿光了。 冯洛焉满身满脸的雨水,他停下来歇歇,抹了把水,回头问道:“萧、萧大哥,我们怎么办?雨下这么大,赶下山根本来不及啊。” 男人裹着身黑色长袍,整个人湿透,墨黑的发丝贴在脸上,使他看上去愈发冷峻,他沉了沉气,道:“现下只能先躲雨,等雨停了再下山。” 湿漉漉的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冯洛焉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男人,心下很是自责,要不是他执意上山,也不会遇上这种事。 “不要发愣,快走。”男人拽了他一把,两人赶紧去寻避雨之所。 但是这初春时节,除了长青树,其他低矮的树丛都稀稀拉拉,没几片叶子,冒出尖儿的小绿叶能顶什么用? 很久都没遇见这么大的雨了,落在山里的雨水汇聚成一股股小溪流,顺着陡坡一路往下淌。地上的枯草被冲得东倒西歪。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棵百年古木,树干粗得要两人环臂同抱。冯洛焉从外湿到内,冷得嘴唇发白,睫羽颤抖,一张小脸刷白刷白的。 男人抿着唇道:“只有这里好些,快过来。” “哦,哦。”冯洛焉冻得傻掉了,反应也慢了许多,他卸下背篓放在地上,朝男人走去。 古木枝桠繁茂,高耸入云,即便如此,雨水还是滴滴答答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砸在两个人的身上。 他俩背靠树干坐着,无声地承受着雨水的洗礼,一张嘴就喝下一口水。冯洛焉觉得衣服湿黏在身上极度难受,寒意钻心地袭来。他止不住地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慢慢地他有些冷得麻木了,双眼也呆滞了,男人扭头看看他,立即发现了他的反常,一把把他搂过来,“很冷?我抱着你。” 冯洛焉苍白着双唇,可怜兮兮地望着男人:“萧大哥……我好冷……好冷……” 男人也是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疼怀里的人,剑眉紧蹙,沉思片刻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帮你取暖,忍着点。” 他亲了亲冯洛焉冰凉的嘴角,随即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甩下腰带,扯开外衣,干脆把里衣也扯开,露出一片蜜色的精壮胸膛。他把冯洛焉摁在怀里,让他紧贴自己的皮肤,汲取热量,又把衣服一掀,将冯洛焉裹在了衣服里层。虽然衣服是湿的,但这样还能够保住些温度。 冯洛焉瞬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含着泪道:“不行,这样你会冷死的,萧大哥。” 男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身体比冯洛焉健壮,御寒能力也比他强些,至于到什么地步,他可不能保证了。 怀里的人湿漉漉地探出一双惊惶的眼眸,深情地凝视着他,男人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清了。 雨持续地下,这场春雨落得凶猛,直到入夜还是不减雨势。冯洛焉绝望透了,他蜷缩在男人的怀里,体会着男人的温度,既幸福又悲伤。他担心男人是否可以撑下去,每每想告诉男人不用这样做了,再这样下去男人可能会冻死的。但男人根本不给他驳斥的机会,只是使劲儿地把他裹进怀里,好像要把他嵌进胸膛里。 冯洛焉双手双腿环抱,整个人倒在男人怀里,他的脸一侧贴着男人的胸膛,抬起头可以亲吻男人瘦削的下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小鸡啄米似的用嘴唇碰了碰男人的下颚。 男人一惊,低头看他,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冯洛焉娇小的脸孔,纤长的睫羽上挂满水珠。 “怎么,困么?你睡吧。”男人说着又紧了紧手臂。 夜黑了,雨点变成了淅淅沥沥,但是他们已经无法下山了。冻得浑身发紫的冯洛焉凄凉地问男人:“萧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让你死的。”男人强撑着,故作镇定,他心里已下定决心,绝对、绝对要让怀里的人活下去,“睡吧,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冯洛焉突然虚弱地叫了一声:“不,你会死的,怎么办?你这样会死!我不要你死……” 男人心神一动,欣慰地抱紧他:“我不死,你也不会。相信我。” 冯洛焉淌下一行热泪,在绝望的寒意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山林间雨水滴落清脆可闻,温度瞬降一大截,皮肤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凉意。男人闭起眼养神,他凄凉一笑,觉得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没有他,冯洛焉又怎会沦落到如此悲惨境地。 他有内力护体,或许还能撑过这一关,但是冯洛焉体质偏弱,吃得又不好,还总把好吃的留给他,这般如何渡劫? 这一夜男人到很晚才眯眼睡去,他抱着冯洛焉手已酸麻抽筋,但他没有动弹一下,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好,还有什么用?! 时间步履匆匆,一夜已过。 男人听见山间清脆的鸟啭,幽幽苏醒。他刚一抬头,感觉浑身抽痛,简直像是上了大刑一样。 一缕缕微光射穿枝桠照了下来,男人迎着那圈光把眼睁开,眨了几下,似乎有些不同。 真的不同。 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掌心的条纹根根清晰,完全没有任何模糊感…… 这、这说明——他能看见了?! 36.瞒天英雄(3) 一瞬间喜悦和惊讶同时涌上心头。没想到眼睛竟在这种时候复明了! 一个多月的黑暗日子将彻底告别他,男人不可思议地攥了攥拳头,颇感奇异。林间的鸟啭和类似于春蝉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随着一阵凉风袭来,双眸顿感清明,虽然受了一夜的寒凉,但男人的头脑却是愈发清醒。 他左顾右盼有些新奇地打量四周的景色,过了一个多月瞽者的日子,好不容易恢复光明,怎能放过观察这世间的一草一木的机会?瞎了后方知眼明的重要性啊。 不知怎么,男人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这才反应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呐。低头一瞧,只能看见怀中人头顶一丝清晰的头路和乌黑柔顺的长发。 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怀揣着隐隐的期待,男人抬起手搂住他的后颈,轻轻地将他放倒在自己的怀里,让他仰面躺下。 敞开的衣衫随着动作滑落,男人的黑色外袍从冯洛焉身上褪去,精壮的胸膛暴露在了凉飕飕的空气当中,只是,男人毫不在意,因为他被怀中人的模样,勾住了。 冯洛焉还在熟睡,一夜的卧眠使他倍感疲惫,到了此时也还是不醒。他的脸颊一侧红彤彤的,那是贴在男人胸口上,熨烫的,另一边惨白惨白的,凉得像是被冰块冻过。他的双唇泛白,却从中透出淡淡的粉色,微微开阖,浅浅呼吸。浓密的睫羽柔顺地垂着,眼睑下投出一片暗影。 他的容貌干净清秀,没有就像一鞠清泉,澄澈无瑕。没有那些女子眉眼间带出的风情和妩媚,眼角也不是柔媚地上翘,双眉也不是极细极弯,犹如柳叶梢。总的来说,一点脂粉气也没有,就是干净得不可思议。 男人无数次幻想冯洛焉的长相,在心中拼凑他的模样,从未料到真切地看去,他原来是长这般模样,秀气纯净,和他所想截然不同。他以为他至少是娇媚可人,玲珑剔透,生着气会把脸蛋鼓得圆圆的,时而还会泼辣些。照这样貌,泼辣起来也是清淡温和的。 冯洛焉歪着脑袋倒在男人的怀里,好像睡得不太舒服,蠕动了两下嘴巴,像是埋怨什么。男人怔愣地看着他,略有所思,他觉得哪里奇怪。再往下看,冯洛焉竟还在颈部缠了一条素色的丝巾,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的喉咙包起来,这是作甚?御寒么?身上套着毫无看头的粗布衣裳,有些臃肿,摸上去潮乎乎的,昨夜淋湿到今早快要干了。 他看上去是那么质朴,但仍让男人心动了。林芝讲得不错,他确实配当得上村里最美的姑娘。哪有见过村妇长这般秀丽白净的? 神游半日,男人总算回过神来,他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揉捏冯洛焉滑溜溜的脸蛋,触着冰冷的皮肤,墨黑的瞳仁中充满怜爱。 冯洛焉就这么被他弄醒了,挣扎一下便将眼睁开了。他被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刺到了眼,泪水被激了出来,滋溜一下就顺着眼角淌了下去。 男人见他竟流泪了,颇感诧异,赶紧用指尖揩去。 “哭什么?”他皱眉道。 冯洛焉使劲儿眨了几下眼,把那股酸涩感挤掉,他呆呆地看着男人,有些委屈:“萧大哥……我们……还活着?” “当然。”男人干脆道。 冯洛焉弯起嘴角,开心地笑了:“太好了。” 男人见他笑得如沐春风,竟有片刻的失神。 “你……”男人顿了顿,“能走么?” 冯洛焉啊了一声,急促道:“能,能走,我们赶紧下山吧。” 于是他试图站起来,男人看他离开自己的怀抱,登时觉得空荡荡的,十分不适应,大概所有男人都喜欢所爱的人依偎着他们的感觉吧。 只是冯洛焉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一阵犯恶心,差点跌倒。幸好男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你没事吧?” 冯洛焉勉强笑道:“没事,我很好,萧大哥。” 男人不安地盯着他看,发现他脸上竟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眼里带水,病恹恹的感觉。 冯洛焉只瞧了他一眼,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声道:“萧大哥,你快把衣服系上……” 狐疑地低头看看,原来自己还豪放地大敞衣襟,赤裸的胸膛坦荡地暴露在冯洛焉眼前,一副刚办完事的模样。 男人不甚在意地抬起手将衣服系好,道:“你又不是没摸过?” 冯洛焉脸蛋更红了,“哪有啊?” 男人将他拽到眼前,眯着眼道:“你昨天还亲我。” 冯洛焉一惊,也想起了昨夜迷乱之际做出的逾矩之事,登时窘迫无比,结结巴巴道:“那是,那是因为……” 比自己矮了半截的人低头支吾,羞涩的模样令男人心情大好,忍不住用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蛋:“都是我的人了,羞什么?走,下山。” 冯洛焉满脸通红,快要找不到北,他强忍着那一丝不适,背起竹篓跟着男人下山了。 ……等等,男人不用拐杖轻松自如地走在他前头是怎么回事? 冯洛焉惊疑,立马出声喊:“萧大哥,你的眼睛还未好,怎么走那么快,小心啊。” 男人听闻,停下来回头看他,他身材颀长,五官英俊冷傲,站立在旷远的山林间好似下凡的神只,登时令冯洛焉看愣了神。 “我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什、什么……?”冯洛焉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男人看着他,只觉得发愣的冯洛焉也是这般可爱,几缕俏皮的黑发打着弯儿贴在他的脸颊上,使他看起来多了份乖巧。 “我说,我能看见了。”他竟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冯洛焉脸色刷的白透了,好像有些喘不过气,“那你、你能看见我……了?”语气里好像带着惊恐。 男人点点头,“嗯。” 冯洛焉咬着下唇,手足无措地环抱着自己,喃喃道:“我,我其实……”我其实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知道不应该隐瞒我是男人这件事,但是我真的迫不得已,我有苦衷啊…… 他说不出来,不敢亲口把真相说出来,他怕。 男人见他慌张的模样,勾了勾嘴角:“你骗了我。” “……”冯洛焉觉得背上全是冷汗,浑身发冷,胃痛得绞在一处。 男人继而又说道:“你竟然骗我,说你奇丑无比,明明长得……很漂亮。” “……诶。”冯洛焉猛地松了下来,有些消化不了男人的话,“漂亮?” 男人把手伸出来,习惯性地眯起眼,危险地看着他:“还要我说一遍?妄想。快跟我走,笨女人。” “……哦。” 所以说,世事难料,冯洛焉本以为自己要被揭穿了,哪知道男人根本没看出来他是个男的。也不知这是悲哀还是该庆幸。不过话说回来,村子里的人见了他那么多年都没发现他是个男的,男人才头一回亲眼见他,又怎能认出来?可能还是要怪冯洛焉的娘亲太过倾国倾城,绝代的容貌完整地继承给了冯洛焉,使他看起来不似其他正常男人般粗犷。 下山比起上山要快很多,但是由于山路湿滑,他们走的还是很艰辛。冯洛焉夜里受了凉,又着急忙慌地往山下赶,生生热出一身汗,这一冷一热间,他觉得晕眩感更加强烈了。几度压抑下犯恶心的感觉。勉强跟紧男人走。 “你跟紧了,看路。”男人回头看他,不太放心脸色泛红但是嘴唇苍白的冯洛焉,“我背你?” 冯洛焉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 “那你跟上。” “哦……”冯洛焉拍拍脸颊,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他虽然很难受,但是也不敢说出来,怕男人觉得他没用。 男人的做派一向是高傲的,他不懂得照顾别人,即便有心关怀,也不知从何下手。所以他是真心想关心一下冯洛焉,但是后者拒绝了,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喋喋不休会让他自感卑微。 所以直到走到山脚下了,他还没察觉到冯洛焉的不对劲,等他听不见后头的脚步声时,他疑惑地转过身去看,竟发现冯洛焉紧锁着眉头蹲在地上。 “你怎么了,阿冯?” 他快步过去,蹲下来问道。 冯洛焉很想笑着说没事,但是实在是没力气了,他两眼呆滞地望着男人:“萧大哥,我、我好难过……” “什么?”男人不太明白,“哪里难过?” 冯洛焉难受得想吐,可他腹中空空如也,吐也吐不出,胃中绞痛异常,他脸上一抽,登时晕了过去。 男人连忙接住他,“阿冯?!” 无论怎么呼唤,冯洛焉已经听不见了,他受了寒,起了烧,继上次从牢里回来后,短短几天,又病倒了。 男人将他的娄子背在身上,一把抱起他,直往家里赶。 恰好走到院门口,林芝也从小道的那头走来,见男人抱着冯洛焉,大惊,冲过来问:“怎么了这是?阿冯怎么晕过去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先把冯洛焉抱进了屋,林芝也跟了进来,她显然急坏了。 “天哪,他的额头那么烫!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林芝贴了贴冯洛焉的额头,冲着男人发难。 男人其实有些愧疚,气焰低了,道:“上山采药遇上大雨,淋湿了。” 这雨是昨天下的,今天他们才下山,可见他们昨晚竟淋了一夜的雨!不生病才怪! 林芝一摸冯洛焉的衣服,潮潮的,果真如此,气个半死,“你出去!都是你这个扫把星,通缉犯!” 男人冷峻道:“我要守着他。” “出去!”林芝不客气道,“我要替他换衣服!” 这么一说,男人才悻悻地转身走了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冯洛焉,只见他刷白的小脸上透出病态的红晕。 对不起,阿冯。男人心道。 37.他是英雄(1) 冯洛焉面颊绯红,额头滚烫,微微张开的嘴急促地喘息着。看他那么难过的模样,林芝心里也不好受,恨不能替他担负点痛苦。先是帮他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又将洗净的湿帕敷在他的额上给他降温。做好这些事后,她又把厚重的棉被全部盖在了冯洛焉身上,两边角都压结实,生怕漏一点缝。 她把这个小她几岁的人当做亲弟弟看待,有啥好事总是想着他,不愿见他吃苦受累,因为打心底里觉得,他不该是个劳苦命。冯洛焉和他娘亲长得一样漂亮,林芝小时候很不待见这个总跟在她屁股后头黏她的女娃,瞧他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林芝很不服气,心想自个儿怎么长不了这模样?她的哥哥林河倒是很喜欢冯洛焉,总是爱抱抱他,摸摸他的头,林芝对此非常吃醋。可时间久了,她也想开了,装模作样地把冯洛焉归入麾下,对他颐指气使。冯洛焉自小脾气就软糯,温和,与谁都吵不起来,受了委屈就会躲在草垛后头哭。林芝每次找不到他,跑到草垛后面找就准没错。 直到六年前官差第一次进村来征兵,林芝的阿爹和哥哥林河都被征走后,冯洛焉就哭哭啼啼地过来安慰林芝,两人同塌而眠,那时天很热,冯洛焉还不懂人事,红着眼睛喊热,然后竟然把衣裳一把剥掉了,光溜溜地钻进被窝,林芝不小心摸到了肉肉的一块东西,心中大骇,心想自己怎么好像没长这玩意儿,一掀被子,举世皆惊。 林芝吓懵了,指着冯洛焉的下面大声嚷嚷,“你是个男娃!天呐!” 冯洛焉好像不知道这个真相似的,一下子吓哭了,哭到后来竟打嗝了,连连摇头说自己不是男娃。林芝就拉着他去寻冯姨,冯姨看着他俩很是惊讶,但随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轻声细语地对林芝说希望她不要把冯洛焉是男娃的事说出去,不然他会被官差捉走当兵去的。林芝赶忙点头保证,她一想起阿爹和阿哥与她分离的场面就难过得想落泪。她自然不会想让冯洛焉也去受这个苦。 那时还不太懂事,现在想想,为什么冯姨要从小将冯洛焉当成女娃来养,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多年后会有人来拉壮丁?这个疑问到了现在,已无人能解,因为冯姨已走了五年了。这五年,冯洛焉越长越漂亮,也越来越像冯姨,若不是林芝明白他的真实性别,怕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猜到,“她”竟然是“他”。 冯姨名唤冯岚,她带着年幼的冯洛焉初来小南村时,因其倾国倾城的姿容迷倒了村上许多庄稼汉,大伙儿看热闹似的围着他们母子,献殷勤者无处不在。冯岚出手阔绰,请了村上的泥瓦匠、木匠们在山脚下盖了座房子,从此在此定居。村人本是不欢迎外人来落户的,但冯岚说她会医术,可以免费替大伙儿看病,希望能让她留下来。林芝见识过冯岚神奇的医术,为之折服,往后的岁月对冯岚那是崇拜万分,自然也就稍稍照顾着点冯洛焉。 一照顾就照顾了这么多年,成习惯了。如今这个傻瓜竟为了一个通缉犯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实在是要气死林芝呐。 安顿好冯洛焉,林芝打开门走了出去,看见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落中,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男人转过来,问林芝:“他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烧得迷迷糊糊,正睡着呢。”林芝没好气道,她对男人那是见一次厌一次,无论这男人长得有多英俊,“你可真有本事,你要拖累他到什么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希望你尽早离开,不要再久留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男人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湮灭,他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不走?”林芝露出悲哀的表情,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能带来厄运,给冯洛焉带来不幸,“哦,对了,我知道了,是因为那支玉箫对吧?” 男人一怔,疑惑道:“玉箫?” “不就是一支玉箫?它再价值连城能比得上全村人的命么?我知道可能那支箫对你很重要,但是阿冯也不是故意将它抵押给狱吏的,不然他怎么能从牢里被放出来呢?”林芝急急道,她想尽快劝走男人,“我们会想办法筹钱将那支玉箫赎回来的,你可以先走,玉箫拿回来我们替你保管,等你合适时,再来拿吧。当然,那时你得有命在。” 她的话男人有些不理解,但好像又听出了些端倪,于是他皱着眉问:“阿冯把我的玉箫抵押给了牢里的狱吏?” 林芝无力地点点头,她觉得男人好像有些拎不清的感觉。 无论是谁弄不清,已经不重要了,林芝垮着肩膀走过男人身旁:“我到午时再来看你们,顺便做点饭菜给你们,阿冯……麻烦你看着点了。” 男人微微抬颚,表示明白。他目送林芝离开,便转身回了屋子。自打眼睛复明后,他还是第一次细细看清屋内的景象。一侧是灶台,另一侧有一台织机,屋中央是土床和桌椅。床边依次排列着三口大木箱,八成是放衣物的容具。简陋无比的摆设,但是男人却不嫌弃,反而有种温馨的感觉。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冯洛焉潮红的病容,伸手抚摸了一下他发烫的脸颊,发现他的脖子上竟又换了条浅黄色的丝巾,难道是林芝换的?明明都躺在床上了,还围什么丝巾啊,想勒死冯洛焉么?想着男人就想把丝巾解下,手刚碰到丝巾,冯洛焉突然发出难受的哼声,很是痛苦地轻轻摇着脑袋。 男人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缩回手,整个人很沉默。他一直在思考林芝方才说的话,照理来说他的玉箫应该早就消失不见了才对,为什么会被冯洛焉拿去抵押呢?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冯洛焉私藏了他的玉箫。可他为什么要私藏呢?一个月前,冯洛焉告诉他扫完雪还是找不见他的玉箫,会再留心帮他找找,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玉箫的事,男人也当玉箫不见踪影,不再提及。所以,其实一个月以来,冯洛焉一直藏着他的玉箫?这是……为什么? 即便疑问挤满脑袋,那也要等冯洛焉醒过来再说了。 他并没有怨恨冯洛焉,只是奇怪,想知道真相罢了。同时他也相信冯洛焉,这个笨女人,还能做出什么老谋深算的事来么?相处这么久,他的性子男人已摸透几分,绝对的单纯,傻。 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身下人干燥的双唇后,男人开始在一旁静坐养神,他也是耗了一夜的精神,疲惫不堪。 林芝正午送饭来时,冯洛焉仍是没有醒,她忧心道:“怎么还不醒?烧好像退了呀。” 男人在一边站着不语,他早就替冯洛焉换过好几回湿帕了,这烧自然降得快些。林芝将饭菜端出,留了些给冯洛焉,其余的都给男人吃。 男人吃着饭,心里也明白,虽然这个林芝嘴巴刻薄,但是心还是好的,她的确是全心全意在为冯洛焉着想,为全村人着想。 “哎,阿冯呐,你啥时能醒?”林芝对着晕睡不醒的冯洛焉喃喃道,“我可有事找你啊,急呢。” 男人停下筷,略有所思地看着林芝。 林芝走后不久,冯洛焉竟醒了。他觉得口干舌燥,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喊水,男人见他醒了想喝水,赶紧把平日凉好的白开水端过来,抱起冯洛焉,扶着他的后背,依着他的嘴,慢慢喂他喝。 嘴角流下来的水线被男人用指腹揩去,他轻声道:“慢些喝。” 冯洛焉依偎在他怀里,眼巴巴地瞅着他:“萧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男人道,“我能看见了,自然能照顾你。” 冯洛焉轻轻地笑了:“你对我真好。” “我要娶你,自然得对你好。”男人淡淡道。 冯洛焉羞涩地垂下眼,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这副模样全部瞧在男人眼里,印在男人心里,似乎方才有些想问的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或许很多感情,是男人迟钝得感觉不出的。在他恶言相向时,或许冯洛焉已对他情根深种也不一定。 喝完水后,冯洛焉又躺了一会儿,但是他望着男人静坐的背影根本睡不着,他承认自己已深陷这个泥潭,无法自拔,自打矛盾重重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他尝到了男人对他的好,他已陷在男人设下的陷阱中不愿被救。 “阿冯,”男人忽然回头,叫了他一声,把他吓得,“林芝……有事找你。” “啊?找我?”他惊奇地爬起来,将衣服一件件穿上,“找我作甚?” 男人觑他一眼:“我怎知?” 冯洛焉感觉好一点,虽然有些头重脚轻,但他生怕林芝真有急事找他,就决定去找一下她。 男人站起来:“我陪你去。” “不必,萧大哥,我一会会儿就回来。”冯洛焉冲他笑笑。 男人也不勉强,他也不是跟屁虫。 冯洛焉刚走到小道上,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林芝。林芝很是惊讶:“你竟然起来了?还好么感觉?” 冯洛焉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我好多了,你有事找我?” 林芝一拍手掌,跺脚道:“我跟你说啊,嘿,出大事了,有人要找你啊!我把他们暂时拖在家里,不知该怎么办啊?!” 38.他是英雄(2) “谁……找我?”冯洛焉一怔,不确定地问道。 林芝瘪着嘴,“我咋知道他们是谁?从来没见过,今早我路过村头,恰好见那两人走进村来,我便拦下来问了问,谁道他们说要来找一个人,我就问啥人,他们说,要找一个前不久在镇上蹲过大牢的姑娘。我一寻思,那不就是你嘛。可无缘无故谁会来找你啊,我一转心思,就把他们拉到家里去了,说是帮他们出来问问。你瞧,这午饭我都给他们解决了呢。” 冯洛焉听闻这话,心下有些惊骇,他坐牢的事除了村里的人,怎么会有外人知道?莫不是县衙里派来捉他回去的?极有可能,他只是贿赂了狱吏,那几个官差压根不知道他被放走的事,这回八成是来缉拿他的。这、这可怎么办…… 越想越慌乱,冯洛焉脸色更加苍白,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被捉去啊,他都已经和萧大哥互通了心意,他根本舍不得离开他。 林芝拉着他,把他往自家带,边走边道:“你还是去瞧瞧那两个人吧,我见他们等了一天都没要走的意思,赶又不好意思,人家可有礼了,说话都笑眯眯的,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冯洛焉听她这么说,一阵无奈:“你这是看上人家了?还笑眯眯的。” 林芝啧了一下,白了他一眼,“呸,瞎说什么!我就觉着他们不像是坏人,感觉不像!你懂么?好吧……我还是对他们的目的有些疑惑,他们干吗要找你呢?” 冯洛焉忧心忡忡道:“兴许是来捉我的呢?” 林芝惊呼:“你不要吓我!” 于是冯洛焉就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林芝这都走到家门口了,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冯洛焉道:“那要不……不进去了?我怕你被捉走。” 冯洛焉淡淡地一笑,释然道:“既然都到了门口,还躲什么呢?有些事,总要来的。我们不去,他们自然会找来。” 这话把林芝说得心里一阵酸涩,她有些不忍了。 然而冯洛焉却在一瞬间看开了,他知道一切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怪谁去呢,若不是他装疯卖傻得罪官差被捉走,他也不会去贿赂狱吏,玉箫也不会丢,所以说,一切怨他自个儿。 深吸一口气,他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推开了林芝家的大门。 吱呀—— 背后的万顷暖光忽然膨胀,照亮了整间厅堂,冯洛焉站在大门口,逆着光,却很清楚地看见了屋中坐着的那两人的长相。 “是你们?!”他失声叫道。 然而坐在正北位置上的人轻摇折扇,一副悠然模样,蹙眉道:“你是?” 冯洛焉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到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老天爷特意安排好了的,兑现了一个承诺。 站在桌旁的人哎呀一声,也叫道:“是你呀!” 冯洛焉愣愣地走向他们,身后的林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走进来顺手把门给阖上了。 “宝树?!”冯洛焉看着那人。 宝树嘿嘿一笑,对冯洛焉倒是比之前亲切:“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儿呀。” “怎不记得?”帮自己包扎过伤口的人,还能忘? “那你忘了我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儒雅清亮,徐徐问道。 冯洛焉看向他,真是不敢相信他又和白衣公子见面了,“自然记得。” 白衣公子勾着嘴角,看着他道:“姑娘,没想到你把花脸擦干净,竟长得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冯洛焉有些脸热,不自在道:“谬赞了。” 宝树忽的看着林芝叫道:“诶,这位林姑娘,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找人的么?人呢?” 林芝显然忘了此事,略微失态地看了一眼冯洛焉,有点措手不及,“我……” 冯洛焉抿着嘴,不多说半个字。 白衣公子来回瞟了他俩几眼,便莫测高深的笑道:“宝树,她不已经带来了么?” 宝树惊奇道:“在哪儿?我怎么……咦,不会是你吧?”他指着冯洛焉。 冯洛焉不自然地垂下睫羽,以此来掩饰他的心虚与慌张。屋里的光线有点暗,透着股阴冷的感觉,林芝适时插话道:“我去点根蜡烛,怎么这么暗呀?” 林芝转去另一间屋找蜡烛,白衣公子关上折扇,对着冯洛焉一个人道:“姑娘,我多瞧你几眼,愈发觉得你像我一位老友。” “是吗?可大伙都说我像我娘。” “呵呵,是吗?那令堂必定也是个美人儿了。”白衣公子笑道。 “是啊,但她死了好些年了。”冯洛焉竟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寒意,对于白衣公子的话起了警惕之心。 “嘿,蜡烛来啦!”林芝竟把几日前用的喜烛拿出来用了,“怎么样,够亮了吧?” 冯洛焉看她一眼,林芝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冷。 “姑娘,既然我们已是旧识,那便开门见山地说了。”白衣公子不客气道。 心猛地被攥紧,冯洛焉有些窒息,他忍着疼痛问道:“要问什么?” 宝树抢着道:“姑娘前几日坐过牢?” “坐过,那又如何?难不成你们看不起我?” “不,”白衣公子道,“我们只是想问,你为何会去坐牢,又是如何出来的。” 冯洛焉咯噔一下,心想坏了,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过来盘问来着,若是实话实说,会怎样?若是不说…… 见冯洛焉一阵沉默,绷着张小脸刷白,白衣公子笑道:“放心,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不捉你。” “那……又何必来问?”冯洛焉感到有些恼怒,“你们什么意思?” 宝树在一旁插话道:“姑娘,我们没有恶意,你不必生气!” “我自然要生气,坐了次牢房难道还不够倒霉?这会儿还要被你们讯问,令我想起那些不愿提的事。”冯洛焉闭口不提那日的事,他吃不准这两人的来意。 这么僵持着,屋内气氛忽然降到冰点,林芝弄不懂怎么回事,心里可是着急,便道:“两位公子,阿冯不愿说,你们做啥要逼他?坐牢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愿说怎么了。” 白衣公子幽幽地站了起来,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朝宝树使了个眼色,宝树就跟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直至看到这件东西,冯洛焉才忽的变了脸色,血色失尽,浑身冰透,脚步忍不住想往后挪,想拔足逃走。 宝树拿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冯洛焉心心念念想赎回来的玉箫! “你们怎么会有……”冯洛焉顿时脱口而出,但随即噤了声,害怕得嘴唇颤抖。 白衣公子拿过玉箫,放在手中把玩,他温润柔和的眼眸此时变了种神色,犹如一只紧盯住猎物的鹰,目光尖锐锋芒,“瞧阿冯姑娘这样子,怕是认识这箫?” 冯洛焉拉下脸看他:“……不认识。” “阿冯姑娘,”白衣公子声音柔缓,好似在与人亲切攀谈,实际上他这是在审问,“我曾说过,指不定有一天我也需要你的帮忙,你还记得么?当然,不记得也没……” “我记得——”冯洛焉打断他,心里挣扎着,仿佛整个人在油锅里煎熬,“我没忘……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闻言,白衣公子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我不会把你怎样,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什么……他?” “这支箫的主人,在哪儿?” 冯洛焉摇摇头,他无力再反抗,无论这人有什么目的,想做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暴露男人的行踪。指不定这两人是来捉他的呢? “我不知道什么主人,我在山里捡到这支箫的,就藏在了身上。上次官差进村来捉人,我就泼了他们一桶泔水,被他们带走了。后来我就把箫给了看大牢的,他就将我放了出来,我就回来了。” 林芝站在一旁不说话,她知道冯洛焉在撒谎,却不想去戳破,她可没忘冯洛焉家里还藏着一个通缉犯呢,若是被人知道,兴许就会惹上大麻烦呢。虽然她也好奇这箫怎么就落到了这两人手里,它不是应该在那个狱吏身上么? “是这样?你捡的?”白衣公子狐疑地盯着他。 冯洛焉随意地笑了笑,道:“不然呢?我哪有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平生能捡到一回,祖上保佑。” 白衣公子又把玉箫递回给了宝树,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我们告辞了,谢谢林姑娘的招待。” 宝树把玉箫塞回衣服里,不甘道:“公子,就这样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的啊,怎么能说走就走——” “宝树,闭嘴,走。”白衣公子横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门口,打开了柴门,踏进一片光里,消失不见。 宝树憋屈极了,看了一眼冯洛焉,也愤愤地走了。 终于……结束了。 冯洛焉脚一软,瘫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倒在桌面上,久久无法回神。 林芝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关心道:“阿冯,你还好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洛焉两眼失焦,仿佛被人抽去灵魂,心力交瘁。他早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可萧大哥不是一个土匪么,这白衣公子风度翩翩,看上去极有背景的样子,那么他俩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莫不是……朋友? 这个想法把冯洛焉惊了一跳,他立马窜起来,扭头就往家里跑。林芝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不见人影了。 没命似的往家赶,冯洛焉差点忘记了他自己其实还在生病,身体虚着呢,跑到家门口已是一头汗,一半是跑出来的,一半是吓出来的。 推开门,只见男人正在闭目静坐。 冯洛焉倏地落下一块心石,男人睁开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怎么,跑得这么急?” “萧大哥……”冯洛焉唤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沉重的脑袋砸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闷闷道,“我想你……” 男人心里一喜,表面却还是冷峻道:“分开不到一炷香,就这么想我?” “嗯。”他软软糯糯地应着,心里却像是开了一个无底洞,深不见底,没有着落。 男人搂着他的腰,无不满足地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两人腻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要烧晚饭了。 于是冯洛焉舀了点米,打算出门用井水淘洗一下。 他打开门,一抬眼,却见昏黄的蓝幕下,站着一个男人。 “哗——” 一盆米,全洒在了地上。 39.他是英雄(3) 那人的一袭白衣被暮色染成橘黄,半张脸全都融在了不真实的暖光里。只见他笑盈盈地看着冯洛焉,似乎有备而来,“怎么,才一会儿便不认识我了?” 冯洛焉失神片刻,一个激灵,立马找回自己吓掉的三魂七魄,故作镇定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走了么?” 白衣公子手执折扇,幽幽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找人。” 冯洛焉登时急躁起来,微怒道:“不是说了,没有你要找的人。”他的心慌张极了,却还要死死地掩饰住,于是他只好蹲下来拾米。可惜一碗白米,竟被他如此浪费地洒在地上,罪过罪过。 “阿冯姑娘,你三番几次地撒谎,是为何?” 冯洛焉抬起头瞪着他:“我没有撒谎,就是没有你要找的人!”他说完继续低头拾米,狂跳不止的心难以平复,怎么办,会不会被他看穿呢?屋内的人,他一定要护住。 白衣公子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用一种了然的语气好脾气道:“你不必害怕,我真的不会害你,让我见见他,怎样?” 冯洛焉捡了一会儿,停下动作来,愤恨地咬着下唇看他,倔强的模样让人不忍,“都说了没有你要找的人,真的,你可以离开了!” 白衣公子仍是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但也格外地坚持,“阿冯姑娘,这天快要黑了,让我就这么走,是不是不太近人情?不打搅的话,能请在下进屋坐坐么?” “不能!”冯洛焉一把将淘米的盆磕在地上,吼道。 这一声动静太大了,下一刻,身后的柴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阿冯,你大声叫什么……” 门内的人有些许不满,轻蹙着眉责问道,只是当他看清外头的情况后,便呆愣住了。 冯洛焉吓得魂飞魄散,站起来慌张地看着男人,扑到他身上试图挡住他的视线,“萧大哥,你先进去,没事没事啊……” “李沛?”男人忽然出声,叫了一个名字。 冯洛焉听到他出声,立即安静了下来,回头看看那个被唤作李沛的白衣公子,满心的疑惑。 李沛将折扇往手心一拍,终于真心地笑将起来,朗声道:“段萧,你果真没死。” 男人见他笑,慢慢地,也弯起嘴角,狭长的眼眸里灌满惊喜,似乎十分意外见到眼前这人,“是啊,我命太大。” 冯洛焉见他们竟默契地同时笑起来,心猛然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件傻事,傻透了。 “你们……认识?”他苍白地问。 男人搂着他的背,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李沛。” 冯洛焉抬起脸,天真地问男人:“他也是……山寨里的?” 李沛听到他奇怪的问话,笑道:“山寨?我何时去当土匪强盗了?” 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似乎有点烦恼,但那种表情一闪而过,“先进屋吧,再详谈。” 李沛啧了一下,“似乎阿冯姑娘不太欢迎我呀。” “没有的事,”冯洛焉马上澄清道,即使他面色很苍白,“既然是萧大哥的朋友,自然要好好招待。你们先进去,我淘个米做饭给你们吃。” 李沛点点头,紧接着跟着男人进了屋,两人围着木桌坐下。 男人长舒了口气,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李沛瞥他一眼,责怪道:“我们已寻了你一月有余,只差将整个北昭翻过来了,你知道你爹你娘有多担心么?” 男人撇撇嘴,有些不耐烦道:“我爹担心我?恐怕他是想打死我。” “那你娘哭得病倒,你总该信吧?”李沛幽幽道,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她卧病在床大半月了,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大夫说这是心病,得心药医。” “那她——”男人焦急道,“哎,怎么会这样?” 李沛作为男人从小到大鬼混在一起的损友,完全了解该如何刺激男人,“现在你心疼了?早干嘛去了,你知道你的决定有多胆大妄为么?” 男人正想反驳,冯洛焉默默地走了进来,使两人的谈话中止了。 “你们……怎么不说了?”冯洛焉眨着呆滞的眼,情绪颇为低落,“不用管我,你们聊吧。” 被他刻意一说,倒是聊不下去了,李沛笑眯眯地看着冯洛焉:“阿冯姑娘,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段萧,让他捡回一条小命。” “段……萧?”冯洛焉陌生地重复这两个字,求助般地看向男人,他不明白男人什么时候又叫做段萧了,他不是叫萧戎么? 男人伤脑筋极了,恨不能一把拍死自己,叫自己乱编,这回出事了。 “你不用在意这个,快去做饭吧,阿冯。”男人甩甩手,打发他。 “哦。” 他垂下眼帘,沉默地端着淘米盆走到灶子旁,将米倒入锅中,舀一勺清水进去,然后把锅盖盖上,自己走到灶前,生火做饭。 哔哔啵啵的柴火燃烧的声音盖住了其他杂音,冯洛焉快要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他在意得要死,却无法开口质问。当男人与那个叫做李沛的白衣公子相见时,气氛一下子变了,他们富有默契的眼神交流一下子把冯洛焉踢出了他们的圈子,那种熟络感犹如一剂致命的毒药,一下子打进冯洛焉体内,毒发麻痹,动弹不得。 “我与宝树在越秀县镇上住了很久,一直打探不到你的消息,直到那边有人飞鸽传书,说是发现利剑腿上有一条带血的布条,可能是你系的,我们这才又重振信心。”李沛无奈的笑道,“你知道为了找你,大伙儿都人仰马翻了么?你倒好,躲在这种地方过日子。” 男人嫌弃地看他:“若不是受了重伤,眼又瞎了,我怎会拖这么长时间?今早,我的眼才刚复明,你试试一个月看不见东西的日子,觉得舒服么?” 李沛道:“饶了我,我就知道是这样,若不是你行动不便,定是会早早与我们联系。我已派宝树快马加鞭赶回去报信了,希望你娘可以安心。”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男人不解道,“这里离江州官道仍有一段距离,我从那边的山里翻下来,都不知已走了那么远的路。” 李沛将折扇搁在桌角,随后从衣袖里掏出那支玉箫,摆在桌上,道:“靠它呀。” “我的箫?!怎么会在你这儿?”男人惊讶地举起来,碧透的玉箫在烛火的照耀下变成暖黄色。 李沛道:“阿冯姑娘前些日子被捉去大牢,她用这箫贿赂牢头,被放了出来,那牢头竟去当铺要当掉玉箫,恰好我叫宝树去当铺当些东西,换点钱用,这就看见了玉箫,宝树将那牢头毒打一顿,他才承认这箫是别人贿赂他所得。我们顺藤摸瓜,很快查清了地方,连忙赶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男人回头看一眼正在烟熏火燎堆里塞柴火的冯洛焉,心下更多的竟是欣喜,不出他所料,冯洛焉真的将他的玉箫私藏起来带在身上。他的目的么……男人觉得自己可以猜到,绝对不是因为见钱眼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都说了些晦涩的事,冯洛焉都没听懂,饭菜倒是烧好了,一盆盆端上桌。 “多个人,你竟多煎了个蛋。”男人看见碗里两个蛋,很不满,似乎他独享的待遇遭到了抢夺。 冯洛焉失笑,把一个蛋夹到他碗里,说道:“李公子是客,自然要招待好。你看,这蛋还是你的。”平时只煎一个蛋,只有男人吃,冯洛焉对自己节省,对男人百依百顺,一个蛋还是小意思。男人呢是觉得这才是妻子的体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李沛看着他俩说话,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似乎发现一些异样的东西掺杂在了里面。 “李公子,方才有些得罪,这蛋你吃。” “你不吃?”李沛问。 冯洛焉摇摇头,“我不爱吃。” 这谎撒得,李沛一眼就看穿了,他很好奇冯洛焉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管好自己,他吃不吃随他。”男人护着自己未来的娇妻,有些不爽好兄弟的良好待遇。 冯洛焉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他,似乎很委屈,他以为自己做错了,男人很不满意。而男人沉浸在杀死抢蛋者的意银中无法自拔,脸色可臭了。 吃完饭冯洛焉收拾碗筷,柔声道:“你们聊吧,我洗好碗就去林芝那儿坐会儿,不打扰你们。” 男人喜欢冯洛焉温柔的样子,恨不能立刻把他揉进怀里,好好地亲热一番,以泄心头邪火。 李沛道:“那不好意思了,阿冯姑娘。” 冯洛焉抿着嘴淡淡一笑,识相地离开,给屋内两个各揣心思的男人留下空间。 直到冯洛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听不到了,男人才说:“闭好你的嘴,李沛,你乱讲话会害死我的。” “诶诶,段萧,嘴巴还是这么毒,脾气还是这么差,竟然会有人受得了你。”李沛斜眼觑他,表示不可思议。 男人冷笑一声:“才见面,挺好的气氛你硬要破坏掉。” 李沛毫不介意:“破坏这气氛的,明明是你吧。只是稍微提了他一句,你就忍不住还嘴了?” 这话中有话,耐人寻味,男人又不是傻子,立即听懂了,他板着脸道:“胡说些什么?” “难道是我看错了?”李沛唰的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你不是喜欢他?” 嘭! 男人猛地拍了记桌子。 40.滚吧英雄(1) 这动静把李沛吓了一跳,亮起一双探究的眼眸瞧他,看他发什么疯。 男人脸色有点难看,“谁说我喜欢他?” 李沛一怔,随即失笑,道:“还嘴硬?你是什么料我还不清楚?当初让你跟着我们嬉耍玩乐,你偏不肯,非要瞒着你爹去参军。这便罢了,都已二十有三的年纪,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更是不屑一瞧,我说的对与不对?” 男人阴郁地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不做声。 “这般不解风情的人竟会为了一个蛋跟我吵起来,你说怪与不怪?”李沛真当是心思缜密,说话不带脏字儿却长满软刺儿,“我瞧你方才看阿冯姑娘的眼神儿,可火热了,好似八辈子没见过女的,你在门外还搂他,这等亲密的姿势……” “闭嘴。”男人当机立断地掐断他的话,“你都看到了,你啰嗦什么?” 李沛道:“我真是不想多嘴,你知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这次不同,我出来前,你娘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凄凉,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一定要寻着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男人的黑眸闪烁一下,隐忍道:“她……受苦了。” “你也知道她受苦了?那你还这般任性妄为,暗杀这种大事竟然不同副将们商量一下就领着暗卫行动了,真当鲁莽啊。你出事后,宝树才哭哭啼啼跑来坦白,本该罚他禁闭,可他非要将功赎罪跟出来寻你。一个月都过去了,大伙儿都以为你被山里的野兽果腹了呢,你爹派人将江州和洛州南部的山都走了一遍,完全找不到你的踪迹。” “你们……为何不到村庄里寻找?”男人颇有微词,“山中要是寻不到,就有可能被人救走才对。” 李沛颇为无奈:“你以为我们不想?等我们走完大山打算下村的时候,北昭通缉你的诏令已经下达,他们先我们一步开始搜查村庄,这才令我们束手无策。” “李熙那只老狐狸……”男人咬着牙恨道,“我总有一日要将他碎尸万段。” “呵呵,”李沛轻笑起来,“你这模样倒很凶恶啊,可惜他毕竟是你小舅,你娘会难过的。” 男人觑他一眼,不屑道:“他还是你堂哥呢。” 李沛摇摇头,道:“辈分差得太离谱了。每次说到这个,我就觉得你小我太多,明明同岁呀。” 男人不想与他争辩这个辈分问题,因为每次聊到这点儿,他们其中一个会嫌自己太大,一个会嫌自己太小,弄不清啊弄不清。 “哦,越扯越远,我们聊回正途上来。”李沛不慌不忙,他自从确认了男人活着之后,人就放松了,“你对这阿冯姑娘倒是用情颇深啊,不会是想娶他?” “不行?”男人突然很烦躁,“我要做什么,我自有分寸。” 李沛道:“你的终身大事我插不上手,也不多管,这阿冯姑娘性子温和,脾气又好,关键是烧得一手好菜,我是挺欣赏他的。不过……你觉得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 话锋一转,口气严肃起来,李沛脸色沉了下来:“你成天在这荒村僻野养伤闲晃,自然不知道前方战情如何。自从你失踪后,内部军心大乱,几位副将急得团团转,幸好你爹及时赶来压阵,可他不了解军情,慌忙间找不到对策,连吃几次败仗,整个军队都被迫退到了长江北岸,军中死伤严重,十万火急啊,你知道么?” 男人倏地攥紧拳头,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怒道:“怎么会这样?!我不在后,战局竟逆转得如此之快?!明明我都已布好阵法,那几个副将是吃白饭的?都没听进去么?妈的!” “先别骂人,你这暴脾气。”李沛扶住他的肩,让他冷静点,“谁叫你一声不响离开军营的?他们见连连攻克北昭城池,心里欢喜得意,自然疏忽大意了。你爹赶来后问明情况,知道了你的阵法,可已来不及布施,北昭就来突袭,李绩呈有了李熙的相助,如虎添翼,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男人悔恨地闭起眼,独饮这杯苦酒,他当初也是得意忘形,得知李熙从京城赶来监军,便心生一计,想在半道上截杀他,以除后患,哪知李熙好似神算,似乎知道他要来暗杀似的,早早埋伏了杀手,倒令他措手不及中了暗算,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后,男人奔逃进山林,恰巧这时天降大雪,阻了后面来人的追杀。他在林中兜兜转转,迷失方向,没想到一走竟走到了洛州边境,倒在了冯洛焉家门口,被后者救起。 李沛见他懊恼后悔,也是心生不忍,劝道:“还好,我们还要机会,盛荣帝突发顽疾,李熙已赶回京城探病,伺机争夺皇位。这正是一个好时机,我们马上赶回去,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男人握拳一震,点头道:“没错,得马上回去,我要卷土重来,重振雄风。”他要将功赎罪,把自己的过错统统改正。 “那明日我们便启程出发吧,事不宜迟。” “明日?”男人表情一滞,似乎有些意外,“那么快?” “你傻了?时不待我,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多死几位兄弟。”李沛观察着他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舍不得阿冯姑娘?大局当前,儿女私情应该放在一边才是,你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整个军队吧?你爹要是知道他肯定——” “不用说了。”男人脸色冷酷,毫不留恋道,“我当然会跟你走,明日就明日,事不宜迟。” “段萧,这才是身为主帅该有的风范。”李沛欣慰地看着他道。 啪嗒。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可惜难逃男人的耳朵。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已冲到门口,猛地打开门,警觉道:“谁?!” 竟然没人?男人愣了愣,随即低头,发现地上蹲着一个人,“阿冯?!” 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浑身一僵,不敢抬头,就这么傻乎乎地埋首盯着地面。 “你怎么在这儿?”男人生硬地看着他的脑袋顶,“你不是去林芝那里了?” 地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僵持着。 男人心道坏了,可能要出事,愈发烦躁,怒道:“把头抬起来说话,给我抬!” 冯洛焉瑟瑟发抖,不得不屈服于他的银威,颤微微地将脸抬起来,同时把手里的东西也举了起来。 他笑着仰望男人,满脸是泪,“萧大哥……林芝给的、给的青团子,你们吃吗?” 男人震惊了,他看着哭得泪水横流的冯洛焉,心情复杂,“你……” 冯洛焉慢慢站了起来,想忍住自己的哭声,结果变得更加哽咽,“萧、萧大哥,不是,我该叫你段元帅,对、对不对?我太笨了,竟、竟然什么都没发现,真笨、笨……” 男人扶住他的肩膀,也是手足无措,“你不笨,哪里笨了?别哭。”他用指腹揩去冯洛焉滚烫的泪水,心中被烫伤。 冯洛焉想要直直地看着他,可惜泪水模糊眼睛,“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土匪,我、我还觉得我们很、很配……现在看来,还、还是我高攀了……我、我不配……” “你配!”男人霸道道,“我不那样说,你怎么肯跟我好?!” 冯洛焉抽抽搭搭,上气难接下气,“这么说,还是我、我的错?我不该故、故作矜持对么……” 所以说,谎言伤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犹如一道又一道的刻痕,反复刻画,只能伤得越来越深。男人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连撒几个谎,亏他编造得出,什么路遇抢劫,什么落草为寇,什么二当家撒药粉,统统胡说,他不去当说书先生,真屈才了。 “我不是故意骗你。”男人摇着他的肩膀,强调道,“相信我。” “萧,不,段公子,我们不要争了,没什么好、好争的。”冯洛焉把青团子塞给他,道,“刚刚掉地上,但是不脏,你、你们吃……我,我去林芝那里凑合一宿……” 瞬间变脸,冷漠到不行,男人傻了,他不敢相信冯洛焉会叫他“段公子”,如此疏离,如此陌生,他开始害怕,“阿冯,你怎么……” 冯洛焉狼狈地擦拭自己不断流下来的眼泪,故作无所谓道:“我没事,我很好,段公子和李公子好好叙旧,明天、明天早点启程吧。” 他挣脱男人紧抓他的手,挂起笑脸,温和地冲男人笑笑,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他步履沉重,肩膀下垮,郁郁阴阴。 直至隐没在黑暗之中,他才敢把手捂住心口,他痛得浑身脱力,快要、快要死了…… 萧大哥…… 他此刻才完全崩溃,泪已决提。 而男人,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竟不敢追上去。他怕自己又一次伤害到他。 李沛走过来,叹了口气,道:“你们掰了?” 男人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41.滚吧英雄(2) 入夜不久,小南村的许多人家就都上床睡觉了,他们往往会在第二日清晨早起。 林芝这几日做了一屉青团子,四处分发,见冯洛焉来找他,就塞了几个给他,让他拿回去吃。冯洛焉想起家中有两人正在闲谈,恰好送去填填肚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晚饭煮的有些少了,两个大男人吃平平的一碗饭,可能不够。 林芝抖开被子打算洗个脚上床睡觉了,却听外屋的柴门砰砰作响,心里不禁惊慌,赶紧去开门。只见冯洛焉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双眼通红。 “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林芝连忙把他拉进屋里,“怎么哭了?” 冯洛焉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再摇摇头,一直摇着头,可把林芝晃晕了,摁住他的脑袋嗔怪道:“别摇了,我都晕了,你到底怎么了,阿冯?” 冯洛焉抬起头望着她,眼里布满血丝,眼角发红,很是凄楚的模样,林芝虽然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强迫冯洛焉说出来,只好道:“那先到里屋坐坐。对了,我给你的青团子呢?” 冯洛焉默默地垂下头,声音虚无缥缈,“我……能在你这儿睡么?” 林芝点点头:“当然,你要和我睡一个铺,还是我把阿哥的铺子理理你去睡?” “不用麻烦……就……和你吧……” “好吧。”林芝一口应下,她早把冯洛焉当做亲人,亲人对她来讲,是没有性别区分的,“那我再去拿出一条被子来。” 冯洛焉始终垂着头,闷闷不乐。 没有人知道他在黑暗中站立了多久才平复自己受创的心情,没有人知道他擦拭了多少次眼泪才止住它的奔流。他告诉自己看开点,不就是男人骗了他嘛,换做是其他人,身份极其重要,肯定也会编造一个故事去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免得引来危险。男人这样做明明是对的,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好难过,那种人之常情,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林芝吹了蜡烛上了床,自顾自躺下,她招呼道:“快过来睡了,阿冯。” 冯洛焉疲惫得连外衣都不想脱,刚病愈的身体承受连番打击已脆弱不堪,浑身酸痛,他只想瘫在床上,把自己当成一堆烂泥。烂泥,就不会去爱了。 他扯过被子,盖住自己遍体生寒的身子,目光空洞地盯着梁顶,久久不能入睡。 “……林芝。” “……嗯?” “我问你……”冯洛焉还是开了口,他无法将那堆秘密积烂在心里,他要疯了,“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怎样?” 林芝翻个身,面向他,眨眨眼道:“骗我啊?那要看他骗我什么了。骗钱的话,我就要他死得难看。” “不是钱啊……”是心。 “那是什么?骗人啊?”林芝愤然道,“若是骗去女子清白,也罪无可恕,应该大卸八块。” “……”冯洛焉彻底放弃了与林芝交心的可能。他难以启齿自己的愚蠢,也羞于开口自己的软弱。即便男人骗他,他还是无法恨他,怨他,还会给他找理由找借口。他在这场谎言编织的感情中沦陷得彻底,想让他抽身而出,就好比拔出插在胸口的利刃,必死无疑。 林芝迟迟不见他说话,抵不住睡意,沉沉地睡去。她这一睡,要到天亮才能醒过来。 只剩冯洛焉一人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游神,他悲哀地想,明早回去,大概见不到男人的身影了吧?他要走了,要去拯救他的军队,和千千万万的百姓。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原来自己一直憧憬的英雄,就在自己身边,万万没有想到。 然而,他却无法兴奋,因为他们无法跨越那种山涧般深邃的距离。他是最底层的山村百姓,男人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元帅。怎么匹配呢?那种自卑感又一次缠绕上了他。 越想越是头疼,曾经自以为是的努力,现在看来相当可笑,完全不值一提。 男人要走了,就让他走吧。他要去冲锋陷阵,要去拯救苍生。多么英勇,自己应该高兴才对。虽然……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当他凄怨地感伤时,从不上锁的柴门悄悄被打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左顾右盼,最后跨进了里屋。 冯洛焉迷迷茫茫地一撇头,看见一道黑影立在自己跟前,猛地坐起,吓得张嘴就想叫。幸好那人迅速地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嘘,是我。”那人轻声道。 冯洛焉顿时放松了身体,熟悉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孔,令他想哭。 “你、你又来作甚?”他委屈道。 男人一手搂着他,一手捧着他的脸,嘴巴贴在他的耳边,温柔道:“你听我解释。” “不用,你走吧。”冯洛焉难过地扭过头去,他早已心生绝望。 男人早料到他的冷漠,虽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但还是打起精神:“听我说完,否则我在这里要了你。” “土匪。”冯洛焉轻轻地骂道,他就知道男人霸道得不像话,而自己从没有办法逃脱他的掌心。 男人见他不挣扎,知道还有戏,便道:“其实我不是故意——” “等等。”冯洛焉抬手封住他的嘴,细细思索后道,“我们去对面那间屋子,不要吵到林芝。” “好。” 男人应一声,凌空将冯洛焉横抱起来,吓得冯洛焉忙把手圈在男人的脖颈上。两人摸着黑来到了林芝卧房对面的那间里屋,这里是林芝的哥哥林河睡的地方,只是这里空了六年了,虽然林芝每日都要打扫一遍。 冯洛焉被男人轻轻地放在床上,他松开圈着男人脖子的手,脸上热热的,这是男人第一次这么抱他。不过,他当然不知道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男人依着他也坐在铺上,沉默了片刻,酝酿了一下,才道:“阿冯,我……不是故意骗你,隐瞒身份也是怕招来祸端。你只是救我,我并不想你卷进是非之中。当然,之后与你说我是土匪,只为了卸下你的防备,能老老实实地承认你喜欢我。” “我、我哪里不老实了?”冯洛焉被他气得快要笑了,“都是你逼我说的。” 男人不爽道:“我逼你?我只是帮你快些承认喜欢我罢了。” 冯洛焉捶了他一拳,气死了,“你怎么如此不讲理?亏你是个元帅!” 男人一把包住他的小拳头,严肃道:“元帅才是整个军队最不讲理的人。” 听了这些解释,冯洛焉竟慢慢地被融化了,他无法憎恨男人,对他只有无尽的留恋与爱慕。 男人一个翻身,把冯洛焉搂进怀里,两个人双双躺倒在土床上,男人无法克制地去亲吻冯洛焉的嘴唇,脸颊,鼻尖与眉心。 “睡吧,我陪着你。” 冯洛焉颤抖着揪着他的衣襟,问:“你明日,就要走了,是不是?” 男人寂静半晌,才说:“我确实非走不可,但我可以再推一日,后日走。” “为何?多一日不是多死数条人命么?”冯洛焉紧张地问,为他的决定担忧。 男人捉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手背,不舍道:“这几日暂时休战,还有时日,我想多陪你。你应该知道,我今早才刚能看见事物。” “我……不要你陪,你走吧,萧大哥。”冯洛焉迟疑一会儿,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不配你这样对我,你应该将心思放在你的军队和百姓上。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男人不容他退缩,强硬道:“放屁,怎么不配?我说过我要娶你,难道是玩笑?我又不是李沛那个皇族子弟,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 冯洛焉哽咽道:“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当然,”男人抱紧他,“答应我,等我打完胜仗回来,我就来娶你,好么?” 冯洛焉感动得想哭,他从不知道男人说起情话,如此动听,他被他真挚且诚恳的承诺打动,只能懦弱地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我、我答应你……” 一夜无话,他俩一觉睡醒,还是蒙蒙天,趁着林芝还在睡,一起回到了家中,一路上,十指紧扣。 李沛听见动静,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道:“回来了?你哄人的本事也太差了,这么久才搞定。” 男人坐在桌旁,冷眼看他:“看来你经验丰富。” 李沛开始穿外衣,道:“自然,比你强多了。我就说在林姑娘那里,还给你指了路,多谢我吧。” 冯洛焉红着耳根去打水洗脸,竖起耳朵听他俩互侃。 “哼。” 李沛见他脸臭,毫不在乎,道:“既然和好了,那我们就准备准备,出发吧。” 男人一顿,道:“我们明日走。” “什么?”李沛一惊,“你不是说要快马加鞭赶赴江州么?” 男人知道不太好向李沛交代,但还是坚持道:“我想多陪阿冯一日再走,既然暂时休战,我们还要时日。” “你疯了。” 李沛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冯洛焉洗完脸,扭头去看他俩,恰好看见李沛满眼寒霜,冰冷地看着自己,他的眼里,写满了失望。 冯洛焉一呆,渐渐地失去了原本的喜悦,内心遭到了莫名的谴责。 他好像,成了罪人。 42.滚吧英雄(3) 即便这是两人相处的最后一日,冯洛焉也没有因此闲下来,与男人浓情蜜意地黏在一起。这正是开春时节,他后屋的那块地还有一半没有翻新,种也没撒,前屋院子里的地虽然翻种好了,可是水还未浇。 他拎了两个木桶,打满了井水,吃力地将其中一桶提起,晃晃悠悠还没挪动几步,身后就伸过来一只手,轻松地接过他的水桶,道:“我来,一个女人家怎么提得动。” 冯洛焉一怔,回头看见男人颇为担忧的表情,知道他这是在心疼自己,不禁感到暖意融融,“我一直一个人干活,习惯了。” “以后我帮你,”男人看着他,顿了顿,“等我打完仗回来。” “好。”他眉眼弯弯,笑得极其灿烂。 在他俩一个浇水,一个锄地的时候,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冯洛焉停下动作朝声音来源那处眺望,发现李沛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宝树牵了两匹马。 “宝树回来了?”男人微微蹙眉,搁下锄头。 “少爷!少爷!”宝树甩下缰绳,飞奔过来,一下子扑在男人身上,哭泣道,“少爷,宝树可算是见着您了!宝树还以为您已经、已经……呜呜呜少爷福大命大……” 男人头疼地掰正宝树快要瘫在地上的身子,无奈道:“哭什么?我不是没事么,你给我别嚎了。” 宝树抽抽嗒嗒,哪有平时的机灵劲儿啊,在他得知少爷出事的消息时,他简直想抹脖子跟着少爷一块儿去了,后来还是旁边的人拦了下来,叫他死了还不如去寻少爷,可能还要一线生机呢,于是他下了决心,跟着李沛乔装出来了。 昨日李沛交给他一封信,让他火速到镇上传递消息给自己人,又让他弄三匹马回来,为了赶这三匹倔马,可把他累得够呛。今早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见李沛站在村口等他,帮他牵过一匹马,告诉他,人找到了。 人……找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令他喜极而泣。 “宝树,随我进屋歇会儿吧。”男人体谅他忙活一夜,拍拍他的肩,“走,顺便与我说说,我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冯洛焉接过男人的锄头,对他一笑,可把男人的神儿给勾走了。 “少爷?”宝树在前头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嗯?”男人回神,伤脑筋地转过身,跟着宝树进屋。他对冯洛焉这个女人,真是愈发没有抵抗力了。 冯洛焉心里很甜蜜,他与男人处的越久,便越发现男人的可爱之处,虽然他本性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但却不是无赖之徒,该担当的时候绝不推诿。 他低头痴痴地傻笑,却发现身前出现一双鞋,抬眼一看,正是李沛。 “李公子?” 李沛竟不带一丝笑容地看着他,道:“我想与你聊聊。” 冯洛焉迷惑道:“好……” 李沛勾勾嘴角,敞开天窗道:“阿冯姑娘,我竟没料到你对段萧的影响这么大,能让他置军队与百姓不顾,而抽时间陪你。” 冯洛焉听得出他责备的意思,内疚地低下头,“我,并不知道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他说推一日没关系的……” “他说?他说的话没几句可信的。”李沛难得也会露出冷笑,“段萧这人平日正义凛然,从不撒谎骗人。但一涉及到关乎他利益的事,他便会依着他自己的意思,做出最好的抉择,比如,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推迟出发的时间。你应该知晓他为何会受伤沦落到此地吧?一月前他通过密探得知三皇子李熙要来前线监军,他便觉得那是他斩草除根的好时机,竟不与任何人商量,直接带着暗卫刺杀去了,他信心满满,压根不考虑失败后的结果。” 冯洛焉垂下头,紧紧地握住锄头的把柄,不敢说话。 “还有多年前的一次,他爹跟随盛和帝退居南昭后,便成日呆在军营练兵,打算重新攻回北昭,可他不许段萧参军,怕他有个闪失,他娘伤心。可他倒好,瞒着他爹偷偷地去参了军,小小年纪摸爬滚打,伤痕累累,他娘后来发现了,气得大病,可他不愿放弃,他爹也被他气个半死,只能随他,后来,他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升职,直到有足够实力统领全军。他的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我行我素是他的致命伤,即便这几年他一直在改,但还是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说到这里,李沛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冯洛焉,后者恰好抬眼触及,吓得赶忙又低下头去。 “阿冯姑娘,你明白我说的这些么?” 冯洛焉烦躁不安地闭了闭眼,随后睁开,鼓起勇气看向李沛,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说我妨碍了萧大哥?” 李沛意外他凛冽的气势,道:“我并没有那么说,其实,我并不反对你们,段萧这人太倔,能够驾驭他的人至今没有出现……或者说,已经出现了?” 冯洛焉听他话中有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 李沛笑笑:“大概吧,你影响了他,很少有人能撼动他本来的决定。若你是在帮他,我无话可说,可你现在是在拖累他,战场救急如救火,他说晚一点没事就真没事?你应该好好想想。” 冯洛焉无力地苦笑:“若我真懂得那么多道理,我一定帮他,而不是害他。” 李沛明白他不是心恶之人,只道:“你明白最好不过。哦,还有,我希望你能做好准备,若真有凯旋归来那天,他真当要娶你过门,你还得想清楚,你能够承受得住他的爱么?那时他不再将是你一个人的英雄,他会是整个大昭王朝的英雄。”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冯洛焉无法否认李沛最后的几句话打击到了他,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感情会变味,只是恐惧男人之后会后悔,毕竟他们差得太多了。 李沛说得对,段萧不会是他一个人的英雄。 到了吃午饭时,冯洛焉还是郁郁寡欢,提不起劲儿,烧了一大锅饭,喂饱了三个男人的胃口,唯独他自己吃不下多少。饭后男人被宝树缠着,又与李沛商量着大事,几欲和冯洛焉单处,未果。 冯洛焉虽然知道这日宝贵,却也没有勉强地硬要和男人处一块儿。他只是在一旁干着活,有空就偷瞄几眼,满足一下自己的念想。 晚饭过后,男人急忙把李沛和宝树赶出了屋,在外头嘀咕半天,才又回来。 “他们走了?”冯洛焉朝男人身后探望着,“你们不一起么?” 男人脸色不是很自然,僵硬道:“不,我让他们去林芝家借宿,不许他们打扰我们。” 冯洛焉不可遏制地脸红了,小声道:“哪里打扰啊?” 男人不称意道:“还没打扰?要不是一个月没见了,给他们几分薄面,没将他们踹出去而已。” “太凶了,萧大哥。”冯洛焉笑道。 男人走过来坐到床板上,英俊坚毅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沉郁道:“我这一走,不知归期为何,你会等我?” 冯洛焉灼灼地看着他:“自然会。” “要是我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你胡说什么,萧大哥?!你别咒自己,快些呸两下,散散晦气。” 男人失笑:“你可真是傻得可爱。” 头一次听到男人这么夸他,冯洛焉扭捏极了,只好掩饰道:“我煮了锅热水,端来替你洗洗脚吧,明早你便要走了。” “好。” 这不是冯洛焉第一次伺候男人洗脚,可意义却与往日不同。他撩起裙摆蹲下,替男人脱了靴子和白袜,将其浸入热水中。 “烫么?” “还行。” 冯洛焉细细地替他搓着脚背,脚缝儿,脚踝,毫无怨言。 男人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瞧见冯洛焉乌黑的长发散落几丝在耳边,挺翘的鼻尖上点缀着一点亮斑。他的整张脸柔和美丽,令人心生温暖。 有这样的妻子作伴,此生何憾? 夜深了,两人相拥而眠,话语也渐少。该承诺该说明的都已说尽。誓言再多也要看最后能否兑现。他们的心彼此靠近,互相取暖,冯洛焉埋首在男人胸口,汲取临走前最后的温存。 “阿冯,我非你不娶。”男人在他耳畔说。 冯洛焉的眼角湿润了,他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男人便睁开了眼,他确认怀中的人还在熟睡,便悄悄起床。就着一点点微弱的幽光,他找到了冯洛焉用过的搁在柜顶的笔墨纸砚,铺放在桌上,握笔写了几句话。 他写完后,将东西放回原处,独留这张纸条在桌上。 他穿戴好后,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冯洛焉,带着些许不忍,还是咬着牙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门时一阵风挤了进来,吹落了那张纸条,使它飘到了床尾的箱底。 而这阵风也吹醒了冯洛焉,他倏地睁眼,怔愣片刻,觉得不对,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他惊慌失措地披衣起身,匆匆地穿上鞋奔出门去。院中的马已不见了。 他……走了! 冯洛焉忍着热泪,一路奔跑,头顶的星星璀璨如初,只是良人不在。 他气也不喘地跑到了村口,隐隐见夜色中有三道黑影渐行渐远,即便呼唤也未必听见。 萧大哥,为什么不等到我醒来……就走了呢? 更深露重,村口有个累得站也站不稳的人,呆呆地凝视着远方,许久不曾回神。 43.听见英雄(1) “要说这青出于蓝啊,非得段小将军莫属!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三军统帅,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啊。光说这最近的江州之战,那真是神来之笔啊。先不说李绩呈李大将军已压人三分,间不容发,只说三月前南昭军的劣势令人堪忧,在此等不利局势下,还能反转自如,谁人不说他是真正的帅才呢?” 客栈里的食客们夹一筷子闲食,津津有味地听大堂中央的那位说书者舌灿莲花。 “你们有所不知啊,段小将军的能力那是真材实料,绝不凭他老爹的权势上位呀。”说书者吐沫横飞,愈发讲得兴起,“数年前我横渡长江,去了回南昭都城,繁华之貌不亚于北昭的京城,短短数年,盛和帝的治世之力可见一斑啊,若不是九王爷篡位,今日我等诸位还会颠沛流离?南昭都城的治安一直是段大将军统领,他退隐多年,终是重出江湖啊,当年他与月容郡主成亲羡煞多少世人呐……” “喂,说书的,你讲了半日,段小将军的故事咋没了呢?段大将军的事儿咱们谁人不知呀!”有人在底下起哄,嚷嚷着叫他快讲。 “就是啊,快讲段小将军啊!” 说书的一把冷汗,也惊觉自己越扯越偏,赶紧拉回来:“段、段小将军那时才是个十来岁的娃呀,却听说已在兵营参军多年,武艺超群,打遍天下无敌手。有日盛和帝摆驾军营,差人比武,段小将军奋勇当先,一人之力撂倒所有敌手,当即得到了盛和帝的赏识,破格提拔他当了副将。可段大将军认为不妥,觉得圣上太过草率,黄口小儿经验尚浅,怎能担此重任呢?不过……盛和帝并不理会,只说让段大将军瞧着,瞧好喽,自个儿的儿子是如何出人头地的。果真,没几年,段小将军就已能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南昭百姓称之为济世英雄。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呀……自然,段小将军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 底下有人又笑:“怎么搞得你好像见过似的啊!哈哈!段小将军得多俊呐!” “我从江州逃难而来,听人说过,段小将军犹如神兵下凡,英气逼人呐,剑眉星目,身长八尺,一副银盔闪闪发光!就往那儿一站,北昭军的人就腿抖啊!哈哈!” 大伙儿开始发表自己的听闻见闻,把段小将军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着实令人想一睹其真容。 “诶诶,你们想见见段小将军?”说书者打断他们的交谈,高声道,“没机会啦!自前几日江州一役后,北昭军四下溃逃,犹如一盘散沙,此时段小将军率着南昭大军已乘胜追击,直逼京城!盛荣帝龙体抱恙,三位皇子为争皇位明争暗斗,不能联手对付外敌,怕是北昭时日无多,很快就会被南昭攻陷的!届时,大伙儿都能盼回亲人啦!” 角落里坐着的妇人欢喜道:“俺们听说南昭军不杀降俘,只要愿意卸甲回乡,都会放走!这下好啦,俺弟弟可算能回家了,俺都六年没见他了,这苦命的娃呀……” 正因为南昭表现出的仁义道德,他们在百姓之中十分受拥戴,谁都巴不得北昭快些被打败,这样他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南昭万岁!狗皇帝去死吧!”有激愤人士吼道。 “你不要命啦!这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说书者惊吓道。 那人昂头不羁,快人快语道:“谁人听见?那些个狗屁县令官差,自保都困难,哪儿来功夫管咱们!” 这时客栈门口出现一位小腹微凸的年轻妇人,一脚跨进大门,四处张望,见着熟人便笑着走了过去,依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怎么来了?” 妇人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人,道:“阿冯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冯洛焉把嘴边的瓜子壳儿拿下,皱眉道:“又是林芝告诉你的吧?她真是的,你都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怎还乱走呢?磕着碰着怪谁呢?阿何怎不看着你点?” 李棉捂着圆滚滚的腹部,娇笑道:“他天天打理药铺,还不许我去帮忙,闲得浑身都长毛了!这几日孕吐好多了,恰好碰着林芝姐给我送些小儿的衣裳,她说你这几月转性了,竟愿意和她一道出来玩儿,奇怪奇怪啊!” 冯洛焉抿着唇笑笑,道:“我不过是突然想通了,整日闷在家中也是无趣,不如出来见识一下世面。恰好把晒干的草药背出来卖掉。” “你怎不来咱家药铺卖呢?”李棉嗔怪道,“顺便来看看我嘛。” “我不好意思,熟人抹不开面。”冯洛焉眨眨眼,羞赧道。 “阿冯姐姐真是死脑筋!”李棉不客气地指责道,想想又心软,“算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不过你不是说要多走走看看么,怎么成天坐在这客栈里?” 冯洛焉局促了一下,道:“呃……听他们说书,挺有意思的。好些事儿我都不知道呢。”是的,关于他的好多事,他都不知道呢。 李棉好奇地转过身去看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人,恰好听到有人在说段小将军玉树临风多少姑娘梦中神往,便了然地笑了。 “原来在说段萧段将军啊,确实是威名赫赫,昨日隔壁的小丫头还说要嫁给他呢!”李棉吃吃地笑,“段小将军可比他爹段睦大将军更厉害,才二十出头,就威震天下,横扫北昭,确实是姑娘心中的英雄。可阿冯姐姐……你不是有萧大哥了么?怎还对段小将军有意思?” 冯洛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胡说什么?!我何时对他有意思了?” 李棉点点头:“好吧好吧,你有萧大哥了,当然不会对其他男人有意思。萧大哥长得也是英俊潇洒,人高马大啊,我看不比段小将军差,嗯,肯定不差。” 冯洛焉心道,何止不差,那就是同一个人呐。 “诶,萧大哥怎不陪你来?” “他?他、他……出远门去了……不知何时、何时回来……”冯洛焉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出远门?那他何时回来啊?何时娶你啊?何时——” “好啦好啦,你问题可真多。”冯洛焉觑她一眼。 李棉不满道:“我在关心你啊阿冯姐姐,你看我都嫁人生娃了要,你还没着落可真令我心急……” 冯洛焉一怔,登时说不出话,默默地垂下了头,他悄悄地摸了摸腰间,长条形的东西令他稍稍心安。 那是玉箫,临走前一日李沛塞给他的,对他说:“既然段萧连玉箫都赠与了你,你就好好珍惜,莫要再抵押了它,这支箫是段萧他娘的陪嫁之物,极其珍贵,他给了你,说明他认定了你做他的妻子。我虽然并不看好你们,但我真挚地祝愿你们可以有个好结果。” 冯洛焉紧紧地握着玉箫,热泪满眶,他知道这是男人最珍贵的承诺,他一定、一定好好对待它。 自从那夜男人不告而别,已整整过去三个月,初春的料峭已慢慢变作了入夏的微热。冯洛焉虽然伤心男人的行为,但仍是坚定不移地等着男人回来,回来娶他。 他不再窝居家中,试着跟随林芝上镇,领略世间的百态。他跟着林芝,看她买东西砍价,就跟吵架似的,看她卖掉自己种的蔬果,夸赞得漫无边际。原来外头的世界,如此有趣,男人说的没错。 后来林芝带他来到镇子上最大的客栈,大胜客栈,探听南北过客大肆交谈,了解最近的前线战况。冯洛焉听到他们聊到南昭军的元帅年纪轻轻便很有作为,于是忍不住留下来听他们继续讲。这一听,就是三个月。每次来大胜客栈,点上一碟瓜子,嗑上半天,听上半天。 他从别人的口中,慢慢地了解到了男人的过去,他的趣事,他的逸闻。心中不胜欢喜。 有时为他的奋斗往事而辛酸心疼,有时为他的绝妙反击而欢欣鼓舞。即使那人不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深深地、深深地为他着迷。 “阿冯姐姐,阿冯姐姐……” 李棉摇着他的胳膊,道:“林芝姐来啦!” “嗯?什么?”冯洛焉回过神来,不知所以。 而林芝已经看见他们,径直走了过来,大声道:“一碟瓜子到现在还没嗑完,丢不丢人啊?!” 冯洛焉瞥她一眼,道:“有什么好丢人的?又没偷蒙拐骗去。” 李棉咯咯笑道:“好啦,别为一碟瓜子吵起来嘛,那才丢人。” 三人起身走出大胜客栈,分道扬镳。李棉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了回去。而林芝和冯洛焉两人则加快脚步,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小南村。 半路上遇到赶驴车的张大婶,恰好载他们走。毛驴噔噔噔走得欢快,大半个时辰就快要到村子了。 “哟,前头有两人呐,咱慢些别撞着!”张大婶勒了一下缰绳。 林芝坐在板车上,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抬起脸去探看。只见前头有两个男人正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其中一个好像瘸腿,走路一跛一跛的。很久都没见到瘸腿的人了。林芝盯着他们的背影不放。 前头两人好像也听见了驴蹄声,自主地停了下来,等在路边。 驴车噔噔噔跑过他们,林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们的脸,一闪而过,与其中一个四目一触,恍如隔世。 驴车跑出去一段,林芝突然蹦起来,趴在板车尾巴上不管不顾地冲后头两人大叫。 “哥!阿哥!快停车啊!那是我哥——” 冯洛焉傻眼了。 44.听见英雄(2) 张大婶急忙勒住了缰绳,板车还未停稳当,林芝就翻了下去,提起碍事儿的裙边疯跑起来。她一脸激动,十分确信那人是她的阿哥,六年未见的阿哥。 冯洛焉见她奔去,也急忙下了车,追了上去。 “阿哥——哥——”她喘着粗气还要大吼,猛地急出一头汗。 那边的两个男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不动,就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火急火燎地冲向他们。 林芝离他们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人的相貌,皮肤黝黑,浓眉星眸,脸上留下了风雨吹打很明显的痕迹,有些沧桑,轮廓也比从前深邃得多,但模样却是没变,仍能一眼认出。 林芝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个猛子扎进那人怀里,把那人吓愣了,往后退了一步。 “阿哥!呜呜呜……阿哥……”林芝不能自已地抽泣,她太开心了。 “小妹?你是……林芝?”那人不敢置信地抓住她的肩,把她扶正,惊讶地看着她长大的脸庞,秀气清丽,“真的是小妹?!小芝——” 林芝不停地点头,“阿哥,是我,我是小芝,我是小芝……” 林河也有些眼角湿润,摸摸林芝的脑袋,又把她拥在怀里,梦中多少次遇见相逢的场景,没想到竟在如此突然的时刻。 林芝埋首在林河单薄的胸膛,发现他根本没长什么肉,知道他受苦了,更是难过之极。 “阿哥,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还有、还有阿爹……”林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河,努力地想把他看进自己的心里,这是她日思夜想的哥哥啊。 “阿爹……”林河忽然沉默了一下,抱着林芝的手臂倏地收紧,“小妹,阿爹他已经……已经去了……” 林芝震惊地看着他,结巴道:“什、什么?你说阿爹他……不,不可能……不会……我不信!不信……” 林河沉重地点点头,于心不忍地将这个残酷的消息说了出来:“早在三年前,阿爹就命丧沙场了……我连他的、他的衣冠都未寻到,是哥对不起你,对不起阿爹……” 林芝其实很清楚,上了战场的人有几个是能活着回来的呢?她日夜祈祷,更多的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希望她的祈愿真的能实现,可是最后,只实现了一半罢了。 “阿哥,这不怪你,不怪你。”林芝和他互相地慰藉着,一起心痛难过。 这时冯洛焉走了过来,他不需要跑,因为远远看去林芝已扑入那人怀抱,那必定是林河无误了。 林河看见他,微微出神,“你是……?” 冯洛焉对他笑道:“阿河哥,我是阿冯啊。” “阿冯?”林河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好几遍,诧异道,“阿冯你竟长这么大了!我走时,你还是小丫头啊!” 冯洛焉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惊讶的表情,慢慢地找回了多年前相处时的熟络感,即便战火摧残,岁月难饶,但是那种相熟的感觉永远不会变。 “现在我是大丫头了?”冯洛焉打趣道。 林河摇摇头,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大姑娘了,阿冯,你果真不出我所料,和冯姨一般美貌,那叫什么来着,貌若天仙,哈哈。” 冯洛焉恼他的玩笑话,惊觉脾气温和的林河也会有这般爽气的时候。 林芝也随他们一起笑,毕竟太久未见,重逢的喜悦完全洗礼了他们。只是眼一瞟,她发现站在林河身旁的男子一直未笑,脸色冷淡。他长得有些阴郁凶狠,左眼睛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大约半截食指那么长,为他添了几阴戾的气质。 “哥,这位是?” 林河笑着笑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匆忙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急促地介绍道:“你、你说这位?啊,他是我在军队里结识的好兄弟,程业,他与我同岁,你们也得叫他哥,快叫。” 林芝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叫了声:“程业哥。” 冯洛焉也跟着叫:“程业哥好。” 那个叫程业的男人似乎被吓着了,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睛挪向别处,淡淡道:“你们好,常听林河提起你们。” 林芝带着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个叫做程业的男人,除了气质阴沉,面部稍稍有些可怖外,长得也算是周正,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比起她哥林河壮实很多。 远处张大婶等着急了,冲他们喊:“嘿,林芝呀,你们还走不——” 林芝急忙回道:“来啦——” 四人便一同坐上张大婶的板车,颠颠簸簸地回了村,辛苦了那只驴子。 林河回来的消息自然是令村里的人们炸开了锅,一群群姑姑婶婶涌进林芝家探个究竟,顺便追问自家男人何时归来。 “我、我们是被南昭俘虏,直接被放回来的,因此不知村里诸位大哥们的情况。”林河说到可以归家的缘由,有些丢人,羞赧道,“不过我想,南昭的段将军如此宽宏大量,嫂嫂们,大哥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得了准信,姑姑婶婶们又集体涌出了林芝家。 林河看见她们离去的背影,心中难过,他不知这样说对不对,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有多少人,是能像他这般幸运地活到现在的呢? 马革裹尸,河边亡骨。希望微渺啊。 林芝勤快地收拾了林河的床铺,又与冯洛焉一道准备起了菜肴,他们要为林河接风。 林河知道他们高兴,也不想扫兴,就默认了。他与程业坐在桌边,无所事事,偷偷地觑了一眼程业,他道:“阿业,你后悔么?” 程业正出神,听他叫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后悔什么?” 林河不确定地问道:“后悔……后悔跟我回来?” 程业冷眼看他,觉得他的问题太过愚蠢:“若是后悔,我还会坐在这里?” 林河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想说,你是北方人,或许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我怕你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程业都快懒得理他,来南边打仗都快六年了,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还是给了他一句定心的话。 可把林河感动得,他提高嗓子颤抖地叫了声:“阿业——” “哥,吃饭啦——”林芝端着菜盘子走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冯洛焉紧跟着她,一手捧碗,一手抓筷子,走到桌前给每人分了一双筷一只碗。 “还有菜在灶上,我去端,阿冯你坐下。”林芝又返回去。 冯洛焉只好听命,坐下,他看看林河,又看看程业,觉得有些诡异,说不出的不对劲儿。可惜最后他也没发现什么。 吃饭时,林河道:“小妹,程业今后便住我们家了,和哥挤一张床。” 因为以前林河也是和老爹挤一张,所以林芝没多惊讶,“没事儿,程业哥就住下吧。” “小妹,阿业他没有爹娘,以后就把我们这儿当家,和我们一起吃住,一起干活,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林河不知怎么,很是认真地说着,他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脾气从小就暴的妹妹,生怕她嘴快,露出不欢迎的表情。 林芝其实有些看明白了,这个程业哥腿瘸,长得又可怖,走出去肯定没多少人愿意接近他,而看他又沉默寡言,不多话的样子,怕是更难独自生活。还是和他们一起吧,毕竟是哥哥的好兄弟。 “阿爹走了,剩我俩怪可怜的,有程业哥在,家中多个人也多份踏实。”林芝展露笑颜,欣然同意道。 林河心中暗喜,低头使劲儿地扒饭。 而程业敛下幽黑的眸子,不明的光彩从他眼中划过。 冯洛焉捧着碗,出神地想,连林河都回来了,他的萧大哥何时才会来呢? 初夏季节正是早稻下秧的时候,自从林河回来后,下田干活的责任便揽到了他的身上,林芝总算是不用一人当两人使,又是下田又是下地,能够专心地照料她的菜地了。 刚开始,林芝还是满脸笑容,心情极好,扛着锄头都能哼起歌谣来。冯洛焉跟随她去赶集,也能明显地体会到她的快乐。或许真是盼了那么多年,梦忽然成真,使她飘飘然。 “你哥下秧去了,那么那个程业哥呢?”冯洛焉好奇地问她。 林芝一愣,道:“你说程业哥啊,他每天也跟着我哥到田间去,打打副手什么的,毕竟……你知道,他腿脚不方便,下田可能很吃力。” 冯洛焉默然,当一个男人身体有残疾不能劳作时,总会觉得自己没用,他看那个程业哥总是那么沉默,可能是因为腿伤吧。 “他的腿……怎么弄的?怎么会瘸了?” “我哥说……嘘,轻点儿告诉你,”林芝在大街上,神神秘秘地拉过冯洛焉,小声道,“程业哥的腿伤是为了救我哥落下的,在战场上被箭射穿的,后来没能及时治疗,就、就这样了……那箭,本是射向我哥的。” 她的话语里满是不忍与同情,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后,她对程业便更加关切,没有罅隙,真把他当做亲哥哥来看待。 只是半月后,冯洛焉却发现了林芝的异样,她看上去精神恍惚,郁郁寡欢,好几次走着走着,把锄头松开砸到了自己的脚背。 冯洛焉恰好路遇她,见她无精打采,又把锄头砸在自己脚上,一个人捂着脚板蹲在那里,赶忙走过去询问。 “林芝,你这是怎么了?” 林芝抬起脸来,眼睛竟然红红的,一脸惨白,嗫嚅了几下嘴唇想说些什么,终于摇摇头。 她一瘸一拐去了菜地,也不和冯洛焉多说,这使冯洛焉万分奇怪,十分不解。 这日头高升,烈阳当空,正午时分竟是很热。 冯洛焉煮了一锅薄荷茶,自己倒了一杯,喝几口又拿出玉箫来看,想起男人曾惊讶于他的那碗薄荷粥,不禁翘起嘴角。 好像……林河他们还在田间干活吧,那不是很热?干脆送些茶水过去吧。 他往陶罐里倒了些薄荷茶,拎起出门。 小南村的田全都挨着山,要不是下田干活,都没人会去那里。冯洛焉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远远瞧见了树下一坐一站的两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下一刻,手中的陶罐嘭的掉在了泥地里。 他怔住了,因为他看见林河……弯下腰去亲程业。 45.听见英雄(3) 浓郁的树荫遮蔽着那两人,留下一圈清晰的轮廓。 林河赤着双脚,裤腿一直挽到膝盖上,他一手端着碗,一手叉着腰,从侧面可以看见他弯起的嘴角,就这样坦然地对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笑。程业仍是面无表情,平静如水的样子,毫不掩饰地抬眼看他。只是相视,便有无数种道不清的滋味生出来。 林河与他说了句什么,笑得更开怀了,抬起胳膊用嘴蹭了蹭衣袖,猝不及防地弯下腰亲了一口程业的嘴角。后者浑身一震,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却是没有生气。 冯洛焉站在他们不远处,薄荷酒撒了一地,陶罐圆滚滚地在脚边打转。这个场景震撼了他,使他久久无法回神。 林河……亲了程业?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两个男人……怎么能亲在一起呢? 这个想法立即跳入了脑海,冯洛焉慌张地咽了口口水,随即想到,自己也是个男的,他还不是和萧大哥亲在一处,睡在一处么? 林河与程业也是睡在一处的……那么、那么难道他们……? 心砰砰砰地快要跳出胸膛了,冯洛焉咬着牙关拼命想使自己冷静,可愈发不能。 他自然不是傻子,明白这种事只能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所以其实林河与程业是那种……关系? 虽然、虽然自己也是这类人,但从不知道看见别人这样子做,是这么的怪异,下意识地令人觉得这种行为是荒谬离奇的。 夫妻……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算是。那么像他们这种,两个男人呢?可不可以呢?万万不要说冯洛焉没有见识,他从小长在这荒村野岭,见过的人不多,至十三岁起,见过的男人就可以用十个手指掰着数出来。未谙世事时娘亲就撒手人寰,从未有人与他讲起夫妻之道,要么林芝和李棉偶尔几次与他聊到,不过也是些玩笑话,不走心的。他对夫妻观念很淡薄,单单知道一男一女可以做夫妻,对于两个男人……实在是吃不准。因此萧大哥逼他承认时,他是那般惶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就这么把惶惑藏在心底,他放任自己沦陷在男人的胸怀里,迷失自我。 他惶惶不安地想着,傻愣愣地看着树底下的两人,只见林河依着程业坐下,劳累地将前额抵在程业的肩头,动作顺畅自然,仿佛天经地义。而程业挺直背脊,任他依靠。 他们是如此地顺其自然,仿佛长久以来一直这样。 冯洛焉怔忡着,林河从前的模样不断闪现在脑海,他吹箫的模样,他抱起冯洛焉的模样,他温柔地笑着的模样,还有他分别时,含泪的模样。从未料到,质朴温和的林河竟会与一个男人亲吻在一起,笑着并肩坐在树下。 双眼登时一黑,冯洛焉懵了,只感觉到有只手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死命地往后拽,无措下他被拖出去好一段路,连大叫都忘了。 冯洛焉差点跌在地上,急忙掰开蒙住他双眼的手,去看何人。 “林、林芝?!” 冯洛焉诧异极了,犹如一道雷劈下,“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有些见不到人的秘密被戳穿了。 冯洛焉慌张至极,还因为林芝此时,满脸是泪。 他很少见林芝哭,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小小年纪挑起家中重担也从不诉苦哭泣,还老是能够苦中作乐,尽量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这样向上的一个人,此时哭得不成样子,泪水糊得满脸都是,下巴尖不停地滴泪。 “你看见了?是、是不是?你看见了?”林芝努力地克制自己,可是眼泪簌簌直下,她恨恨地盯着冯洛焉,哽咽道,“他们、他们竟然做那种事,实在是太、太……” 冯洛焉讶异地张着嘴,磕磕巴巴道:“你知道他们、他们……?” 林芝格外反常,她此时显得脆弱无比,哭得汹涌不说,还上气不接下气蹲下了身,“我几日前就、就发现了……哥哥他们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啊!” 冯洛焉的脑袋轰的一下,炸晕了,脸色一下子惨白,“什么……要遭天谴?” 林芝抽抽噎噎继续哭,一把扯住冯洛焉的衣摆,把他拉下来,强迫他一块儿蹲在地里,面对面,道:“我、我与你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几日前,林芝半夜起身小解,懒得点蜡烛,就摸黑去上茅厕,正要开门出去,却听见阿哥房间里有细小的说话声,这么晚还不睡?林芝靠过去偷偷看了一眼,却发现屋内那两人都起身坐着,小声地说着什么。 “睡了!”程业低声不耐烦道。 “不……”林河拉着他不给他睡,“我们都已半月未做那事了……” “你疯了?你妹妹还在隔壁!”程业咬牙道,简直拿他没办法。 林河笑眯眯道:“我们轻点,小芝听不见的,她自小就贪睡,不到天亮不会醒的。” 林芝躲在外头还在埋怨林河竟这么诽谤她,却听得里头轻轻的闷哼声与水渍啜起的声响,一惊,悄悄觑一眼,悚然发现林河竟搂着程业嘴对嘴亲得火热,两人很快发展成了互相扯衣裳的地步。 再下来的情形林芝已不敢再去窥探,她早已震惊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努力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会与男人干这等事,这等违背天理,肮脏龌龊的事!两个男人怎么能搞在一起呢?!太……恶心了啊……阿哥怎么会变作这样呢? 之后几日,林芝都无法正常地面对他们两个,总是借口回避,因为她一见着林河对程业笑,就觉得无法原谅,她的哥哥,怎么就成了不正常的人了呢?怎么会和男人在一起呢?这不正常啊! 她夜夜失眠,精神也差了许多,可她又不敢把这件事泄露出来,她不能让哥哥受到别人歧视和厌恶的目光。 “我悄悄看了他们几日,他们竟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外头亲起来,被人看见可怎么办?!”林芝矛盾极了,一面护兄心切,一面又对林河的行为痛心疾首,“这是不正常的,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呢?这是不合天理的啊!会遭天谴的!” 冯洛焉见她泪眼中泛着怒火,心中已畏缩害怕得不行,他试图反驳:“阿河哥若是与程业哥真心喜、喜欢呢?也不行么?” 林芝皱紧眉头道:“你难道还不懂么阿冯,男人应该与女人在一起,和男人在一起是不会被大伙儿承认的啊,在一起做什么呢,又不能生娃,传宗接代,简直是毁了祖上基业啊!香火就断了啊!” 延续香火这个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撼动,的确,男人又不能生娃,在一起不正是要毁了祖上的功德啊。 “我听镇子上的人说,有钱人会去养小男人,但是也只是玩玩儿,成家立业就会立即抛弃,哪有人真把男人当做妻子来爱的啊,都是图个乐子罢了。可我们家穷苦,哪儿来资格玩男人啊?!”林芝越说越激愤,一把抹干眼泪,道,“何况我看他们不是玩玩,那更是要出事,若是被村子里的人知道,那该怎么办啊?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啊?!” 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质问像是锥子般钉入了冯洛焉的心里,他原本微渺的希望彻底被林芝敲碎了。原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如此的不堪,会受如此严重的蔑视。枉他心心念念想着要在男人回来后找机会告诉男人他的真身,若是真心相爱,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不、不不……太傻了啊自己。 他是扬名天下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娶一个男人过门呢?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自己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受人耻笑?他老叫他“笨女人”,他是把他当做女子看待,要娶的也是位姑娘才是…… 面如死灰的冯洛焉彻底绝望了,林芝见他双眼失神,不禁奇怪,扯扯他道:“阿冯,阿冯?你在听我说吗?我明白你扮了那么多年姑娘,不太能懂得我说的东西。可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啊,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娶个媳妇回家,好告慰冯姨的在天之灵啊。” 她拍拍冯洛焉的肩,没想到一拍他就软了,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哎呀,快起来。” 冯洛焉又被她拉起,毫无生气的模样。 林芝猜想可能是自己讲了那么多荒谬的事,让性子单纯的冯洛焉难以消化。 “阿冯……今晚你要不跟我回去吃饭吧,我一人真的无法面对他们,你来给我壮壮胆。”林芝瞧着他失色的双唇道,“你不要怕,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好。” 这一日对于林河来说稀松平常,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饭桌上诡异的气氛。 程业话极少,坐着吃饭都不觉得他存在,除了偶尔林河会给他夹菜。林芝死死地盯着林河伸向程业饭碗的筷子,简直要喷火。 “小芝,你也要吃这个?”林河见她盯得紧,体贴地给她夹了一块。 林芝怒气冲冲地把那筷子菜转夹给冯洛焉,“阿冯你吃!” 冯洛焉正出神,被她一吼,傻呆呆地看了看她,“……什么?” “想什么啊,给你吃菜啊!”林芝口气冲得像是吃了辣椒。 冯洛焉勉强地提了提嘴角,郁郁寡欢,“好,谢谢……” 林河终于觉出不对劲儿,问道:“小芝,你今天火气很大?” 嘭! 林芝把饭碗敲在桌上,终于掩饰不住她的怒火,大声道:“你看不出啊?” 林河微微蹙眉,抿唇道:“小芝,你口气太差了。” 程业抬起乌黑的眼眸看着林芝,似乎探寻者什么。 林芝恰好瞥到程业的眼神,一下子激起千层浪,“看什么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干的好事?!你要害死他啊!” 程业的脸色登时黑了,林河诧异地瞪大眼,“小芝你……” 林芝愤怒地拉下嘴角,倔强的双眼泛起泪光,“我都看见了,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你是我哥哥啊,林河!……” 林河沉默了,他不知该怎样回答林芝这个问题。 最后这顿饭不欢而散,冯洛焉亲眼看见了因为性别而爆发的争吵,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夜色还是那么苍茫,他要等的人不知在何方,但是他真的能等到么…… 推开柴门,一声吱的老鼠叫把冯洛焉惊了一跳,他赶紧点油灯去寻,绕着床铺细细地探看,最后都快把头伸进床尾架空的箱子底下了。 灯火煌煌,冯洛焉心力交瘁地趴在那里找老鼠,最后,他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张字条。 这是何时留在底下的? 冯洛焉抖了抖,把油灯拿近,照亮了上面的字。 开头,他看见了两个字。 落烟。 46.英雄不识(1) 落烟。 冯洛焉轻声地念了出来,看着这两个念起来熟悉写出来陌生的字,不禁惶惑。他好像觉出了不对,可是,又是何处出了岔子?他又接着往下看。 见信时,我已离开,实在不想经历分离的场面。乖乖等我归来,八抬大轿娶你。段萧留字。 瘦劲有力的字体飞舞纸上,明显是那夜男人走之前写的。至于为何会在这底下,怕是有个中不明缘由。 冯洛焉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好几遍,恨不能把纸吞进肚内好好消化掉。他每多看一遍,心就多往下沉一点。后来,心落到底了,也就碎了。 ——落日烟霞轻晚舟,江湖岂忘快意仇……这名出自前朝大诗人丁翼的《记快侠》吧?落烟,取的很好。 ——是吗?这名是我娘给我取的,倒没说来历,原来是这意思。我只读过些医书,不懂吟诗作对,还望见谅。 那时两人互相介绍的话语历历在耳,冯洛焉迟钝地察觉不出异样,现在想来,心内一片明镜透彻。 落日烟霞,落烟,冯落烟。 原来男人以为他叫这个名,换做是谁看见这两字都会认为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所以,男人要娶的是冯落烟,而不是他冯洛焉。 怪就怪自己当初的隐瞒,造成了所有的误会。种下的苦果,自己采撷,自己品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够清楚,够明了吧? 冯洛焉,你还在执着什么呢?他爱的是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啊。 我知道,可是他说要回来娶我的啊。 他娶你?不,他想娶的是冯落烟,一个照顾了他一个月的女子,不是一个遮遮掩掩担惊受怕的男人。 那我怎…… 不,没有你什么事了,冯洛焉。 是吗,呵呵…… 犹犹豫豫地将油灯搁到桌上,由于不在心地倾斜,滚烫的灯油泼了一些出来,洒在了冯洛焉的手背,疼得他咻一下缩手,不停地把手背往衣服上蹭,马上一片通红。 可是再痛,哪有心痛呢? 他失魂落魄地跌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挑断了手脚筋,无力地瘫软着,唯有那张纸条被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捏皱了,也不肯松。 林芝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是要毁了祖上基业的。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他还没有摧毁男人的人生,还没有恶毒地让他背负骂名。还好,一切……都还好。 他的眼角涌出咸涩的泪水,可是两眼却鳏鳏地瞪着,怎么也不肯闭起,他被抽离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在方才,失去了最爱的人。 油灯燃了一夜,在夜尽天明时分灭了。冯洛焉熬了一夜,仍是睁着眼不睡。他多想睡,睡醒后有人告诉他这是梦,他还是可以和萧大哥在一起,不会遭人唾骂,不会毁了祖上基业。 可惜一切都是真的。这么一想,心里又是麻麻的钝痛,连疼痛都变得麻木,还有什么会是假的? 外头谁家的公鸡打鸣了。山坳里回荡着雄亮的鸡鸣。 冯洛焉听着这声,昏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时,已是正午时分。 他一点一点地坐起身来,觉得脖子酸痛,两只眼不住地一眨一眨,辣辣的,还能觉出眼角泪干后紧绷的感觉。 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他抬起来一看,瞬间沉默了。 有些事,不可能睡一觉就没了。果然,太傻了。 他起身,把昨夜忘记散开的头发披下,一根粗麻编织的发绳随意地扔在桌上。他只瞥了一眼,就漠然地走开了。 推开柴门,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初夏的蝉鸣隐隐入耳。 冯洛焉拿木桶打了桶井水,倒入木盆之中,晃晃悠悠端进了屋子。他把木盆搁在长凳上,又转身去寻平日裁布的剪子,那剪子搁在衣箱上,他想了想,又把箱子盖打开,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全部搬了出来,一件件摞在桌子上。 看着已经完备好了的东西,一瞬间,冯洛焉胆怯了,他静静地与桌上的东西对峙着,一盏茶后,他认输,他妥协了。 拾起那把锋利的剪子,冯洛焉抬手把自己及腰的长发挽到前头,捧起一束,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下心,一闭眼,一咬牙,咔嚓一刀下去。 柔软的黑发翩然落下,悉数飘进了木盆里,清澈的井水接纳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儿。 有了第一下,趁热打铁地有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绞下,冯洛焉才停手,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哐啷一下把剪子扔在桌上,不敢置信地去捞起湿透的发丝,这么一大把,全是、全是他的…… 水中倒映出他的脸庞,一张清秀无瑕,干净素丽的容颜,此时雌雄难辨。 只有及肩长度的头发让他一下子脱去了女人柔美的气质,稍稍有了些变化,虽然长得还是这样,但…… 冯洛焉拿起木梳把头发扎起,用发绳高高竖在头顶,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还有圆润的耳廓。 水中的自己面目一下子清朗起来,两条秀挺的眉也没有那么细那么淡,恰到好处地蹙着。 解开脖子上的丝巾,露出修长的颈,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证明它的存在。许久不见天日,怕是它怯生。 换了个打扮,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差别立显。 曾经的刻意隐瞒,后来的惯性隐瞒,人们的习以为常,导致除了林芝和他的娘亲,没人看出他是个男儿身。 他该自豪么,他隐藏得是如此成功。 但是—— “娘,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他把满盆的头发端到药庐后头,统统倒在了菜地旁,就当施肥了。 等他回来,看见满桌的衣裳,又是无奈地苦笑。 拿起方才那把剪子,一刀一刀地朝衣服的下摆剪去,愣是把衣摆裁掉一圈。变短了,就是男人穿的了。 那些被裁去的布料,都是他一下一下织出来的,如今硬生生裁去,好比割了他心头的肉。可是,没有其他的方法呀。 下边儿的长裙统统改掉,改成长裤。 那是一番大工程,冯洛焉饭也没吃,事儿也没干,不眠不休地缝改,几次太过急躁,把针扎进肉里,血珠滋溜冒了出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眼眶下显现的黑色痕迹,干得皱皮的嘴唇,白中透青的脸色,这么憔悴糟糕,他仍是发了疯地熬夜。 为了忘记某些刻骨的疼痛,人们往往选择用另一种过激的行为去遮盖它。或许很多人选择借酒消愁,而冯洛焉选择熬夜。 他改完那些衣服后,整夜整夜失眠,整个人迅速消瘦憔悴。 吃饭也没从前那么讲究,还放薄荷粉,现在撒点米下锅随便煮点,捞起就喝,喝完就傻躺着。 等到林芝从林河与程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想起冯洛焉跑来看看他,才发现了不对。 她敲门无人应她,情急之下一脚踹开门,发现冯洛焉正沉默地坐在桌前,一碗冷却的粥摆在他的面前。 “阿冯,你怎么、怎么……”林芝惊诧地抬起手指指着冯洛焉的脸,“你把头发剪掉了?还一把竖起,你、你……这样哪里像是个姑娘啊?会被别人看出来的!啊,你连丝巾都不系上,要命了!” 曾经冯洛焉很谨慎地掩藏自己的性别,生怕别人发现他是个男儿身,现在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阿冯?阿冯你在听我说话么?”林芝见他脸色铁青,以为他在生气。 “我……在听。”冯洛焉很随意地答道。 林芝不解地看着他,猛然发现他这副装扮就是男人的扮相。 “你不扮女人了?” 冯洛焉摇摇头,“不扮了……不需要了……” “不需要?为何?” “仗……打完了……我再也不用怕被……被抓走了……”冯洛焉掩下眸子,淡淡道。 林芝不疑有他:“也是,变回男儿身也好,你也该寻媳妇了,老是一副女人打扮,谁要你?” 冯洛焉牵了牵嘴角,“是、是啊,没人要……该变回来、该……” 林芝走过去拉他一把,道:“起来,跟我回去吃饭吧,你这粥都凉了,你今天炒的什么菜啊?” “没炒。”冯洛焉站起来,“那走吧。” 林芝疑惑地看着他,说不出的滋味,她似乎感受到冯洛焉身上飘散出一种冰冷绝望的气息,冻穿肌骨。 林芝与林河僵持了几日,不见起色。林河好声好气地想与她解释,她统统不想听,无非是他们两个是真心的,希望她可以能够谅解他们。 屁,谅解?两个大男人成日卿卿我我,像什么样子?本来老大不小,林河应该寻门亲事安定下来过日子,哪知偏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纠缠不清。 他们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啊,要是被四邻发现,得有多少异样的目光和难听的碎语砸过来啊。 林河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脾气出了名的好,可这回执意要坚持,不肯向林芝低头。于是每次吃饭都是剑拔弩张,暗藏硝烟。 林芝把冯洛焉拉来就是用来壮大声势,好扳回一城。 冯洛焉现在干净利落地扎起头发,拿掉丝巾,穿着粗布短衣,正常人一眼可以看出这个眉清目秀的人是个男的。 林河农忙回来,后面跟着寡言少语的程业。 一进来就看见林芝和冯洛焉默默地坐在饭桌前,林河习惯地打声招呼:“我们回来了,小芝……呃,阿冯好啊?” 冯洛焉沉静地抬起脸看他:“阿河哥好啊。” 林河看见他的正脸,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眼花,细细地打量了许久,不可思议道: “阿冯……你、你怎么是个男的?!” 47.英雄不识(2) 像是早知林河有此一问,冯洛焉酝酿着道:“这事该如何说呢,我也是直至十三岁那年,才知自己不是个女儿身。” 林河惊异道:“冯姨竟没有与你说?!” 冯洛焉摇摇头道:“正是我娘与我说,我是个丫头,要文静收敛些,莫要跟男娃一般顽闹。” 林河拉着程业坐下,中途暗暗看了眼林芝的脸色,装作若无其事道:“这是为何?冯姨做什么要骗你是个丫头呢?都说养儿好,她倒不一样啊。” 林芝哼了一声,插话道:“阿哥自然不知道,那年你被拉去当壮丁,阿冯便来安慰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是我第一个发现他不是个丫头的!” 冯洛焉佯怒地瞪着林芝,怪她口无遮拦:“林芝!” 林河不禁失笑:“敢情你还很骄傲啊,小芝?” 林芝臭着脸,觉得这是在向她挑衅,骂道:“我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小芝!”林河明显面子上挂不住,出声叱道,“我是你哥,你要尊敬些。” 林芝酸溜溜地看了他和程业一眼,便拉着冯洛焉的手道:“阿冯,如今仗也打完了,没人会来拉壮丁了,等过些时候,我就给你介绍姑娘,早早娶上媳妇,好让冯姨在上头乐呵乐呵。” 冯洛焉一哽,颇为尴尬地从林芝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委婉地拒绝道:“林芝,我才十九,不急。倒是你,可以找起来了。这么些年,你忙里忙外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终身大事,阿棉都嫁了,你也要想想自己。” 林芝冷笑一声道:“想自己?我还有好些事要操心,哪来的空闲想自己!我图什么?我累到现在什么都没图上!” 这话分明说给某些人听,冯洛焉默不作声,知道这时不该随意接话。 林河哪会不知林芝在指什么,心中颇为难受,他当然知道林芝的苦,虽然自己在战场出生入死很危险,但林芝在家中操持一切也是坚苦。 “小芝……是哥哥对不住你。”林河哑着嗓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么多年苦了你,整个家都亏有你,哥哥什么都没有做过,哥哥觉得很惭愧。” 林芝死死地抿着嘴,泪光泛泛,一双眼眸憋得通红,“好,好,你觉得有愧?阿哥,那你为何还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林河破口而出一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因为我们真心相爱——” 突然间,从不开口争辩的程业握住林河微微发抖的手,坚定有力地回答道。 “我爱他。”程业冷冷地再次强调。 “阿业……”林河大为动容,深情地凝视他。 嘭! 林芝猛地一拍桌子,大叫道:“你爱他有个屁用!?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你们在一起不能传宗接代,老了怎么办?谁来养你们?左邻右里知道你们的关系又会怎么说呢?你们想过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么?你们说的容易,相爱就好,但是有很多东西比爱更加重要,你们知道么?”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滚烫的泪簌簌而下。 冯洛焉急忙把她拉下,让她坐好。 “林芝,你不该大吼大叫,好好说不行么?”冯洛焉劝道。 “他们,他们会好好听么?你说啊,他们会么?”林芝厌倦这种无尽的争吵,没有人让步,没有人和解,绝望蔓延,“他们脑子全坏了,全被大毛踢了!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 林河对冯洛焉道:“阿冯,你好好安慰一下她,我们……我们先走了。” “阿河哥——”冯洛焉犹豫一下,叫住他,“你们不能妥协么?林芝她……” 林河坚决地摇摇头,柔情地看了一眼身边冷面热心的男人,道:“我们在一起之前想过很多,后来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一起,因为有些人不能替代,阿冯,你还小,不了解这种感觉。他不在身边,想他时,连心都会痛。我不想再痛下去,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当然,你可能觉得两个男人这样很恶心,但是我们之间的爱和所有男女都一样,很纯粹,就是想厮守到老。所以……我不想放弃阿业,他为了我吃了很多苦,我这辈子都得偿还他。” 林芝抬起热泪满眶的眼无声地盯着他看,听了这番话,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后来林河与程业走了,林芝的泪很快就收了起来,“不用陪我了,阿冯,我哭给他们看的。” 冯洛焉无语地看着她:“是么?” 林芝装作顽强地抹干脸上的泪痕道:“我不会心软的,他们鬼迷了心窍,脑子发热,迟早会后悔的。倒是你,我说到做到,下月初就给你介绍姑娘。” 冯洛焉嘴角一抽:“你这么急做什么?我、我还有件事拜托你。” “你说,我听听看。” “就是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以前扮过女人?”冯洛焉蹙着眉,纠结道,“我突然变回男子,村里的人定是惊疑,对外乱说出去,一定会招来是非,可能、可能被上头的人知道……那就惨了。” 林芝思索着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上次莫名其妙来了两个男人说要找冯洛焉,还拿出了玉箫,摆明了来头不简单,加上最近南昭军已攻陷京城,盛和帝重新夺回了帝位,底下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为表忠心做出点冤假错案,拿冯洛焉贿赂狱吏的事大做文章怎么办?做回男子自然是好,要是被捅出他曾经扮过女人,疑点窦生,更是揪住了把柄,跳进长江也洗不净了。 “你放心,我明日就挨家挨户说去,保准儿让大伙儿替你保守秘密,没人会把你扮过女人的事捅出去。”冯洛焉人好心善,经常替村人看病疗伤,这点小事大家自然肯帮。 “那麻烦你了,林芝。”冯洛焉谢道。 林芝拍拍他的脸颊,道:“啧啧,做回男子我倒觉得你可爱了,这是什么道理?” “鬼道理!”冯洛焉受不住她的调戏,落荒而逃。 走出林芝家,冯洛焉深深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方才大篇的胡话亏他说的出口。 此时还不想归家,于是只好漫无目的地走。走到田边,看见林河在田里除草,程业则靠在田边的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这幅画面凝成永恒,即使无声,也可以感受到两人之间毋需言说的情意。 多好,林河敢作敢当,不惧任何。 可反观自己呢?呵。 他是想勇敢,是想奋力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他不能,不许,不可以啊。他是能坦然承认自己的感情,可男人会承认么?他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就算退一万万步来说,男人愿意接纳他,把他娶回家,那天下的人会怎么看他?说他颠覆大昭王朝的惯例,娶了位男妻,无法生育,登不了大雅之堂,所有的嘲笑和讽刺铺天盖地而来,且他作为一朝大将,英名清誉毁于一旦。然后身败名裂,只为跟他厮守么? 别说笑了,冯洛焉。你舍得男人变成那样子么?或许林芝说得对,还有很多事比爱更重要,不是每个人都得爱个死去活来不可。 有时候,他的爱太卑微,是配不上那个人的。 几日的颓废,冯洛焉已找到了答案,他该脱去从前的外壳,做回真正的自己,只为了自己,重新开始,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勇敢地,面对现实。 之后半月里,林芝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竟让大伙儿平静地接受了冯洛焉原本是个男儿这个事实。冯洛焉一遇到村人,就觉得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愈发慈爱温和。 去问林芝,林芝只答道:“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啦,你人缘那么好,大伙儿都说很能理解你。” 冯洛焉一头冷汗:“我不能理解。” 打破所有宁静的是半月后的一个普通的日子,那时林芝又叫冯洛焉来吃饭,顺便明嘲暗讽地与冯洛焉说些媳妇啊成亲啊生子之类的话,好刺激刺激林河他们。 四人氛围相当诡异时,只听得外头有个女人大喊:“他们回来啦!大伙儿快出来啊!男人们回来啦!” 四人登时停下了话语,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是村里的男人们从战场上回来了!”林芝惊道。 说着,赶紧起身去看,冯洛焉也放下饭碗,紧随其后。 大伙儿都闻声出门,手忙脚乱地冲出来,跑到村上的主道上,挨挨挤挤地涌在一处,踮着脚了望。 叽叽喳喳讨论个半天,等了多年的村妇们忽然不耐烦了,她们的男人儿子要回来了,是真的要回来了,多少次梦中的期盼成真了! 过了一会儿,村口突然出现一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裹着粗布衣服,肩背瘦小的包袱,或是瘸了腿,或是断了手,或是瞎了一只眼,都带点残缺,千辛万苦地回来了。 村妇们哭哭啼啼地迎上去,找到自家的那个男人,开始抱着失声痛哭。一时间,凄凉哀婉的啼哭声传遍了小南村。 林芝他们没有要等的人,就默默地站在很后面的道边,静静地感受着重逢的辛酸与欢愉。 “你个挨千刀的,总算是活着回来啦!呜呜呜呜……你受苦了……呜呜……” “回来了、回来了……我终于活着见到你了……” “我天天盼呐,盼呐,你可算是留着命回来了……呜呜……” “可我少了条腿……” “老娘养你啊笨驴!……” 冯洛焉忍不住酸了鼻子,他欣慰地看着这些人,心想,回来就好,一切都好。 “啊,你们看,后头还有人啊!还是骑着马的诶!” 林芝狂拉冯洛焉的衣袖,用手指点着村口,叫他看。 冯洛焉一时怔愣,顺着林芝指的位置看去,只见村口骑马的人的形象渐渐清晰,渐渐,渐渐地清晰。 然后—— 他心如沉石。 因为他,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48.英雄不识(3) 翻山越岭终是到了小南村,身下的马不安地刨着地面,段萧勒住缰绳,静静地看着跟前这些或伤或残的士兵们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痛哭流涕。 那种夹杂喜悦和辛酸的气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这位小将军给了咱们路费,送咱们回来的!”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又拿手往后一指,大伙儿热泪盈眶地转过头去看是何人,便见一匹高大精壮的枣红色骏马上端骑着一位面容俊朗,器宇不凡的男子,纷纷惊愣了。 段萧并不想引起大伙儿的注意,朗声道:“不必谢我,是元帅的旨意。” “小将军我们全村老少谢谢您呐!好心有好报啊!”说着那些情绪激动的村人就想跪下磕头感谢,对于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的将军护送他们这种卑微的敌军俘虏回乡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半月前,他们攻陷了京城,北昭军彻底土崩瓦解,留下来的战俘成千上万,段萧亲自去做了盘点,说明只要是愿意回乡归家的,统统释放,绝不斩杀。自然大部分都是被迫来参军的,得了这消息,都欢欣鼓舞地抱在一起。后来段萧想了想,特意派人查出战俘中属于洛州越秀县小南村的人,让他们统一集中,由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归乡。 这其中私心怕是只有自己知道,段萧谎称自己只是南昭的一名小将,奉了上头的命令护送他们归乡,为的是怕他们假装归乡实则重谋叛逆之事。那些单纯的小南村人只当是这么个理由,顺服地跟着段萧回乡了。一路上,吃喝住都是段萧负责。反正他不差这点钱,毕竟这些人都是自己未来妻子的娘家人。 “都回去吧。”段萧扫了一圈地上跪着的人,不禁蹙眉,长臂一挥道。 村人们听他这么说,也都从地上爬起来,与妻儿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等人散尽,段萧也未看见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不知道我来了?! 段萧只觉怒气翻涌,他在军营不常发火,因为他只会冷笑,等他发怒了,那么就该有人遭殃了。那个女人果然还是像之前一样傻,那么大的动静也不晓得出来看看。 还是……自己屈尊去找她吧。 段萧一扯缰绳,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迈开矫健的蹄子走了起来。那夜走时雾气蒙蒙,他还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小南村的景象,家家户户都是平矮的旧房子,有些屋顶还是茅草搭的。门前基本都会趴着一条懒洋洋的土狗,它们看家护院的职责几乎没有履行过。远处是连绵的群山,翠色逼人,想起冯洛焉那个山鬼的事就忍不住嗤笑,段萧不可抑制地怀念那个女人蜷缩在自己怀里颤巍巍地诉说她是多么害怕山鬼的感觉。他抱着她,好像伟大得可以替她挡住所有的恐惧和伤害,这使他大男子的思想作祟膨胀。 远处的一间屋子后探出一张脸,有个人亮起一双狐疑的眼死死地盯着他,段萧一愣,霎时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林芝。于是他驱马过去,哪知林芝见他走近,倏地缩回脑袋,消失在了墙后。 这是……什么意思? 林芝见他为何要躲?虽然疑惑,但此刻这事不是最重要的,他首先要做的是,去把他想了四个多月的人拖出来,好好亲热亲热。 走在野花遍地的小道上,远远地看见那座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矮房,心中熟悉的暖流激荡,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 段萧不禁意兴高涨,踢了踢马肚,加快了脚程。他来到院子前,看见院中有个人背对着他,一个人劳劳碌碌地锄着地,手里动作不停,期间还抬手抹汗,细细的腰肢时而挺直时而弯下,估计是太过辛劳,好像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即便那人换了身更加粗糙的布衣,竖起了头发,但他的背影段萧岂会认错?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么? 他翻身下马,一向冷峻的脸上噙起一丝笑意,眉梢忍不住上挑,他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好像浑然不觉的傻瓜。 终于,他走到了他的背后,情难自禁地霸道地把人一下子搂紧怀里,两条铁臂拴紧了那人的腰身,稍稍弓起背把下巴磕在那人肩头,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那人柔软的耳垂边。 果然,怀中的人瞬间僵住了。 “傻瓜,我来娶你了。”段萧自认为深情无二,贪恋地磨蹭那人的后颈,道,“想不想我?说。” 等了等,竟然没人接话,段萧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热情满腔道:“不认得你相公了,笨女人?”这等令人羞耻的情话换做平时说出来,那人定是气急败坏地跳起,矢口否认道谁是我相公啊?! 可是今日…… “你……”怀中的人终于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他松开锄头,用手使点劲儿一点一点地掰开段萧的手臂,硬是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来,一双带着水色的大眼睛闪闪烁烁地看着段萧,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啊……” “哈?”段萧惊诧极了,尖锐地盯着他,“你不认识我了?” 那人好像被他盛怒满面的样子吓到了,不太自然道:“我、我确实不认识你,公、公子……” 段萧立马七窍生烟了,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掐住那人的肩膀,质问道:“你敢说你别不认识我?你怎么敢说你不认识我,冯洛焉?!” “啊……”那人被他摇得眼冒金星了,连忙大声道,“我、我不是冯洛焉、啊!我不是!” 段萧停下动作,但还是难以平静,“你不是?谁是?你以为我还瞎着?会把自己要娶的人弄错?你也太过分了,这么戏弄我很好玩么,冯洛焉?!” 那人也是被他吓得满脸委屈,道:“我、我真的不是,你要娶的人,怎么可能是我?我是个男子啊……” 闻言,段萧瞬间怔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男的?冯洛焉是个男的?! 那人继续道:“冯洛焉……是我胞妹,我是她的亲哥哥,我叫冯轻舟,我、我真的是男的……” 段萧脸色死灰,不太相信地打量眼前的人,这才发现了些细微的不同,这个叫冯轻舟的人除了跟冯洛焉长得一模一样,身形也一模一样外,发型和着装完全是两种风格,还有,他修长的颈部长着明显凸起的喉结,胸前也是一马平川,是男是女还是辨得出来的。 “冯……轻舟?”段萧的心里完全被颠覆了,他有些不敢承认世上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若不是性别不同,怕是会完全搞错吧。 “是……我叫冯轻舟,落日烟霞轻晚舟的那个轻舟。”那人拘谨地介绍自己,“这是我娘取的。” “那她呢?冯洛焉呢?”段萧丝毫不关心这个叫做冯轻舟的,他只想知道冯洛焉在哪儿,“为何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那人好像很不是滋味地低下头道:“我从小是随着我爹走的,洛焉跟着我娘,前不久我爹带我回来,又把洛焉带走了。” “带走了?带去哪里?”段萧现在已经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满腹狐疑。 那人道:“洛焉想跟着他瞧瞧外头的样子,就一起走了,留我下来照看屋子。” 段萧深锁眉头:“何时走的?” “四、四个月前……” 也就是说,自己走后不久,冯洛焉也跟她爹一起走了?这算什么,她不是答应要在这里等他回来的么?这是食言么?! “公子……你、你找洛焉何事?”那人惶惶不安地探问。 段萧失神地盯着这张与冯洛焉长得一样的脸,心内犹如热油翻滚,若不是见这个叫冯轻舟的确实是个男的,他一定会认为冯洛焉在愚弄他。 “她没和你说过,我是她相公?”段萧倨傲道,“我来娶她过门。” “可洛焉不在啊,也不知她何时才回来。”那人苦恼道,“她、她也从没有说过她订了亲事。” 听到这话段萧心里有些发凉,照理说就算冯洛焉本人不在,赶不回来,也应该会跟她哥哥说清楚,有人会来找她,娶她才对。怎么会……完全没有提起过呢? “公子,我看天色不早,你还是先回吧,哪日洛焉回来了,你再来吧?”那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段萧那是有股闷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可他又不能对着这个冯轻舟发泄,即便他和冯洛焉长得一模一样。 “我——” “少爷——少爷——”院外有人打断了段萧的话,只见宝树策马飞奔而来,满脸喜悦。 段萧快步走上去,宝树下马跑过来喜道:“少爷,你要的聘礼都到了,已经抬到村口了!” “是吗?那么快?”段萧意外道,“名目齐了吗?你报给我听听。” 宝树掏出一张清单,高声念了出来:“翡翠如意一对,金镯子五只,和田玉簪子三支……” 正当宝树激情澎湃地念着聘礼单子,段萧满意地听着时,他们不曾留意到身后的人,是用多么难过,多么凄惶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背影。 萧大哥,对不起…… 冯洛焉拼命地咬着牙,十指掐得手心血红,为自己蹩脚的谎言而坐立难安。 49.欺骗英雄(1) 曾经听郑阿爷讲过这么一个志怪故事,说是乡下有户人家生了双龙凤胎,哥哥与妹妹生的一模一样,几乎难辨。成人后家中给哥哥订了门亲事,哥哥已有心上人,宁死不从,妹妹心生一计,替哥哥娶亲,婚后竟巧妙隐瞒长达一年之久,后来新嫁娘迟迟不孕才被揭穿。 自己可能不需要假装那么久,或许……几天便可了。 冯洛焉瞧那两人心无旁骛地点算聘礼,心内一片凄凉,无力地弯腰拾起锄头,直接拖在地上往家里走。男人要娶的“冯落烟”不在,那么,他会走的吧? 走了,最好。 “喂,你——冯、冯轻舟,先等等。”段萧在余暇间往后一看,发现某人正要开溜,急忙叫住,却因叫不出名字而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冯洛焉身子一僵,背对着男人变幻了多种神情,煎熬了一番,才轻声问道:“还、还有何事吗?” 段萧挥挥手屏退了宝树,心下一想,还是走到冯洛焉的身边道:“我要留下来等她。” “什么?!你要留下来?”冯洛焉大惊,不觉呼出声,下一刻便觉失态,“呃,对不起,我、我有些惊讶,洛焉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回来,你真要等吗?” 段萧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凝神地盯住冯洛焉看,他想这对兄妹未免太像,一举一动,五官神色,都是如出一辙,会有这样像的孪生么?视线下移,男人看到冯洛焉小巧的喉结,瘦长的脖子上只有这处最突兀,见那喉结慌慌张张地上下滚动,竟也觉得有趣。 “公子,你在看、看什么?”冯洛焉没来由地心慌,掩饰着低下头去。 段萧摇摇头,深沉道:“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难以置信。” 冯洛焉面色泛白,勉强装作这事很逗乐,呵呵干笑两声:“常有人这么说,爹娘也分不清,直至我们俩成人才彻底分出来,毕竟我、我是个男子嘛,呵呵……” “你扮女子也未必有人能认出来。”段萧一语中的道。 冯洛焉这下脸色彻底灰败了,双拳不自主地紧握,“我——” “我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段萧见他双肩颤抖,以为是不经意间羞辱了他,赶紧改口,“你与洛焉太像了。” 冯洛焉暗暗松了口气,抬头对他笑道:“是吗?有时相像也未必是好事。” 段萧心道,是啊,未必是好事,现在冒出一个跟他挚爱之人长得那么像的男人,让他情何以堪。 “公子,你……要住下便住下吧,只是洛焉的归期实在难说,若是等了几日她还未回,你还是、还是先回去吧。”冯洛焉知道太过直接地赶人一定会引起猜疑,于是只能委婉道。 段萧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好,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若是知道她去了哪里,那么自己跨上风掣就可以直接去寻她回来。糟糕就糟糕在杳无音信啊,冯洛焉……那个蠢女人为何要出远门啊? 跟着冯洛焉踏进屋子,段萧环视一圈,道:“依旧如初呵。” 冯洛焉装作好奇道:“这么说来,公子很早便与洛焉相识了?” 段萧本没什么心情和不相熟的人谈天说地,看在那张脸和冯洛焉长得一模一样的份上,难得开金口:“五个月前我受了重伤,是她救了我。我答应要娶她。” 冯洛焉忍不住问道:“是报恩了?” 段萧嗤笑一声:“若只是要报恩,我会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搭进去?” “那是……?”冯洛焉克制不住自己的蠢念,又追问了一句。 不过这次段萧没有回答他,意味深长地挑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种疏离中带着狐疑的眼神把冯洛焉瞬间击穿,鲜血淋漓。 是啊,他现在只是冯轻舟,冯洛焉的胞兄,和男人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他又凭什么告诉他呢? 他有什么资格呢? 没有。 一个人便能清楚地分析出答案,还需要追问什么呢?就在这个谎言编织的那一刻,他已经和男人没了瓜葛。 段萧轻车熟路地在桌子旁坐下,剑眉朗目,身形笔挺,“何时开饭?赶了一日的路,还未进过食。” 他倒不客气,冯洛焉也不会逆着他,便道:“我这就做,公子要吃什么?” 段萧稍一思索道:“煎蛋,会么?” “……会。”冯洛焉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可是说不上来。 既然男人要求,他还是去后头鸡窝里掏了个鸡蛋,那只母鸡活得愈发滋润,见他便咯咯哒地叫唤,“乖啊,你的蛋,又有人喜欢吃了。” 每每想起男人就着一个蛋逼问他,他就臊得厉害。那段时光可能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拿着一个鸡蛋绕回前屋,只见院子里排满了大箱子,两边沾满了人,冯洛焉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树正盘点着,抬起头笑道:“阿冯,我家少爷给你的聘礼,是不是很感动?” “咳,”段萧不知何时从后头冒出来,不满地瞪了一眼宝树,觉得他真是啰嗦,“清点好,就抬进屋去。” “等等,”冯洛焉急忙喊道,“这么多箱子屋里哪里塞得下,公子还是先抬回去吧?” 段萧冷眼看他:“我来提亲,自然不能空手,那是不给洛焉面子。” 面对他的深情,冯洛焉无法不动容,然而他又是那样地挣扎,咬咬牙道:“洛焉归期未定,还是请公子将这些东西抬回,免得落人闲话。” 段萧登时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看他,口气冰寒道:“闲话?洛焉将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谁敢说闲话?” 好似在男人眼中,这间屋子一直是属于他和冯洛焉的,和这个自称冯轻舟的人没有半点关系,倒是像他半路杀出抢了冯洛焉的位置。 段萧一向是个强势的人,说一不二,指挥着人将箱子全部抬进了屋。冯洛焉失魂落魄地握着一枚鸡蛋站在院子里。 林芝跑进院子里来,见到冯洛焉便惶急的问:“阿冯,你让我们快些躲回家去作甚啊?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他们干吗抬那么多箱子进屋啊?” 冯洛焉解释不了,只能痛苦地摇摇头。 林芝以为他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接着道:“方才我听阿哥他们说了,那个通缉犯竟然是南昭的段小将军!天啊,我吓坏了!你竟然救了一个将军啊!那些是他感谢你的赠礼么?你要发达了诶!” 冯洛焉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道:“你叫那么响做什么?这几日你莫来找我,等他们走了再说。要是得罪了他们……” 林芝听到“得罪”二字,一头冷汗,她可没忘记当初是用什么口气对着南昭主帅说话的,让他快些滚蛋之类的话,妈呀,简直是要找死了啊!就算冯洛焉不说,她也不打算在男人面前现身。心胸再宽阔的男人,也不喜欢被人驱赶的感觉吧。 林芝跟他咬耳朵道:“其实这些日子我在帮你寻媳妇呢,过几日再跟你说哈。”说完她溜之大吉。 冯洛焉低头看看浑圆的蛋,无奈之极。 晚饭提早了一个时辰,冯洛焉倒是不饿,男人食指大动,吃得有滋有味。 “你的厨艺,不逊洛焉。”男人道。 冯洛焉受宠若惊道:“是吗?谢谢。” 段萧暗自苦恼地扒了口饭,他发现这个哥哥惊讶的模样也和妹妹那么相像,都是稍稍睁大双眸,嘴巴微启,一副怔愣的模样。 “但是,还是有区别。”段萧非要挑出些刺儿来,“她喜欢放薄荷粉,饭菜入口有清凉之意。” 冯洛焉难堪道:“她……常研究药食,可能喜欢放草药。” “嗯。”段萧随意哼了声,继续吃,或许找到这点不同使他胃口有所增加。 冯洛焉就着煌煌灯火,失神地看着这张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的俊颜,却是不敢露出丝毫痴恋的神情,生怕一个闪失,功亏一篑。 本来一间屋子不大,还要挪出块地方给那些聘礼落脚,真是困难。吃完饭,冯洛焉实在难以入眼,只能亲力亲为再去拖动一下箱子的摆放位置。 段萧见他一个大男人,拖个箱子淌了一脸汗,不禁无奈,走过去一把扶上冯洛焉的腰,道:“我来,你这样拖到何时?” “呀!”冯洛焉捂着腰受惊似的弹开,道:“什么?” 段萧见他一惊一乍,皱眉道:“你怎么和你妹妹一个模样,碰一碰就瞎叫?” “我——”冯洛焉有口难辩,他总不能说我就是他妹妹吧,叫起来当然一样,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咽了回去,悻悻地走出了屋子。 段萧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冯轻舟的气量真够小的,这样一说就生气了?还真是难搞——和他妹妹一样难搞。 段萧一个人整顿了那些个箱子,虽说里头装的金银珠宝不是很多,但是件件精品,价值连城,他娶娘子自然挑最好的。 这是他给得起的,他一定不吝啬。 跨出门槛,只见冯洛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井沿儿上,抬头望着星空。 段萧走过去,轻声道:“在看星星?” 冯洛焉正出神,吓了一跳,见是男人,便道:“嗯,今夜星星很多。” 浓浓的夜色裹挟着微风迎面吹来,冯洛焉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他望着苍穹的双眸是星点斑布的,很亮。 段萧那股两难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道:“长江上的星星,才是最美的,璀璨耀目,触手可及。” 冯洛焉一怔,觉得这话怎么会这么熟悉,他快要忍不住湿了眼眶。 段萧道:“我曾与洛焉讲过,希望她能去江上看看,那时她便知道真正美丽的星星在何处。” 冯洛焉低着头,轻轻道:“或许,她正是去看了呢。” 段萧轻笑一声,难得弯起嘴角,道:“希望如此吧。” 为什么要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冯洛焉垮着肩站起身来,走过男人身边,道:“进屋吧,不早了。” 50.欺骗英雄(2) 段萧坐在床沿上宽衣解带,刚把自己的腰带卸下,余光一瞥,发现冯洛焉正偷偷摸摸看他,“你瞧什么?” 冯洛焉被抓个现行,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 他为了掩饰虚心,粗鲁地扯开自己的外衣,却摸到一条硬邦邦的东西,身子一僵,心想坏了。 “我、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他踩着软塌塌的鞋帮一路奔出去,摸着黑溜进药庐,这才松了口气,明明这是自己家,搞得跟做贼似的,他心里发着小小的牢骚,把玉箫掏出来。 “对不住了,哎。” 都怪自己的蠢钝,竟忘了玉箫还随身揣在身上,方才要是掉出来被男人看到,那就穿帮了。只能暂时委屈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在药庐里屈居几日了。他把玉箫和灵芝放在一起,两样同等珍贵的东西都被架放在最高处的竹扁子里,不踮脚一般人还发现不了。 安置好玉箫后,他可算放心地回了屋,进屋却发现男人已脱得只剩亵衣亵裤,月牙白的纯丝绸衣料在烛光下耀人眼眸,毫无意外地,刺痛了冯洛焉的眼。 虽说冯洛焉也有丝巾,且不止一条,但是大块大块的真绸面料他却是完全用不起的。两人的差距顿显,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段萧坐在床边等他,道:“你出去作甚?” “小……小解。”冯洛焉早已捏造好借口。 果然男人脸色一青,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回答,“哦,男人都这样。” 冯洛焉很是紧张,注意力一直在借口上,几乎没留意男人的语气,顺着他的话打哈哈:“是啊,男人嘛,公子也这样?” 段萧冷冷地看他一眼,决定换个话题,“我要泡个脚,有热水么?” “好像有……哦,是有,方才煮了一锅热水,剩下一些。”冯洛焉寻思着,重新把鞋穿上,踩着鞋帮走过去解开炉子上的大铁锅,里面热腾腾的水汽四溢开来,扑在他脸上,“萧,呃,公子,水还剩半锅,我帮你舀一盆泡脚吧?” “好。” 段萧盯着他的后背,单薄的白色里衣完全勾勒出了他清癯的背脊,不小心卷起的裤腿下露出细得像小树枝似的脚腕,这人还真是瘦,这家人都不长肉是吧。 冯洛焉把洗脚盆端到男人跟前,弯腰放下,领口露出空荡荡的一片景色,段萧不小心瞄见了他平坦的胸口,若隐若现,差点被他白花花的肤色闪瞎了眼。 很自然的,冯洛焉想俯身替男人脱袜,帮他泡脚搓洗,刚一抬手,猛然记起自己的身份,立马起身,暗自庆幸自己的机灵。 “我也端点水来洗洗。”说着他慌不择路地返回去。 段萧若有所思地把脚伸进稍微有些烫的水里,嘶了一声,闭眼享受热度的蔓延,活络了全身的经脉。 冯洛焉见他放松了表情,极惬意地泡着脚,也把脚伸进了水里,“好烫!” 段萧睁眼转头去看他,只见冯洛焉缩着脚不争气地瘪着嘴,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慢点伸进去。”段萧提醒道,顺便多瞧了他的脚一眼,发现那几片脚趾甲白贝壳似的。 冯洛焉泪汪汪地看看他,点点头,试着一点一点把脚泡入水中,他的侧脸线条干净清秀,尖尖的下巴被水汽沾湿。 段萧对着他道:“你与洛焉……太像了。” 冯洛焉一颤,磕磕巴巴笑道:“是吗?我们孪生,能不像么?” “你们的爹……是怎样的人?”段萧道,“他为何带你走而不带洛焉走?” “爹……”冯洛焉其实对这个字很陌生,因为他没有爹只有娘,但是为了撒这个谎,他凭空捏造了一个爹,“因为我是男娃,比较能吃苦呗。爹他喜欢云游四方,娘说让我看着他,硬要他带着我走。我很小,便与洛焉分离,不是很了解她。” “你们的娘很……豁达,”段萧找了个不那么适合的词,“丈夫多年不归家也不曾埋怨。” 冯洛焉突然凄凉地笑了笑:“谁知娘亲心中是不是真不埋怨?她从未说过。”很小的时候冯洛焉问冯岚为何他没有爹,冯岚只是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爹爹没有也不要紧,有娘疼就好了。这话当初听来觉得冯岚是无所谓的,现在咋一想来似乎有几分隐忍苦涩。 段萧本来想刨根问底知晓一下冯洛焉的家世,希望能够多了解她一些,现在看来好像效果不佳还惹出了岔子。 “擦脚巾呢?不早了,睡吧。” “在这儿。” 两人结束了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一同挤上了床。 冯洛焉特意多拿了条被子,和男人分睡开,以前那是没多想,与男人滚在一个被窝还浑然不觉有问题。现在想来当初窝在男人怀里,竟没有穿帮,实在奇迹。 灯火灭了,两人怎么也睡不着,特别是段萧,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同一间屋,同一张床,他和一个长得和他未来妻子一模一样的大舅子睡在一起! “洛焉……”他哑着嗓子幽幽道。 冯洛焉寒毛一下子竖起,完全吃不准段萧这叫的是什么意思,他、他发现了……?不会吧,自己也没做什么说什么,怎么就被发现了? 冯洛焉死不信邪,屏息在那里不敢动弹。 段萧突然一个翻身,脸转向了里侧的冯洛焉,狭长漆黑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像一只伺机行动的豹。 冯洛焉自然感觉到了他冷嗖嗖的目光,故作镇定地稍稍侧过脸,迷茫地问:“怎么……了?” “声音也很像。” 段萧冒出这么一句。 冯洛焉生气道:“自然像,我们是孪生兄妹!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他一个翻身朝向墙壁,气鼓鼓地闭起眼。 生气……更像。 男人心里默默道,没趣地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男人被一阵浓郁的粥香唤醒,他迷瞪着眼坐起来,看见冯洛焉忙碌在灶前的身影,他起床自己竟然没有感觉?睡得也太死了。 段萧暗自怪罪自己的疏忽大意,明明是个感知非常灵敏的人,却对这个大舅子完全失去防范意识。 “公子,起了?过来喝粥吧。” “……好。” 段萧更衣起身,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划拉一下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清粥,低头啜饮起来。 冯洛焉看他低头喝得有味,不经意地回头去瞟灶台上的那罐薄荷粉。他做菜自然是有意避开平时的习惯,要的就是让男人尝不出他原来做菜的味道。 段萧喝了半碗,抬头看他:“你不喝?” “喝的,喝的。”冯洛焉都给忘了自己也得喝粥这事,虚心地跑去盛了一碗。 两人一时无话,桌上只有嘶啦嘶啦的喝粥声。或许就只是喝碗粥,只要能和男人在一起,冯洛焉就感到很幸福。 ……等等。 冯洛焉脸色一僵,觉得自己昏头了,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现在最主要的是把男人赶走,让他打消娶他的念头才对啊! 可是这个计划真的让他好辛苦,不停地撒谎,不停地假装,不停地提心吊胆。做这些事令人心力交瘁,要把这个弥天大谎圆起来,着实耗费神力。 喝完粥,冯洛焉洗了碗,扛起锄头对男人道:“公子,我要下地干活去了,你怎样?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段萧气定神闲地静坐在床上,每日清早他都要运气凝息,这是练武之人必修的护体之道。 “我……会等她。”他慢悠悠道,吐纳均匀,“一直。” “好吧……” 冯洛焉难掩失落,可谁人又知,他心底涌起的雀跃。 农忙时节,冯洛焉不仅照料自家的地,还抽出时间去帮村里其他人的忙。从前他就想这么做,可惜村里人都认为他是个女子,又会看病,怎能做这些重活?于是为了掩盖身份,冯洛焉也不能强求,免得穿帮。可现在好了,自从林芝告诉了他们真相,冯洛焉出现时他们竟能泰然处之。当冯洛焉提出帮他们干些活时,他们推就着也顺了他。 入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冯洛焉卷起裤腿帮许家大婶儿拔除水田里的杂草,汗水嗒嗒滴。隔壁就是林芝家的田地,看见不远处程业坐在树荫下,冯洛焉下意识去寻林河的影子,果不其然,就看见林河在水田的另一面弯腰拔草。他每次直起腰缓缓身子骨时,都会扭头看程业,对他灿然地一笑。 冯洛焉又去追寻程业的神情,只见他抿着唇,有一丝羞赧。 他们两个……感情真好。 冯洛焉自然是羡慕,他多想和男人一起像他们一样,无拘无束地相伴。 “阿冯,我看你拔了很久啊,快上来歇歇。”林河上田时走过他身边,招呼他。 “啊……哦,好。”冯洛焉的确是腰酸背痛,他身板弱,这点活把他累得,太丢人了,只好上田边歇歇。 “阿河哥。”冯洛焉坐到他们一边。 林河从程业手中接过水罐喝了几口,笑眯眯地坐下,道:“段将军……还在你屋里?” “诶?呃,是啊。”冯洛焉不自然道。 “原来是你救了他,真是太巧了。年初时军营里就有人传南昭易帅是因为段萧将军失踪了,我们还不信,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会不见了。想不到是真的。” 冯洛焉对林河他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道:“段、段将军是去刺杀那个三皇子……不过中了埋伏,逃进了山林里,碰巧倒在我家门口。” 程业道:“是巧,还倒在一个大夫家门口。” 冯洛焉不知道冷面的程业也会打趣他,不禁气笑了:“程业哥,你这是在取笑我么?” 林河哈哈大笑:“程业难得开口,不要打击他的信心啊!” 程业脸黑了,另外两人一起乐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他们放肆的笑脸,一脸阴沉,肩上的巨鹰不安地跳动,他打开手里的布条,上面写着三个字。 速归。沛。 51.欺骗英雄(3) 临近正午,冯洛焉扛着锄头,踩着满脚的泥回来了,一双草鞋被他晃悠悠地拎在手里。 他走到门口将锄头搁在墙边,草鞋也晾在窗台上,看看紧闭的柴门,本想推开往里瞧瞧,后又一想,何必呢,他若是还在又能如何呢。 打了桶井水,冯洛焉坐在门外的矮凳上泼水冲洗脚上的淤泥。他看看小腿上的一个细小的口子,现在还在冒着丝丝的血迹。他以前不曾下田,不知道田里长着的水蛭的厉害。他毫无知觉地走到田边坐下,还是林河看见了,帮他除下来,那条深褐色的水蛭已吸得饱饱的,看上去十分恶心。冯洛焉的脸色有些发白。并不是他娇气,而是的确有种不了解的恐惧。 芸芸众生都是如此,普通的老百姓只有通过辛苦的劳作才能换来饱腹,这些坚苦是那些富贵人家无法想象的。他不可遏制地想到男人,他一定无法接受一个成天下地干活的妻子。因为他不属于这个贫苦的世界。 冯洛焉越想越低落,凉凉的井水一点一点地洗去污泥,露出他一双白皙的脚,青色的筋络浮现在脚背,恍然让人觉得打上了一层薄薄的亮光。十根脚趾无一不清瘦,弧度圆滑的脚趾甲带着玉的色泽。 “你还要洗多久?”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冯洛焉吓得转身去看,只见男人面无表情地掰着柴门,打开一只拳头大小的缝隙,鹰一般锐利的双眸沉静地盯着他。 “我、我洗脚,刚刚从田里回来,马上就好。”他忍不住缩了缩脚,带着一些谄笑道,“公子是不是饿了?我等会儿就做饭了。” 这般顺其自然的语气,这种熟稔的笑脸,这样雷同的场景,段萧轻轻摇摇头,觉得自己快要产生幻觉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冯洛焉,心道一个男人的脚长这么小。 冯洛焉擦干脚穿回布鞋,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一片白吓到了,“啊!” 段萧不耐烦地扭头看他:“你叫什么?” “它怎么来了……?”冯洛焉脱口而出。 段萧摸了摸肩头的巨鹰,斜眼看他:“你认识它?” 坏了,冯洛焉急忙摇头,“不不,不认识,我只是、只是被吓到了,好大的白鹰!” “我养的,叫利剑。” 我当然知道它叫利剑,冯洛焉默念道,“真的好大呀,呵呵,公子竟会饲养这等凶物。” 段萧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道:“它不凶。” 利剑好似为了证明自己的“亲人”特质,翅膀稍稍一扑棱,直直地朝着冯洛焉飞去。 “哇——”冯洛焉看见它骇人的利爪直扑自己,吓得双眼一闭,两手一把捂住脸不敢看。 “桀——” 尖锐的鸣叫差点刺破冯洛焉的耳膜,利剑并没有攻击他,只是立在了他的肩头。不过冯洛焉又不是男人那般强壮的人,只感觉右肩一沉,整个人马上向右边倾倒,差点跌在地上。 段萧大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冯洛焉一头磕在男人的胸口,脑袋晕乎乎的,“呃……” “利剑,回来。”男人的口气竟有些严厉,利剑扭了扭头乖乖地跳回了男人的肩头,“它平日不是这样的,今日有些反常了。” 段萧的解释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冯洛焉苦着脸站直了身子,他简直白白遭了回罪,胆都吓破了,还以为会被利剑啄死呢。 “没什么……是我不小心……” 他抬起头,与男人只隔咫尺,四目交视,恍若隔世。 他登时失了神,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男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间将他的魂灵吸入,抽干了他的神智,那种渴望相拥却不得的苦涩滋味噗噗上冒。 “洛焉……”段萧狠拧着眉,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语道。 冯洛焉一怔,急忙推开了他,“我,我不是洛焉!” “……”段萧淡漠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们……太像了。” 冯洛焉忍着那种锥心的痛,咬着牙道:“我是男的!不是女子!公子,你不要认错了啊!”不要认错了,你要娶的是女子,不是一个男人,真的,不是,你懂么…… 段萧转过身去,利剑蹭着他的侧颈,“……我知道了。” 中午做饭时冯洛焉就不断地思索,为什么男人一直把他看做女子,他明明都已说的很明白,洛焉是他的妹妹,即使长得像,也是有很大区别的。什么区别?就、就是身体长得不一样啊…… 一定是自己这张脸太过女气,即使换了造型也摆脱不了本来的气质,就因为这样,男人才不断地将他看成女子,这样的话,那就想办法让男人看清!让他认清楚,自己是个男的! 炒好菜,盛好饭,冯洛焉端到桌上,对男人道:“公子,你先吃,我去换个衣服。” “什么?”段萧拿起筷子,听到了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冯洛焉笑笑:“刚刚出了身汗,我嫌穿着难受,还是换身儿衣服再吃饭舒服些。” 都是男的,怕什么?对,怕什么。 冯洛焉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开始解下自己的腰绳,接着把粗布外衣脱下,露出里头的白色单衣,他顿了顿,忍住指尖的颤抖,一狠心,把单衣扯开,剥下,扔到床上,任由空气中微微的凉意与皮肤肆意接触。 他浑身不自在,光着上半身,好像光了全部。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白白瘦瘦,一片平坦,两颗樱色的小豆点竟然立得挺挺的。这使他不禁羞赧,脸上布满赤色。 “你在愣什么?” 冯洛焉疑惑地回头看,发现男人满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一双墨黑的眸似乎无情地打量着他。这种残酷的视线使他更加慌张,淡淡的粉色浮现在了身体表面。 “我这就穿衣服,等等、等等。”他手忙脚乱地去拿衣服,弯着光滑清癯的背脊,骨感分明的脊柱画成一条弧线。 段萧静静地盯着他看,一言不发,任自己的目光流淌过冯洛焉身体的每一寸,从他窄细的腰肢到清瘦的背部,从他修长的手指到并不圆润的肩头。 他从来不曾发现,男人的身体竟也会令人觉得干净,无瑕。 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冯洛焉换好衣服,走回到桌边,朝他歉意且拘谨地笑笑,“吃饭,吃饭。” 段萧动筷迟缓,没了胃口。 “你有想过……”他酝酿了一下,道,“离开村子么?” “唔?我么?”冯洛焉刚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道,“为什么要,唔,离开?”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想过。 段萧摇摇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饭后,他们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宝树。 咋咋呼呼的宝树这么多年来能呆在段萧身边不被他处理掉,总有他的能处。 他急吼吼地冲进来,看也没看蹲在井边洗碗的冯洛焉,直奔男人而去。 “少爷啊!少爷!不好啦!” “闭嘴。” “唔——等等,不能闭啊,您先听我说啊!” “说。” “老爷满世界找您啊,他催我赶紧把您弄回去啊!不然就要办了我!”宝树泪眼汪汪哭诉道。 段萧干脆道:“不是说了,我办完事就回么,急什么?” “能不急么,您从京城出来到现在都已过去大半个月了,还不回去,夫人也急坏了。您说下了聘礼就立马带着阿冯姑娘一起回京的啊,这都第二天了,啥时候启程啊?” 段萧一哽,还真说不出话来,现在复杂的情况,都不知怎么跟宝树说,“仗都打完了,没我什么事,催什么催?” 宝树见四下没人,大大落落道:“少爷,不是我说,您把阿冯姑娘娶回去真没事儿么?老爷他能答应您娶个村妇做妻,不,做妾么?” “做妾?我为何要让他做妾?”段萧不屑道,“我今生只娶他一人。” 宝树傻眼了:“您在说笑吧少爷?这、这怎么行呢?要是让天下人知道您娶了个村妇,那得多丢人啊!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即便宝树说的句句属实,段萧仍是不想听取,他早已下好了决心,地位不配那又怎样,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不可以。他将竭尽一生,护冯洛焉一世安宁。 “你走吧,宝树,我早已让利剑传消息回去了,我爹那里,我会解决的。”段萧摆摆手道。 宝树不敢再顶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他转过身猛地瞧见蹲在那里的冯洛焉,吓得魂飞魄散,心虚地捂着自个儿的嘴巴,飞一般奔了出去,跨上马逃之夭夭。 谁也不知道,冯洛焉埋首蹲在那里在想什么,只能看见无数的泪珠吧嗒吧嗒砸进碗里。 晚上睡觉前,冯洛焉还是给男人端了盆洗脚水,照顾之周到,无话可说。 他异常沉默地脱下衣服,钻进被窝。男人洗完脚擦干,也上了床,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睡下,冷漠的背影犹如一道城墙。 随手挥灭了灯火,段萧躺下,故意凑近了冯洛焉,后者好像感受到了拥挤,特意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段萧轻轻地啧了一声,一手在被下穿梭,长臂一揽,扣住冯洛焉纤瘦的腰,把他拖了过来。 “啊!”冯洛焉懵了,“你、你做什么?!” “呼……”段萧藏在他的身后,深嗅他的气味,哑声道,“是药香……洛焉……” “我不是她!不是她!”冯洛焉崩溃似的大叫,试图挣脱禁锢。 段萧怎会让他得手,一只大掌一路向上游走,粗粝的掌心抚上了冯洛焉敏感的胸口,“哦,你不是她?” 52.我跟你走,英雄(1) 不知怎么,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冯洛焉闭起眼轻轻点了点头,“嗯,我、我不是。” “呵。” 男人在他背后不明意味地轻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有些粗鲁地在他心口处揉搓了两下,随后便将指尖抵在了冯洛焉胸前两颗小小的豆粒上。 “唔!——”冯洛焉身体一震,不由瞪大了双眼,陌生的触感使他茫然。 那是一片无人侵入过的地域,青涩,稚嫩,未经开垦。自然连冯洛焉自己都不曾知晓,两颗淡色的乳粒如此羞怯,胆小。 原本柔软的乳首突然间挺起了腰板,变得硬硬的,昂起小脑袋努力把自己抵在男人的指尖下,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接受他的抚摸与雨露。 “你这里,硬了。”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贴在冯洛焉颈后道,他恶意地拿指尖去掐捏可怜的乳粒,使得它们更加挺立,好似在痛楚中寻找到了快意。 冯洛焉不经人事,自然感到恐惧,他对这种令腰肢都酥麻的感觉束手无策,无助地想用手去拨开男人的大掌,企图赶走他的侵略。 只是男人的力道岂是他能及得上的? “松开,把手松开啊……”他惊慌失措得快要哭出来,两手拼命地去剥开男人覆在他胸口的手掌,但都徒劳无功。 男人冷眼地看着他失措的反应,并不怜惜地又开始揉捏起那颗可怜兮兮浑身涨红的小豆子,指尖完全可以感受到它火一般滚烫的热度,再捏下去,怕是要融化了。 “痛……”冯洛焉缩着脖子低声叫唤道,他的嗓子颤抖不已。 “知道痛?”男人放轻了动作,改作用指尖轻轻地在乳首附近打转,带起一片颤栗,“你也知道……痛?我以为你,不知道什么叫痛……” 冯洛焉委屈得不行,他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只能求饶:“公子,公子,我不是洛焉,你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我是她哥哥,我是、我是……冯轻舟。” “哦,冯轻舟。”男人漠然地念道,手下动作不停,“她真的有哥哥么?” 冯洛焉倏地怔了,脑门上好像被人拍了一记,他张皇道:“当然有,我就是她哥哥,孪生胞兄……” “哦,胞兄。” 男人接受了他的回答,一只手穿过冯洛焉的后颈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放过了胸前赤红的一片惨状,悠游而下,滑过细腻的肌肤,溜到了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就用食指尖戳了戳小巧圆润的肚脐眼儿。 “啊!”冯洛焉满脸绯红,身子像一只小虾米似的弓起,方才痒痒的触感使他羞怯不已,意识到那是男人的手指在玩弄他的肚脐,脸就火一般烧起来。 “公子……你不要……这样……”不停逗弄他的肚脐,使得他无法完整说话。 男人扣着他的喉咙把他拖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侧脸看着自己,用阴郁狠戾的语气告诫道:“你不要,就不要?有想过我的感受么?嗯?” 他阴寒刺骨的声音差点戳穿一切,冯洛焉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惧,可他仍不死心,还要苦苦挣扎,试图为他破败不堪的谎言再打上些补丁。 “我听不懂,公子,什么、什么意思?”他还强打起笑颜,故作轻松道,“我们都是男人,这样、这样不太好吧?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男人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看,架在他下巴的手使得劲儿更加重了,狠狠地把他的颈子扭了过来,也不顾他是否会觉得疼,简直快要无法克制自己的暴怒。 “放开你?”他冷漠地看着他。 黑暗中,两人交视,彼此的目光都是那般明澈,所有的情绪一清二楚地写在里面。冯洛焉试图装作无畏地正视他,持续咬紧的牙根隐隐作痛。 这种无声的较量颉颃许久。 最终以男人的冷笑作结。 “想让我放过你?……呵,呵。”他想说点什么,结果却只用了两声短暂的冷哼。 冯洛焉觉得背脊发毛,冷汗沁出了额头,手脚皆是冰凉。或许、或许他已经—— 不容他多想,口舌便被温热的气息封缄,突如其来的侵袭使得冯洛焉无法动弹,滋啦啦的麻痹感爬满全身。 男人以绝对霸道的姿态侵占了他的身体。 毫不客气地撬开冯洛焉的嘴唇,遒劲的舌头横扫他的唇齿,反复地吮吸两片软嫩的薄唇,直把它们染得殷红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一般。又去追逐胆怯的小舌,把它卷起翻弄,吮啜舔吸,逗得它直打颤,瘫软在强势的包围下。 冯洛焉时隔四月,再次尝试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快感,整个人神志不清,迟钝呆滞,放弃了本意的挣扎,开始微微迎合男人的攻掠,竟不知死活地仰起脸,痴痴地张开嘴巴,任君采撷。 男人见他缴械投降,更加狂放,把他整个身子揽进怀里,摁在身下,肆虐地亲吻,一只大掌急不可耐地游走在冯洛焉的身体上,到过的每一处都燃了把火。 即便已是任人宰割的囊中之物,可冯洛焉还是感到本能的害怕,浑身颤抖,一双腿颤巍巍地绞在一处,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堆积在腹下,使得他变得焦躁难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好难受?那里,好难受…… 指尖的滑腻使得男人无法停下对身下这具躯体的探索,他一路往下,不小心触碰到了一样坚挺滚烫的事物,浑身一震,吓住了。 “唔!”冯洛焉惊喘一声,害怕得蜷缩起来,两腿颤颤,满眼是泪地看向男人,眼里分明都是求助。 他摸到的是……冯洛焉的炙热。男人心情复杂,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对一个男人狂热,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想要凌辱身下这具白皙的身体的渴望越来越严重。 他……这是疯了?对着一个男人发情?! 短暂的纠结和苦恼令他停下了动作,冯洛焉本来死死揪着男人单衣的手渐渐松开,一颗想努力靠近的心也慢慢冷却。充满渴望的双眼逐步失去了神采。 他就知道,一切都是误会。想必男人摸到他的小兄弟觉得恶心了吧?同样的身为男子,却触碰到另外一个人的物件,怎么想,都该是反胃的吧? 男人是不是把他……错当成了女子? 冯洛焉潮红未褪,却脸色渐白,他小力地去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试图起来。 “你做什么?”男人低头看他。 冯洛焉惨然地朝他笑笑:“让、让你见笑了,公子,我这样真是、真是齿于见人了,请让我起身,一个人出去、出去解决一下吧……” 男人见他脸上挂泪,凄楚不堪,竟起了刺痛般的怜惜,一把将他摁回床上,道:“谁准你起身?” 听他霸道的话语,冯洛焉忍不住反驳:“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如何?别再羞辱我了,我是个男子,被你这样压于身下,成、成何体统?!” 男人见他犟嘴,怒笑:“是男子又如何?方才又是谁吟叫连连,起了反应?” 冯洛焉一窘,浑身发烫,闭嘴不语。 “想逃?”男人挑挑眉,一把扯去冯洛焉的单衣,使他单薄清瘦的身子彻底暴露在眼下,暴戾道,“你试试看。” 他俯身夺去冯洛焉的唇舌,又将手伸入冯洛焉的亵裤之中,一把握住了那羞怯的孽根,粗细适中,恰好环住,手心立即沾染上了一片湿滑。 男人拿出来看看,戏谑地冯洛焉道:“你流了那么多,你自己看看。” 冯洛焉别开脸,连耳根都快烫熟了,“胡说什、什么!” “呵。”男人见他不理,也不强迫,将那青嫩的炙热把玩在手心,几番揉搓逗弄,害得冯洛焉连连哭泣,可怜兮兮地缩在他的包围下,任他玩弄。 快要爆炸的沸腾之感充斥着男人的身体,他终于把持不住自己,解开裤头,释放出自己的硬挺。 “握住它。”他强迫冯洛焉用手包住它,命令他帮助自己纾解不快。 冯洛焉这是第二次和这位大兄弟打照面,虽然不生,可是也不熟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边被迫享受着男人带给他的无上快意,一边尽心竭力地帮助男人伺候他的大兄弟。 “啊……哈啊……唔……”他低低地喘息着,轻声吟叫。 这种勾人魂魄的声音使得男人理智顿去七分,他似乎不再满足互相解决,他想要更多的占有冯洛焉的身体。于是他把手愈发往后探寻,在柔软的股缝间触碰到了一处急促收缩的,细腻的褶皱令他新奇,于是他用手指揉了又揉。 “不要!”冯洛焉疯狂地摇着头,捉住他乱来的手,叫道,“不要碰那里,好奇怪,我、我好难受……” 男人亲吻他的嘴角,蛊惑道:“哪里难受?” “那里,你、你碰的那里……”冯洛焉老实道,表情却已意乱情迷,“好痒……好、好难受……” “我帮你。”男人又回到这个羞怯的密洞口,试探着将指尖戳了一节进去。 “唔——”冯洛焉立马夹紧,阻碍他的前进。 男人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人,他虽然以前很不屑这等欢好之事,但不代表他不懂,男人与男人之间需要用到,他是知道的,只是疑惑如何才能进入呢?冯洛焉的后庭紧致得不可思议,似乎无法闯入。 可是他快要爆炸了,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于是他混了些唾液,一点一点挤开那窄小的甬道,把手指探入。冯洛焉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无论如何捶打他,哀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好痛,不要了……不要了……”冯洛焉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无论头摆向何处都无法缓解那种张裂的痛楚,“痛……好、好痛……萧大哥不要……呜呜……” 男人埋首扩张的身躯一震,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他汗水淋漓,眼角赤红,退出三根手指,将自己的炙热抵在后头,毫无留情地开拓进去,慢慢地推开窄小的内壁,钻向深处,巨大的物什狰狞万分,匍匐在冯洛焉的身体里,使得他面色惨白,疼得叫也叫不出来。 他的痛苦男人自然看在眼里,可惜男人并没有停止侵略,直到把自己的巨物锲入冯洛焉的体内,让他柔嫩温暖的彻底包裹住他。 “冯洛焉,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 男人弓起背,蓄势待发。 53.我跟你走,英雄(2) “不要——” 冯洛焉攥紧男人散开的衣襟,惨烈地惊叫一声,双目睁大,瞳仁蒙雾。 那巨物一下子嵌进了身体的最深处,娇柔的内壁根本无法承受它的蹂躏,不断地蠕动试图缓解那种锥心的痛楚。 男人猛地挺腰,把自己送入身下人最温软的内部,只觉得紧窄的一直在拧绞着他的硬挺,把它勒得生疼。 男人俯下身急促地抚摸冯洛焉冷汗涟涟的小脸,难耐又痛苦地低声劝慰他:“放松,别绞那么紧。” 冯洛焉神情迷乱,却也隐隐知道男人在说什么,苍白的脸上硬是染上了一抹绯红,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无处反抗,“出来,出来好不好……好痛、真的好痛……会死的……求求你……” 男人低喘着,蛰伏的巨物不断胀大,填满了整个,他喑哑道:“你求我?现在……才想起求我?” 冯洛焉急喘着,告饶道:“是、是求你,公子,求你……我会死、太大了……呜呜……” 楚楚可怜的模样无疑更加激发男人的凌虐欲,他冷笑着抽送自己的巨物,磨得整片内壁滚烫滚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你刚刚还叫我萧大哥,你忘了?!” “啊!……啊唔……嗯、嗯啊……”冯洛焉惊慌地扒住男人的身体,他被顶弄得头昏眼花,像是在江中起起伏伏的扁舟,以至于男人说的话,他都无法入耳。 汗水打湿了情欲中翻滚的两人,冯洛焉一开始疼得两眼翻白,将近死去,而后却被酥麻的钝痛所侵袭,渐渐地不再疼得发抖了,而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男人那物在他身体里逞凶的姿态,粗长坚硬,好比一根火棍,插在了脆弱娇嫩的里。 “啊!啊!……不、不要了……”反复的顶弄使得冯洛焉几乎无法承受一波波袭来的陌生的快感,他被灭顶的潮欲倾覆,只能依偎着男人精壮宽阔的胸怀,任自己放逐在无垠的欲望之原上。 男人抱起他两条细长白皙的腿,不再任其瘫软在两侧,而是扣在自己腰身上,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两条腿夹紧了,啧。” 冯洛焉的涎水顺着嘴角细细地流淌出来,他无法自控,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啊!不要顶了求你……啊!啊!……不要再深了……啊!” 他越是求饶,男人越是不肯放过他,在他哀求时疯狂地抽送自己的硬挺,企图使身下的人屈服于他的银威。 冯洛焉知道再求饶也无济于事,悲哀地认命了,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去迎合男人的要求,颤抖着大腿去夹紧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身,试图博取男人的一丝善心。 只不过这个动作令男人变本加厉,他眼眸的色泽愈发深邃,一双大掌裹住冯洛焉柔软的腰肢,把他一把拉起,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啊——” 冯洛焉只觉得那巨物猛地钻进了最深处的里,把他的灵魂都顶出窍了。 “不要……”他哭得愈发凄惨,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幼猫般细嫩的啜泣声昭示了他的委屈与惶恐。 男人饶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忽略这种无助凄切的恸哭,只能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道:“不要什么?” 冯洛焉静静地埋在他怀里,身体里包容着那么庞大的凶物,勉强道:“不要、不要这样深,我真的受不起……好、好痛呜……太深了啊……” 男人吻着他的耳垂,嘶哑道:“深?啧,还有更深的——” 他话音刚落,猛地抬腰,把自己深深地送入甬道最幽谧的地方,享受湿软的肠壁吮啜他的快意,娇嫩的被他顶得汁水淋漓。 “唔!……唔!……” 冯洛焉已经叫喊不出声来,呜咽着任由他摆布,两只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样肿,被挤在两人之间的小兄弟早已泄了两回,喷出的白液淋得男人腹部一塌糊涂。 而喘着粗气的男人也终于在折腾了许久之后,把灼热的白液淋浇在冯洛焉身体的最深处,烫得怀里的人不停地哆嗦。 情事结束后,冯洛焉就昏睡了过去,男人退出他的身体,见原本紧闭的已被自己操弄得红肿不堪,难以闭合。 汩汩流淌出的黏液令男人不禁蹙眉,他下床拿了巾帕大致地帮冯洛焉擦净,这才搂着他睡下。 “不要再骗我……冯洛焉。” 他在他的耳畔说完,才闭眼睡去。 然而第二日却还是冯洛焉先醒,无论身体上的劳累有多么沉重,他还是准时睁开了眼。一开始他只看见男人在他身边放大的俊脸,他们鼻子挨着鼻子,轻柔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心下大骇,却不敢动弹。而后脊背下传来的酸麻使他直皱眉头,疼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昨夜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他就想忘记也不可能。他们两人竟然、竟然干了那种事……男人将自己的凶物塞进了自己后头、后头那处地方,还不停地深入、深入,把他顶弄得魂飞魄散,魂灵出窍。 他的脸刷的赤红,竟有道不清的甜蜜充盈他的心内。 可是—— 他转念一想,为何男人会对他做这种事呢?好像昨晚,男人说了些什么……? ——冯洛焉,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 ——你刚刚还叫我萧大哥,你忘了?! ——不要再骗我……冯洛焉。 明明好像记不清的话语突然蹦入脑袋里,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回放,直到把他念得头痛欲裂,快要崩溃。 这么说来,男人好像……发现了……他的谎言……? 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啊!明明隐瞒得很好啊,为什么呢?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呢? “你没事了?”睡在身边的人突然出了声,猛地睁开眼盯着他看。 “啊!”冯洛焉一震,惊呼一声,结果身下连带着遭了殃,疼得他直吸气。 段萧见他那么痛苦,暗道不好,连忙起身道:“我看看下面如何了。” 昨夜黑黢黢的,只能看个大概,也没细看,都不知道到底如何了,可能是伤着了吧。 他去掀开被子的下一半,露出冯洛焉两腿白皙的大腿,颤巍巍地合不拢。 冯洛焉又羞又惊,大叫:“不要看不要看啊!”结果他的嗓子还是哑着的。 男人不耐烦地看着他道:“都是我的人了,怕什么?” 冯洛焉震惊地看着他,磕巴道:“什么、什么你的人……公子,我不是洛——” “不是什么?”段萧简直服了他了,都这样了,还要试图继续撒谎,“冯洛焉,你骗够了没?” 男人的一针见血使冯洛焉无处遁形,他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仍是拼死挣扎,“我不是、不是洛焉……不是……” 无力苍白的话语已没有任何可信度,男人起身穿衣服,整理着衣襟,睥睨他道:“你的谎言太蹩脚了,你以为我会信?我从开始就没信过。” 从来没有……信过? 冯洛焉觉得悲哀透顶,原来自己一直在傻兮兮地演独角戏,可笑之极。 男人对他道:“你这样就别乱动,我去烧些水给你洗洗。” 但是灶头边的柴火恰好用完了,男人只能独身出去寻柴火,他左右一看,想起后面有个药庐,便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等他一走,冯洛焉就溃堤了,整个人愣神地躺在床上。他想,现在怎么办?因为他撒谎骗男人,所以会被男人厌恶,等他处理完自己的残破的身体,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离去?可是他为什么要抱自己呢?难道这是……惩罚? 想到这里,冯洛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切都被他毁了,本来他想用这个诡计把男人骗走,就让自己成为一个遥远的回忆,只要男人想起他还有那么一点怀念,他就知足了。可是现在好了,不要说怀念,不唾骂他就不错了。 欺骗一个人的感情,本是罪无可恕的事。最肮脏,最卑劣。 而自己,恰好是这样的人。 “阿冯?你在家啊?” 柴门被轻轻地推开,林芝探了个头进来,叫唤道。 冯洛焉失魂落魄地扭过头去看她,“林芝。”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林芝惊诧道,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还挺烫的,不是是起烧了吧?” 冯洛焉只觉面色潮红,身体酸痛,就像是被拆了骨架似的,“可能……吧。” 林芝瞧他一双脚丫子还露在外头,赶忙掩上,嗔怪道:“你啊,身子骨那么差劲,哪里像个男的了?干脆还是做回姑娘得了。” 冯洛焉无奈道:“胡说……什么啊……” 林芝没好气地道:“难道不是?你啊,瘦得只剩骨头了快,哪家姑娘欢喜自家男人比自己都瘦弱的呀?我那么早来本来是想告诉你,我替你在前头几个村子问了问,有年龄适当的姑娘要找人家,你看要不去跟人家见个面?” 冯洛焉心乱如麻,现在哪有这个心思想这些事? “林芝,这、这也太急了……我没想好啊。” “唉哟,让你去见见面,又不是立马让你们洞房,怕什么啊?不过你今天病了,改日带你去吧。”林芝忧心道,“你好好睡会儿吧。” 嘭! 门又被踹开了。 段萧冷着脸走进来,一手提着柴火,一手拿着一样冯洛焉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要和谁洞房?”男人杀气腾腾地走过来,看着床上张皇失措的人。 林芝见到段萧,吓得赶紧退避三舍,道:“啊呀,这个这个……段将军还在啊?我还以为您走、走了呢,呵呵……我只是来看看阿冯,没啥意思没啥意思……” 段萧觑她一眼,问道:“他之前一直扮作女子,是么?” 林芝哪里敢隐瞒,低头道:“是的是的。” “他没有孪生妹妹吧?” “孪生妹妹?哈,怎么可能啊!呃,没有没有!”林芝怪异地去看冯洛焉。 后者绝望地闭起眼,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那好,你可以走了。”段萧逐客。 林芝滋溜就窜出去了,她对男人的惧意那是滔滔不绝啊! 段萧一把将东西扔在冯洛焉的被子上,道:“怎么样?还演下去么?” 冯洛焉睁开眼,看见了被子上的玉箫,瞬间泪崩。 54.我跟你走,英雄(3) 他微颤着指尖将手伸过去,触碰到温凉的玉质,眼泪簌簌直下。即便咬着牙强忍,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痛楚。 段萧见他哭得梨花带雨,抽动了一下嘴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转身替他煮热水去了。 柴火哔哔啵啵燃起来,照亮段萧的脸庞,他已许久没有干过这种事了,身边总是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养尊处优,只是他不常做罢了。若是为了某些人,他做得心甘情愿。 用眼瞟了一下床上的人,那厮已哭得迷迷糊糊,满脸通红,几欲睡去。两手捧着玉箫,倒是毫不马虎的模样。 段萧继续塞柴火,等到一锅水煮沸,他就舀了半盆,再到门外打了些井水掺进去中和一下,伸入两根指头探了探水温,恰好。于是就端着盆来到了床边。 冯洛焉蜷缩着身体,两条细瘦的胳膊露在外头,手里紧紧攥着玉箫,侧脸睡着。 段萧并不打算叫醒他,自顾自掀开了冯洛焉脚边的被子,里头露出了他不着丝缕红痕遍布的身子。只见他的两条长腿绞着,为了缓解后庭带来的痛楚,特意稍稍撅起屁股,尽量让它不受挤压,呈放松之姿。 段萧流连一圈,眼眸的色泽不禁深了几分,他知道昨夜自己做得过火,几乎失去了理智,逞了野兽的凶态,干了禽兽的事情。耳边犹可听见冯洛焉求饶哀恸的哭泣声,这使他的心似乎被针一下一下地扎了。 沾湿了巾帕,段萧轻轻地掰开冯洛焉的两瓣白臀,显露出来的呈羞怯之姿,微微开阖,稍稍有些红肿,干涸的白斑淌满他的股间。暗叹一声,段萧自知理亏地用巾帕去擦净这些污秽。虽然昨夜草草地清理了一下,但是冯洛焉体内的白液还没来得及除尽,哪知它还会自个儿流出来,沾得到处都是。 “唔……疼……”冯洛焉颤抖了一下,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段萧见他面颊红得不自然,呼吸浊乱,心想必定是自己的东西惹了祸。于是他又出去洗了遍手,回到床边弯腰将一节食指探进了里,轻轻地挖搔,试图导出那些种在冯洛焉身体里的白液。 柔软的内壁吸附着段萧的手指,这种触感好得令他腹下骤紧,连平日最容易控制的气息也加重了几分。 冯洛焉被他的动作闹醒了,迷瞪着眼支起脑袋来看,结果就被吓坏了。 “你做什么?!快、快拿出来!”他拼命缩着屁股,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双眸水盈盈地泛起泪花,简直要无法将头抬起。 段萧一把摁住他白嫩的小屁股,凶道:“我在帮你,别动。” 冯洛焉斗不过他,挣了几下仍是被按得死死的,只好搂着一团被子颤声求饶道:“不要弄了,不要、好脏的啊……” 段萧当他的话耳旁风,愈发深入,势要挖干净残留在他体内自己的子孙种。 “昨晚都进去过了,怕什么脏?”他理所当然道,修长的手指探入极深的地方。 “我、我是个男人啊……这样不对……啊!不要再进去了!啊……”他猝不及防地叫唤了几声,可把段萧勾得心里直想拿什么东西挠挠。 “男人?呵,你也知道你是个男人?”段萧边干事边讽道,“我以为你早忘了。” 冯洛焉憋红了眼,堵着被子不吭气了。 段萧继续道:“等你好了,就跟我回京。” 冯洛焉以为自己听错了,忍着酥痒颤抖着问:“回京?你让我跟你回京?不、不对,这、这个,我不能……” 段萧剑眉一竖,傲气凛然,怒道:“我都不嫌你是个男的,你还嫌我?” 他走之前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要娶的妻子竟是个带把儿的,探清真相之际,巨大的冲击还未彻底消化,就被身下的这个笨蛋气个半死。嘴犟,让他嘴犟!想着,指尖重重地掠过滑腻温暖的内壁,带起一阵奇异的颤栗。 “没有,我没有嫌你……啊!”冯洛焉可怜兮兮地摇头,下一刻便一口咬住了被角,拼命拼命地忍耐着。 “那就跟我走。” “不行……” 段萧伸出一只手一把掐住冯洛焉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眸,“你一共骗过我三次,第一次,你骗我说你是女子,第二次,你骗我说找不到玉箫,第三次,你骗我说你叫冯轻舟。你知不知道自己破绽百出?当时没有细想,其实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知道你的谎言有多拙劣。” 冯洛焉惊惧地看着他。 “呵,有哪个女子胸前平坦得一无所有?睡觉时颈子上包着丝巾?我早该想到,你在骗我。”段萧凄然地狞笑,凑近冯洛焉的脸道,“我愿意信任你,而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骗我,你当我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呵,真是所有感情都扔给了一个骗子!” 段萧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冯洛焉的心头,砸得他痛苦万分,快要窒息。这种沉重的误会快要让他百口莫辩,焦急的情绪不停地作祟,使他企图替自己辩驳一个清白的名分。 “我不敢与你说,萧大哥,我、我扮作女子是迫不得已,并不是为了骗你。只是后来、后来我对你动了心思,便害怕被你识穿,这才刻意隐瞒,我怕你恨我……”冯洛焉滚下眼泪,哽咽道。 “我是该恨你。”段萧将唇印在冯洛焉的嘴角,吸走他咸涩的泪珠,低喃道,“可我做不到,你是个男人也好,我也认了。” 闻言,冯洛焉的瞳仁倏地放大,“萧、萧大哥?” 段萧不再多言,他深埋在冯洛焉体内的手指又灵活地动了动,直把冯洛焉搅得吟叫连连,说不出话来。有些话他只说一遍,或许是他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脸来,但有些时候又不得不放下身段来坦白。他面对的不是属下与士兵,而是一个要与他携手一生的人,他们之间无疑是平等的。冯洛焉有资格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清理完后,段萧沉默地把被子替他盖上,正打算端起水盆往外走,却被冯洛焉拉住。 这个满脸绯红,眼眸湿润的病人用犹豫的声音说道:“萧大哥,我很高兴你能接受身为男子的我,之前我想都不敢想,我觉得老天对我不薄。可是……我还是不能跟你走,你、你还是忘了我,回到京城找个好姑娘成亲吧……我……我祝愿你……” 段萧猛然甩开他紧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冷笑道:“我的心都喂了狗。早该知道你不是真心喜欢我,不然怎会欺骗我?” 他大步流星地出去,坚毅的下巴绷得死紧,到了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心如刀绞。 冯洛焉伏在床上,心痛难当,他这才明白男人是真的喜欢他,一点都没有嫌弃他是个男子。而他却说了这般伤人的话语,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捅穿了男人的心脏。 等了许久,男人都没有回来,冯洛焉渐渐从哀痛中回过神来,开始慌张,不会因为方才的话,男人就这么走了吧?!他不告而别了?就像……四个月前的那次?! 冯洛焉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匆匆裹上一件单衣,穿上鞋子就往外冲。他站在院子里,左顾右盼,晨雾甫散,青山叠翠,却不见男人的踪影,他的心开始打鼓,乱得不行。 求求你,不要就这么离开,萧大哥…… 他衣衫松垮,面色憔悴,匆忙地奔出院子,见地上几个凌乱的马蹄印,终于绝望,环抱着自己的身子蹲了下来。 他走了……真的……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 “你做什么?疯了?!” 身后有人一声怒吼,随即冲上来把冯洛焉横抱起带回屋子。 冯洛焉天旋地转间又看见了男人俊美的脸庞,委屈地伏在他胸前道:“对不起,对不起,萧大哥,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要走!不要……” 段萧被他气得都要笑了,无奈道:“我走哪里去?”不过是去了趟后头的药庐,看看有何退烧良药。 冯洛焉抬头望着他,咬咬牙终于道出了内心的话:“萧大哥,我喜欢你,一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不会变……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能让天下人耻笑你,没有人会认同我们的,我们不会幸福……” 段萧惊讶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不愿跟我走的原因?” “嗯……”冯洛焉低头。 段萧一把将他扔到床上,低头狠狠地吻他,喘着粗气道:“你太傻了,笨蛋,你是要跟我一辈子,又不是跟天下人,我管他们?我根本不会在乎!” 冯洛焉差点喘不上气,“可、可是你的爹娘怎么办?你要传宗接代的啊,我不会生、生孩子啊……”毁了祖上基业,林芝的话他仍然忘不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段萧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呵,你倒是想的比我都多。我娘比较偏袒我,可能好说些,至于我爹,总会有办法的。你要和我一起面对这些磨难,你愿意么?” 冯洛焉咬着下唇,轻声道:“我怕……”我怕你会后悔啊萧大哥。 “不许怕。”段萧不容他拒绝,“我认定的人,一辈子不会变。” 他把冯洛焉的掌心揉开,与之十指相交,或许他还不适应他的妻子是个男儿身,可他不止是爱他的身体,更爱他质朴单纯的内在。 冯洛焉有一千万个惶恐,一千万个动摇,可他愿意沉沦在男人的臂弯里,愿意与他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雨险阻。即使将来的路不光明,可他仍想试一试。 “萧大哥,”冯洛焉湿着眼眶,亮起坚定的眼眸,抬脸去吻男人的嘴角,“我跟你走。” 段萧凝视着他,单薄的嘴唇轻轻弯起,“好。” 他们订下了誓言,之后的几日过得甜蜜滋润,冯洛焉一惊一乍折腾几番,最终缠绵病榻两日。段萧时时刻刻守着他,还亲自下厨煮了些清粥喂他喝。 冯洛焉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了,喝粥时太急切还烫了舌,段萧就以吻慰藉他。 直到第三日清晨,有人敲开了冯洛焉家的门。 段萧看了一眼冯洛焉,走过去开了门。 “段萧,”李沛神情略带疲惫,站在门口,无奈道,“你娘来了。” 55.归途英雄(1) 段萧抿着唇略有所思地看着李沛,半天才闷出一句:“你是说,我娘来了?” 李沛简直要被他气死,自己风尘仆仆赶来,落得个只能干站在门外的待遇,柔和的笑意无奈地凝在嘴边,只道:“喏,我骗你么?” 他偏过身,把身后遮住的景色露出来给段萧看,只见院子外头停着一辆马车,灰扑扑的颜色,车檐上悬挂着的流苏也是暗红的,毫不起眼。马车前头坐着的马夫勒着缰绳往这边探头探脑,段萧一见他,就立即信了李沛的话。那马夫叫张林,本是他爹身边的暗卫,功夫了得,为人机警,本该有大把的升迁机会,却甘愿来做一个小小的马夫,原因是他娘曾救过这张林一命。 段萧皱着眉低声道:“你怎么把我娘带来了?” 李沛将折扇往手心上一敲,叫道:“冤枉,你娘拉着我一直哭,还扬言要吊白绫,你说我怕不怕?” 段萧细细回想自家娘亲的胡闹劲儿,也颇感无奈,“我爹怎么不拦着她?竟准许她跟你出来。” 李沛咯咯一笑,道:“段萧啊段萧,你也好意思问这话。若不是你清点完战俘突然失踪不见,你爹能顶着你的职务忙得焦头烂额么?他都半月未回将军府了,你娘出来时打点好了上下,都瞒着你爹呢。” 段萧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边停驻的马车,让出一边,对李沛道:“你先进来说话。” 李沛朝他扬眉:“不去看看你娘?” “稍等会儿吧。”段萧心情复杂,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突然出现的娘亲。 冯洛焉见李沛进了屋,顿感慌张,急忙把被角往身上扯了扯,不安地坐在床榻上看着他俩。 李沛一跨进屋子就先看见冯洛焉欲盖弥彰似的往自己穿着单衣的身体上扯被子,那模样倒像是前头和段萧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想遮掩一下。 “没想到……你俩都到这地步了?”李沛一派从容,撩开衣摆坐在了长凳上,他朝段萧飞了个暧昧的眼神。 段萧回他一记冷冷的眼刀,抿唇不语。 冯洛焉此时头发散落双肩,面颊微红,敞开的单衣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是像办事儿之后的娇嫩模样。 “李公子,不是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做!真的!”冯洛焉急忙摆摆手道,“我是病了两日卧在床上,不然一定是起身见你,真是颇有冒犯。” 李沛笑道:“不冒犯,比起段萧来,你这卧床见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信你问问他,年少时因这天热,他还光着膀子拜见过我爹,哈哈……” 段萧不满地插了一句:“那时我在习武。” 冯洛焉跟着李沛轻笑起来,心里想的却是男人露出精壮身子耍着虎虎生风的拳法的模样,“萧大哥武功这么好,原来从小就刻苦练习啊。” 段萧受了冯洛焉的奉承心情顿好,耳边却听到冯洛焉又问了一句:“李公子,萧大哥的娘亲……真来了?” 李沛点点头:“门外马车里坐着呢,她受了几日的颠簸,身体不适,还感了些风寒。” “什么?感了风寒?!”段萧顿失颜色,厉声问道,“你怎不和我早说?” “你不是还不急着见她么?”李沛幽幽道。 段萧被他气死,知道他有意戏弄自己,可现在并不是寻他麻烦的时候,“哼,我去看看她,你坐这儿歇会儿吧。” 李沛欣然道:“是啊,我是要好好歇会儿。”说着他刻意瞟了一眼冯洛焉。 见段萧雷厉风行地走出屋子,冯洛焉连叫住他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哑声。 “萧大哥……” “还叫他萧大哥?”李沛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既然收了聘礼,就该叫相公了。” 他觑了一眼屋子一角堆满的大红色木箱,接着道:“那日攻进皇宫,盛荣帝布下重重机关,我军始料未及,损失惨重,段萧只带着三人杀进了金央殿,一番厮杀,终是取了盛荣帝的性命,等我等援军赶到时,整个宫殿里只剩他一个活人,满身浴血,戾气极重。他走到我身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冯洛焉痴痴地瞪着大眼瞧他,期待着下面的话。 李沛也不吊他胃口,苦笑道:“他说道,帮我备好聘礼,我要去娶他。” 冯洛焉心里很酸,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他真的这么说?” 李沛道:“自然,那夜他离开村子时,你定是不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一路上连话也不肯说上一句。后来回了军营,挨了他爹的骂,也不回嘴,整个人阴沉得很。我过去与他说,要是再这么沉郁下去,不好好应战,打输了仗,拿什么脸来见你?这话果真管用,没几日他就破了北昭的迷阵。” “好厉害!”冯洛焉惊叹道,纵使他不懂排兵布阵的技法,但曾经也常听郑老爷子的传奇故事,老爷子常讲沙场莫测,变局难定,想要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那必定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讲究,费神费力。 李沛叹道:“这人是厉害,幸亏他是友不是敌,不然后患无穷啊。” 冯洛焉一听这话觉得膈应的慌,不解地看着李沛,“李公子,你是何意?” 见他这么紧张段萧,李沛了然地笑道:“别急,我可没有恶意,只是稍作感慨罢了。我没想到他会为了你如此拼命,可想而知,你对他有多么重要。不过,我帮他备好聘礼,送他出行的时候,仍是心怀忧悒啊。我说,阿冯姑娘?不,我该称呼你为阿冯兄弟。” 冯洛焉脸色一白,顿觉不对,“你……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个男人的?送段萧出行?这么说来,他早就知道?这怎么可能…… 李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深不可测,“我当然知道,在段萧还被你傻乎乎地蒙在鼓里时,我就知道。不,该说我第一眼看清你的脸时,我就知道了。” 冯洛焉震惊得说不出话,他感到胆寒,为何李沛会统统知道呢?这不应该啊,他们从不相识,何来相熟呢? 李沛高深莫测地笑着,似乎还不想为自己的神算做些解释,只道:“我那时把玉箫交给你,其实也想看看你到底会如何告知段萧真相,他要娶的是个男人,而不是姑娘?” 冯洛焉咬着牙忿忿地看着他,情绪激动:“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该让萧大哥再回来,他不应该再来找我,我们、我们根本不配!” 李沛平静地看着他:“谈何配与不配?既然是你害得他失了心,那么也该由你作结,伤害他或是跟随他,都是你的事了。善始善终,你该懂的,阿冯。” 冯洛焉虽然满腔爱意地答应了段萧,要与他同舟共济,风雨并肩,但此刻回想起来,仍是胆战心惊,不敢置信。 “我换做男子打扮,告诉他我是冯洛焉的孪生哥哥……”冯洛焉垂着眉眼,将自己愚蠢的设局道了出来,末了,怏怏不乐地瞧了一眼李沛。 哪知李沛抚掌大笑,乐得不行,“我听了都不信,哪有当爹的挨个儿带孩子出门云游的?你娘绝不会嫁这种男人。” “你怎知我娘不会?”冯洛焉不太喜欢李沛嘲笑他想了许久的布局,“我以为我想的很周全了。” 李沛道:“确实,寻常人家的爹娘是不易接受自己的儿媳是个男人的,不过段萧他娘怎么想,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是告诉她,段萧被一个村姑救了,还爱上了人家,千里迢迢赶来娶她过门。” 冯洛焉一听就急了,“你怎能这样说?”什么村姑?什么千里迢迢?听起来好像段萧纡尊降贵十分委屈地求着他过门一样。弄得他好像不知天高地厚,自视甚高一般。 李沛见他焦急,更是火上浇油,“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所以段萧他娘就急了,非得让我带她过来,亲眼瞧瞧这未来儿媳的模样。” 未来……儿媳…… 冯洛焉犹遭晴天霹雳,想到方才段萧匆匆忙忙赶出去去见他感了风寒的娘亲,就五味杂陈,心情复杂。 他暗自一思索,掀开被子下了床,自顾自走到衣箱前,打开箱盖,翻找起来。终于在压箱底的地方翻到了他需要的衣服,那件鹅黄色的裙子。 李沛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抖了抖手里的鹅黄色衣裙,前后上下反复看了看,这才满意地往身上穿,不一会儿等他胸前的衣带系好,就活脱脱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儿。 他面带桃色,双眸含水,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肩上,恰好盖住脸的两侧,衬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再来他身板瘦,腰肢也细,不细究,常人还真不太看得出他是男是女。 “我的丝巾呢……”冯洛焉顿悟道,转身又去找丝巾。 李沛越看越是不解,他都已经向段萧坦诚了自己的男儿身,作何还要扮作女子呢?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道。 冯洛焉将素色的丝巾小心翼翼地系好,紧张兮兮地凑到水缸边往里照,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他清秀的姿容,他这才放心。 “你问我?”他恍然后头还有一个人,笑道,“自然是当人家儿媳去。” 56.归途英雄(2) 张林见段萧风风火火走过来,立即跳下车,恭敬道:“少爷。” 段萧拧起剑眉低声问他道:“我娘如何了?” 张林瞟了一眼被车帘子挡住的地方,轻声道:“夫人在歇息。” “你们赶了多久的路?” “回少爷,整整十日。” 这么说来,在自己离开京城后没多久,他娘也上路过来了?李沛的嘴巴可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漏风,要命。一路上也没多带个侍婢伺候着,洛州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肯定也不近,山路崎岖颠簸,他老娘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赶过来凑一凑热闹? “我进去看看她。”段萧撩起衣袍的下摆,长腿一跨,帘子一撩,钻进了马车内。 车内檀香缭绕,香意沁人,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车壁上包着素雅的锦缎。别从外头看整架马车毫不起眼,里头可谓是高贵典雅,气派非凡。 段萧的娘亲,也就是当朝的月容郡主,此时身披素纱薄衫,头枕锦绣软垫,美目轻阖,呼吸轻浅,睡意正浓。 段萧见她略施粉黛的容颜上透着几分憔悴,便不忍吵醒她,独自一人盘腿靠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月容幽幽转醒,她很久没有这般惬意地休息过了,这几日连夜赶路,颠得她五脏六腑都恶心的慌,即便点了檀香催眠,效果也不是很好。今日终于到了目的地,李沛说下去探探情况,她便静下心来和衣浅睡了一遭,醒来觉得头晕的症状好了许多。 “娘。” 段萧见她睁眼,半跪起身,凑了过去。 李月容听得有人唤她一声娘,抬眼便瞧见失踪了半月的不孝子木着一张冷脸靠了过来。她怒从心生,抬起柔软的手一把掐住了段萧的脸颊,恨道:“你个小混蛋,是要气死你娘?” 段萧人前威风八面,气派凛然,回头一对上自己的老娘,就完全没辙,任她又掐又捏,低声道:“娘,您作甚要跟来?” 李月容捂住心口,拿着锦帕假装拭泪,怨道:“很好,人大了,连娘也不要了,是不是?谁拉扯你到这么大,良心都被狼叼了去了!” 段萧面带愧色,但仍是绷着一张脸,道:“娘,我哪有不要您?我办完事自会回来。” “办完事儿?”李月容支起身子,数落道,“好极了,你是要在这儿成了亲,生了娃,才肯回来告诉你爹和我,是不是?” “娘……我只是下聘礼,会带他一起回京的。”段萧如实道。 李月容听他这么一说,起了兴致,一双黑眸弯成了月牙般溜溜地打量了一下段萧,欢声道:“那好,我要看看你要娶的丫头长什么样,快些将她带来。” “这……”段萧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是否在此刻就把他要娶的不是女子而是个男人这件事抖落出来。 李月容见他踌躇,催道:“怎么,我都不嫌她是个乡下丫头,你还怕什么?莫不是太过粗野,说话又笨,登不了台面吧?” 段萧一想冯洛焉那张总是含笑的脸,便直白地摇摇头。 “不会是……缺胳膊少腿?”李月容骇道,“听李沛说,你是被她所救,悉心照料了一月有余,便喜欢上了人家,非要娶人家?” 段萧点点头,忍不住回道:“他四肢健全。” “那你不肯带她过来,莫不是人家不喜欢你,你硬缠着人家?”李月容戳戳段萧的胸膛,不满道,“自小你就死心眼儿,任谁劝都无用,非得见着棺材才落泪。这倔性子,可怎么办呀?” 李月容是个温柔细致的人,段睦则是个豪爽不羁,有话说话的英杰,哪知两人结合,生下段萧这么个老不吭气喜欢板脸的儿子。 “娘。”段萧干巴巴地叫了一声,道,“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 “那你遮遮掩掩作甚?把她带来让为娘瞧瞧。”李月容展露一个温和的笑颜,“若真是个好姑娘,为娘定会答应这桩婚事。” 好是好,就是不是个姑娘。段萧心里嘀咕了一句,便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便听得车外张林低声喝了一句:“姑娘何人?请留步!” “我……我是来拜见夫人的。” “夫人正在小憩,姑娘请稍后再来吧。”张林毫不客气道。自然,堂堂的月容郡主怎是常人说见就能见到的? 段萧一听这声,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撩开帘子的一条缝隙,只见冯洛焉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乌发披肩,甚是楚楚动人地站在那儿,与张林对峙着。 “阿冯,”段萧露出半张脸,凝眸看着车外的冯洛焉,轻声道,“你来作甚?快回去。” 冯洛焉捏着衣袖,本就紧张,见段萧毫不留情地驱赶他,倏地瞪大眼,心里酸溜溜的,“我……” “阿冯?”李月容听得段萧叫这名,双眸一亮,勾起嘴角道,“是你喜欢的姑娘在外头?快些把她请进来吧。” 段萧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老娘,左右为难,“这怕不好吧?” “何处不好?我说好,很好,省得麻烦你再去叫她来了。” 李月容坐起来,低头整理起衣裳,又抽出一面铜镜,细细地照了照,不料喉头一痒,掩住口鼻低声咳嗽了起来。 “娘!”段萧担心地扑过来,拍拍她的背部,替她顺气。 “不碍事……你去把她叫进来吧。”李月容摆摆手,“只是风寒罢了,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折腾。” 段萧无法,只好掀开帘子,对外头等着的冯洛焉道:“阿冯,你进来吧。” 冯洛焉鼓着气,提起繁复的裙摆想爬上马车,岂料脚下一绊,脑袋差点磕在车板上,还好段萧及时扶住他。 “你穿成这样要做什么?”段萧贴着他的耳根质问道。 冯洛焉满脸涨红,一来为自己方才的洋相羞耻,二来因段萧的热气扑在耳垂上,实在是痒到了心底。 “我来见你娘啊。”他小声道,急忙整理好裙摆,钻进了车子里。 当他以为自己已做好见未来婆婆的准备时,其实一切都始料未及,比如婆婆的容貌。 冯洛焉见着李月容的那一瞬便呆住了,他凝滞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车内坐着的这个女人的相貌。 柳叶黛眉,含水星眸,肌如凝脂,面若桃花,犹如神只下凡,美得惊心动魄。 李月容微微一笑,知道冯洛焉看她定是看愣了,“你便是阿冯姑娘?” 冯洛焉一怔,这才回神,面颊通红,垂着眼道:“是,夫人。” 曾经郑老爷子念念不忘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此时正活生生坐在冯洛焉对面,纵使段萧也曾说过自己的娘亲美貌无双,但冯洛焉也无法料到竟是这般绝色。 而他悄悄地抬起眼眸又偷看了一眼李月容的脸,便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他娘亲也是拥有沉鱼落雁之貌,只不过两人的气质相差甚多。李月容美得艳丽,美得光彩耀目,使人瞧上一眼便会惊艳痴迷。而他娘冯岚,则是温婉内敛,犹如空山幽兰,淡雅温和。 “这般模样,倒是令人赞叹。”李月容冲他笑笑,“出落得真是清秀可人,难怪萧儿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赶来娶你呀,阿冯姑娘。” 冯洛焉听她脆丽,语调柔软,不禁羞愧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差的好远,一点都配不上与她说话,“夫人,叫我阿冯就好。” “连性子都这么平实质朴,萧儿,你真是好眼光。”李月容挑挑眉,话语里尽是调侃。 段萧岂会不知自己的娘亲天性好乐,玩心不泯,总爱找点话茬啰嗦几句。 “娘,您不要戏谑阿冯。” “为娘哪有?咳、咳咳……”李月容刚想笑,却蹙眉轻咳起来,面浮桃色,颇为辛苦的模样。 冯洛焉见她眉间病意聚敛,便凑上前道:“夫人,若不介意,请让我替您把把脉吧?” “你,咳咳、会看病?”李月容捂住心口,恹恹道。 冯洛焉温和地笑道:“略知一二,夫人若是信得过我。” 李月容挽起宽袖,露出一段白嫩的腕子,了然道:“自然信得过,萧儿落难受伤也是你救的,可见你颇有一手。” “夫人谬赞了。”冯洛焉敛着眸,抬手搭在李月容的脉搏上,细细诊断起来。 瞧他薄唇轻抿,眉间微蹙,一副极其认真细致的模样,李月容更是心里直乐,可她装出一副正经模样,低声问道:“如何了?是不是病得厉害?” 冯洛焉盖上她的宽袖,收回手来,道:“夫人,不必担忧,只是普通的风寒,气息有些紊乱,我替您煎一帖药,喝下就好。” 李月容愁容满布道:“是么,只是风寒?近日来路途颠簸,都没好好歇息,身子越来越差,可把我愁坏了。” 冯洛焉安慰她:“夫人放心,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我这就给您煎药去。” 李月容见他乖巧有礼,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真是讨人喜欢。” 冯洛焉一下子就慌了,红着脸嗫嚅道:“夫人,我、我先下去了。” 他含羞带怯看了一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段萧,低着头退出了马车。 “娘,我去瞧瞧他。”段萧立即道。 李月容往他身上戳了戳,嗔怪道:“有了媳妇忘了娘。” 段萧瘫着一张脸出去了。 57.归途英雄(3) 冯洛焉步履匆匆走进药庐,在一层层的药扁子之间逡巡,试图找几味医治风寒的草药。他嘴里嘀嘀咕咕,绕着木架子转来转去,每一侧他都放了不同的草药,这些草药都是他晒干铡好按药性区别整理成堆的。 这李月容的风寒,不是特别严重的病,只需几味常见的草药调理即可,想起她平日定是养尊处优,衣食娇贵,冯洛焉踮着脚取下最上方的灵芝,打算铡几片作补。 手里握着灵芝,冯洛焉又突然想起男人是怎么发现他藏在高处的玉箫的?难不成是特意搜过药庐?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夺去,狠狠地掼在墙上! “唔!”他背上一撞,以为脑袋也会重重地磕在墙壁上,吓得两眼一闭,都已做好了磕疼的准备。 哪知预想中的痛楚没有传来,脑后勺被温暖的大掌托着,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笨蛋,把眼睛睁开。”低沉磁性的男音在耳边响起。 冯洛焉踯躅了一下,睁开眼,只见男人与他面贴面静静地对视着,“萧大哥?” 段萧一手捧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有些生气地问道:“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冯洛焉手里还攥着灵芝,无辜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道:“见你娘呀。” 段萧嗤笑一声,道:“别开玩笑,我问你为什么又扮回了女人的模样?还想骗谁去?” “骗你娘啊……”冯洛焉木讷道,结果下巴被男人用劲儿一掐,“啊!好痛!” “你想骗我娘?”段萧吃惊地皱眉。 冯洛焉掰开他的手,有些闷闷不乐,解释道:“萧大哥,我知道骗你娘不对,但是我怕她还没做好接受我……是个男子的准备啊。她感了风寒,身体抱恙,要是突然再刺激她一下,怕是会加重她的病情。我不敢贸然道出真话,还是想以女子的身份贴近她几日,令她对我有些好印象才是。” 说完他单纯地眨眨眼,看着段萧。 段萧张了张嘴,还真反驳不了他,最后只好作罢,道:“我看你如何收拾后头的烂摊子。” 冯洛焉冲他笑着道:“萧大哥,你娘要是不应,我就跪下来求她,她要是躲着我,我就天天跟着她,找机会就伺候她,让她慢慢地接受我。我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本不为时世所容,可我还是想竭力试试,我答应过你,要与你一同走下去的,不是么?” 段萧默默地看着他。 冯洛焉充满勇气地凝视着他,那双奇大的眼眸里倒映出段萧的影子,似乎那就是他眼里的全部了。 “很好。”段萧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就俯身衔住冯洛焉的嘴,啮噬起来。 “呜呜!!——”冯洛焉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没有能力把他推开。 唇齿相依,舌尖相触,两人的涎水混作一处,水乳交融。段萧含住他柔软的唇瓣,不停地吮吸舔舐,直把整片下唇含入口中,肆意揉虐。冯洛焉只觉嘴唇麻得发痒,那种令人颤栗的感觉一直冲上天灵盖,震得他两眼发晕。 不知不觉间段萧的双手已游移到冯洛焉的腰侧,他使了些力道将其一把扣住,猛地往自己身上贴,两具悸动的身躯紧紧挨在一块儿,冯洛焉登时红了脸,因为他感觉到了男人发硬的那处正火热地蹭在他的大腿上,形状勃发。 “萧大哥,你、你怎么?”冯洛焉结结巴巴地说道。 段萧只管自己低头细密地亲吻冯洛焉白皙的侧颈,顺便含了含他的耳垂,哑声道:“帮我。” 冯洛焉束手无策道:“我、我不会。” “你会的,你不是帮过我么?”段萧的喘息愈发粗重,对冯洛焉更是不客气起来,竟开始解起他的衣带来,“把灵芝扔了。” “不行,这灵芝要煮在汤药里……萧大哥,你、你等等,别摸我的腰,好痒!”冯洛焉一手握着灵芝,一手推拒着段萧强压上来的身体,可惜他哪有这等力气敌得过段萧?只能眼睁睁见着他的手游进自己的衣裳内里,带着薄茧的手掌一寸寸抚上他的皮肤,带起一阵麻痒的心悸感。 “还不把灵芝扔了?”段萧亲亲他的嘴角,倨傲道,“快些,帮我。” 冯洛焉身体极烫极烫,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整个人又软得不行,被男人死死压制在墙壁上,他惧怕道:“门还开着,会有人来的,不要这样,会被看到……” 段萧抵着他的额头,哑然道:“谁会来?”说着长腿一脚踹去,把柴门猛地踢上,“你看,没人会看到了。” “唉哟!”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哈哈大笑:“是没人看到,我在外头呢。” 冯洛焉一惊,猛地推开了男人,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去再把柴门打开,只见李沛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站在门外。 “李公子。”冯洛焉羞赧地看着他。 段萧一脸阴沉地走过来,一手掰着门框,怒道:“你来做什么?” 李沛嬉笑道:“你娘说的果真没错,小两口黏黏糊糊,怎么舍得分开一时半刻呢?” 冯洛焉心下一钝,觉得心虚,明明是来煮药讨段夫人欢心,却变成两人拉拉扯扯干起那档子事来,实在是有伤风化,丢死人了。 “我、我这就去煎药了,你们聊着。”冯洛焉慌里慌张返回药庐里,强静下心来抓药、称药、煎药,动作娴熟流畅。 段萧一时没辙,便跨出门槛来,走到李沛身边,低声道:“你干的好事!” 李沛略有略无地瞟了他下身一眼,暧昧地笑道:“我总是做些好事,但你若是遇上麻烦,还是自行解决吧。” 天晓得他的兄弟正难耐地叫嚣着贴在裤腿上,又大又肿,走起路来都难受的要死,换做是李沛自己,也不见得能乐呵到哪里去。 “你——”段萧咬牙切齿,却又奈他无何。 “别气了,你娘下了马车,正坐在前屋里歇着呢,要不你先去伺候着她?” “她是你堂姐,你怎么不去伺候着?”段萧反讥道,他此时腹下燃火,简直不灭不行,这副模如何去见他老娘? 李沛坦然道:“好侄儿,还是先为你自己着想吧。”说罢他施施然离去。 段萧冷哼一声,甩袖返身进了药庐,正见冯洛焉蹲在炉子前扇风看火,忙得额上沁汗。 “阿冯,你过来。” 冯洛焉抬眼看他,脸蛋通红,“怎么了?” 段萧不快地皱着眉,低眼敲了敲自己的裤裆,复而抬头道:“你说呢?” 冯洛焉像只受惊的刺猬,一下子畏缩起来,站起身摆摆手:“萧大哥,这时做、做那事不好吧?” 段萧极不爽快,走过去硬是把冯洛焉拽住,捉起他的手摁在裤子当中,“都是我的人,做这事不是很正常?” 段萧确实是个不做则已,一做就霸道之极的人,他先前老是嫌弃冯洛焉不检点,放荡,那是因为他觉着冯洛焉不属于他,自然不好多碰,要是碰多了缠上自己可如何是好。现在很明确的,冯洛焉从身子到心,全是他段萧一人的,他对他是绝对占有的,自然该如何便如何。 说他血性也罢,正值风华的青年血气方刚,难免冲动,需要纾解是可以谅解的,只不过并不能随时随地吧? 冯洛焉心下为难,他怕又被什么人撞破,忐忑不安,可又不忍男人难受,只好磨磨蹭蹭将人挨上去,小心翼翼地解开男人的裤头,把手伸了下去,轻轻地握住那勃发,滚烫的温度烤的他一哆嗦。 “快些。”段萧低声道。 “可我——唔——”冯洛焉刚想说他不太会,嘴巴就被堵上了。 两人躲在药庐里偷偷摸摸干些白日宣银的事,实在是不忍过多缀笔。只是到了冯洛焉气喘吁吁推开男人时,他才跳脚,药差点熬干了唉哟。 “我帮你擦净。”段萧拿过用来掀药罐盖子的抹布,捧起冯洛焉的手替他擦去白色的浊液。 冯洛焉脸烧得更厉害,这叫他以后如何再用这块抹布呀? “脸红什么,上头也有你的东西。”段萧抬眼望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 冯洛焉恨不能一头撞死。 等他端着药出来,给李月容送去时,日头正烈。 “药来了,夫人,小心烫。”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李月容,讷讷道。 李月容对他温柔地笑笑:“辛苦你了,阿冯。” “哪里,只是小事。” 段萧站在他旁边,对着李月容道:“娘,趁热喝吧,热的才有效。” 李月容嗔道:“你娘最怕苦了,还催。” 冯洛焉连忙道:“我有糖饼,夫人要么?” “糖饼?”李月容显然不知其为何物。 冯洛焉一僵,暗骂自己失礼,堂堂郡主怎会晓得这等平民百姓的吃食?让她吃这种东西,那真是污了她的眼。 “夫人,您当我没说吧,这糖饼只是普通人家的寻常零嘴,怎能拿来给您吃呢?”冯洛焉懊恼不已。 李月容见他面露悔色,不禁失笑,“我哪有那么尊贵?糖饼我倒是真没尝过,你拿来吧,我试试。” 冯洛焉看看坐着的李沛,又看看身边的段萧,发现两人皆是期待地看着他,心道不会这一家子都没吃过吧?于是他从柜子里取出前些日子林芝上街带回来给他的糖饼,圆圆扁扁的一块,淡黄色,散发着麦芽的甜腻香气。 “夫人,就是这个糖饼,有些黏牙,你慢些尝。”冯洛焉掰了一块给她,手上沾着防黏的白面粉。 他看了看另外两人:“唔,你们要么?” 李沛这时才露出笑颜:“正有此意。” 段萧含糊地轻轻颔首,“嗯。” 大糖饼瞬间分成三份,冯洛焉心神不宁地看着那三人诡异地对付着尝所未尝的糖饼…… 58.跟随英雄(1) 中午饭桌上的菜色都比往日要丰盛,冯洛焉是绞尽了脑汁,才勉强烧出四碟菜,想来想去炒了三碟素菜,心道再烧一碟可千万要见荤啊,不然那真是怠慢了段夫人。 他去掏了鸡窝,还好前几日生病卧榻,段萧不会炒菜,只是熬了些粥,正好多出几个鸡蛋没吃掉,这下总算是凑出了个荤腥来。他两手抓着四个蛋,登时松了口气。 冯洛焉围着灶台忙活,那边三人却坐在桌边闲谈,自然,主要是李月容与李沛两人在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笑。 段萧偶尔插话,也不过是有些恼怒地告诫他们:“你们轻点说不成?非得让人家听见?” 李月容姿态端庄,即使坐着长板凳,也是风姿绰约,“萧儿,我俩不过是说些玩笑话,何必当真?” 李沛也附和道:“你娘夸阿冯贤淑,你怎么不高兴?” 段萧自然不痛快,冯洛焉是个男人,再贤淑也是个男的,李沛这么瞎搅和,他娘要是对这个儿媳越瞧越喜欢,真把他当“儿媳妇”可就遭了。那时再坦白,怕是他娘会受刺激。还是差不多的时候赶紧抖落出来为妙。 “李沛,你非得横插一杠?”段萧用墨黑的眼直瞪他,示意他不要再有意无意煽风点火了。 李沛向来是个兴致盎然的人,做任何事都说说笑笑,看似无意,实则有心。他明明知道冯洛焉是个男儿身,还撺掇李月容鉴赏他贤淑的能力,这不要命么! 那头的冯洛焉一边忙着烧饭做菜,一边还忙着脸红,他自然也是听见了李月容与李沛的话,心下十分欢欣,觉得自己的努力终是有回报的,段萧的娘亲对自己印象不错,这使他愈发地有信心,势要攻下这座城池。 菜端上来后,冯洛焉抹了把汗,微笑道:“荒村僻野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将就着吃吧,实在是怠慢几位,我去盛饭给你们,你们先吃、先吃。” 李月容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她自然知道这里的条件远远逊于京城,有的吃已是不错的事了,再苛求也没意思,便笑道:“我是头一回见人做饭,这菜香确是勾的我胃口大增,想来这等饭的经历也是这般又苦又甜。” 冯洛焉明白富贵人家从来都是想吃就立马有人做有人端上来,哪还需要这么苦苦地等候着?头一回觉得这事儿新鲜,要是次次都等,都吃这些,怕是他们就会不耐烦了。就好比头一回进城的人,样样都觉有趣,但进的次数多了,也终究会失去最初的兴致。 冯洛焉笑笑,转身去盛饭,李沛对着段萧道:“我们尝尝你媳妇的手艺。” 段萧剜了他一眼,拿起筷子道:“自然色香味俱全。” 李月容佯装愁容道:“看你,多袒护媳妇,为娘真真不是滋味。” “娘,您别做戏了。”段萧道,“快吃吧。” 冯洛焉替他们每人盛了一饭碗,虽然他挺心疼大米的,毕竟他不种稻子,米都是林芝她们送给他的,而他不好意思白拿,就卖掉些草药将钱塞给她算作是自己买的。 “外头的那位大哥,怎么不进来吃呢?”冯洛焉朝外头看看,只见张林靠在马车上,状似闭目养神。 段萧道:“他不会进来,等会儿送些饭过去吧。” 想想也是,仆人怎么能随便跟进来一起吃饭呢?那算是大不敬了。就算把刀架在张林脖子上,他也不会愿意进来的。 “好,我会的。”冯洛焉点点头,也坐下来吃饭。 四人四碟菜,其中还有三碟是素的,吃起来多少平平淡淡,没啥新意,冯洛焉很是焦虑地观察着李月容的神情,生怕她一拍桌子,大怒道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惶急的眼神怎会逃过李月容的法眼,她抬头冲冯洛焉一笑,温柔多姿,“阿冯,你在看我么?” 冯洛焉闹了个大红脸,急忙道:“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有意唐图您的!” 李月容忽的淡下笑意,似乎略有寂落道:“你总是看我,会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李沛哦了一声,问道:“故人?” 李月容嗔怪地瞪他一眼,似乎别有深意,但她摇摇头:“吃饭吧。” 李沛夹起一筷子东西,问冯洛焉道:“这些褐色的须是什么?” 冯洛焉看了一眼,恍然道:“是当归的根须,有补血通气的作用,我喜欢做菜时稍微添些草药调和一下。” 李月容哐啷一下将筷子磕在了碗沿儿上,略一失神,似乎有些震惊。 段萧看着她,觉得她反应有些怪异,“娘,你怎么了?” 李月容垂目不语,她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倏地有些苍白,半晌,她回过神来,又道:“吃饭。” 这回段萧可不饶她,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露出方才失态的神情,这里头似乎不太妙啊,“娘,有话您就直说,别藏着憋坏自己。” 李月容似乎有些生气,美目一下子亮起,盯着他和冯洛焉道:“你倒教训起为娘来了,为娘还没与你算账呢。” 段萧不明所以,也似乎震惊于此刻的情况。 “娘,您在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你自小就颇有主见,娘想管着你都难,这回你更好了,给为娘找个了男媳妇,愈发、愈发无法无天了……”李月容勾起一丝冷淡的笑容,斥责道。 冯洛焉倏地站起来,面色一阵白一阵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夫人,您不要怪萧大哥,是我一直骗他,说我是个女子,他才会误入歧途,与我纠缠在一起,都是我的错,您骂我吧!” 段萧也脸色铁青,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握住冯洛焉的手,凛然道:“娘,是我要他的,要责罚就罚我一人,不关洛焉的事。” “洛焉?叫得倒是够亲热。”李月容的脸色阴晴难定,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还未说些什么,你们作甚要死要活的?都给我坐下。” 段萧与冯洛焉五指紧扣,如临大敌地站在一处,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坐下。 李沛看好戏似的笑道:“你们坐下,先把饭吃完再说吧。” 段萧这下知道为什么李沛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原来这厮早就知道已他娘知晓冯洛焉是男的了,竟然不通风报信,嘴巴这时倒是死严! “坐下。”李月容难得还有心思再说一遍。 段萧重重地揉了揉冯洛焉的手心,意思是告诉他不要慌张,看一步走一步。事情突然生了变故,令人始料未及,冯洛焉战战兢兢地坐下,捧住自己的饭碗,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他犹如一只无头苍蝇,满世界瞎撞,看不到前路希望。若是段夫人绵里藏针,之前一直是试探他,就想瞧瞧他想玩什么把戏,那么自己扮作女人向她谄媚,定会被她嫌恶。一个男子好好地不干正事,偏偏穿成女人模样矫揉造作,哦,他光想想就沮丧。 这顿饭后半段吃得气氛压抑,段萧无心吃食,脸色冰寒,就在想他娘是怎么看穿冯洛焉的装扮的?照理说长成冯洛焉这么清丽秀气的模样,多数人定会认为他是个女子才对。特别是冯洛焉说话的嗓音,清清淡淡,偏细腻柔和,确实也不像是个糙老爷们的喉咙。 吃完饭李月容也没说话,三个人沉默地坐在长凳上,就见冯洛焉一人一脸灰败地收拾碗筷,擦净桌子,又出门洗碗去了。 等冯洛焉再次踏进门槛时,就听到李月容道:“你俩出去吧,我与阿冯单独谈谈。” 这显然令冯洛焉措手不及,他可没有信心与李月容面对面对抗,要是李月容咄咄逼人地要求他离开段萧,他可怎么办?冯洛焉慌张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对男人的承诺,他誓要与男人同舟共济,直面艰险的,那么在迫不得已时,他便跪下乞求李月容,那是他最没有尊严的做法,可是,他愿意为男人一试。 段萧敛容起身,走到冯洛焉身边,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轻声道:“别怕,我娘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在,我们不会分开。” “嗯。”冯洛焉动情地咬着唇,痴痴地望着男人。 “好了,我快被你俩腻死了。”李沛拉着段萧走出去,顺便带上门。 等他们走了,李月容才对冯洛焉招招手道:“你过来吧,阿冯。” 冯洛焉似乎如临大敌,破釜沉舟般走到李月容身边,低声道:“夫人……” “坐下吧。” 冯洛焉低眉顺眼地坐在她身边,心中忐忑难安,就在想李月容会怎么出言刁难他。岂料李月容细白的柔荑忽然抚上了他的脸,把他生生惊了一跳。 他抬眼惊恐道:“夫人?” 只见李月容竟是在落泪,剔透的泪水倏忽滑过她的脸庞,冲花了她淡粉色的胭脂,真真的楚楚动人。 冯洛焉吓坏了,以为是自己气哭了李月容,登时手忙脚乱,看见李月容搁在桌上的锦帕便赶紧拾起来替她拭去腮上的清泪。 “夫人、夫人您别哭,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哭啊。” 李月容抚着他的脸颊,哽咽道:“你长得真是与她一模一样,太像了、太像了……连烧菜爱放草药都一样……” 冯洛焉呆呆地看着她:“我与谁……像?” 李月容潸然地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腔,她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拿过锦帕自己擦起泪花来,“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娘亲,冯岚了。” 冯洛焉这下真的大骇,叫道:“夫人,您认识我娘?” 怎么可能呢?!自己的娘亲认识当朝的郡主?! 李月容破涕为笑,见他愣愣的模样,欣慰道:“她便是我的故人,我与她失去联系已近十五年了,我还以为此生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了……” 冯洛焉热泪涌上眼眶,干涩道:“夫人,我娘已走了六年了。” 李月容其实早已听李沛说到过,冯洛焉的娘亲已经死了,她心下空荡荡的,此时又说出来,更是难过不已。 “阿冯,带我……去见见她,行么?” 冯洛焉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是一个了解过去的契机。 59.跟随英雄(2) “这处地方倒也风景秀丽,祥和宁静,若是想隐居,倒也是个好去处。” 李沛带着段萧闲晃,一路走到山脚下,他极目远眺洛南的群山,有感而发。 段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听你这话,你不打算与你那些哥哥们争皇位了?” “争皇位?”李沛回头看他,笑道,“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你会帮我么?” “你让我替你铲除那些劲敌?”段萧冷嗤一声,“报酬呢?” “报酬……?你要什么?”李沛笑眯眯道,“我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知你要哪件?” 段萧抿唇不语,其实他并不屑于李沛的所谓报酬,比起北昭皇子明目张胆的争斗,南昭的几位皇子还是比较暗潮起伏地较劲儿。段萧不想介入,也无心介入,要让他保家卫国他是心甘情愿,但只是为了这种私欲而胡乱杀人,他是很拒斥的。李沛虽然与他情同手足,但他也不喜欢他去追逐权势,迷失人性。 见段萧板着脸,十分不快的模样,李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拍拍段萧的肩,坦然道:“别这么生气,我不过是玩笑罢了,兄弟中我排行最小,再怎么出色这皇位也很难轮上我。我并不醉心于权势,倒觉得游历四方,泊迹天涯更符合自己的心性。” “哼。”段萧自小被李沛开玩笑不下百次,但回回都能被他气到,这也算是李沛的本事了。 “不过,我方才说我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倒是真的。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李沛期待地看着他。 “不想。” “不想可由不得你。我非要告诉你。”李沛眯起眼,凑到他耳边,道,“你想知道阿冯的身世么?” 闻言,段萧周身一震,显然对这种消息措手不及,“你说什么?他的身世?” 李沛这下舒坦了,他就喜欢看见段萧露出这种惊惶的神情,谁叫他平日不是冷着脸就是板着脸。 “我要是告诉你,我其实自小就见过阿冯的娘亲,你信么?”李沛道,“哦,对了,你娘和阿冯的娘亲更是情同姐妹的好友呢。” 段萧被他吊着胃口很是不舒服,低吼道:“有话快说!” “凶什么,这臭脾气。”李沛白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事儿说来颇有缘分,冥冥之中总是注定好的,不过,若不是你这次去刺杀李熙反遭埋伏落难于此,还真的不好说了。” 段萧见他面露感慨,隐隐觉着事情并不简单,冯洛焉只是说他与娘亲相依为命,但六年前他的娘亲病逝了,其余的事,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难不成,真的另有隐情? 他听着李沛娓娓说来:“那年我大约六岁,一个人溜出寝宫,走迷了路,我路过一间屋子,隐隐听见婴孩的啼哭声,便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瞧。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冯的母亲,冯岚。她长得十分美丽,神情温柔地抱着一个婴孩在房内踱步,大概是哄他入睡。我很是疑惑,心想后宫之中还有这等妃嫔?不过没多久,我就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宫中的女医,医术超群,据说她本是江湖儿女,是被我父皇特聘入宫的,许了不少特权,专看难症。” 那时李沛也只是个和段萧同岁的黄口小儿,几乎不谙世事,很多事听人说后也不觉疑惑,特别是三年后九王爷篡位,父皇带着他们南迁,他也就把这事忘了。 “那么,那个孩子便是阿冯?”段萧蹙眉问道。 李沛点点头:“应该是。我后来才想到,怎么会有个女官在后宫生子却无人发现呢?差人一打听才知,冯岚曾出宫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父皇除非得了急症,不然是不会请冯岚来看病的。那段时间她应该是去生下了阿冯,后来便偷偷带阿冯进宫抚养。” 段萧还是一头雾水:“那她和我娘是怎么回事?” 李沛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赧然:“我那时成日无趣,又不肯用功读书,就天天溜去看冯岚。有一次我见她房内坐着个人,仔细一瞧,竟然是你娘。她俩很是亲热,说说笑笑,畅谈了许久。都说你娘风华绝代,那冯岚与她在一处,丝毫也不逊色,各有千秋啊。” 段萧也不禁白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真是从小心术不正,“那是自然,只需看阿冯的模样,便知他的娘亲如何了。” “你是有福,捡到宝了。媳妇既漂亮又贤惠。”李沛打趣道,“后来我们举迁长江以南,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冯岚了,我想,或许她已在动乱中丧命,或者,已全身而退。” “是全身而退,她带着阿冯来到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山村,过起了清贫的日子。”段萧接过他的话道,“有一点我却不甚明白。” “哦牡悖俊 “阿冯曾对我说过,他扮女装并不只是为了躲过北昭拉壮丁的急情,似乎是他的娘亲从小便将他当做女子来养,因此他天性柔弱,性子细腻。”段萧回忆道。 李沛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了别的想法,神秘莫测地笑笑:“看来,还有很多事不为人知,或许得由你亲自去问他了。不过他肯不肯说,就不知道了,呵呵。” 段萧冷眼瞧他:“他与我自然是无话不说。” 李沛又是呵呵一笑,抱着观望的态度,道:“他与你无话不说的话,那么又是谁一直扮着女装瞒着你呢?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别挖的太深,否则容易两败俱伤啊。” 段萧沉默了一下,虽然不想承认李沛说的话,但也知道那是事实。他暗叹一声,默默地回过了身,却见远处那边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李月容与冯洛焉双双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了。”段萧叫了一声,拔腿就疾步走了过去。 李沛哎哎了两声,只好跟过去。 冯洛焉搀着李月容,轻声道:“夫人,我娘的坟在山脚下,走去有一段路,您要紧吗?” 李月容此时早已卸下之前佯装的刻薄,笑道:“我又不是弱柳扶风,这点脚力还是有的。” 冯洛焉眨眨眼看着她,竟有些羞涩:“夫人,我娘能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令我惊讶。她从未与我说起过任何从前的事。” 李月容一顿,脸上似乎有些黯淡,但那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柔声道:“当年她不告而别,多少令我担忧,人世之大,我该从何处去寻她?盼了十五年,却仍是落了空。好在,你还在,她生平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 “您见过我?”冯洛焉诧异道。 “自然,那时你还小,怎会记事呢?”李月容抱过他,只是不久之后,她的爹就篡位谋反了,她都来不及寻找冯岚就被段睦带走了,那成了她一辈子的心结。 “我……只记得娘亲带我来村子时候的事,其他的我确实是不记得了。”冯洛焉苦恼道,他四岁以前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即使有也只是些零碎的画面,根本无法拼凑在一起。 “娘——” 段萧走了过来,他似乎很担心两人独处,他发现李月容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胭脂都淡了许多,再一看冯洛焉,眼睛竟也是通红。 “你们怎么?”段萧一时之间糊涂了。 李月容开口道:“瞧你急的,我可没有为难你媳妇,他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呢?” 段萧疑惑道:“娘,您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答应了我们的事?” 李月容见李沛笑呵呵地走过来,就明白他已跟段萧说过了,就道:“这是缘分,为娘如何敢阻挠你们呢?虽然阿冯是个男儿身,但他也是我挚友冯岚的孩子,我自然将他当做自家人看待。为娘见你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也没有办法呀。只是你们没有孩子,未来如何,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月容的豁达之姿令冯洛焉暖意融融,他原先不敢奢望的事,竟然神奇地实现了。 段萧自然也是高兴,只是—— “我爹那边,会答应么?” “你爹?”李月容想了想,露出苦恼的表情,“这我可不保证,他与我向来不对盘,总是嫌我不够正经,我一个女人家要什么正经呢?每日过得开心不就得了?这事我也摸不准他的态度,反正你也经常气他,可能他都习惯了。” 段萧一头冷汗,虽然这是实话,但是明白着说出来,他还真有几分歉意,从小他就不怎么爱听他爹的话,因为他小时他爹太疼爱他娘,两人腻腻歪歪,完全忘了这宝贝独子,后来想起要管教他时,他都已经会爬树掏鸟蛋了。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硬是找人来教他重新念书学礼。 “我爹那里,我会与他谈的。”段萧只能这样先说。 “也好,我们现在要去阿冯他娘的坟前看看,你们去么?”李月容问道。 “一起吧。”段萧直直地看着冯洛焉,而冯洛焉湿漉漉的眼睛也痴情地凝望他,似乎在无声地说,萧大哥,我们是有希望的啊。 四人走过一段泥路,来到了小南村的墓地,这里埋着世代的小南村民。 野草茂盛,春风吹生,到了夏日便疯长,坟前的墓碑都被蒿草挡住了。冯洛焉蹲下来徒手拔草,很是仔细地除尽了坟包周围的野草。 “阿冯。”段萧把他拉起来,翻开他的手心一瞧,上头绿莹莹湿乎乎的,全是草汁,并且五指勒得发红,“不要拔了,差不多都拔光了,你的手小心被草叶划开。” 冯洛焉很是羞怯,蜷缩着手心,低声道:“没事,我很久没来看望我娘了,她的坟也很久没清理了,想想觉得挺不孝的。” 段萧安慰他道:“没有这回事,你一直惦记着她,不是么?她在你心里,就够了。” 冯洛焉乖巧地冲他笑了笑,害得段萧腹下一紧。 李月容站在墓碑前许久沉默,最后竟无声地落下泪来,轻轻地抽噎道:“阿岚,我是月容啊,咱们都十五年没见了,你还认得出我么?当年你就这样走了,我恨都恨死你了,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啊。那件事……那件事咱不提,没意思,你走了,也就证明你想开了。对了,你的孩子,今后我就替你养着了啊,他是我儿媳,我俩这是亲上加亲,多好的事,你说是不是?” 李月容抹着泪,转身对冯洛焉道:“阿冯,明日你就跟着我们回京吧,萧儿不会亏待你的。” 冯洛焉一怔,要他……去京城? 那么,这里的一切怎么办呢?他的家当,他的记忆,他的朋友……都在这里啊。他怎么舍得走? 60.跟随英雄(3) 冯洛焉的魂不守舍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快要睡觉的时候,段萧搂住他的腰替他解下腰绳,又帮他褪了衣裳,直至抱他上床,这才觉得奇怪,平日唠唠叨叨的人怎么一声不吭? “你在想什么?”段萧吻了吻他的嘴角。 冯洛焉脸一红,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挂在男人身上,羞赧道:“放我下来。” “我们要睡觉了。”段萧淡淡道。 “唔,你娘呢?李公子呢?”冯洛焉恍然道,他傍晚烧好饭菜,又招呼几人坐下吃饭,吃完就去洗碗,看似做得顺理成章,其实魂飞天外。 段萧有些吃惊,道:“我娘回马车上去了,车里有软卧,比这土床舒适得多了,李沛我让他寻户人家去借宿了。” “这样好么?他们是客,会不会怠慢了?”冯洛焉推开男人,急急忙忙下床去,“我去看看,不知道他们习不习惯。” 虽然段萧很喜欢这种两个人仿佛小两口在商量事情的感觉,但他也是真的不喜欢冯洛焉在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长臂一捞,把他拉了回来,“不许去,我娘有张林照顾,不会有事,李沛就不必管他了。你现在应该陪我睡觉。” 陪他睡觉?冯洛焉又是一阵耳热,嘟囔道:“什么陪你睡觉啊,只是一起睡觉而已啊。” 段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坏了,冯洛焉还真是脸皮薄的可以,“那就一起睡,我看你从方才开始就有些晃神,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被他这么一提,冯洛焉又记起了两难之事,犹豫道:“萧大哥,明日真的……要我随你们去京城?” 段萧掀起眼皮看他,淡淡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冯洛焉不知该如何解释。 段萧见他面露踌躇,脸色登时黑成锅底,冷声道:“你不想跟我走?你要留在这里?” 这里,是养他育他的地方啊,哪有说走就走这么容易割舍的?小南村虽然是个穷乡僻壤,但它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质朴的小南村民,他们对冯洛焉的好,是他无以回报的。就这样离开这片恩赐的土地,叫冯洛焉怎么忍心? 段萧等不到他的回答,早已气疯了,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都献给了敌人,他无法忍受冯洛焉的沉默,越是寂静,越是会让他煎熬,“回答我,你不肯跟我走?” 冯洛焉低垂着眉眼,为难道:“萧大哥,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所有人……舍不得我的、我的药庐……” 段萧听他难过的口气,忽然冷静下来,疯狂的想法统统抛诸于脑后,他搂过冯洛焉,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叹息道:“是我疏忽了,我该先问问你,我应该想到,你舍不得离开这里。” 冯洛焉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我是舍不得,但是我……我更舍不得你,萧大哥。” 他抬眼凝视着男人,只凭那一眼,就包含了千万种话语,段萧自然知道他的真心,便低声安慰道:“跟我走,我护你一辈子。” 他说话一向简单直白,不会使用过多的辞藻修饰,可这些话并不苍白,而是如一记记重锤凿碎冯洛焉胆颤心慌的疑虑和惶惑,迫使他交出最柔软的真心。 “萧大哥,”冯洛焉闭起眼,低喃道,“我跟你走。” 这次,他真的下了决心,愿意跟着男人离开。前路渺茫也好,未卜也罢,哪次他不是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或许他像他娘亲,决然起来不顾一切。 这晚他梦见了四岁那年的场景,他随着他的娘亲徒步走了许多山路,累得气也喘不上,“娘,我们要去哪儿呀?” 他的娘低头笑着道:“乖,我们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没有人?那是哪儿呀,是不是很可怕?我、我不敢……” “傻孩子,娘会一直保护着你的,怕什么呀?” 冯岚摸着他的头,渐渐地,笑容模糊了,眉眼全部融成了一片雪白,冯洛焉低着头还在问:“娘,为什么爹不跟我们一起来呢?娘?” 他抬头,只见漫天飞雪,冯岚的身体散成了片片雪花,随风而逝,不复存在。 “娘——”他大声喊叫,却没有任何作用,冯岚就这么离开了他。 “啊!” 冯洛焉猛地坐起,冷汗淋漓,他睁着眼愣愣地看着前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段萧被他惊醒,起身问他:“怎么了?” 冯洛焉看看自己的手,失神道:“我梦见我娘了,她化成雪花飞走了。” 段萧不明白他这个梦算是何意,只能宽慰道:“许是你娘想你了。” 冯洛焉神色仓皇地看着男人,似乎有些犹豫道:“萧大哥,我好像是有爹爹的,但是我想不起他是谁,我娘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他,可是我好像就是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我应该……见过他。” 段萧搂着他的背,道:“跟我回京吧,或许你爹还在京城,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他。” 冯岚当初从京城逃出来,一个人只身带着冯洛焉来到闭塞的小南村,过起清贫的日子,其用意无人知晓,哦,不,可能李月容知晓,可她又怎么愿意说呢? 冯洛焉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何人,或许回了京城,可以查出些蛛丝马迹。 “好。”冯洛焉点点头,他其实也是十分想知道,究竟他的爹爹,是怎样一个人。 随后两人起身洗漱一番,冯洛焉煮了清粥,端了一碗给李月容,又把李沛请回了家里,三人一起吃了早饭。 “我看我们得尽快动身,一来段大将军估计已经发现你娘不见了正火冒三丈呢,二来我们再呆下去,村里的这些村人可是会被吓死的。”李沛打趣道。 段萧冷哼一声:“许是你吓到他们了。” 李沛反驳道:“是谁吓到他们了,谁心里有数。堂堂一朝大将竟在这种小山村里蜗居数日,来意不明,弄得人心惶惶。昨夜还有人问我为何段将军还没走,这不会是又要拉谁去打仗吧?” 段萧嘴皮子上向来说不过他,只对冯洛焉道:“吃完便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午后便启程。” 冯洛焉踌躇道:“这么快?” 段萧看着他,冷静道:“不能再拖了,我怕我爹寻不见我娘要发疯。” 段睦爱妻情深,当世皆闻,若不是他与李月容太过恩爱,又怎会疏忽兵权,最后令他的岳丈大人篡了皇位呢? 听了这话,冯洛焉也知道男人不是不想拖,而是不能拖,他有家国大业在身,怎好为了私情耽误? “那我……容我跟林芝道声别吧,我最放不下她。”冯洛焉一想起要与林芝分别,心里就揪着疼。 段萧看着他满脸不舍,也是心软,“你去吧,东西我们替你搬上马车。” 冯洛焉的衣物不多,整理起来也才一叠,他把平常看的医书统统捆起来带走,至于其他锅碗瓢盆,并不需要。 他生活了十多年,带走的东西却是寥寥。也不知是悲是喜。 而此时,他站在了林芝家门前,徘徊难定,他迟迟无法举起手敲开她家的门。 “阿冯?你怎么不进去?” 林河不知何时从后头冒了出来,对他和煦地笑道。 “我……正要进去。阿河哥,你这是哪儿回来?”冯洛焉莫名心虚。 林河笑道:“地里看了一遭,没什么问题就回来了,阿业和小芝都在家,呃,不过他俩不怎么说话。”说到这个,林河也显得不太好意思,林芝一直是爱答不理地对待他们,明明心软但偏偏嘴硬,非要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冯洛焉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低落,他此番来不仅是来道别,还是来坦白的。他知道林芝很反对两个男人在一起,可是自己正是如此,瞒了她那么久,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他? “进去吧,阿冯。”林河替他推开门,把他推进了屋子。 林芝正在桌边理菜,抬眼一瞧,凉凉道:“那个大将军走了?你肯舍得来我这儿了?” “林芝……”冯洛焉走过去,犹犹豫豫地叫她。 林芝突然笑了:“干嘛啊?我又不是要骂你?这么怕我做什么?快些坐下,中午我们炒苋菜吃,你留下来一起吃。” 冯洛焉挣扎几番,终于道:“林芝,我要走了。” 林芝奇怪地看他,道:“你才刚坐下,就要走?去哪儿啊?” 林河也在一旁道:“阿冯,留下来吃饭吧,别走了。” 他们的亲切何尝不让冯洛焉感动?犹如自己的亲人般照顾自己,关心自己,这份情重如泰山。 “林芝,我是说,我要……离开小南村了。” 林芝还在笑的脸突然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冯洛焉咬咬牙,把话颤抖着说了出来:“我要跟着段将军……去京城了。” 林芝一脸古怪,迟疑道:“因为你救了他的命,他这是要报恩?” 冯洛焉摇摇头,声音愈发低,“我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 林芝停下手中的活,不敢置信地看着冯洛焉,“什么叫在……一起?” 这时程业走了出来,恰好听见了冯洛焉的话,暗暗吃了一惊,随机看了林河一眼,林河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复杂地回了他一个眼神。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冯洛焉不敢再讲话,他知道林芝应该明白了,而结果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呵呵,好,很好……”林芝忽然凄凉地笑起来,双肩不住地抖动,“我早该猜到会是这样,我……我偏偏不愿意这样去想,我真是傻呀,太傻了。” “林芝……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怕你生气……”冯洛焉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可是嘴拙得很,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狡辩。 林芝含着泪看着他,冷清道:“我知道你怕我生气,不敢与我说。我早该看出你们两个之间没那么简单。一个大将军有多空闲才会日日呆在这种小村庄里?我恨的是你太傻了呀,你跟着他回京城?你是个男的啊,他们怎么会同意你俩在一起呢?京城你又不熟,没有人和你照应,大家都会看不起你的啊,他一个大忙人怎么罩得住你?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冯洛焉知道她说的这些正是问题所在,自己也考虑过,可他告诉自己,愿意为了男人去适应,去改变。每个人,总要傻上一回。 “你走吧,阿冯,即便我现在打断你的腿,你也还是想跟他走,那么你就去吧,哪天不想再呆下去了,就回来吧。”林芝苦笑着看着他,“我希望你有一天你能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当然不会后悔。” 段萧跨进屋子高声道,“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林芝怒视着他:“将军大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以后的事,谁又能料到呢?” 段萧拉过冯洛焉的手,勾了勾嘴角:“我能。” 他拉着冯洛焉往外走,一刻不停,而冯洛焉凄怆地回头,只看见林芝朝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在说,一路平安。 他们跨上马,启程了。 一路青黛相送,段萧搂着冯洛焉坐在马上,贴着他的侧颈低语道:“相信我,阿冯。” 冯洛焉闭起眼,倒在他的胸怀里,泪意湿眼。 61.京城英雄(1) 离自己所熟知的景色越来越远,绵延的路途上都是陌生的匆匆赶路的脸孔,冯洛焉知道他终是离开了故土,踏上了一段未知的征程。 这几日几他们都是马不停蹄地赶路,除了夜里投宿歇息,他们一直在马背上颠簸。 “你难受?去马车里坐会儿。”段萧紧实地搂住冯洛焉,轻轻在他耳边说话,把他痒得脖子一缩。 “不用,我挺好的。”冯洛焉给予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他喜欢靠在男人的怀里,那种安稳的感觉使他温暖,即便是愁绪满腹,但只要男人不松开他,他就觉得没有任何好怕的。 段萧沉声道:“我看你脸色很差。” 冯洛焉低着头,嗫嚅道:“有些……水土不服吧。会好的,别担心。” 段萧哽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真是多嘴了,担心他他就应该露出柔弱的样子说嗯我难受你抱紧点我吧,这才对,“谁担心你。” “呵呵,口是心非。”李沛骑着另一匹马悠悠赶上来,对着搂搂抱抱的两人道,“真是甜蜜啊,这亲还未成,你们就如胶似漆,你娘昨夜还向我抱怨你有了媳妇忘了娘。” 段萧唇舌相讥道:“昨夜我和阿冯都去她房内请过安,怎会失了礼数?何况我这年岁也不适合与我娘同榻而眠了吧?” 李沛点点头,赞同道:“这倒是,你这岁数是该成天和媳妇睡在一处,干些该干的事。” 段萧不悦地皱眉,“昨夜你都听到了?” “昨夜……?”李沛先是不明所以,而后看见冯洛焉烧得透红的脸蛋,忽的又明了了,“啊,原来昨夜你们在办事儿?我什么都没听到,现在是你自己招认的,可不关我的事,苍天可鉴。” 段萧真想一拳抡过去,无奈还在马上,怀中又有人,“你可以滚了。” “我不滚,我骑着走。”李沛悠闲地摇摇折扇,冲他斜了一眼,然后踢了踢马肚子,上前赶到了马车旁。 冯洛焉真是想挖个洞钻进去,他小声埋怨道:“叫你不要做,这下都被人知道了!怎么办啊?”昨夜本来他都要睡了,赶了一天的路本身已经很疲惫了,段萧非要与他做那种事,二话不说就将他剥了个干净,上下其手,没多久他就缴械投降,轻喘连连,反抗不能。他推不开在他身上逞凶的男人,只好顺服, 这也就是为何段萧今日过分关心他的缘故。 “你是我的人,羞什么?”段萧掐了他的腰一把,直言不讳道,“昨夜你不是让我用些力么?” 那是想快点结束啊。冯洛焉心中大喊道,但他没胆子讲出来,免得又被男人掐软了腰。 “桀——桀——” 天空中传来尖利的鸟鸣,冯洛焉抬头一看,竟是利剑,“萧大哥你看!” 段萧长臂一伸,利剑盘旋而下,落在了他的臂膀上,而后一点一点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用尖喙轻轻地去蹭他的发鬓。 冯洛焉扭头也看不清利剑的模样,只能作罢,老老实实听着脑后的利剑发出咕嘟咕嘟奇怪的声响。 李沛见利剑飞来了,便又策马返了回来,朗声道:“段萧,方才只顾与你胡侃,差点忘了正事。” 段萧觑他:“你也有正事?” 李沛抿了抿唇不与他争辩,直言道:“昨夜接到探子来报,京城近些日子都不太平。” 段萧问道:“不太平?你指那些北昭余孽?我离京前已将最祸害的几家除了,剩下的都已不成气候,有何顾忌?” 李沛嗤笑一声,摇摇头叹道:“我自然知道你做得滴水不漏,但是我要跟你说,有漏网之鱼呢?” 段萧看他:“谁?” 李沛顿了顿,酝酿了一番,才沉声道:“李熙。” “李熙?呵,怎么可能?”段萧傲然道,“他已死在大火之中,只剩焦尸,怎么还会活着?当日我们将他围困在府中,他的死有目共睹。” 李沛凝重着脸色,道:“我知你极有自信,我也认为李熙已死,但消息不是我们编造出来的,是有人说出来的。” “你是指?” “李澄和李溱,他们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李沛略有所思道,“倒是些贪生怕死之辈,随便审问几下,就抖出了不少事。其中,他们就说了这事。” 冯洛焉听他们你来我往,不是很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直觉是非常严重的事,“萧大哥,李熙……就是那个三皇子,死了?” 李熙已年逾四十,他老子不死,他自然得不到皇位,私下里与大皇子李澄和二皇子李溱斗得不可开交,朝野皆闻。 段萧抬手揉揉他的黑发,道:“嗯,就是几月前害我中了暗算的那人,我誓死要手刃他,结果让他先一步自刎了。啧,可恶。” 冯洛焉知道男人恨李熙入骨,可若是没有李熙,他们又如何相遇呢?命运总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自从谈了这个话题后,氛围忽然不太对,段萧心不在焉地搂着冯洛焉,似乎在想事情,而李沛则一路上和马车里的李月容聊得欢欣。郡主大人虽然舟车劳顿,但心情甚佳,一是见了故人之子,二是收了故人之子做媳妇,真是一箭双雕。 就这样又行了几日,他们便来到了京城脚下,都说皇城繁华热闹,可冯洛焉却没有体会到,在京城近郊,行人稀少,草市也匿迹了。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段萧,他问李沛:“怎么人都没几个?” “你进了京便知晓了。”李沛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卖弄管子道。 而走到城门下,他们竟被几名城卫拦下。 “都下马下车,例行检查!” 段萧策马上前,厉声道:“放肆,你看清楚再截人!” 那城卫搜查了那么多人,头一次碰到气焰那么高的,高声问:“你谁呀?就算将军王爷来了,都要下马接受搜查!” 李沛笑着对那城卫道:“这回你可说对了,把守城的薛嵬薛副将叫来,让他告诉你吧。” 这人竟直呼薛嵬名讳,城卫心下有些没底,赶紧催人把薛嵬请来。那薛嵬面如重枣,人高马大,声音洪亮,走过来便嚷:“何人寻我?” 段萧翻身下马,对着薛嵬道:“薛副将,你的手下真是训练有素。” 薛嵬一见段萧,脸色大变,惶急道:“元帅大人,怎么是你?他们还说拦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哎,真是该死。” 段萧也倒不气了,守城的人那么尽职,也没什么不好,“言重了,我娘还在马车上,不太方便下来,这例检便免了吧。” 薛嵬连声道:“自然自然,冒犯郡主大人了。只是元帅,你这半月何处去了?段大将军可一直在寻你啊。”手下的几名副将近日来总是受到无辜牵连,段睦百忙之中还要操劳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肝火可旺了。 段萧摆摆手:“我自有要事,你们这是何意?搜查这么严?” 薛嵬脸色又拉下来,低声道:“元帅有所不知,上头下了令,说是三皇子李熙还未死,正藏身在京中某处,特命我们全城搜捕,进出人员更是严加盘查,不得马虎。” 又是这事。段萧面色阴沉,难道真如李沛所言,李熙还未死?可那日从房里抬出来的尸骨又是谁呢?莫不是金蝉脱壳? 冯洛焉笨拙地从马上翻下来,有些惊惧地靠在段萧身边,小声道:“萧大哥,那边、你看那边——” 段萧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大街的另一头正急速奔来一支队伍,手执长矛,面色凶狠。没一会儿,他们就冲到了城门下,把段萧一行人团团围住。 “呵,谁给了你们这个胆子,将矛头冲着我?”段萧临危不惧,依然一副睥睨众人的模样,他盯着眼前这支熟悉到不行的队伍,冷声道。 站在前头的一个士兵面露难色:“元帅,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段萧握紧冯洛焉的手,朗声道:“虎符还在我手里,谁的命令?” “我的!——” 队伍后有人大喝一声,随即拨开一条道走了上来,“小王八蛋,你老子你不认识了?” “爹?!”段萧低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来?好好的一家子凭空少了两个人,我能不急?”段睦人到中年,却依然英气凛然,气度不凡,他身披甲胄,腰佩宝剑,无法不令人侧目。 冯洛焉恍然,原来这位就是他未来公公,当然也是他从小憧憬的大英雄,段睦段大将军。今日得见真容,只能说名不虚传啊。 段萧有些气短,因为当初自己不顾一切奔回小南村找冯洛焉,留下个烂摊子扔给他爹,他自然不太想面对段睦,“爹,有事回去说吧。” 段睦看到了李沛,脸色更是不好看:“你又把小王爷拐带出去,成何体统!” 李沛笑眯眯道:“段大将军,这你不用责怪段萧,是我去找他的。” “小王爷……”段睦哑口无言,这小子虽然年纪比他小,辈分可一点儿也不小,“京城近日诸事多发,小王爷还是不要乱走的好,免得圣上怪罪。” 李沛点点头,竟默许了。 段睦见他不插话,对着段萧又是火大:“臭小子,你把你娘拐到何处去了?你想吓死你爹我么?” “我何时拐我娘了?”段萧无奈道。 “对,萧儿何时拐我了?我怎么自个儿都不知道呢?” 李月容终于坐不住了,撩开车帘子,探出一张脸来,没好气地看着段睦:“你丢人丢够了没,段睦大将军?丢够了咱就回府了。” “月容……”唯有这么一人,是段睦的死穴,见到自己的妻子,他就软下了态度,“月容这些日子我可是担心你啊,但我事务缠身,都不能出来寻你,让我真真烦恼。” 李月容看他一眼,只道:“回府。”她挂下帘子,不再理外头的事了。 段睦见妻子对他这么冷淡,无可奈何下把气撒在儿子身下,“你个小混账,跟我去顺天府。” “我……”段萧看了看冯洛焉,知道自己不可能带他去,只得低声道,“你去坐在我娘的马车上,跟他们回将军府。” 冯洛焉犹豫道:“可是,我不认识啊。” “跟着我娘就好。”段萧知道段睦找他是有大事,事不宜迟,“我办完事就回府里找你,别怕。” 段睦带着人散去,回头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跟上来!” 冯洛焉被他这么一吼,觉得他好像在骂自己,急忙连滚带爬坐到了张林旁边,又不舍地去看段萧。 李沛拍拍段萧的肩膀,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阿冯跟着你娘不会有事的。” 段萧上马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冯洛焉,似乎在跟他说等我回来。 张林一鞭子下去,催动了马车,冯洛焉只得扒着车厢眼睁睁看着他与段萧在京城的城门口分道扬镳。 不安弥漫了他的心头。 62.京城英雄(2)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果真如薛嵬所说,整个京城都加强了戒备,只为搜查一个“已死”之人。 冯洛焉坐在张林身边,一路上好奇地张望,京都的恢弘远远胜于洛州的首府,黄瓦飞檐的建筑比比皆是,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李月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冯洛焉的肩上,柔声道:“阿冯,进来坐会儿吧。” “夫人。”冯洛焉羞赧道,“不用了,夫人,我想多看看这京城的模样,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房子。” 李月容的笑僵了僵,很快掩饰过去,她本想说你是见过的啊,你可是住过皇宫的人呢,但她话到嘴边却不一样了:“是么?那多看看,今后叫萧儿带着你多逛逛,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来日方长。” 冯洛焉点点头,“是啊,来日方长。” 其实他心里是最没底的,来日方长?有多长呢?他在这个陌生且浮华的地方只认得段萧一人,只能依靠段萧一人,若是脱离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有拙劣的医术,不知以此能否傍身呢? 很快,马车驶到了将军府门口,这府邸本来已被封了十几年,荒凉落败,南昭军攻下京城后,盛和帝便又下旨将这座府宅回赐给了段睦,并且又说要是他不想住这儿也可另造府邸。李月容对这地方极有感情,当初离去那是不舍之中又含着恨意,今日得以回京,仍是选择了故宅,说是不必劳民伤财再度破费。 工匠们重新打理了一遍将军府,把将军府的匾额做得金光闪闪。冯洛焉远远便瞧见这刺目的金色,心下诧异,没想到将军府如此大气磅礴。 张林勒住了马车,跳下马恭敬道:“夫人,到了。” 李月容应道:“好。” 冯洛焉学着张林的模样,笨拙地跳下马车,立在一侧,候着李月容。将军府的侍卫早已瞧见了自家夫人的座驾,赶紧进去通报了大管家。 大管家领着一群丫鬟便出来迎接。冯洛焉只见眼前晃过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随即被人推了一把,趔趄着往后跌去,一瞬间就被挤了出来。 李月容掀开车帘子,就见一群嘴甜的丫鬟声声地唤着她朝她撒娇,心里可是一阵愉悦,不小心忘了冯洛焉的事情。 “傻丫头们,都想我没?” “夫人,咱们可想死您啦,自从您神神秘秘地离府走后,大伙儿都担心的要命啊。”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表达着自己的关切。 李月容很是高兴:“担心什么?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您可不知道呀,老爷回来见您不在,可发了好大的火呢,差点就打了老管家!” 老管家老泪纵横啊:“不不,小的没事儿,能有啥事呀?” 李月容拍拍老管家的手,安慰道:“老段,委屈你了,老爷就是这么个脾气,大伙儿都明白,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管家心道,夫人您能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自然不能啊,“夫人言重了。” 一堆人搀着簇着李月容又哭又笑地进了府,冯洛焉还没来得急冲上去询问,就没了机会。 “那个……”冯洛焉张张嘴,傻眼了。 张林牵着马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你跟我进府吧,夫人一直是这样,太高兴便会忘事。” 冯洛焉老老实实点点头:“哦,好。” 他觉得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虽说李月容对他很是亲热,但是人家毕竟是一朝郡主,将军夫人,地位与他不可并论,他已想好,在这将军府做人,必定要低调平和,最好不为人知。他……无法想象府中的人指着他说,你看你看,少爷竟娶了个男人回来!即使这些都是事实,但入了耳,也是万般难受。 张林带着他走了偏门,一路到了马棚。张林卸了车厢,把马牵到了马厩里喂草。冯洛焉站在马厩门口,带着几分探究往里看,顺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整个马厩。 张林抬眼看他,问道:“你看什么?” 冯洛焉窘迫了一下,慌张地移开眼,“没什么,我随意看看、看看。” 张林道:“我喂完马带你去前屋,夫人会安排你吃住的。” 冯洛焉讷讷道:“多谢。”他复杂地看着马厩内的一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林以为他不耐烦,也不敢多得罪:“若是你心急,可以从右边那道门出去,直走后左拐,再一直走,看见一处廊檐上方写着兰廊,便是走到了前庭,你问问底下的丫鬟,他们会告诉你夫人在何处的。” 冯洛焉也不敢多劳烦他,点点头,记下了他的话,便惴惴地离开了。他依着张林的话寻去,心里却是在想方才他看见的东西,他发现马厩角落里的稻草上染着一片暗红色的好似鲜血的东西。他毕竟是看病的,血的模样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他走了一段,发现这将军府果真是大,一直走都走了很久,快要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忽的,他眼一晃,竟看见一旁小庭院里的地砖上又是晕着一小滩血迹,心下一惊,急急地走过去查看。他用指尖一抹,放在鼻下闻了闻,淡淡的腥锈味,果真是血。又是谁把血留在了这里呢?冯洛焉不免起了好奇,他四处张望,发现这个小庭院没人出没,也只有一间小屋子门窗紧闭,落满灰尘。 他本该收起多余的好奇继续往前走,但是总有种古怪的心绪扰烦着他,使他停住自己的脚步,壮起胆子往小屋里看去—— 只见屋内空空如也,正中央竟倒着一个人! 冯洛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里怎么会倒着一个人呢?他没多想就推开了小屋的门,而门也轻松地被推开了!他跨进一股霉味的屋子,有些害怕地去喊倒伏在地上的人。 “喂,喂?你还活着吗?”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这个人受了伤?! 冯洛焉大着胆子把那人翻了过来,只见是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胸前一片暗红。 “你没事吧?醒醒?喂……” 冯洛焉去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命在旦夕,于是他更急了,想把男人带出去,无奈自己根本拖不动这个人的身躯,“我……我叫人……” 他刚想起身,却见身前的人倏地睁开了眼!他一骇,只觉后颈一麻,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个命在垂危的男子冷着脸坐起身来,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冯洛焉,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他眉头一皱,用手捂住了胸口,那里的伤口正在淙淙流血,伤势不轻。但他无法在将军府走动,只能装晕骗个人过来由他使唤,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有些眼熟? 男子按下别样的情绪,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而在京城的另一端,顺天府,天牢。 这里阴暗潮湿,常年不见日光,滑腻的青苔布满角落,唯有这墙壁上不长东西,因为它是生铁打造的。 关押在这里的囚犯多是死囚,也多是些位高权重或是穷凶极恶的人,罪无可恕。 段萧和李沛两人一路沿石阶往下走,大约走了三层,才来到他们要探的牢房。往里走到底,段萧才止住步子,轻声道:“到了。” 牢里的人闻言,抬起头来,怨毒地瞪着段萧,而段萧见他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却是没什么反应。 “好久不见了,大皇子。” 李澄冷冷一笑:“是啊,十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都长那么大了。” 段萧对这个大皇子的印象只停留在皇宫宴会,那时九王爷带着三个儿子坐在那头,他与李沛嬉嬉闹闹打在一起,也没有细看,只知道李澄不爱说话,李溱比较怯懦,李熙爱笑,常常是满面春风,不过让人觉得笑里藏刀。 李澄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早有预见的,当初他想联手李溱对付李熙,不过怪他选错合伙人,李溱的偏听偏信使他的计划总是泡汤。 “既然我已沦为你们的俎上肉,那就悉听尊便了。”李澄恨道。 段萧冷笑一下,道:“你自然得任我们鱼肉,不用你提醒我们。我只是来向你求证几件事。” 李澄早已知挣扎徒劳,也不抱希望,冷漠道:“何事?” “李熙的事。” 李澄一怔,突然疯狂大笑,“我就知道你们会害怕!这世上只有他能让你们恐惧啊!哈哈!” 段萧蹙眉:“我只问你,他到底死没死?” 李澄停下笑声,冷哼道:“你该知道,要他死,除非他自己愿意去死,否则什么人都动不了他。这么多年了,我算是明白了,若非他万念俱灰想了断自己,不然绝没可能给其他人杀死他的机会。谁叫他,料事如神呢。” 段萧不带温度地看着他,道:“废话太多,我只是问你,他还活着么。” 李澄被他哽了一声,有些怒气,但还是咬着牙道:“他的府内机关重重,想逃脱极为容易,找个替死鬼更是简单,你除非见他自刎于跟前,不然他就不可能死。况且,他曾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猜猜,他现在在何处?” 段萧瞥了他一眼,道:“李沛,我们走。” 李沛笑盈盈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大皇子呀?” 段萧嗤了一声,“饿死吧。” 李澄大吼道:“段萧!你个小混蛋!” 段萧偏偏头:“怕什么,隔壁的二皇子和你一起饿着呢。” 李沛转眼去看隔壁的牢内,那里有个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正是李溱,他慢慢抬起脸来,哆嗦着苍白的嘴唇,道:“放了我……我有李熙的秘密……” 段萧有些兴趣,“是么?你说。” 63.京城英雄(3) 冯洛焉跌跌撞撞走出小庭院,依稀凭着张林给他的模糊的话语,一直往前走,试图找到前院,他隐隐听到墙角有人说话,便停下了步子,凑过去听。 只听一个稚嫩的姑娘的声音在说:“那痞子竟然不见了!都寻了两日了,大管家觉得他八成是逃了!” 另一个女声也窃窃道:“都这么点岁数了,还学人赌博,大管家怎么愿意买他进府呢?瞧他的痞样,连喂马都喂不好,能做什么呀?定是耐不住手痒逃去赌博了!” “可不是,若是真是这样,还是不要再来的好,大管家一定会找人打他一顿,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的!” “哎呀,你好吓人呐,大管家哪会这么凶呢?他待我们不是很好?” “恶徒自然要恶待啦。你看着吧,他要是回来,一定死的很惨!” 两人嘻嘻笑笑,声音又渐渐远去。冯洛焉靠在墙上,有些晃神,他有点分不清此时是梦还是现实。在他捂着后颈闷哼着醒来时,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呆在方才的屋子里,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灰尘满布,只有那个人倒过的地方留着印记,无声地告诉着冯洛焉,方才都是真的。可那个人又去哪里了呢?冯洛焉吃不准,揉了揉眼,迟疑地走出了那间屋子,此时日落西山,碎金洒满庭院,他有些惊慌,不知现在是何时了。 直到走到墙角听了那两个女音说话,才有些揣悟,莫不是方才那人就是他们所说的痞子?难怪躲着不敢见人,可他怎么又受伤了呢? 冯洛焉边走边想,再次停下来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了,这可把他吓坏了,将军府那么大,下人倒是不怎么多,走了半天也遇不见一个。 他该怎么走呢? 正在苦恼之际,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一双大掌蒙着他的眼睛,把他拽进了一间屋子里,只听得大门砰的一声被粗鲁地关上,那动静使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腰上被人紧紧地搂着,冯洛焉不安地问:“萧大哥?” 身后那人不搭理他,一手捂着他的眼,一手开始不安分地掐他的腰,掐着掐着手就游进了衣缝儿里,轻轻挑开单薄的里衣,长驱直入,拧了一下冯洛焉的乳粒。 “呀!”冯洛焉轻呼一声,团紧了自己的身子,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再发出声音。 那只手变本加厉地肆意地揉搓他的胸部,直把他那两颗可怜的小豆子搓得红肿起来,精神昂扬地立了起来。 冯洛焉满脸通红,开始就是不肯屈服,眼眶里泛着情动的泪意,他感觉到有股灼热的火气燃烧在腹下,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坏了。 身后人的呼吸明显粗糙起来,开始不满足于一手嬉戏,两只手一起上阵,一手挑拨那敏感的乳头,另一手钻入裤下,握住了冯洛焉不可遏制的勃发。 “啊……呜!啊……”冯洛焉低声抽噎起来,根本难耐这种折磨,开始在那人怀里扭动,臀部不停地乱蹭。 结果戏谑他勃发的手忽然一收,掐紧了要害,把冯洛焉痛得大叫出来:“不要!好痛——” 那人哪会听他的求饶,仍是冷酷地玩弄着冯洛焉脆弱的顶端,把他搞得抽泣连连,瑟瑟发抖。 “唔啊……啊不、不要……”冯洛焉猛地换了口气,紧接着告饶,哀求身后的人留情。 那人把手从裤裆里拿了出来,指尖沾满晶莹的水泽,猛不丁地,他把湿湿滑滑的液体抹在了冯洛焉的脸上。 冯洛焉一愣,脸烧了起来,嗫嚅道:“这种东西……不要涂我脸上啊……” 那人一怔,勒着冯洛焉的颈子道:“你知道是我?” 冯洛焉嗔道:“不是你,我怎么会、怎么会让人这么做?” “呵……”男人在他耳边呵气,低笑道,“我还在想你竟是个这么随便的人,被人一碰就发情。妈的,你想气死我?” 冯洛焉乖乖地缩在他的怀里,羞赧道:“若不是你,我死都不会从的,我、我除了你……”自己竟然扭扭捏捏讲些这么肉麻的话,冯洛焉自己都臊得慌,而只有碰上段萧,他才会软化。 段萧本是十分不快的,被他这么一说,心情竟开明了几分,“是么?我娘说你不见了,可让我一番好找,你上哪里去了?” 闻言,冯洛焉不禁想起那个将他打晕的中年男子,抿抿唇道:“我、我寻不见路,将军府太大了,饶了好几个圈呢……” 段萧掐掐他光滑的脸,只道:“这府是大,我也十多年未来了了,有空带你认认路。我娘就是记性差,总是这样,你别怪她。” 想必是段萧已在李月容那儿听说了他不见了的事,心怀愧疚。 “哪里,我怎能责怪夫人?是我记性差,张大哥都已与我说了路,我还是……走岔了。”其实若不是被人打晕了一次,冯洛焉哪会记不得路呢? 段萧静默了片刻,才道:“这段时间不要乱走,府里有人失踪了,不太平。” 难道在说那个痞子?冯洛焉想起他胸前的血,就有些揪心,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府里的大管家找到他真的会打死他么?因着自己的善心,冯洛焉决定不与段萧提起这件事,就算是……救人一命吧。 段萧见他走神,不太满意,毫不客气地剥起了他的衣物:“我都回府了,你陪我做些事。” 冯洛焉手忙脚乱地盖住自己的身子,惶急道:“做什么?不要脱我衣服!” 段萧勾勾嘴角,手上的动作不停,“不脱衣服怎做事?你这里……会答应?”他揉了一把冯洛焉的脆弱,一下子把冯洛焉弄软了。 两人便推推阻阻做起了那档子事,冯洛焉本不肯依,但是段萧的手段太过厉害,他哪里敌得过呢?软绵绵地躺在了被浪里,冯洛焉才惊道:“这地方……不行,会有人……呀!” 段萧亲过他的耳垂,低语道:“这是我的卧房,你没走错。” 冯洛焉两眼一翻,彻底倒了下去,谁叫他误打误撞得这么准确呢? 但是到了第二日,冯洛焉醒来时浑身不着丝缕,腰背极其酸疼,却是不见枕边有人。段萧睡过的地方已是铺冷。对此冯洛焉感到一阵失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空白的地方。 “萧儿!你个小混蛋还没起来?!”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的怒吼声,冯洛焉怔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两手揪着被角盯着门口。 砰! 猝不及防,门被一脚踹开,段睦段大将军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你小子回来也不来趟军营……喝!你是谁?!” 冯洛焉屁股一颠,感到一阵酸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段睦见到一个不穿衣服露着香肩的人坐在自己儿子床上,可气坏了,大骂道:“你是哪个狐狸精?!竟敢爬到我儿子的床上?!” 冯洛焉手忙脚乱把被子扯过肩膀,死活要把自己裹起来,结巴道:“我是、我是男人……” 段睦听他这么一说,再定睛一瞧,更是怒火冲天,“好小子,敢给我嫖小倌儿了!你、你给我穿上衣服滚下来!” 冯洛焉快要哭出来了,他没想到段睦会以这种方式认识他,实在是不能再糟,又发现自己的衣裳都散落在床下,又不能直接去捡,左右为难,焦灼万分。 段睦见他羞耻得满脸绯红,见他却有几分姿色,更是哀叹,都不知道自己家这个败家子竟喜欢这种货色的。 “唉,你穿好衣服给我出来!”段睦扔下一句话便甩袖走人了。 冯洛焉这才敢慢吞吞地掀开被角,伸出一双脚,落地捡衣裳。他无力地穿上衣服,忍着酸麻的钝痛,出神地想,这该怎么办?还是先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吧,希望段睦能够接受他,作为他的儿媳妇。 然而冯洛焉再次打开门,见到的却是昨日在门口见过的老管家。 老管家见他出来,笑道:“冯公子,我家老爷和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冯洛焉复杂地点点头。 大厅里,段睦正在负着手发脾气,他昨日把段萧带到顺天府,简单地交代了事情便又回了军营,今日他回府,下人告知他少爷昨日早已回来,这可把他气得,既然办完了事,就该到军营里帮他分摊些事务,他老爹成日忙得团团转,连夫人都见不到,岂不可怜? “既然你老是嫌看不着我,怎么回来还有心思发这么大脾气?不该多看看我?”李月容已经得知了儿子和阿冯睡在一处结果被段睦撞破的事,倒是心平气和。 段睦哼气道:“我要是知道他成天不务正业,喜欢嫖男人,我还不打断他的狗腿?!” 李月容好脾气道:“那不是小倌儿,老爷,那是咱们的儿媳,阿冯。” 段睦惊诧至极,瞪眼道:“儿媳?我的儿媳会是个男人?!别开这种玩笑!” 李月容柔声道:“我与你说,这阿冯便是几月前救了萧儿的那人,萧儿喜欢上了人家,便把他带回来了。” “他喜欢你就同意了?你这做娘的也、也太……”段睦都狠不下心责骂李月容,“你不想抱孙子了?” 李月容凉凉道:“这事我看得开,自己儿子的脾性如何你还不知?他要是决定了什么,谁能改得了呢?随遇而安吧,老爷,操那么多心作甚?” 段睦简直要被自己的结发妻子气死,他怎能忍受一个男人喊他公公?哦,还是“公公”?! 李月容见他暴躁,笑了笑:“这阿冯,是冯岚的儿子,你说,巧不巧?” 段睦不敢置信,又问:“你是说那个妖女?冯岚?” 李月容嗔怪道:“她哪是妖女?!你别胡说!” 冯洛焉走到门边,忽然听见里头在说他的娘亲,他不由地垂下了眸子。 妖女……? 64.密谋英雄(1) 段睦一听见冯岚的名字,便想起当年圣上对她的赞誉,盛和帝道:“冯御医是个美人呐,若不是她瞧不上朕,朕就封她为妃了。可惜,朕不愿强人所难啊。” 冯岚是个江湖儿女,自小漂泊,来到京城后开了医馆,妙手回春的医术很快使她享誉国都。那时恰好李月容生下段萧,产后郁郁,极度厌食,府中的大夫看了后都没辙,段睦听闻了冯岚的名号,便去找人请她,哪知下人回来报告道:“老爷,那冯大夫说了,什么人要看病,什么人自己去找她,代请的一律不去。”段睦一听很是气愤,难不成要正在坐月子的李月容自己下地去寻她么?简直大逆不道!于是段睦率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冲去了冯岚的医馆,硬是把她绑来了。冯岚进府后,倒也不气恼,只道:“原来是段大将军的夫人病了,早说的话,我就来了,小女子早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美人儿的模样。”段睦差点一口血吐在案几上。 后来,冯岚医好了李月容的产后厌食,两人竟当起了知己,李月容没事就爱去医馆找冯岚叙叙。对此,段睦很不满意,他知道这冯岚不简单,长得美貌又有一手好医术,独自一人能在京城过下去,确实需要几分本事。李月容总是去找她,就把自己冷落了,那时段睦已把大半的军权放下,只为可以和李月容相守,冯岚的出现使他十分不快。好在没多久,盛和帝得了顽疾,就找人把冯岚架进了皇宫。段睦以为冯岚医好了圣上的病,得些赏赐也就完事了,哪知圣上迷了心窍,赐了许多特权给她。段睦为此还去进过言,直道此做法太过冒险。岂料圣上摆摆手,屏退了他,并不听从。 “妖女!”段睦在宫门口遇见冯岚,恨恨地骂了一句。 然而冯岚淡淡地看他一眼,并不生气,径直走进了皇宫,她掏出了御赐的腰牌,无人敢拦。 “她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还说不是妖女?!”段睦虚指着大门口,对坐在红木椅上品茶的李月容道,“夫人,她哪来的儿子?她嫁人了?嫁给了何人?” 李月容一顿,搁下茶杯,凝神道:“她是有孩子,但孩子的爹,我不能说。” 段睦大惊失色,惶恐道:“莫不是、莫不是圣上?!” 回想起方才那个面孔清秀的男孩儿,确实不像风尘中人,轮廓也是像极了冯岚,倒是看不出他爹的影子,若他的爹真是圣上,那么……自己的儿子勾搭上了一个皇子? 李月容撇撇嘴,抚慰他道:“自然不是,既然圣上不愿强迫她,又怎会行苟且之事呢?” 段睦见自己的夫人一脸肃穆,便知再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哀叹道:“那便等萧儿回来再说吧,这事儿,我不能就这么答应了。” 这时,站在门外许久的冯洛焉绷着一张脸,转身对老管家轻声道:“请……请您放我回去吧,我、我不想见……” “冯公子,莫要为难老身了。”老管家自然不肯让他轻易地走掉。 可是冯洛焉真的不想在听了段睦对他娘亲的议论后,再走进大厅去。娘在他的心中,一直是最美好的存在,此时被段睦这么污蔑,实在是不能忍受。然而自己怎么能顶撞他呢?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他想绕开老管家走,却被老管家拦住,左躲右闪,怎么也走不掉,无法,他只好一扭头,直直地跨过大厅的门槛,背水一战了。 段睦没料到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刚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李月容定睛一瞧,嫣然道:“阿冯,你来了呀?” 段睦一甩袖,坐在了椅子上,“哼!” 冯洛焉微微垂首,明亮的眸子也低低地隐着,不敢肆意地与段睦和李月容对看。即便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但是他的内心却是一直在给自己鼓劲,不要退缩,不是答应过段萧,要勇敢面对的么? 他重新挂上谦和的笑容,柔声道:“段将军,段夫人好。” 李月容连声道:“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阿冯你坐下吧。” “不许坐,他有什么资格坐下说话?”段睦厉声道,“既然是晚辈,就站着答话。” 冯洛焉自然知道段睦这是在刁难他,但他并不难堪,不卑不亢道:“段将军,我知道您不接受我,但是我仍是有几句话想说。” 段睦可是气昏了头,他是个武将,脾气本来就燥,段萧自然也是继承了他的坏脾气,不过段萧是冷燥。 “我倒要听你说说,拐了我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男人和男人成何体统?”段睦冷眼看他。 冯洛焉并不因他的呵斥而退缩,而是抬起下巴,朗声道:“段将军,我自小听许多传奇故事,说您是大英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因此我很敬仰您。不过我跟着我娘住在一个小山村里,从未出过远门,遇不上什么大人物。萧,呃,段大哥那时身负重伤,倒在我家门前,我从未多想便救了他,我不图任何回报,我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夫的天职就是如此。而后来,我承认是我先对段大哥起了异心,他的眼睛失明了,并不知道我是个男人,才会喜欢上我。我后来变回男儿身,试图打消他娶我的念头,可是他说他不在乎我是男是女,我很……感激,第一次有人愿意照顾我一辈子,所以无论将来多么辛苦,我都跟随他来了。” 一个人背井离乡,不熟悉的恐慌时时包围,那种感觉何人能够切实体会得到呢? 他的话语句句真挚,没有哄骗欺瞒的味道,使得段睦沉默了下来。当年叛乱中,冯岚凭空消失,圣上和李月容都是牵挂在心,常常忧叹,觉得自己没有顾上她很是愧疚。原来她带着自己的儿子躲进了小山村里,这样的与世无争,也是超出段睦的料想。而今看见冯岚的儿子这么地慧情明理,敢作敢当,也真是……唉。 “老段,将他带去东厢房,少爷回来了,叫他来我书房。”段睦沉声道。 老管家应下,便带着冯洛焉下去了。将军府修造了近二十年,却有十几年未住人,荒凉之处随处可见。这才半月余的功夫,许多草木打理得不是很到位。 冯洛焉看见假山上爬满藤蔓,有只黑色的小猫蹲在上头酣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老管家回头看看他,道:“冯公子,前头这间,就是你的屋子,老身也不看着你了,你可以随处走走,切莫遇见老爷,他正在火头上呢。” 冯洛焉局促地朝他笑笑:“多谢大管家,我知道了。” 老管家走后,冯洛焉收起拘谨的笑容,立马朝那只小黑猫跑去,不小的动静闹醒了那只猫,它警觉地跃起来,嗖的一下,蹿走了。 “我……我看到你了,你出来吧。”冯洛焉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那座假山岿然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冯洛焉抿了抿唇,又道:“既然不想露面,为何方才要探出脸来让我看见呢?我不会与其他人说的,你出来吧。” 良久,微风拂过,藤蔓的绿叶轻轻抖动。从假山后头,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 冯洛焉屏息凝神,紧紧地盯着他,不敢妄动。 “呵呵……” 冯洛焉眯着眼看他:“你笑什么?” “呵,是么,我笑了?” 冯洛焉有些恼怒道:“昨日你为何打晕我?” 那人道:“自然是怕你泄露我的行踪。” 冯洛焉看着这个眉目间透着冷意的男人,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逃出将军府?你不是害怕管家找人打你么?虽然我不同情你,赌博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也不想看你被打死。” 那人眼里闪过诡异的光芒,冷冷地笑道:“不想看我被打死?那仍是同情我罢了。” “你还带着伤,身体挨打是吃不消的,我可以帮你看看。”冯洛焉认真道,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涉及到生死病痛,他会忍不住去替人医治,即使被救者是个赌鬼。 那人明显有些感到意外,怔愣的神色一闪而过,“是么?你是大夫?” “你不信?”冯洛焉反问他,“你可以试试。” “呵呵……”莫测的笑意又勾在了那人的嘴边,“我在昨日的那间屋子等你。” 他转身便走,冯洛焉想了想,便返身又去寻了大管家,问他讨要了一些布带和药粉,说是自己不小心划伤了胳膊。 大管家见他衣着整齐,虽然狐疑,但没有揭穿。 他带着这些东西再次来到了昨日晕过去的那间屋子,透过窗子却是见不到房内有任何人。他推门而入,问道:“有人……吗?” “我在这里。”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活活把冯洛焉惊了一跳。 “你……你是从何处走出来的?” 冯洛焉睁大眼奇怪地看着他,那人也是聚神地盯住他,一步步,一步步地逼近他。 “你作甚……?” 话音刚落,那人竟然抬起一只手,猛地抚上了冯洛焉的侧脸,粗粝的触感使得冯洛焉浑身一抖,立即往后推去。 “你!——”冯洛焉登时觉得恶心,“我不是女人!” 那人恍惚道:“女人?原来你是个男人?” 冯洛焉气得发抖,“你一直以为我是女人?!” 半晌,那人不肯应话,见冯洛焉气愤得满脸通红,才道:“确实像一个女人。” 冯洛焉气死了,方才的好心全部消散,正想出口骂人—— “我认识一个女人,叫冯岚。”那人思量着,看着冯洛焉道。 65.密谋英雄(2) 一听到“冯岚”二字,冯洛焉瞬间安静了下来,“你……认识我娘?” “你娘?”那人登时变了脸色,带着古怪的眼色上下打量冯洛焉,“她是你娘?” 冯洛焉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太确定道:“你真的……认识我娘?你是谁?” 然而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背过身去,独自面朝着大门,负手而立。屋内暗沉沉的,腐朽的尘味弥漫鼻尖,冯洛焉觉得自己的鼻头痒痒的,似乎想打喷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不肯走?”冯洛焉往前走一步,逼问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为什么随意遇见的一个人都会认识他的娘亲? “我是谁?呵……你还不能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害你,仅此而已。”那人的声音里饱含着浑厚的气势,并没有冯洛焉道听途说的痞气,这让人摸不着头脑,“你娘救过我,所以我认识她。” 原来又是一个被娘亲救治过的人啊。听他这么说,冯洛焉不禁卸下几分警惕,“原来如此,那你认识我爹吗?” “你爹?”那人侧过脸看他,“你不知道你爹是谁?你娘和谁成的亲?” 冯洛焉流露出一丝苦恼,低声道:“我娘好像没有成过亲,我也没有见过我爹……” 这话明显令那人浑身一震,他似乎很吃惊,但是却在短瞬间恢复了情绪,冷声道:“我也不认识你爹。” “是吗……” 冯洛焉得到过无数次令他失落的答案,这次也不例外,他的落寞溢于言表,可他很快振作过来,强笑道:“那我还是先替你包扎伤口吧?” 那人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点点头。 冯洛焉解开这人的上衣,闻到一股腥臭,他胸口的肉全部糜烂了,散发着恶人的臭气,发黑的边沿似乎被烫过,焦糊糊的。 “你……你这伤是被烧伤的?”冯洛焉惊道,“已经多久了?烂得发臭了啊。你再这么下去,会死的。” 那人眉目间带着细微的纹路,眼中透着沧桑,抿着嘴角道:“我把肉剜掉过一块,还是烂了。本来已经快愈合了,不过这几日东躲西藏,又恶化了。” 冯洛焉看着他消瘦的双颊,黑色的胡渣缀满下颚,有些不忍,“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养伤,这伤不恶化就怪了。”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很快便剃了烂肉,将伤口包扎好了。 那人锁着眉头,道:“你果真是像你的娘亲。” 冯洛焉抬眼看他,“我是她生养的,自然像她。” “你娘……如今在何处?” “……她已过世六年了。”冯洛焉扯扯嘴角,无力道,“你不必伤心了,她走得很安详。” 那人沉默着,犹如一尊石雕,凝滞住了,冯洛焉见他不语,便道:“我去端些饭菜给你吧,你在这里等我。” 冯洛焉走出那间昏暗的屋子,被耀目的阳光晒得一晕,忍不住拿手遮在额上,他自己也是饿极了,昨日到今早,完全没有进过食。老管家一路上与他絮叨,说到将军府的膳堂在东边儿角上,那么离他的厢房应该不远。 一路上走一路探,当冯洛焉闻到飘香的气味时,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膳堂。果然,这里人多,丫鬟家丁进进出出,冯洛焉走过去问:“请问饭菜……在哪里有?” 一个小丫头嫌恶地看看他:“新来的丫鬟?伺候夫人的吗?还没开饭,哪里轮得到你吃!”说着急匆匆走了,都不留一个机会给冯洛焉解释。 丫鬟? 冯洛焉气馁地看看自己的衣裳,这身衣裳还是赶路时途经一个小镇,段萧硬给他买的,说是月牙白衬他的脸。待他穿上,段萧便迫不及待地将他剥干净,压倒在席上,从头亲到脚。 “你还说好看,做什么要剥了它?!”冯洛焉喘息连连,不满地提道。 段萧得空亲亲他的嘴角,低喘道:“剥它的时候,最衬你的脸。” 冯洛焉绝望地躺平,把手捂在发烫的脸上,任其鱼肉。 “这位大哥,请问哪里有饭菜?”冯洛焉走神间又看见有人出来,连忙喊住。 抬着菜筐的大哥看他一眼,笑道:“姑娘长得挺水灵,和大哥聊聊?大哥搬完菜就没事儿了!” 冯洛焉决定忽略他,直接跨进膳堂,此时正值上午,厨子都还没来开灶,只有运菜的家丁和端碗的丫鬟。左右一看,材料挺多,冯洛焉觉得干脆自己烧吧,指望别人怎么行呢? 他在菜筐子里挑了些常吃的蔬菜,拿到水缸旁舀了些水洗了洗,之后又将其放在砧板上码好切段,他顺溜地做着,切着切着觉得有些不对,好像周围的人怎么没了? “人呢……”他转身想去看看,结果后头有个黑影猛地压上来,堵住了他的嘴,“唔——” 他吓懵了,菜刀哐啷一下掉在砧板上,空出两只手去推拒来人,“唔——唔!——” 即便是用拳头捶打来人的胸膛,也是无济于事,嘴唇被濡湿,舌尖也是被吸吮得发麻,那人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唇舌,直把他搅得站也站不稳,整个人往下软去。 “哈……萧大哥!不要!”冯洛焉努力地推开他,喘着粗气叫道。 段萧搂着他的腰冷笑道:“叫你待在房内等我,你倒来做饭?难道没有下人做?” 冯洛焉嗔道:“若是有人做,我为何要自己下厨?反正都习惯了,没有差别。” 段萧找他很久,自然很生气,切齿道:“我带你回来是让你做下人做的事?我是这样不怜香惜玉的人?会让自己的妻子吃这种苦?” 冯洛焉惊诧道:“你竟然觉得做饭只是下人的事?那从前我做给你吃,你是把我当做下人看?” 段萧恼怒道:“我何时把你当做下人?你是我要娶过门的人,服侍我是当然的。” “我只要服侍你,你就很高兴了,是不是?”冯洛焉委屈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话很伤人。 对于越描越黑,段萧也是着急万分,他的霸道与独占使得误会愈发深刻,“我哪里高兴?你这样,我会高兴?我想把你一辈子绑在身边,不是去做这些事,而是一直陪着我!” 冯洛焉攥着他的衣袖,认真道:“我一直在你身边,为你做饭为你缝衣,都是在陪你,你懂得吗,萧大哥?” 段萧把他搂进身体里,嗅着他的发间,深叹道:“我自然明白,可我想让你跟我过好日子,不是这样子呆在膳堂做饭,那么辛苦,阿冯。” 他何尝未见过冯洛焉在田间忙碌的身影,何尝未见过他锄地的模样,即便他是个男子,也还是辛劳过重。段萧难道没有心疼?他不说罢了,只想用行动直接证明。 冯洛焉听他这么说,心里暖得很,不禁轻笑道:“我不辛苦,只是做顿饭而已。” “做给我吃的?”段萧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 冯洛焉对于他亲昵的动作感到羞赧,吞吐道:“你……你一早便不见了,我上哪儿端给你吃?” “我又没有出府,怎么会找不到我?” “萧大哥,你、你没有出去?”冯洛焉意外道,那么段睦怎么会认为他出府了呢? 段萧有些神秘道:“我去各处转转,十几年未回来了,想看看有何不同。” “是吗?”冯洛焉有些紧张,他想起那个中年男人,受着伤还躲藏在府内,不知会不会被发现? “你怎么了?”段萧看着他,奇怪道。 冯洛焉匆匆忙忙掩下眸子,道:“我做饭了,你去外头等等?” 段萧毫不马虎地揽着他的腰肢,道:“我看着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冯洛焉驳斥道。 “不好看我还会看你?”段萧不容他拒绝,“你做吧,我就在你旁边。” 冯洛焉心里有些急躁,他本来只想做两人份的饭菜,端去给那个人吃,此时段萧站在身旁,他不得不多做一人份,可菜都切好了,难道还要去摘一些? “怎么不动了?”段萧问他。 冯洛焉惶急道:“我这就烧,你躲远些,我放些油。” 段萧就这么一直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眼眸里慢慢凝结了一些寒意。 冯洛焉简单地炒了几盆菜,端到东厢房和段萧一起吃,他吃的很少,尽量留出些剩余给那个人带去。 “怎么不吃?你不饿?”段萧抬头看看他,问道。 “没有,我吃的,萧大哥,你多吃点吧,你昨日奔波,肯定辛苦。”冯洛焉急忙道。 段萧深深地看他一眼,道:“昨夜最辛苦。” 冯洛焉羞怒地看着他,“你、你胡说些什么啊,萧大哥!?”这种事怎好当面说出来,害不害臊? “少爷?少爷你在房里吗?老爷找您。” 老管家在外头敲了敲门。 段萧很不满打情骂俏时被人打断,搁下碗筷道:“知道了,我这就来。” “少爷,老身在门外等您。” 老管家总有办法让他束手无策,段萧起身对冯洛焉道:“我去见我爹,你吃完了就去我卧房等我,谁让你住这里的?我不许!” 说罢他便开门走了。冯洛焉不是滋味地呆坐了片刻,还是起身归整起菜肴来,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那个小庭院,给那人送饭。 他推开门问道:“你还在吗?” 没有人在里头,冯洛焉感到丧气,他骗了段萧急匆匆赶来,结果竟扑了个空。 “唉……”他回身,却见那人阴森森地站在身后,“啊!你怎么——”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和他手中的饭菜,道:“我以为你骗我。” “没有,我怎么会骗你?方才萧大哥在,我没办法过来。”冯洛焉解释道。 “萧大哥?” 冯洛焉隐着甜蜜,笑道:“是啊,他是段睦大将军的儿子,你见过吗?” 岂料那人闻言脸色陡然变了变,低喝道:“你与他什么关系?” 冯洛焉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他……他是我相公啊。” 66.密谋英雄(3) 说这话时,冯洛焉的双颊便火似的烧了起来,羞得快要抬不起头来,但他心中隐隐藏匿着骄傲,与他携手一生的人,竟是众人仰慕的大英雄。 那人诡谲地盯着冯洛焉看了许久,并没有露出赞叹或是惊讶的神色,而是阴沉沉地问道:“你是段萧的娘子?他娶了一个男人当媳妇?呵。” 冯洛焉听他略带鄙夷的口气,很是忿忿,“你瞧不起我们?亏我还担忧你的安危,看来是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既然你觉得我很恶心的话,那我这就走了。”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那人开口道,“只是诧异段睦竟会答应这桩亲事。” 龙阳之好在京城并不少见,只是很少有人当真,多数富家子弟豢养男子只是图个乐,谁会想到把人娶回家?段萧不仅在打仗上足智多谋,远见非凡,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异于常人。 冯洛焉听他解释,心内稍稍平复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饭菜快凉了,你先吃吧。我与萧大哥是真心相爱,许了誓言的,其实我明白很多人都不赞同我们,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试一试,不想这么快放弃。” 那人接过冯洛焉递过来的饭菜,埋头吃了起来,就这么静静地听冯洛焉说着。 “段睦大将军并不赞同我们,他方才还把萧大哥叫走了。其实我不希望因为我而使他们父子俩闹矛盾,或许……情人可以常有,但爹娘只有一双啊……”冯洛焉低低地说着,把湿润的眼眸隐起来,他还真是个失败的人,这么想想都会忍不住想哭诉,并且是在一个毫不相识的人面前,“若是段睦将军不认同我们,要把我赶出去的话,我便干脆地走了吧?” “哼……你便这么走?甘心么?”那人端着饭碗,像是在嘲笑冯洛焉的怯弱。 冯洛焉愈发无奈道:“他赶我走没关系,但是不能赶萧大哥走,现在意气用事,往后定会后悔的。”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段睦死活不同意,他就自行离开,在京城的角落里寻个打杂的活儿干,只求能够偷偷地看上段萧一眼。 他把自己低到尘埃,摁入泥土里,只因爱得痴狂。 而身旁的人不太明白他的心情,冷笑道:“何必呢?现在便可以走了,我想,段睦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他怎么能容忍天下人嘲笑他呢?自己最宝贝的儿子竟然娶了个男人当媳妇。” 瞬间,冯洛焉的脸色刷成了白色,不敢确定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若是他答应呢?” “他不会的,因为你是冯岚的儿子。”那人深邃地瞥了一眼冯洛焉,勾起诡异的笑,“他讨厌你娘。” 天啊……为什么这个人连这都知道? 冯洛焉脑海里盘旋着段睦之前厉声骂出的那句“妖女”,感到不可思议,警觉地盯着那人,喝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呵呵……”那人悠哉地往嘴里送着饭,避开冯洛焉的问题。 而冯洛焉并不死心,接着追问:“你是谁?你不是什么赌徒吧?你不是被卖进将军府的,是不是?” “你娘在这点上总归是比你好,她可没有那么啰嗦。”那人挑剔道,“毕竟你娘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而你,太傻了。真是傻得不想多看一眼。” 冯洛焉气得发抖,扯高了嗓子颤抖道:“为何、为何你那么了解我娘?你到底是谁?!”普通的病患怎么可能如此熟悉娘亲的脾性?冯岚一直是个看上去十分温柔的人,但是她在人后对待冯洛焉却是比较柔中带刚的,当他做错事时,她会佯装板脸训教他,当他顽皮时,她会威逼利诱哄下他。她的狡黠不为人知,很多小南村的人都只会夸“冯姑娘真是平和近人没有架子呀”。 “你觉得我是谁?”那人反问他,带着微微不屑的挑衅,谙熟世事的眼睛里满是狡诈。 “我……” 有个男人,他会极其了解一个女人,那么他只可能是—— 不! 背脊上的冷汗猛地冒了出来,滋滋地往下淌,有个陌生但渴望的词几番翻滚在脑子里,可冯洛焉不愿轻易将它拿出来,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你快吃吧!我要收拾东西走了,萧大哥还、还在等我。”冯洛焉慌张道,都不敢再去多看那人一眼,他怕自己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太久,看出什么名堂来。 那人将碗筷递给他,道:“你好像知道了?或许你不应该知道。” 既然不应该知道,为何又要透露给他!这个人真是卑鄙! 冯洛焉埋头收起碗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身后的人,只是不明意味地诡笑,眼看他离开,毫不担心。 而书房里,硝烟味弥久不散,段氏父子寸毫不让地对峙着。段睦至少已经拍了第三次书案,第三次,挂着的毛笔终于被他震落。 “爹,您消消气,别把自己给气坏了。”段萧显然关切不够,有些木然道。 “是谁把你爹给气成这样的?!你自己说!”自从段萧半月前突然消失,段睦就一直在生气,都说气大伤身,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得不行,“我让你去调查李熙的事,你倒好,弄了个男人回来,还要娶过门,成何体统?!” 段萧冷静道:“我已经说过,其余的事都可以听您的,唯独这件不行。” 段睦苦口婆心:“那个男人哪里好了?又不能给你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们段家到了你这辈,算是绝子绝孙了啊,你这是要你爹的命啊!” “爹,孩子可以过继,不必担心,您想开些。” “你叫我如何想开?天下人如何看待咱家?我段睦的老脸都被你丢尽喽!唉!”段睦拍拍自己的脸皮,羞愧道,“何况那孩子还是冯岚的儿子,你、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妖女曾经迷惑过圣上?” 回京后,段萧其实已派人查了冯岚的底子,知晓当初冯岚的出现是多么轰动一时,其艳名不逊于他的娘亲李月容。世人只知她医术绝然,貌美倾城,又深得盛和帝的宠爱,实在是传奇人物。而段萧查到的,则是一份秘密的行踪细则,这份资料是在大内找到的,前朝密文全部压在地窖,无人问津,估计是盛荣帝一时遗忘了。 这份细则上多次记载冯岚秘密出入李熙的府邸,也记录了李熙进宫时数次出入太医院,抓药治病。 两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人竟被这么联系在了一起,盛和帝其实早就预知到了什么,派人跟踪了冯岚,但他却什么也没做,真是奇怪。若说那时冯岚和李熙里应外合共同策划谋反,帮助九王爷篡位,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真的是这样么? “那是上一辈的事,不关阿冯什么事。”段萧道,“听娘说,冯岚救过她的命,爹,您不应该恩将仇报。” “小兔崽子,好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的脑子是被马踢坏了?你爹我真是失败啊,养出这么个不孝子!”段睦怒发冲冠,面膛赤红,吼得嗓子有些喑哑,“我不与你争,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自己看着办,若要把他留在府里,那咱父子俩就走着瞧吧!” 段萧点点头,也不想与他多言,既然讲不拢,那就看谁耗得过谁了。 “等等,你给我回来!”段睦叫住他,道,“李熙的下落如何了?你去天牢里问过李澄和李溱了?” 段萧道:“问了,李熙确实还活着。” “你怎敢如此断言?你知道他在哪里?”段睦惊异道。 “我自然……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段萧斟酌了一下,如是道。 段睦实在听不懂他的意思,“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你要打什么哑谜?萧儿,李熙诡计多端,你着过他的道,切忌掉以轻心。” “自然。” 段萧走出书房,见日头正盛,低头一思索,还是迈开步子走向了自己的卧房。但愿那个小傻瓜,还在等他。 冯洛焉等等段萧不见来人,抬起袖子闻闻味道,一股子饭菜味,于是他去问老管家要了洗澡水,想好好洗洗。在将军府里,畏畏缩缩并不能博得任何人的好感,他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老管家也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命人抬了一桶热水进屋。 冯洛焉将门关起,一个人躲到屏风后解起衣裳来,一件件褪下甩在屏风上。热气氤氲了整间屋子,冯洛焉挥了挥雾气,跨入洗澡桶内,慢慢地泡了下去。热腾腾的水浸润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像是在亲吻他,使他不由地闭上双眼,舒服地低吟起来。 “啊哈……呼……”他觉得这真是享受啊,很久都没有洗过浴桶澡了。 “很舒服?” 身后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冯洛焉怔愣一瞬,立即弹开身子转了过去,“谁?!” 段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流连过他裸露的每一处地方,像是一条贪婪的蛇将芯子舔舐过一遍。 “萧大哥,你、你进来都没有声儿么?”冯洛焉见是他,垮下肩,放松了下来。 段萧低哑着嗓子,沉声道:“刚洗?” “是啊,刚刚坐下,你便来了。”冯洛焉笑着看他,“萧大哥也想洗吗?我洗完替你再换桶水,怎么样?” “不必了。”段萧一口拒绝,然后把手搭在腰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冯洛焉,“一起洗就好。” 67.难得英雄(1) 见到男人的架势,冯洛焉似乎明白了什么,双颊绯红,连连摆手道:“这样不好吧,萧大哥?这浴桶容不下两个男人的……” “容不容得下,我说了算。” 倨傲地说完这句话,段萧已将外袍脱去,潇洒地甩在了屏风上,他揭开里衣,露出麦色的胸膛和肌肉紧实地腹部,高大的身材笼罩在冯洛焉的身前,呈逼迫之势。 冯洛焉自然是无力推拒的,他把冒着烟的脑袋默默地浸在水里,整个人紧张地缩成一团,惶惶不安地看着男人。 段萧褪去全身的衣物,长腿一跨,迈进了浴桶,热腾腾的水一下子满溢出来,哗啦一下流到了外头。 “水……水溢出来了!”冯洛焉惊呼。 段萧将他瘦弱的身子搂过来安置在自己的身前,牢牢地抱着,“洗完再擦,你怕什么?” 肌肤的亲密接触使得冯洛焉很不自在,他不知道是自己热得发烫,还是男人烫得灼人,那种极度温暖的触感使他产生依赖,好想一直一直躺在男人的怀抱里不起来。 “萧大哥……”冯洛焉红着脸嗫嚅道,“你、你顶着我了。” 坚硬笔直的勃发大大落落地戳在他的后腰上,哪里能忽略的呢? 段萧将下颚枕在他凹陷的肩窝里,沙哑道:“顶着你,你要怎么办?” 冯洛焉被他低哑的嗓音弄得耳根发软,浑身酥麻,不争气道:“随你、随你怎么做啊,可是昨夜我们已经做过了呀!” “这是今天的事,扯昨晚做什么?”说着段萧修长的手指开始肆意地侵犯冯洛焉的敏感地带,理所当然地开拓了他身后羞涩紧闭的,长驱直入。 “唔……唔……”冯洛焉不敢发出羞人的声音,一直在隐忍着。 段萧将那致命的物什一寸寸推入他的体内,饱胀感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魂灵出窍。他不得不紧张地绞紧内壁,把那要命的大家伙包裹住,阻挠它的进军。 “松些,怎还那么紧?”段萧抬腰往里送了送,漾起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温柔地拍打在两人身上。 “啊!……不行!好深……啊……”冯洛焉用手掰住浴桶的边沿,承受着无情的欲潮对他的蹂躏,好在温热的水流使他内部渐渐柔软,能够容纳大凶物的侵袭。 段萧也知他辛苦,做得小心翼翼,但是时间磨得过于长久,待他完事,冯洛焉早已软软地倒在他的胸前,迷迷糊糊。 “我抱你去睡会儿。”段萧将他捞出浴桶,细细地把他擦干。 冯洛焉柔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低语道:“萧大哥,你也很累吧,一起睡?” “我还有事,李熙的下落还未查清,怎能安然睡下?”段萧蹙眉道。 冯洛焉一听“李熙”二字,迷糊的脑袋瞬间醒了,颇为激动道:“李熙?!他不是、不是……” “他没死,”段萧冷冷道,“只不过是找了替死鬼,躲了过去,呵,只要他还在京城,就逃不出我的手心。” 段萧因几月前受了李熙埋伏一事,对其恨之入骨,简直想亲自对他扒皮拆骨,斩于马下。冯洛焉自然知道他的那种不甘,也希望他能够将李熙捉到。只不过现在……冯洛焉咬咬下唇,不安道:“萧大哥,你真的要杀了李熙吗?” 段萧眼中透出寒光,道:“他留在世上,是个大患。于大昭国是个祸害,不尽早铲除,怕是横生祸端。” 冯洛焉端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千言万语道不出来。段萧只是摸摸他的脑袋,宽慰道:“这些事你不必关心,在家等我。” 他帮冯洛焉掩上被子,转身便走,刹那间冯洛焉牵住了他的手,轻声问:“若是……若是我背叛你,你会恨我吗,萧大哥?” 段萧一怔,蹙眉道:“背叛我?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 冯洛焉怔忡一会儿,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段萧掐了掐他的脸,告诫道:“无论哪样,我都不许。你是我的,懂么?” 冯洛焉抚上他温烫的手背,乖顺地点点头。 段萧走了,他留下冯洛焉独自一人,或许他并不知道,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发酵,准备颠覆现在的平静。 冯洛焉睡到了傍晚,起身穿衣走出了卧房,见长廊上几个丫鬟正神色匆匆地行走,忍不住拦下问道:“姑娘,请问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紧张道:“你不知道?偏院的井里捞出来一具尸体!可吓人了!” “尸体?!”冯洛焉惊道,“是什么人?” “谁知道呀?我这不是正要赶去看热闹嘛!”小丫鬟拨开他的手,提起步子赶紧走。 冯洛焉也是好奇,跟着她一块儿去了,两人匆匆赶到,那里已围了不少下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井边儿上躺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一大滩水渍蔓延开来。 冯洛焉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不免惊骇住了,低声问身边的小丫鬟:“那人是谁?” “是……是那个痞子!”小丫鬟说完赶紧捂上嘴,眼里滚着惊惧的泪花,不敢置信。 痞子? 冯洛焉立即想起了昨日听墙角听来的故事,一个嗜赌成性的痞子忽然不见了,可能是逃了,现在看来不是逃了,而是死了! 他的脸部发泡肿胀,五官模糊发烂,在斜阳下倍显诡异,阴森之气萦绕四周。 冯洛焉不禁打了个寒战,恐惧之意弥漫全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置信,那种悲悯和后怕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脑海。 死人了……竟然,死人了…… 他扭头便跑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来到了那个小庭院,冲进了那间尘气弥漫的屋子,大喊:“你出来!不要再躲了!快出来——” “你找我?”背后又响起那个声音,阴气沉沉,略显诡谲。 冯洛焉气鼓鼓地转过来,质问道:“是你杀了那个人,是不是?” “哼,哪个人?” 冯洛焉道:“那个、他们叫他做痞子的人!你把他杀了,扔进了井里?!” 那人一怔,呵呵道:“想不到你们找到他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冯洛焉恨道:“你真残忍,为什么要杀死无辜的人?” “无辜?呵。”那人眯起眼冷笑,“谁叫他威胁我,真是活该。” 冯洛焉无法接受他的想法,快要疯魔了,“那你见一个杀一个?你太残忍了!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我不关心这些。”那人淡淡道。 冯洛焉抿着唇,冷声道:“我帮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帮我离开这里?你?”那人嗤笑,“你凭什么?” “凭我、凭我知道你是谁,够不够?”他的眼里充满坚定,有刺穿一切的尖锐,“你不能再在将军府呆下去,你会害死好多人的!” “嚯,你知道我是谁?”那人无畏地冷笑,反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一瞬间,冯洛焉便僵硬了,咬着牙道:“我与你,没、没有任何关系。” “别自欺欺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那人紧盯着他的双眸,“渊源。” 冯洛焉大叫道:“我与你没关系!我是娘亲带大的,我只有娘!” 他不会相信这个事实,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他们只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陌生人! 那人——或许,该叫他三皇子,李熙。 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的男人,此时隐匿在段睦的府上,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你娘当年……对我死心塌地,没想到政变时竟忽然消失不见,我只当她逃了或是死了,岂料她是生了我的孩子,一个人避难去了。”李熙冷漠道,“她可真是傻,从来不曾怀疑我对她的用心,呵呵。” 冯洛焉的眼泪簌簌直下,骂道:“你混蛋!你骗我娘的感情!” “那又如何?”李熙无所谓道,“别忘了,我是你爹。你忍心见你爹去送死么?” “你——”冯洛焉愤然。 “哦,对了,你的萧大哥,知道我是你爹么?”李熙阴测测地笑起来,“他要杀的人,竟是他的岳丈?” 冯洛焉简直难以置信这个男人竟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言论,他感到害怕,“你想对萧大哥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熙见他哭得凄惨,却是笑得更盛,“你哭起来最像你娘,很漂亮,可惜你是个男儿身,否则定能嫁个好人家。哦,对了,段萧娶了你,呵呵,我竟是他的岳丈,你说天意弄人么?” “你……”冯洛焉气得双目浑圆,死死地瞪着他,“我、我帮你离开这里,只要你答应我,再也不要滥杀无辜,如、如何?” 李熙哂笑:“我为何要答应你?我是你爹,你应该替我做事。” “你不是我爹!你不是!”冯洛焉矢口否认道,“我从不认识你,你有什么权力使唤我?你有良心吗?你用一个爹的身份就想压制我?你休想!” “乖孩子,你在生什么气?难道不是你在求我离开这里?我大可不听你的,你能奈我如何呢?”李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行世数十年,从未被人威胁过,即便当初冯岚那个傻女人跪着求他,让他放手一切与她相守,他也无动于衷,他要的是天下,区区一个女人算什么? 这样一个恶人,竟然是冯洛焉苦苦等了十几年的亲生父亲,这要他如何接受?所有的绮梦成了泡影,他的希冀再也不复存在。 “我……我带你出去,保你无恙,你愿意吗?”冯洛焉再一次问道,“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你是我爹。” 李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是怕段萧知道?呵呵,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不说,但他自己会不会知道,我可不好说。” “听……听什么话?”冯洛焉惴惴道。 “我要你跟我离开京城。” “什么?!” 李熙又一次道:“跟我离开京城,你是我的血脉,自然要跟随我。” “你休想!”冯洛焉恐惧道,“我不会跟你走,我要和萧大哥在一起。” “那我就把真相抖给他听,看他还要不要你。”李熙笑着威胁道。 “你卑鄙。”冯洛焉不敢想象段萧勃然大怒的模样,眼泪又一次决堤,“你无耻……” 李熙根本无动于衷:“我有支暗卫会在城外候着,只要你顺利带我出府,我自然会离开,只是你跟不跟我走,你看着办吧。” 冯洛焉咬咬牙,决定先敷衍住他,轻轻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68.难得英雄(2) 塘中的锦鲤悠游嬉戏,背部的彩纹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冯洛焉蹲在池边看得出神,竟忘却了时辰,他两眼鳏鳏,面色憔悴,直至身后的人出声叫他:“冯公子,冯公子?” “……嗯?”冯洛焉扭头去看。 老管家冲他慈爱地笑笑,“冯公子,我家老爷请你去用餐。” 段睦要请他吃饭? 冯洛焉站起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勉强站稳道:“在何处?带我去吧。” 老管家点点头,引他走出了这个小院子。一路上,冯洛焉饱览了将军府的恢弘之姿,心下暗暗赞叹它的华美,即便是荒废十几年,将军府依然显出了从前不凡的铸造之艺。 这些都是冯洛焉不曾领略过的,他感到陌生,也有些疏离,谁叫他只见过矮屋与茅垛呢? 老管家将他领到了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站在门口道:“这里是老爷的私厅,冯公子自己进去吧,饭菜已备齐。” 私厅?那是什么?冯洛焉没听说过,便按下惶惑不安的心,伸手推开了身前这扇比他高出半人的朱漆大门,门开的一瞬间,勾人的菜香便飘逸出来,低调华贵的装饰使得冯洛焉一怔,颇为呆滞。 他跨过门槛,却是脚尖一蹭,险些绊倒,扶住了门框才幸免于难。 “哼。”里头传来一声不屑,尖刻道,“路都不会走,有什么用?” 冯洛焉虽然听见了这般蔑视的话语,却是不卑不亢,直面着段睦笑道:“让段将军见笑了。” 段睦端坐在圆桌的南位,眼神严厉地盯着他:“哼,我怎会见笑?我有什么好笑的?” 冯洛焉慢慢走过去,依着圆凳坐下,仍是明朗地抬起下颚,道:“多谢将军招待。” 段睦道:“你知道我叫你来作甚?” “不知,还望将军明言。” “既然让我明言,我便直说了,我要你离开段府,一辈子不见我儿子。”段睦直白道,他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冯洛焉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休怪我用强了。”段睦冷笑,“我并不是什么善人,也没外人说得高尚,该狠时绝不手软。你懂吗?” 冯洛焉凄凉地笑了笑,“我们先用餐吧,吃完了再说。” 段睦哼了一声,便动筷吃了起来。他与冯洛焉都很静默,但是空气中却充满紧张的氛围,筷尖不经意撞在盆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更是突兀。 两人在悄无声息地对峙,试图扳倒对方,可惜两人都很坚决,无法退让。 “明日,我便会请求圣上,替萧儿赐婚。”冷不丁,段睦冒出这么一句话。 冯洛焉的筷子磕在碗沿上,他不自然地笑道:“赐婚?萧大哥怎么会答应?” “呵,圣上的旨意,他敢违抗?抗旨便是满门抄斩。”段睦不留情道,“你忍心见他送死?” “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的儿子!你送他去死,你忍心吗?”冯洛焉反斥道,眼眶不禁泛红,“只为逼我离开?” 段睦啜饮了一口酒,淡淡道:“你们并不能长久,没有孩子,没有婚约,你们以为感情能维系多久呢?” “可是将军,你与夫人不是十多年来一直很恩爱吗?感情并不会随着时间淡去啊!”冯洛焉力争道,“我会尽我的一生去爱萧大哥的,不会造成他的负担。” “你现在已经是他的负担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出来?他为了你与我对峙,不惜反目,你愿意看到我们父子就此散了?”段睦诘问他。 “我……”冯洛焉听到“父子”二字,目光不禁黯淡几分,讷讷道,“我自然不希望。” 段睦阴测测地勾了勾嘴角,慈爱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和他好聚好散,我会为你安排下半辈子,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或许该指责段睦的不近人情,指责他的冷酷,但是冯洛焉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很早便该知晓,他们之间没有以后,没有可能,为何他还要痴痴地随他进京呢? 耳畔似乎回响着林芝的话,他会后悔的,一定会。 不,他不后悔,他只是斗不过现实,因为他没有前路可言啊。 “我会安排马车送你出城,给你一笔盘缠,今后你要去哪儿,随你。”段睦开口提了他的条件。 冯洛焉喃喃道:“随我?……” “若是你答应了,明日便送你走,我自然是会找借口支开萧儿。他近日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希望你不要再给他添堵了。” “给他添堵?”冯洛焉苦苦地笑着,颓然地摇摇头,“我自然不会……” “那么,你这是答应了?”段睦略有期待地望着他。 已经把他逼到这个角落,还容许他拒绝?真是残忍啊,他还要什么资格说一声不呢? “我……答应了。” 四字而已,心如刀割。 走出段睦的私厅,天色已经黑沉,月色皎洁,微风清爽。路过池塘时还能听见锦鲤摆尾拍打出的水花声。它们的自在即使是夜里,也从未消停。 池边的人落寞神伤,没有人在意。只是微如草芥罢了。 冯洛焉静静地站在那里想,他的娘亲早早离世,不曾与他共享天伦,而盼天盼地盼到的生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如今又不能与相爱的人厮守,日子了无生趣,不如了结算了。 他把身子移到岸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久到他自己也以为自己会跳下去。然而他没有,他死在这里,太傻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使段萧与段睦怨结加深。况且死得发胀,太丑了,他不希望段萧看到他这个样子。 于是他一步一步往段萧的卧房那处挪动,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李熙来,知道明日若是真走,恰好是个帮助李熙离开段府的好时机。明明是缓兵之计,现在却成了真,即便不跟李熙走,他也要离开将军府了,彻彻底底地离开。 想着他便改了方向,朝小庭院走去,一路上虽是大红灯笼高挂,但毫无人影,显得有些阴森诡异。他走着走着心里便瘆的慌,双眼左顾右盼,滴溜溜地转动着,生怕窜出什么鬼怪牛蛇的。 结果忘了眼看前方,砰的一下撞上了什么东西,倒是不硬,可活活把他吓了一跳! “唔——”他一下子眼花了。 “去哪里?”头顶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冯洛焉蓦地瞪大眼,“萧大哥?” 段萧冷冷地看着他:“这么晚,你要去何处?” 冯洛焉自然不能让他看出端倪,紧张道:“四处逛逛,夜色、夜色不错呢……” “起风了,不要着凉,随我回屋。”段萧拉起他的手,温暖的大掌裹在手背上,“以后不要一人出来,碰到不测怎么办。” “哪里……这里是将军府啊。”冯洛焉亦步亦趋跟着他,眼睛恋慕地追随他的背影,那种幸福感快要满溢出来。 段萧径直道:“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你好霸道。” “我便是如此,你后悔了?”段萧随意地问道,头也不回地走着。 “我,我哪里敢后悔?”冯洛焉轻轻道,苦涩的滋味灌入喉口。 段萧不再回答他,嘴角却是在通红的灯光里弯起了。 他们一进屋,便阖上门,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 冯洛焉踮起脚尖去亲吻段萧的嘴唇,青涩而稚嫩,探出舌尖去舔舐段萧。段萧一口含住他的软唇,言语从唇齿间溢出来:“这么……那么主动?” 冯洛焉双颊绯红,连眼角也随着这句话羞红起来,“萧大哥,你不喜欢吗?” 段萧闻言,狠狠地侵占了他的唇舌,濡沫间恨道:“怎会不喜欢?喜欢得要死。”他一把搂住冯洛焉的腰,将他抱起,送到了床上。 冯洛焉忸怩着去解自己的衣带,段萧制住他,“今日不做了,你会吃不消。” 冯洛焉极其意外地看着他,迷茫道:“不做了?” “上午不是才做过,你的身子怎经得住再来?”段萧反问他。 冯洛焉心里一阵动容,温暖肆意流淌,可想起明日,他便执意起来,“我要做,我、我吃得消的啊。”说着开始疯一般地撕扯自己的衣裳。 段萧搂住他,贴在他的耳畔道:“傻子,真的想要?” “嗯。”他躲在段萧的怀里,乖巧道。 段萧轻笑了一声,便不客气起来,瞬间将怀里的人剥了个干净,压在身下侵犯起来。冯洛焉使出好大的劲儿把他推开,坐起来气喘吁吁道:“我、我要来。” 段萧简直不敢相信冯洛焉说的话,“你要来?” 冯洛焉羞涩地点点头,探过身来把手伸入了段萧的裤下,握住那滚烫炙热的巨物,把它掏出来,俯下身子伸出舌尖轻轻地舔舐起来,虽然笨拙,但是很用心。 段萧的眸色愈发深邃,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粗劣的呼吸出卖了他。 冯洛焉将巨物舔得水亮,便坐上了段萧的身子,将那物顶在自己柔软的上轻轻地磨蹭,胸膛不住地起伏着,欲潮掀翻了他。 “不要再蹭了。”段萧烦躁道。 冯洛焉用手把握住那物,开始一寸寸往下坐,幸而上午刚做过,内壁暖和得很,非常轻柔地包裹了巨物,开始轻微地啜吮,酥麻紧实的快感把段萧折磨疯了,他一把扣住冯洛焉细腻的腰肢,疯狂地顶送起来。 “啊!……不!啊……好深……呜呜……”冯洛焉无措地环着段萧的颈,眼泪从眼角渗出。 “哭什么?”段萧去舔掉他咸涩的泪,与他额抵额,凝视起来。 千言万语,汇在这眼眸里。 狂风暴雨吞噬了他们。 到了后半夜,冯洛焉睁开眼,看到身旁的人已经熟睡,便悄悄地爬了起来,溜出了屋子。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并不知道……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69.难得英雄(3) 夜凉如水,门缝开启的那一刹那,晚风便直灌而入。手脚皆凉的人偷偷摸摸溜回屋子,趁着黑灯瞎火将门再轻轻地关上。 他来到床边,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睡得正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于是轻悄悄地爬上床,依着男人的身躯睡下,结果刚闭眼,头顶便传来喑哑的男声:“你去哪儿了?” 冯洛焉浑身一僵,低喃道:“我……我去如厕。” “房内便可如厕,你去外头作甚?”段萧搂着他的腰,把他往身上带,“告诉我实话。” 怀中的人抖如筛糠,单薄的肩头透出阵阵寒凉,许是被风吹久了,“我……我去……寻吃的了。” “你饿了?”段萧显然感到意外,毕竟冯洛焉在他心里可不是个贪吃鬼的模样,“我没喂饱你?” 冯洛焉登时脸红了,嗔怪道:“哪有喂饱?” 他是想说那种事怎么能喂饱人的肚子呢?但是显然段萧不是这么想的,他用胯部顶了顶冯洛焉的下头,嘶哑道:“要不要再喂你?” 冯洛焉气得直捶他的胸膛,段萧擒住他的手,把它们捂在心口,静静地闭起眼,“别闹,睡吧,你要是饿明早我叫人煮给你吃。” “我自己煮就行了,你吃吗?”冯洛焉期待地问,他的双眸在夜里闪闪发亮。 段萧吻了吻他的额头,沉然道:“自然,明日我还有要务,不过还是要吃了你的东西再走。” 或许这一走,他们就天各一方,永不再见了。 冯洛焉心里沉郁忧悒的,却是不能道出一丝委屈,只好打起笑颜,竭力地抱住男人的腰,试图汲取最后的温暖。 “明日我去要些薄荷来给你煮粥喝好吗,萧大哥?” “再好不过。” 段萧与他颈项相交,缠绵温存,曾经锐利的棱角也是温润不少,他变了很多,因为情根深种。 他们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冯洛焉起身去了膳堂,亲自煮了粥,一路小心翼翼地端回卧房。老管家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恭敬道:“冯公子,老爷问你准备的如何了?” 他的手一僵,原本就滚烫的碗差点砸在地上,“准、准备?……我……我会很快的……” “那就好,马车在后门口一直等着你,冯公子。”老管家说完后便退了。 留下冯洛焉一人在原地焦灼,他愈发害怕不安起来,甚至抵触这件事的到来,然而时间的磨盘无情地碾压过他伶仃的心,把他折磨得粉碎。 踏进屋子,段萧已将端坐在桌前,墨色的眸沉静地盯着他看。 “萧大哥,粥来了。” “你的那碗呢?”段萧疑惑道。 冯洛焉不自然地笑笑:“锅里还有,你先喝吧,你有要事在身,我等会儿喝也是一样的。” 段萧叹了口气,道:“看我喝算什么样子,坐下,我来喂你。”说着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粥,上头还有一星点嫩绿的薄荷叶,“张嘴。” 冯洛焉见他舀了那么一满勺,快要溢出来了,赶紧凑上去含住,“唔——烫!”他含混地叫了一声。 段萧一挑眉,知道自己没了常识,都忘了吹一吹再送进冯洛焉的嘴里,赶紧将勺子从他嘴里抽了出来,急道:“是不是烫到了?我看看。” 冯洛焉捂着嘴分几次咽下了白粥,整个嘴巴里都是火热火热的,可他还是佯装没事道:“没有烫到,唔,真的。” 段萧怎会信他的谎话,站起来抬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让我看。”他掰开他的嘴,仔细地往里看,肉粉色的舌头此时变成了大红色。 段萧心里那叫心疼,可是道不出,只好低头吻住冯洛焉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去抚弄被烫红的地方。冯洛焉惊讶地瞪大眼,愣愣地接受了这个吻。 被烫得发麻的地方已经没有痛觉,只有温热的舌头舔舐过的柔软,冯洛焉忽然眼眶又湿起来,他紧紧地揪着男人的衣襟,知道这样的亲吻会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人心疼地吻他。 “还痛吗?”段萧离开他的嘴,低声问,“伸出来给我看看。” 冯洛焉羞涩道:“不用伸了,不、不疼。” “说话都结巴,我去拿些药给你敷上吧?”段萧说着就要往外走,但是被冯洛焉拉住。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喝粥吧,喝完不是还有正事?” “……嗯,好吧。”段萧沉吟道,可能是想到的确是有要事没做吧,赶不及了,“你现在就去。” “你喝完粥我就去。”绝不能错过最后一次凝眸的机会吧,冯洛焉想。 段萧忽然很沉默,坐回位子上开始喝粥。他沉着脸喝完整碗粥,抬眼对冯洛焉道:“现在你可以去了么?” 冯洛焉为难地看着他,道:“我送你出门吧,萧大哥?” “……”段萧起身,“走吧。” 冯洛焉只想确认他真的离府,这样,自己才可以断了念想,彻底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段萧在府前骑上自己的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冯洛焉,道:“在家等我,不要乱走。” “好。”冯洛焉笑着回道。 家?这里不是他的家。等他?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男人飞奔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难见,冯洛焉痴痴地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垂下眼帘,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呆望。 “萧儿走了?” 冯洛焉转身,看见段睦从门后踱出来,“走了。” 段萧笑道:“马车已经备好,你带来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摆开,我又给你送到了车上,盘缠足够你花一辈子。” “够了,我不需要你的钱财,我自己会养活自己。”冯洛焉断然拒绝道。 “别犟,孩子,人都会有困难的时候,你会需要这笔钱的。我给了你,要是你执意扔了,我也不在乎。”段睦无谓道。 冯洛焉不想与他多言,径直走进了府中,绕过前庭,往后门走去。段睦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黯然。 “这个傻孩子啊……” 张林沉默地站在马车边,拿着一把草喂着马匹,他看见冯洛焉走过来,沉声道:“冯公子,上次都是小人的错,指错路让您走丢了,还望多多宽恕。” 一定是段萧对他发了脾气,所以弄得张林很拘谨,冯洛焉摆手道:“张大哥不用责怪自己,都是我记性不好走错了,哪里是你的错呢?” 张林道:“冯公子,小的会护您出城,保您周全。” “是吗?多谢了。”冯洛焉惫懒地笑笑,“张大哥,我屋里还有一口箱子没有搬来,你能帮我抬过来吗?” 张林恭敬道:“没问题,哪间屋子,小的这就去。” “在……在东厢房。” 张林点点头,搁下草料便走了。冯洛焉见他走远,才唤出声:“你在哪里,赶紧出来吧!” “呵呵……”李熙阴笑着从另一头走出来,看着他,“没想到你真的能弄到马车,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说过了!”冯洛焉大声否认道,嘴里麻麻的还是有些痛,“你赶紧进车里去,等会儿他就要回来了!” 李熙悠然道:“你怕什么?大不了就杀了他。” “你敢!?”冯洛焉吃惊,怒视他,“你打不过他的,别妄想了。”张林可不是什么痞子,武艺高强着呢,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李熙哼了一声,随即撩开袍子钻进了马车里,他身上的伤已被冯洛焉包扎过,渐渐好转,由此他断定冯洛焉刀子嘴豆腐心,还是舍不得他这个亲爹的。其实冯洛焉只是同情他罢了,一时不忍。 没过多久,张林回来了,“冯公子,小的没有找到您的箱子,如何是好?” 冯洛焉干笑一声:“是吗,那还是算了,都要走了,其实也没意思了。走吧。”他心里很愧疚,就这么骗了张林。 张林点点头,抽出马鞭,“冯公子请上车吧。” 冯洛焉钻进车中,看见李熙好整以暇地坐着,心里来气,虽然自己是帮凶,但是他心里不甘啊!这般助纣为虐,想必段萧若是知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 马车被催动,蹬蹬地跑了起来,冯洛焉按捺不住自己焦躁的心,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段府,行进在京城的大道上。车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是有谁知晓,车里的人黯然神伤。 李熙轻声道:“有什么看头?不过是街道罢了。” 冯洛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压着声音道:“你闭嘴。” 李熙见他像只炸毛的刺猬,轻笑道:“叫声爹来听听,你的性子与你娘很像。” “不许提我娘!”冯洛焉气急败坏,“你不配提她!” “或许我并不爱你娘,可我很高兴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听话。” “不要再说了!”冯洛焉简直痛苦不堪,捂着耳朵想躲避现实。 “冯公子,怎么啦?”张林在外头高喊一声。 冯洛焉一哆嗦,吓得话也说不利索,“没、没事儿!不用管我!” “吁——” 马车猛地停住了,冯洛焉和李熙一颠。 “什么人?!” 李熙一蹙眉,忽的又舒展,自信地朝冯洛焉笑道:“一定是我的人到了,我们可以安全地离开京城了。” “啊——公子!”张林惊呼一声。 “张林,车上何人?” 冯洛焉一听这声音,骇然——李沛?! 70.天涯英雄(1) 来人正是李沛,他接到手下的通报,说是城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车夫亮了一块金牌,一言不发的,意思是要他们放行。于是他们感到大事不妙,速速赶来通知了李沛。彼时李沛正在大道上巡查,作为年纪最小的皇子,盛和帝虽对他宠爱万分,但也希望他能好好历练,担起大任来。李沛闻言,勒紧缰绳,立即策马奔来。 哪知定睛一瞧,竟发现车夫乃熟人也。 “公子!”张林慌忙地叫了一声。 李沛骑在马上,蹙眉道:“张林,车上何人?” 张林眉目间闪过一丝为难,道:“公子,车上无人。小的奉夫人之命出城办事。还望放行。” 李沛自然是精明之人,见他闪闪躲躲,必定是在说谎,厉声道:“车上何人,张林,你休要欺上瞒下!” “李公子……”帘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随机车帘被挑起一段缝隙,里头显出一张憔悴的脸,“是我,阿冯。” 李沛登时失色:“阿冯,你怎么在这里?作何出城?” 冯洛焉苍白地笑笑,道:“夫人托我办些事,麻烦李公子放行。” “我见你气色不对,怎么还有气力出城?你要办何事,我替你去,你回府歇息吧,段萧看到又要发脾气了。”李沛见他揪着帘子的手青筋泛出,很是狰狞,似乎猜到什么。 李熙掐着冯洛焉的后颈低声道:“求他放行,否则我现在了结你。” 冯洛焉回头不经意地瞥了瞥,继而又转回头来,笑着对李沛道:“多谢李公子的好意,我没事,出城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劳烦放行吧。” 李沛歉意地笑笑:“阿冯,这恐怕不行,例行检查是段大将军定的,你也不能例外,还是让我的手下进车里看看吧?” “这……这……”冯洛焉心里擂鼓,紧张得不行,要是被李沛发现,那么段萧必定会知道他与李熙的关系,到时候……他不敢多想,只能哀求道,“李公子,事态紧急,求你放我们过去吧?” 李沛诧异道:“你不用求我,这是规定,谁也不能破坏。即便我老子来了,还得照做。”盛和帝经常强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一向恪守铁律不变制。 李熙在他身后低斥道:“无用的货色!”随后掏出一支冷焰火,将手伸到窗子外,猛地放了出去,在所有人措手不及之时,天空中炸开了一炮黄色的烟雾,肆意弥漫开来。 “什么人?!”李沛勒住受惊的马,厉喝道。 片刻间,四面八方窜出来十几个身着黑衣的高手,个个轻功了得,飞檐走壁,迅速将李沛一行人包围住。 李沛警觉地环顾四周,一言不发。 “哈哈哈——” 车内暴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声,冯洛焉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青灰色,他撩开帘子,李沛看见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紧贴皮肉。 “三皇子!?”李沛喝道。 李熙冷笑道:“莫要这样称呼我,小皇子,我已经不是什么三皇子了,自从南昭攻陷京城,我已经沦为虫豸,无家可归。” 李沛跟着他冷笑,道:“寻你那么久,没想到你能挟持到阿冯,佩服。” “呵,虚伪的话还是少客套为妙,我可没有挟持他,是他自愿助我的,你问他,是不是?”李熙用冰冷的匕首拍拍冯洛焉苍白的脸颊,嗤笑道。 李沛看向冯洛焉,只见他眼里噙泪,倔强地咬着牙,绝望地看着自己,“阿冯?” 冯洛焉断断续续道:“我……我是自愿的……李公子,希望你不要告诉……萧大哥……” 李沛见他楚楚可怜,哪里有自愿的影子,便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不必害怕这人,我会救你出来。” 李熙道:“他可是答应过,要和我一起离开的,轮不到你救了。” “是吗?”李沛像是询问地看着冯洛焉,“阿冯?” 冯洛焉知道李熙要毁了他,已心字成灰,不再盼念,闭起眼道:“是我,是我自愿帮他的,我要跟他走,李公子,求你放了我们吧!” “不可能,阿冯,你应该知道段萧为了捉住他已费了无数心血,我是不会放他的。”李沛叹了口气,“段萧要是知道你愿意跟这个男人走,他会疯的。” 冯洛焉无声地淌下两行清泪,懊悔道:“是我骗了萧大哥,希望他能忘了我。” 李沛惋惜地看着他:“我做不了主,一切你与他说去。这人,我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李熙狞笑道:“看你有没有本事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十几个黑衣高手齐齐出手,与李沛的手下们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飞舞。冯洛焉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见一个个士兵倒下,浑身浴血。 李沛也会些武功,身边的人护着他,应接不暇时只好亲自出手。 几个黑衣人窜到马车前想接走李熙,无奈被张林几招挡下。李熙见情势危急,便大喝一声,手下无情起来,匕首瞬间没进了冯洛焉的颈子里,殷红的鲜血霎时涌现出来,染红了利刃。 冯洛焉只觉脖子一凉,随即作痛,低头一看,登时噤声。他满脖子都是血,怕是、怕是要…… 李沛瞥见了这幕,也是心惊不已,“张林,快护着阿冯!” 张林一鼓作气打退了几个黑衣人,转身打翻李熙的匕首,李熙手腕一麻,往后推去。岂料有几人身手不凡,竟从窗子外窜了进来,然后架着李熙,又从前门飞窜出去。张林显然没有料到,被其中一人打了一掌,掉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冯洛焉滚到地上,爬到张林身旁:“张大哥!张大哥你没事吧?!” 张林捂着胸口摆摆手:“没、没事……” 李熙回头看了一眼,大笑:“儿子,等我东山再起便回来接你,啊哈哈哈!”然后他被几个黑衣人带走了。 李沛喝道:“追!” 李熙终是没有出城成功,他带着手下不知道流窜到京城的哪个角落。冯洛焉不关心这些,他的脖子被划了一刀,血流不止,前襟满是红色,煞是可怕。 李沛策马过来,翻身下马,道:“阿冯,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冯洛焉仰面看他,下了决心道:“李熙,是我爹……” “我知道,很早便知道了。”李沛坦白道,“段萧的娘跟我说的,但是我没有告诉过段萧。” 冯洛焉极其诧异,惨然道:“是吗?原来是这样,夫人对我那么好,没想到她早就知道。” “你是无辜的,阿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随我回去吧。”李沛将手伸出来,温柔地看着他,“快,你的血要流尽了,段萧会杀了我的。” 冯洛焉决然地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离开这里,放我走吧。” 李沛皱眉道:“你去哪里?段萧在家等你。” “我们……并不合适,我累了,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小南村。”口是心非的本领冯洛焉倒是越练越溜了,他忽略心中的钝痛,继续道,“京城好陌生,我不喜欢,将军府好大,我也不喜欢,所有的,都不喜欢。我……后悔了。” 李沛沉默半晌,才冰冷地开口道:“之前我就问过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未来的一切不是你随便想想就可以的。你说你会用一辈子爱段萧,你食言了。” “对,我食言了,我不想再爱他了,是我对不起萧大哥,你怎么骂我都行!”冯洛焉颤抖着,心痛得快要死去。 李沛凛然道:“我骂你作甚?我不是段萧,没有资格斥责你。既然你想走,我便送你走,左右你也是铁了心,还是不要再与他见面比较好。” 李沛的手下处理了尸体,又拿来了药箱,冯洛焉一个人躲在车里,忍着痛上药。李沛在外头高声道:“你还好吧?” “我、我还好——”扯着嗓子说了一句,结果生疼,冯洛焉看着满身的血迹,知道自己狼狈极了,也知道自己愚蠢极了。 他被李熙利用,彻底地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丢了爱情,丢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他真是活该。 萧大哥……怕是不会再想见他了吧? 李沛掀开帘子问他:“你好了?张林受伤了,我遣他回去养伤了,重新派了个车夫给你,如何?” 冯洛焉愣愣地看着他。 李沛补充道:“你放心,车夫是我的人,不会多嘴。他会一直护送你,直到你落脚。” “多……谢。”冯洛焉酸涩道,到了这个地步,李沛还是没忍心对他不理不睬。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李沛放下帘子,只听他对外面的车夫道,“送他出京吧。” 马车的车轱辘转动起来,繁促的马蹄声传入冯洛焉的耳朵……他知道,终是要走了。 整理好药箱,冯洛焉低头看看自己血污满布的衣裳,决定换一身。他找出自己曾经在小南村穿的粗布衣服,慢慢地将衣服脱下。 刚刚好把衣服全部褪下之际,车帘子忽然撩了起来。 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男人回头看着他,见他正在换衣,一怔,又放下了帘子。 冯洛焉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捧着衣服。 这个人……就是李沛派给他的车夫?! 71.天涯英雄(2) 将满身血污的衣裳叠好放在包袱里,冯洛焉摸到了藏身于衣物深处的玉箫,将之取出捧在手心,不禁心绪繁杂,酸涩难忍。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把玉箫贴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温暖的体温融入了玉质内,整支箫的颜色变得淳厚,不再是冷清的明翠色。他的眼角觑到了玉箫底部的一处,发现那里似乎刻着什么纹样,细细一看,竟是一朵极小的花形,五瓣儿状。这不是段萧左腿内侧的文身么?这玉箫上竟也会有? 冯洛焉深想片刻,便哂笑自己,如今都要走了,却还霸着人家的定情信物不放,实在是卑鄙啊。男人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忘了他,娶一房正妻,男才女貌,羡煞天下人。而那时段睦将军的佳话也会转变为他那出色的虎子的传奇。这才是该有的终局,他只是段萧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浮光掠影般逝去,不记得也不碍事。 马车出了京城,路开始颠簸得厉害。冯洛焉脖子上的刀伤火辣辣地作痛,无奈,他只好将包袱垫在脑后,整个人平躺下来,争取少转动脖颈,免得伤口愈合后又撕裂。 然后他怀抱着玉箫,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中睡去,他实在是太累了。昨日过度承欢,后半夜还溜出去寻了李熙,睡得极少,气力已快殆尽。可他不舍得多睡,想在临走前多看眼段萧的样子,希望将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入心怀,告诉自己,这时的段萧,可能是爱着自己的,从今往后,便不会了。 世道多颠沛,情路多坎坷。荒草哀鸿凄冷处,伤心饮醉断肠人。 愁多舟难载,伤多人辞爱。叹、叹、叹,世间本多磨,何苦寻愁多蹉跎?良人已不再,碧落黄泉永相隔…… 有谁在遥远处低低吟唱着小曲儿,句句伤情,字字戚戚,断断续续飘入冯洛焉的耳,撩拨他心中那根脆弱不堪的心弦,弹得他心房隐隐作痛。他拧起秀气的眉,妄图睁开眼看看,但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他陷入黑暗的泥淖之中,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出声。煎熬的挣扎持续良久,哀婉的女音仍在低吟,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他的冷汗一阵一阵渗出。干涸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白色的蜕皮在唇边卷起,他想要喝水…… 甘醇的水,求求谁给他一口水…… 冯洛焉不安地扭动起来,手脚挣得厉害,玉箫骨碌一下便滚出了手心,脆生生地砸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唔……水、喝水……”冯洛焉开阖着双唇,痛苦地乞求,他感到脑袋无比沉重,灌了铅似的砸在包袱上,难以支起。 忽然间,有一道冰凉的硬物贴在了冯洛焉的下唇上,甘洌的水缓慢地灌入他的喉咙,一点点一点点地滋润了他枯萎的五脏六腑。 急情缓解了,冯洛焉放松了下来,紧紧蜷握的手也松开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晃眼的白光闪过,他看见一道黑影掠过眼前,消失在车帘后。 那是……谁? 迟钝半晌后,他想,应该是李沛给他的车夫吧?而自己,定是因脖子上的伤口而感了寒意,一病不起了。 想不到他在路途上颠沛流离,身体上也是备受折磨。莫不是老天爷给的惩罚?怪罪他的虚伪,欺骗,因个人的自私,违背曾经的海誓山盟。可若是段萧与他一样在乎他的身世呢?因恨着李熙,一同恨了他这个儿子?况且自己已经……一去不回头了。没有挽救的余地。 冯洛焉像一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马车里,入耳的是嘈杂喧闹的人声,小贩高亢的叫卖,孩儿们银铃般的嬉笑,还有男儿粗鲁的骂话。这该是进了集镇了,冯洛焉多想起身看看外头的世界,可是他难受得连睁眼都困窘。一时间,隔着一层帘布,他与整个世间,隔绝了开来。独身一人流离于陌生的街市,一种酸楚涌上心头。他想起远在京都的男人,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烧得迷蒙浑沌,冯洛焉醒醒睡睡,也不知过了几日。在这期间,一直有双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喂他喝水,喂他喝粥,替他换药。 这是谁的手?宽大,粗粝,薄茧丛生。 温暖的触感难免让他心生错觉,他以为是男人来了,体贴地照料着他。可潜意识里又再次提醒自己,别妄想了,你想念的那个人在京城,他不会来的,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可能气得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自己! 总是这么自虐地告诫自己,渐渐地,心就凉透了,祈盼的念头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点流光,湮灭在动荡的马车声中。外头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由那人带着自己,不知奔赴何处。世间之大,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他忽然很想很想林芝,很想李棉,还有林河、小南村的所有人……他想回家,那个偏僻隐秘的山村,那个曾经与男人共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帘子被撩了起来,冯洛焉眼睛里糊着厚厚的泪,视野一片氤氲,只凭着耳力,听到细微的动静,有个人靠近了自己,矮下身,捧住了自己的脸,将甘泉般的水灌入他的喉咙,末了,轻轻地用指腹揩去嘴角泛溢出来的水渍。冯洛焉虚弱地抬起手,毫无力气地挂在那人的衣袖上,气若游丝道:“带我……回……小南村……求……你……” 那人停顿了片刻,不言不语,径自出去了。冯洛焉的手被无情地甩落在地上。那一刻,他差点以为那人要拂袖而去,将他抛弃在原地。只是过了一会儿,帘子又被撩起,那道黑影又钻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粥,强健的手臂穿过他的后颈,将他捞起,一点一点哺喂他吃。 冯洛焉怔怔地瞪着眼,眼里糊着泪,很不舒服,吃了几口粥,喃喃道:“眼睛……眼……” 那人一怔,随即搁下勺子,用指腹覆在冯洛焉的眼睑上,一点一点刮去他的泪翳。 冯洛焉任他抚弄,末了才道:“多谢……这位……大哥……带我、带……”他说话断断续续,很是吃力。 头戴黑纱斗笠的男人静默不语,听冯洛焉苟延残喘似的表达。 “带我……回小南村……”冯洛焉毕竟不认识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要人,无足轻重,低三下四道,“求你……大哥……” 那人仍是不言不语,稍稍点点头,冯洛焉似乎看见了希望,眼里亮了亮,“谢谢……大哥……” 喂完粥,男人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马车又开始颠簸。马嘶声回荡在天地间,鸟啸声飞扬天际,冯洛焉猜测他们这是在荒郊野外。 那人点了头,那就表示他愿意带自己回小南村,多好,又可以回到那片熟知的土地。之前走时匆匆忙忙,冯洛焉顾虑着冯岚的墓地,段萧告诉他等他们在京城住稳,便派人来小南村将冯岚的坟迁来京城。毕竟在她生前,京城是她一度的归宿地。可当真相浮出水面,冯洛焉才知道,京城其实是冯岚的伤心地,李熙玩弄了她的感情,九王爷篡位之际,她才醒悟,绝然地带着冯洛焉离开。 那段幼年的记忆里,冯洛焉总是有关于宫殿的回忆,他以为是自己的梦寐,他的娘亲会给他讲述许多遥远而瑰丽的传说,到了小南村后,郑老爷子也喜欢讲皇宫贵族的故事,将上层生活描绘得纸醉金迷,如梦似幻。好了,如今他见识过一次了,算是……毕生无憾。 ……无憾? 呵…… 夜里进了一个小城镇,冯洛焉睡得迷迷糊糊间,猛地被人抱起,他被吓得唬住了,梗着脖子被抱上楼,送进了客房。黑夜里,男人还是戴着斗笠,鬼魅异常。 冯洛焉知道自己的脖子结痂了,多动必定会撕裂,结结巴巴扯住男人的衣摆道:“大哥……你……去哪儿?” 见他无助的模样,男人站在床头静静地看了看他,转身坐到了另一边的圆桌旁,就着昏黄的油灯光,直着身子守夜。 冯洛焉很想叫他一起过来睡,可想想又很羞赧,他知道这位大哥是个好人,否则也不会这么悉心地照料他。但毕竟两人生疏,同床共榻怕是尴尬。 冯洛焉内心怀着愧疚,一开始支着眼皮傻傻地望着那头的人,高大伟岸的身量总是让他晃神,不经意去想起那个人。可多想一下,就心痛得不能呼吸,喘得厉害脖子处又隐隐胀痛。 没有什么比想而不得更痛苦。 迷怔间,冯洛焉睡去。他梦见了那个人,只见那个人站在峰顶,利剑缀在他的肩上,他极目远眺,朗声道:“我要的是这天下,还有声誉。”冯洛焉站在他身后急切地看着他,但是哑声不能。“我要的是能和我比肩的伴侣,艺色双绝。”段萧自信道,他眼里装的是天上的白云,“配得起我的人,寥寥无几。”冯洛焉挣扎着想上前,想毛遂自荐,但是他便听到男人说:“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冯洛焉!”段萧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冯洛焉,嗤笑道。 冯洛焉浑身冷汗,倏地睁开眼。一场梦,黄粱噩梦。 他在黑暗当中,看到一道身影斜靠在床尾,脸模糊不清,应该是车夫大哥。原来他睡靠在床尾。莫名的安心充溢在冯洛焉心间,于是他又睡去。待他沉入梦中,靠在床尾的人又睁开了眼,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冯洛焉。 第二日冯洛焉还游离在梦境边缘,又感觉到自己被抱回了马车,随着一声鞭起,马蹄蹬蹬蹬响起。 冯洛焉醒过来,看见风吹开帘子,外头的车夫大哥手执马鞭,黑色的纱罩随风飞起,露出锋利的下颚。冯洛焉觉得有些眼熟,待帘子吹下,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马车行至一处河畔,停了下来,帘子被撩开时,冯洛焉不知为何很是心虚,闭眼装睡。索性那人也没做什么,车子一摇,他好像是跳下了车。 冯洛焉坐起身,不疑有他,自己换下了脖子上的纱布,重新上了药。经过多日的休养,被李熙割伤的口子已经愈合,脖子也是转动无碍了。 外头的风似乎挺大的,吹得车窗帘子也是一阵阵地浮动。冯洛焉掀起一角往外看,只见河畔处坐着一个人影,他的黑色斗笠搁在身边,人面朝水域,寂静无声。 冯洛焉用手掰着窗框,十指一点一点攥紧,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产生了错觉。拼命眨眼,再看,仍是那样。 那人一袭寡冷的黑衣,乌黑的长发高竖头顶,面部轮廓深邃无比,高挺的鼻梁和单薄的嘴唇犹如刀削斧砍。 夜夜梦中际会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这是真的吗? 冯洛焉开始哆嗦起来,他害怕得手足无措,不敢再多看那人一眼,偷偷摸摸抱着包袱,溜下马车,想扑入草丛中遁隐逃逸。 只是他刚刚钻出马车,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惶急地往那头瞟了一眼。而恰好,那头的人抬起下颚,凛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交汇之际,无声的苦怨的情愫满溢开来。 冯洛焉定了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直直地看着魔神般鬼魅的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他抖如筛糠,无法克制恐惧与悲哀,低下头,“萧、萧……大哥……” 黑影如大山般压下来,头顶的声音冷如寒冰:“就这么想离开我?” “不……不是……”他何尝不想留在男人身边,只是他不配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段萧强迫他抬起下巴,“因为李熙那个混蛋,你就想离开我?” 冯洛焉瑟缩着脖子,颤抖道:“他是我、我爹,你那么恨他,我怎么敢告诉你……你一定会恨我……” “竟然擅自认为我会恨你?”段萧凑近他,咬牙道,“是不是该说你傻得无药可救?” 冯洛焉委屈地辩驳道:“可我怕,怕你不要我了,所以我想还是走吧。你爹要皇上替你赐婚,若是你不依的话,会诛九族的啊……” 段萧叹气:“我爹做不出这等事,你用脑子想想,诛九族的话,皇上一家子也得死。” 冯洛焉闹了个大红脸,道:“我没、没想到。” 段萧把他推进车子里,顺势压住他,低声道:“我怕你乱想,所以没把所有的事告诉你,李熙是你爹的事,我早就查清了,怕你难过,所以就不想告诉你。哪知后来你和他碰见了,我就将计就计,引出他。哪里知道你这傻瓜真的想不开,要离开京城。要不是李沛唤我过来,如今你这是要客死在这辆马车上了。” 冯洛焉红着眼,哑声道:“萧大哥,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不想离开你。” “那就不要离开,你这傻子。”段萧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忘了曾经说过什么?” 我愿意鼓起所有的勇气,和你一起面对未来,无论艰难困苦…… 冯洛焉深深地望着段萧,哪知段萧忽然起身,离开了车厢,坐到了外头。 “萧大哥?” 冯洛焉慌张地去看他。 段萧回头赏了他一记冷刀,“我带你走。” “走?去哪儿?” “海角天涯,我带你皆去游玩一遭,如何?”段萧勾起肆意的笑。 冯洛焉担忧道:“可是,你不回京城吗?” “我爹做出这等事,那便让他好好尝尝滋味吧。既然离开了京城,那便好好看看这世间吧。”段萧想起过往峥嵘岁月,叹道,“我也不曾游历过大昭的壮丽山河,与你一道,正好。” 冯洛焉望着他的挺阔的背影,湿润了眼眶。 与你一道,正好。 从此世间不再寂寥。 正文完英雄落平阳 下——萧咒
作者:萧咒 录入: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