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挣扎
十二月过后新的一年就到了,每一年的年节家宴总是少不了的,往年多是摆在乾清宫,而这一回,皇太后主动提出要众人一块去宁寿宫,也不拘于后宫主子还是皇子,就大伙一块热闹热闹共聚天伦,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康熙也不好回绝,这就答应了下来,将家宴摆在了宁寿宫。 年三十那天,卯时过后,陪着康熙参加各种祭祀庆典忙了一整天终于得空了的胤礽先去了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康熙还在乾清宫忙活,但后宫的众位主子和皇子皇女们却大都到了,胤礽进去的时候太后正拉着几个就要快出嫁的公主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众娘娘们陪笑着,胤礽一眼就看到胤禔站在纳喇氏身边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福晋却不在。 董鄂氏自打孩子没了阿玛又被流放之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成日里要么是呆呆傻傻地一坐一整天都不说句话,要么就发脾气摔东西打骂下人,太医看过说是伤心过度受了刺激才会如此,也没有法子,只能是开了些药给她镇定情绪说是慢慢调理,还有就是,因为早产又难产,虽然勉强保住了命,但董鄂氏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康熙知道后将胤禔叫去说是要下圣旨将董鄂氏给休回家去,等到开春大选另给他指过新福晋,却被胤禔给一口回绝,不论康熙怎么说也不肯答应。 “贝勒爷说大福晋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这副样子休回去怕就活不长了,而且有罪的是她阿玛,福晋本人并不过错,无论如何他也没有理由将之给休了。” 当时被胤礽派去打听事情的小太监如此回报的时候,胤礽其实是很惊讶的,董鄂氏从此都不能生了,他还要将之留着,他是真的不打算要嫡子了不成? 不管怎样,胤礽对胤禔的态度弄不明白,康熙也被他气得没法,又不好再逼他,最后就只能作罢,好在他后院里现下还有一个侧福晋可以当家,只能是等过两个月大选之时给他再指个侧福晋进门再多塞几个侍妾了,就当是补偿了。 胤礽上前给太后请安,太后看到他很是高兴,笑眯眯地把他拉到跟前,问起他康熙之前是不是提过今年要给他指太子妃。 眼见着屋子里的众人虽然都刻意掩饰了,但俱是看得出的竖起了耳朵在听,胤礽无奈笑了笑,道:“汗阿玛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哪一家的倒是还没定,还得等选秀开始了再说。” 以康熙的态度不出意外应当就是瓜尔佳氏了,不过他没明着说过,胤礽便也就当做不知道,更不会现在就说出来让这一屋子的人又去联想那些有的没的。 “都好都好,玛嬷一把年纪了也没别的盼头,就指着你们都能赶紧开枝散叶,给玛嬷多添几个曾孙曾孙女儿出来。”太后拍着他的手,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闻言,胤礽下意识地朝胤禔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却见他微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半点不变,就仿佛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一般,倒是纳喇氏很有些明显地扭了下手里的帕子,似是有些不甘。 两刻钟之后康熙也来了众人请过安一块上桌入座,康熙与太后公主及几个位分高的宫妃坐一桌,众皇子坐另一桌,太子殿下居首,其他人挨着他依次入座。 胤禔就坐在胤礽的左手边,只是从筵席开始之后,他除了偶尔与身边的胤禩说一两句话,大部分时候都保持着沉默,只看着众位弟弟们说说笑笑,对胤礽,除了敬酒的时候与他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几乎将之当做不存在一般。 胤礽心里有些不痛快,这便在一众小弟弟的起哄下与胤祉胤禛几个推杯换盏起来,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好不尽兴,最后还是另边桌的康熙见他们越闹越过火,看不过眼才开口喝止了:“叫你们来是来陪太后过年的,不是让你们这么抢着机会的喝酒,你们几个都安分点!” 起哄的一众怏怏做了罢,倒是胤礽自个一个人又喝了两杯酒,最后是胤禔伸手按住了他捏着被子的手,皱着眉低声提醒:“太子爷再喝就醉了。” 胤礽看着他笑了笑:“醉不死就行了。” 胤禔一愣,到底是将他的杯子与自己空着的杯子给换了,替他将这杯酒一口倒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胤礽看着他的动作,眼里的情绪忽明忽暗,到最后便移开了眼,却也没有再碰过酒。 家宴结束已经快过了戌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白雪在宫灯照亮下泛着奇异的蓝色,鞭炮炸响的声音隐约传来却没有间断过。 众人与太后告辞一块出了宁寿宫的门,再恭送康熙回去这便各自散了,宫妃们回了后宫去,众阿哥结伴回乾东所,一盏一盏的灯笼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转眼间方才还热闹着的宁寿宫门外就只剩下了胤礽一个。 被冷风一吹,方才在里头时的醉意便清醒了许多,胤礽深吸了一口气,心下轻叹,又一年要过去了。 贾应选低声请罪:“爷,奴才该死,您的暖手炉忘在宁寿宫里头了,奴才这就进去给您拿。” “不用了,”胤礽打断他:“别去了,别扰着了太后,回去吧。” 正要提步离开,身后另有小太监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弯着腰递到胤礽面前:“太子爷,这是贝勒爷给您的。” 胤礽皱着眉没有接,却是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就看到了前头不远处的回廊下头也正停了脚步,似是在看他的胤禔。 只犹豫了片刻,胤礽就大步朝着他走了过去:“借一步说话。” 胤禔点了点头,让人都退到了一旁去候着,跟着胤礽转过回廊到了无人的拐角处,连宫灯都照不到的地方,唯一的亮光只有远处半空里偶尔绽放开的烟火。 胤礽的眼睛却很亮,直直看着他,许久,才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胤禔轻抿起了唇,回视着他,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他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胤礽嘴角渐渐勾了起来,笑得意味不明:“你是想从此都跟我私下里做陌路人……” “不……”话一出口,又闭了嘴,胤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舍不得,但是又觉得接受不了是不是?” 胤禔微愣了愣,随即反问:“你想要我如何?” “你说呢?”胤礽心里的火一下就蹿了起来:“我要你不再用这样的态度对着我!我要你像之前一样跟我亲近!我要你对我心无芥蒂!你能做得到吗?!你这算什么?!你不是不理我吗?!做什么还要管我会不会喝醉?!做什么还要叫人给我送暖手炉?!我就算醉死了冻死了又跟你有什么……” 胤礽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却猛地被人给推靠到了墙上,欺身而上的人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灼热的吻落在唇上,下面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嘴里,随即便感觉到他近乎碾压侵犯似地将舌也顶了进来,勾起他的舌用力地吮吸。 胤礽只愣了一下就开始热烈地回应,双手揽紧了胤禔的颈背,用力一口咬在他的唇上,接着勾缠住他因为吃痛而越发在他嘴里胡搅蛮缠的舌急促地与之缠绵不休、缱绻不止。 近乎将彼此融进骨血里的热切亲吻,谁也不肯先放弃。 身后的夜空中,璀璨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开,他们在没有光亮的无人角落处抵死缠绵,甜蜜又苦涩。 许久许久过后,墙根外头突然响起了方顺的低声禀报:“爷,方才李嬷嬷派人来说福晋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捡了瓷器碎片就往身上胡乱割,弄了满手血,奴才们拉都拉不住,求您赶紧回去看看。” 胤禔身子一震,猛地放开了怀里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胤礽慢慢睁开了眼,静静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叫胤禔下意识地想要逃,而他用力握了握拳头,也就真的这么转身大步而去了。 胤礽苦笑着又缓缓闭上了眼。 胤禔一路走得飞快,身后的奴才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雪也越下越大,落得满头满身都是他却也半点感觉都没有。 方才方顺的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把他身体里的燃起的火浇了个透凉,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告诫他,不能再心软,不能再这样下去。 胤礽于他,就是那带了毒的罂粟,让他欲罢不能却也叫他万劫不复,他宁愿就像从前那般,哪怕最后他输得一败涂地至少他不后悔,却不像现在,因为这些所谓的情分,他戒不掉忘不掉,摇摆不定,伤人又伤己。 他不能再心软,他必须让自己死心,更让胤礽对他死心。 就像从前那样,也许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130、出手 开春之后,蒙古科尔沁扎萨克达尔罕亲王和塔来京朝拜,虽然这些年清廷对蒙古科尔沁的倚重比之前两朝已经弱了许多,更不再是那种没了科尔沁支援就国之将倾的关系,但是康熙依旧是一早就命了理藩院准备一应接待事宜,以礼相待盛情款待,给足了和塔面子。 同和塔亲王一块前来的,还有漠南蒙古其他部落的王公台吉,人数不在少数,俱被康熙叫人安排在三海住下,再分批听候康熙的传召进宫面圣。 胤礽去西暖阁与康熙请安,正遇上和塔亲王从里头出来,对方见了他很客气地与他请安见礼,胤礽应过就进了里头去。 康熙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在胤礽与他问过安之后说道:“你回去也准备准备,过两日随朕去南苑。” “汗阿玛要去南苑行猎吗?” “去检阅神机营。” 其实胤礽先头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康熙要去南苑大阅神机营,顺便把那些蒙古人一块带去看看,上一回在多伦诺尔,康熙头一次在漠南漠北众部落面前展示了大清火炮的威力,也让那些土包子大开了眼界,而这一次,则是适逢之前长泰上奏说是神机营的大炮火枪又换了一批新的,更加威力撼人,请皇上阅下,康熙收到折子,当下便决定带上一众前来朝拜的蒙古王公一块,用意自然是炫耀之外更多的给他们以震慑。 康熙笑着打趣,道:“去看你那舅舅逞威风。” 胤礽陪着笑了笑,心说真正想逞威风的那个怕就只有您了。 两日之后,康熙便带着一大票的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出发去了南苑。 上车之前,胤礽见胤祉一个站在一旁似是有些闷闷不乐,心思一转就把他叫到了跟前来,问他:“三弟,怎么这几天见了你都是挺不高兴的?难道是因为那位巴林部的世子没来?” 胤祉被他说得面色一变,随即又镇定回道:“太子爷说笑了,臣弟没有不高兴。” “是吗?” 胤礽拖着声音,说得意味深长,显然是不信的,先头胤祉听说漠南蒙古的王公来京朝拜高兴的神态还历历在目,结果他的那个姐夫乌尔衮世子却根本没有来,也难怪会失望了。 但不管胤礽是怎么想的,胤祉俱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胤礽笑了笑,转眼之间又看到前头不远处正与胤禩胤禟几个说笑的人,眼里的笑意一下敛了,转身就上了车,‘砰’的一声带上了车门。 胤祉莫名其妙,太子爷这又是生得哪门子的气? 自从年节那晚之后,胤禔似乎就打定了主意与他保持距离,见了他再无半点不合宜之举,面上的请安问好各种礼数是做得一样不差,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却更让胤礽恼火,只是又隐约觉得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也许对方根本就已经不在意了。 这种认知,让胤礽觉得很挫败,也很不甘。 胤禟侧过身,方才他看到太子二哥上车猛地关上了车门,脸上似是还有怒气,应当是没看错吧? 胤禩却冲胤禔努了努嘴:“方才二哥在看我们说话。” 胤禔笑了笑,反问他:“八弟你这么在意太子爷做什么?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胤禩神色稍有尴尬,随即又嘻嘻哈哈地掩饰了过去。 到了南苑之后,休整半日,下午便是正式的神机营大阅,康熙在晾鹰台上给一众蒙古王公赐了坐,而众皇子分散站在康熙两边,下头神机营的枪阵炮阵已经列队整齐,只等康熙示下。 号角声吹响之后,枪炮齐鸣,训练有素的神机营士兵从容不迫地依方证队列变换着演练阵法,炮火冲天中彰显的俱是斗志昂扬。 起先一直都很顺利,来陪坐的蒙古人皆是看直了眼,赞不绝口地奉承着,康熙嘴角也始终衔着笑意,胤礽有些心不在焉,对下头的演习没有多大兴趣,视线随意四处扫过,在看到与他对面站着的胤禔目光复杂双眼紧紧盯着下头,似是在等待什么一般之时,不由得就微愣了一下。 心里不自觉地开始蔓延出不太妙的预感,胤礽的视线也投向了下头的演练场,开始集中注意力观看。 到了最高朝的环节,炮兵推着几经改良射程和威力都几倍于从前的威武将军上到最前头,高骑在骏马之上的长泰亲自挥动旗帜,随着一声高喝,第一枚炮弹稳当当地发射了出去,落在远处土坡之上…… 预期中的喧嚣炸响没有到来,全场一片静默,胤礽微皱起眉,看到他舅舅挥着旗帜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第二枚炮弹紧接着又出了腔,依旧是枚哑炮。 蒙古人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康熙的脸眼见着的沉了下去,长泰似乎也急了,跳下了马,快步走到大炮前,亲手射出了第三枚。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后面的副将迅速回过神,指挥着枪兵上前开始鸣枪。 之后一直到演习结束都没有再出过岔子,而康熙的脸上却是再没了笑意,一结束就起身离开。 胤礽看一眼对面的人,只有他一个,面对这样的情况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半点的诧异。 嘴角浮起冷笑,眼睛也跟着冷了下去,胤礽转身跟着康熙大步离开。 长泰主动去了康熙那里请罪,责骂狠批是跑不了了的,等到康熙发泄完怒气灰头土脸地回来便又被胤礽给叫了去。 胤礽也没有多废话,开门见山地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泰苦着脸道:“奴才也不清楚,明明早上奴才还检查过一遍,里头的炮弹都是好的,早上的时候还试射过也没有问题,哪里知道就几个时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方才奴才已经叫人检验过了,里头的炮弹应当是之后都叫人给换了。” “你有跟皇上说这个?” “没有,奴才没有多这个嘴。” 长泰哪里敢说,康熙正在气头上,无凭无据跟他说炮弹被人给换了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推卸责任而已。 也算他倒霉,若是只有康熙来检阅倒还好一些,而今日康熙摆明了是带着那些蒙古王公来逞威风的,他却让皇上这么没了脸,换做别人,怕是直接撤职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废话。 “这事暂且算了,你先回去吧,能查得出是谁换的最好,不能也别再声张了。” 胤礽很相信若当真是胤禔叫人做的,定是不会留下证据让长泰给揪出来的,所以他对此并不抱希望,他只是想看看胤禔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让长泰这么平白受皇上一顿责骂吧? 他一定还有后招。 胤礽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没两日,就有御史上奏弹劾长泰骄纵自恃,独断专行,以权谋私,而他与索额图勾结,任意安插人进神机营的证据也完完整整地呈到了康熙跟前去。 不管前朝如何风云变化,后宫里却是一派祥和,至少面上是如此。 皇太后最近这段时日尤其高兴,蒙古人来了不少,她这宁寿宫终于是热闹了,和塔还把他的小女儿给带了来,日日进宫前来给她请安陪她说话,让老太太很是开心。 和塔的女儿虽然比皇太后小了有几十岁,但论辈分却是她的族妹,又这姑娘其实也算是康熙的表妹,反正就是因为大清与科尔沁长期的各种通婚关系,这辈分是乱得一塌糊涂。 众宫妃去与太后请安,见了这蒙古来的格格都很给老太太面子与她很是客气,只是郭络罗氏这段时日过得不顺心,虽然与平贵妃一同操持着宫务,但她的两个儿子却对她比从前冷淡了许多,不知道缘由却让她心里很不痛快,所以见了这蒙古来的丫头也没多少笑脸,而且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格格不单是随父前来朝拜顺便探望太后这么简单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才回了翊坤宫,就有心腹嬷嬷与她禀报:“主子,奴才打听来这位蒙古格格是和塔亲王有意要送进后宫的,皇上那里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郭络罗氏轻哂了一声,这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以前科尔沁的女人来了大清后宫都是要做皇后的,但从康熙朝开始,最后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妃子死了之后,如今这后宫里头就再没有蒙古女人了,也难怪这科尔沁亲王会打这个主意送女儿过来,而于康熙来说,他确实不再需要靠封蒙古女人为后来笼络他们,但人家一番好意送上门来了的,他也盛情难却,收在后宫给个不高不低的封位应付过去也就算了,并不是很为难的事情,自然不会去拒绝拂人家的面子。 郭络罗氏一边想着,一边抚弄着自己的指甲套,片刻过后便又笑了起来。 科尔沁的女人,做皇后都够了,做个太子妃应当是绰绰有余吧? 就算是恶心,怎么也得恶心死他们俩父子一回。 131、心计 三年一度的大选总是很热闹的,尤其今年几个适龄的皇子都到了要指婚的年纪,各家命妇进宫走动得也勤快了许多,荣妃、德妃忙着给儿子选媳妇,掌管宫务的平贵妃和宜妃也不清闲,指婚这样的事情除了几个皇子,康熙一般不会亲自过问的,都是她们给先拟定了名单再呈给康熙,之后康熙看过没有问题就发下去。 承乾宫里,赫舍里氏头疼地在秀女名册上圈圈画画,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要接见递牌子进宫想给自家儿子女儿求门好亲事的命妇,忙得不可开交,她是第一回经手选秀之事,原本心中还忐忑,好在康熙似乎对她倒是挺放心,只让她看着办,这才心定了一些,且郭络罗氏经验比她丰富,所以更多的事情,她便都交给了郭络罗氏去处理。 而郭络罗氏显然是个很能干的助手,一众琐碎事情俱是打理得仅仅有条,眼见着复选过去,康熙只留下了三两个秀女下来填充后宫,剩下的让她们看着指给宗室,赫舍里氏也终于是松了口气,只要她们将名单拟定好呈上去,这事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日,郭络罗氏手里拿着马佳氏和乌雅氏给胤祉和胤禛两个选定的福晋人选来见赫舍里氏,因为是人家亲额涅指定的,赫舍里氏自然是没有问题,看过就点了头,之后呈给康熙让他做决定就行,而郭络罗氏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倒是问起她:“不知贵妃娘娘可有给太子爷选定福晋人选?” 赫舍里氏笑了:“太子妃的人选,皇上会亲自过目,不需要你我操心。”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倒是觉得贵妃娘娘您是太子爷的亲姨娘,且看着三阿哥四阿哥都有亲额涅帮着拟定人选,您就算代为帮太子爷拟定一个,再呈给皇上,不管皇上答不答应,也显得您对太子爷的一片关心之情不是?” 康熙确实有这个意思,私底下也与赫舍里氏提过,要她帮着胤礽拟定人选再呈给他,当然郭络罗氏是不知道的,只是她对郭络罗氏突然与自己提起这个的用意却是有些好奇,想了想,便道:“你说的也在理,这空着太子爷一个呈上去也确实不好看,只是这人选,我却是实在拿不定主意……” 郭络罗氏笑了笑,提醒道:“前几日,太后倒是提起过,和塔亲王家的那位小格格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想在京里给她找户好人家,若是把她指给太子……” 赫舍里氏皱起眉,打断她:“蒙古格格?皇上怕是不会答应吧?” “贵妃娘娘,您怎么忘了,不单是太后,太皇太后当年也是想给这大清朝再找个蒙古格格做女主人的,皇上一贯孝顺,就算是顺着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不定会反对,再说蒙古亲王都亲自将女儿送来了,想必也是有这个意思的,皇上又怎好拂了人家的一番美意不是?我倒是觉得这人选挺合适的,那个格格你我也都见过了,长得好性子又温柔,皇上和太子爷定是都会喜欢的。” 康熙有意将那蒙古格格纳入后宫,郭络罗氏知道,赫舍里氏也未必不知道,不过听郭络罗氏这么劝说着自己帮太子爷选个蒙古格格,她的用意……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赫舍里氏心中怀疑,却不动声色,道:“行,那就依着你说,将那为格格的名字呈上去,再让皇上做决定吧。” 郭络罗氏看着她认真地在名册上写下名字,心中暗笑,成了。 之后郭络罗氏将给几位皇子和其他宗室拟定的人选册子整理好,交给郭络罗氏:“你派人送去乾清宫给皇上吧,方才嬷嬷来说小十五一直在哭闹,我得去看看他。” 郭络罗氏应下,就接了过去,出了承乾宫的门,就叫了人给康熙送过去,特地叮嘱:“记得跟皇上说,上面的名单都是平贵妃娘娘‘用心’挑选拟定的。” 人走之后,郭络罗氏得意地勾起了嘴角,这个提名十成十地康熙不会答应,她就是为了恶心他和太子一回而已,顺便,到时候康熙追究起来,那也是平贵妃多事插手太子选妃之事,是赫舍里氏其心可居要帮太子爷笼络番邦,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另边厢,长泰私下在神机营里安插人的证据确凿,再加上因为他渎职让自己在一众蒙古王公面前颜面扫地一事,康熙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出,直接将之革职撵回了家去,至于索额图,则也被连降了三级。 处置的圣旨下去之后,康熙却又不免怀疑起来,这呈上来的证据如此完整齐全,一般人怕是很难弄到手的吧?这显然是有备而来特地针对的长泰和索额图,明珠已经被他给赶回了关外去,那么做这些的人,难道是……胤禔? 思及此,康熙叫人去把胤禔给传了来,开门见山地问他:“神机营统领被撤了职,你在兵部待了这么久,这新任人选,可有好的提议?” 胤禔不紧不慢地答道:“神机营职责重大,护卫皇城又是皇上身边的亲兵,这统兵人选万不可草率了,儿臣以为皇上与其问儿臣有何提议,不如选一个您信得过的宗室,交给自己人手里,总是要放心一些的。” 胤禔的话让康熙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胤禔扳倒长泰是为了将神机营弄到手,应该趁机推荐自己人才对,只是他说的这番话却显然是没有这个意图的。 不管康熙是怎么想的,胤禔还确实是没有那个意思,而他一回去,揆叙便又再次找上了门来。 书房里头,胤禔靠在窗边,淡定自若地翻着书,揆叙却显得很有些焦急,问他:“爷,您怎么把那证据一开始就全部呈到皇上面前去了?这不是摆明了让皇上知道是您做的吗?” 一般说来,这么完整齐备的证据,要康熙不起怀疑是有人有备而来那几乎不可能,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先找御史上奏,在皇帝下旨彻查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把证据捅出去,如此才可免去故意针对之嫌,而胤禔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揆叙疑惑,胤禩也更是心下惊疑不定。 大哥他,莫非是犯糊涂了不成? 胤禔翻过一页书,冷淡回道:“这是爷的事情,皇上要怀疑也是怀疑爷,与你有什么关系?” 被他这么一呛,揆叙一时半刻地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表情分外的尴尬。 胤禔看他一眼,却又笑了:“爷与你说笑的,是爷糊涂了,这事没有考虑周全,先头皇上去找爷问话,爷看他的意思似乎也是起了疑心,虽然没明着说,应当是在怀疑吏部有人帮爷私下搜集证据对付太子爷和索额图几个,皇上似乎还有将之揪出来的意思。” 吏部有官员存档,各种履历升调记录一一记录在案,什么人有资格调任什么人是关系户细查之下便能看出个端倪来,但是一般人接触不到那些,也没谁吃饱了没事做费那个功夫去做得罪人的事情,但若是有心人故意想抓人把柄就不一样了,所以那么完整的一份关于调任升迁记录的证据,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出自吏部。 揆叙一听就慌了:“爷,那是奴才叫吏部郎中吴尔泰帮奴才弄来的,若是皇上查起来,这……” “不用担心,”胤禔打断他:“不就是背上个处心积虑故意针对太子爷的罪名,爷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一回长泰被革了职,索额图又被贬了,太子爷也受了牵连被皇上疑心他想染指兵权,也算是值得了。” “那神机营……” “那个你就别想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以宗室出任,你回去吧,别再做多余的事情,有爷担着,不会牵扯到你的。” 揆叙听了依旧心有不甘,到底还是告辞走了。 人离开之后,胤禔又是狠狠翻过一页书,撇了撇嘴。 他确实不怕被康熙忌惮,反正康熙对他的怀疑和猜忌从来就不会少,从一开始他就是皇太子的磨刀石,他也早就看清楚了,只是这一回,他却是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挖他的墙角,虽然他已经几乎肯定了那个人是谁。 顺便,也让太子爷也瞧一瞧,是何人迫不及待地上蹿下跳想要浑水摸鱼。 如若他猜得没错,很快就有人要有动作推个替死鬼出来了。 再抬眼看一眼窗外,转角处听墙角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胤禔哂笑了笑,叫了方顺进来:“将火盆烧旺一些。” 方顺应下,叫人搬了些碳进来,问胤禔:“爷可是觉得冷了?”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胤禔慢慢走到火盆前,取出了那份他自从收到后就一直贴身带着的明珠给他的官员名册,看着火盆里的火舔吻上了炭石,越燃越旺,近乎烧红了他的眼,愣了许久,终是叹了叹气,将那册子扔进了火里。 火苗很快蹿起,将之燃成灰烬。 毓庆宫。 胤礽闭着眼半躺在贵妃椅上,听完凌氏的低声禀报,想了片刻,吩咐道:“东头所的眼线已经没有用了,以后不需要再搭理了。” “嗻。” “你退下去吧。” 凌氏离开后,胤礽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爱新觉罗胤禔,你有种。 行,咱们慢慢走着瞧。 132、暗涌 处置长泰和索额图的圣旨发下没两日,又接着有御史上奏参吏部郎中吴尔泰利用职务之便,私查誊抄官员密封档案,疑有以之敲诈勒索之嫌。 胤禩最近日子过得很不舒坦,胤禔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他确实没想到胤禔会不惜让皇上怀疑他是故意针对太子而将那份证据原原本本地全部呈上去,他以为胤禔是个明白人,不该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才是,但无论如何,他很清楚若皇上真起了疑心,要清查吏部,没准就会查到他头上去,若是被皇上知道他滥用职权,私下收集证据,处心积虑挑唆大哥对付太子,他的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推个人出去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既然皇上怀疑的是胤禔,那就让他怀疑到底好了。 康熙看着手里的弹劾折子,眉头紧皱,这一回上奏的都察院御史是赫舍里家的一个姻亲,与索额图关系密切,很大可能这是索额图或者说胤礽的反击,而他之前猜测的吏部有人帮着胤禔背地里搞小动作搜集证据对付索额图几个的猜测也得到了验证…… 罢了,康熙把折子扔到一边,叹了口气,胤禔挑胤礽一派的毛病,胤礽也回击了,也算是扯平了,而且他本来就瞅着明珠被弄走之后要压一压索额图,这会儿倒是正好。 但太子爷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毓庆宫里,胤礽坐在书房桌案前,听着下人禀报康熙对那吏部郎中的处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镇纸,微眯起了眼。 上奏的御史一早就与索额图离心了,却被僖郡王岳希借着其母赫舍里氏的关系攀亲戚给挖了去,岳希……务尔占……胤禩? 胤礽冷嗤了一声,吩咐道:“你下去吧,爷都知道了。” 看来之前胤禟说的那些倒当真不是唬弄他的,胤禩这家伙,是当真有些欠收拾了。 人离去之后,胤礽思忖了片刻,又叫贾应选叫了进来:“去,给东头所送个口信,请大贝勒来一趟,就说爷要见他。” 再说宜妃,宜妃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拟定的皇子福晋名单呈上去就等着看好戏,当晚康熙翻她的绿头牌侍寝,更是有意提起这事,装着不经意地问康熙:“不知皇上对几位皇子福晋人选可还满意?”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起康熙当下就皱起了眉,今年要指婚的三个,胤礽、胤祉和胤禛,这提上来的人选确实没一个是合乎他的心意的。 马佳氏自从死了好几个儿子好不容易留下了胤祉这个宝贝疙瘩之后就变得与世无争起来,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这回给儿子挑的福晋也是个家境极其普通的,好生养就行家族势力她根本不考虑,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胤祉去争那些有的没的就怕他最后不得善终,但就是因为这人选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康熙觉得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儿媳妇,看过之后便很有些不高兴。 至于胤禛那里,乌雅氏给他挑的是内大臣乌喇那拉氏的女儿,这出身家世都还算不错,却是康熙依旧有犹豫,他对胤禛的婚事是有其他的考虑,自从在多伦诺尔听了那活佛的一席话,他的心里对胤禛就深扎下了一根刺,实在没法不介怀,只是到现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不过这事还可以再缓一缓,当务之急是太子的婚事才是他心里头一号重视的事情。 太子妃的人选他其实已经定了,但是这过场还是得走一走,私下里也跟赫舍里氏提过要她把瓜尔佳氏的名字报上来,所以在收到那份皇子福晋的拟定人选名单之时,康熙是很诧异的,本想着明日把赫舍里氏叫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倒是郭络罗氏先与他提了起来,既如此,康熙便也顺口问起她:“胤礽的福晋是谁给他拟定的?” 郭络罗氏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便答道:“这些事情平贵妃娘娘在做主,奴才只是帮她打打下手而已,不知皇上可还满意这人选?” “她为何会想到给胤礽定个蒙古格格?” 郭络罗氏微低下了视线,做出略显紧张之态:“皇上这么说……可是觉的这人选不好吗?其实奴才也劝过娘娘三思,但是娘娘说是顺太后的意,也是当年太皇太后的遗愿,皇上知道平贵妃娘娘当年很得太皇太后看重,最后一直是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所以她这么说,奴才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闻言,康熙的眉头蹙得更紧,想了片刻,当下就叫人去把赫舍里氏传了来。 郭络罗氏倒是一点不怕当面对峙,赫舍里氏很快就来了,康熙沉着脸问她郭络罗氏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赫舍里氏显得很诧异:“这些不都是宜妃说的吗?宜妃说要顺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意,奴才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郭络罗氏面露委屈之色,对康熙道:“太子爷的婚事哪里是奴才能插手的,一直都是平贵妃娘娘在经手,当时平贵妃娘娘这么说的时候,奴才还劝过,是娘娘坚持,奴才才不好多说,怎么娘娘如今倒是将之推到奴才身上了?” 康熙没有说话,只冷眼看赫舍里氏,等着她解释。 赫舍里氏低下了头,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才道:“皇上明鉴,您之前亲口跟奴才提的要奴才帮太子将福晋人选拟定为瓜尔佳氏,奴才哪里敢不听您说的,擅自做主换成其他人,奴才拟定的人确实是瓜尔佳氏,为何到您手里会变成了那蒙古格格,怕是有人……存心要冤枉奴才,还请皇上为奴才做主。” 太子妃的人选是瓜尔佳氏,之前并无半点风声,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堪堪几个,郭络罗氏显然是不知道的,赫舍里氏也是故意不让她知道的。 郭络罗氏听了这话面色一白,猛地看向康熙,康熙视线慢慢转到了她身上,冷声问道:“你还有何要解释的?” 胤禔收到毓庆宫来的口信说胤礽要见他,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没有多耽搁就去了。 带路的奴才直接将之带进了胤礽的书房里头,这个地方胤礽平日里甚少让人进来,胤禔进门的时候,就见胤礽正背对着他靠在窗边看着露台上摆放着的迎春花发呆。 胤禔一时有些唏嘘,不知不觉间一年竟就又过去了,那个时候也是春光灿烂,春花开得正明媚,他们在畅春园春晖堂皇上住的屋子旁……跑远了的思绪嘎然而止,胤禔敛起心绪,垂下眼给胤礽问了安。 胤礽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微扬起下颚,示意他:“坐吧。” 胤禔的目光落在一边的桌案上,不由得愣住了。 胤礽笑了笑,开门见山说道:“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 桌上摆着的东西都是这些年胤禔送给他的,他曾经拿来逗他玩儿的九连环,他第一次上战场弄回来的七彩玉石,他随口说好看他就送给了他的玉扳指,他特地找人给他打造的作为生辰礼物的金弓,还有那他用了不光彩手段从雅尔江阿那里讹来的虎皮,零零总总,很多他以为胤礽不屑一顾早就扔了的东西,其实他都有仔细收着,现在却要他全部拿回去。 胤禔不自觉地慢慢握紧了手,看着胤礽,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胤礽不甚在意道:“你拿回去吧,我不想要了。” “我送出去了的东西就不会再拿回去!” 胤礽皱起眉:“你生什么气?” “你到底想怎样?” 胤礽撇了撇嘴,对他这话有些不屑一顾,反问道:“是你想怎样才对,我问你,皇上对吴尓泰下的判处,你有何看法?” 这个叫吴尔泰的吏部郎中被弹劾之后,康熙又把他先前在福建查案时扰民滋事,讹诈地方官的事情给翻了出来,一并算账,直接给革职发配了,下的处决远比对长泰和索额图要重得多,实足是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胤禔哂道:“皇上为了太子爷您倒当真是煞费苦心,您放心,臣有自知之明,不会再蠢到去做以卵击石之事。” 康熙的用意很明显了,他自己可以猜忌戒备皇太子,但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针对胤礽,那是他不会允许的。 “那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胤礽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为什么要对长泰下手?” 胤禔一愣,随即便沉默了下去,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胤礽对他死心,也让自己死心,如今胤礽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他,就代表之前种种他都不要了,不正是他的目的吗? 半响过后,胤禔慢慢走上了前去,在胤礽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将桌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都收了起来,之后转过了身,回视胤礽:“最亲的人被人算计,这滋味不好受是吗?你舅舅只是革职而已,我的福晋疯了孩子没了,这不算很过分吧?” “你是为了报复我?”胤礽微眯起了眼:“你知不知道皇上定下的新任神机营统领人选是谁?” “恭亲王府的三阿哥?”胤禔嗤笑了一声:“这是太子爷该操心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恭亲王府的三阿哥海善,与胤禛私交很不错,从小就玩得来,许多年前他们去恭亲王府上贺寿时看到的场景胤礽到现在也一直记得,而他的兄长满都护又是日后的铁杆八爷党,神机营到了他们手上,以后怕是会……很麻烦。 “我说过我不会再做不自量力之事觊觎你的位子,我说到做到,但也只能这样了。”胤禔把东西全部收好,最后深深看胤礽一眼,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再与他争皇位,看似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和分歧已经没有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没办法心安理得毫无芥蒂地再与胤礽继续下去,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胤礽狠狠折了伸到面前来的开得越发艳丽的花,心中苦涩不已,又觉得分外好笑,最亲的人……明明我把你才当做最亲的人,可惜你并不领情罢了。 133、出行 如郭络罗氏所愿,康熙彻底被恶心到了,被她给恶心到了,插手太子的婚事妄图把他有意收进后宫的女人塞给太子还不算,抬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施压再嫁祸他人则实在是其心可居,若不是他一早就与赫舍里氏透露过要指瓜尔佳氏为太子妃的意思,怕就要中这个女人的套了,所以在郭络罗氏哭着喊冤的时候,便也懒得再听,冷冷撇下句‘宜妃怕是不适宜处置六宫事务以后还是让其他人来做吧’就将之撵回了翊坤宫去。 赫舍里氏依旧咬着唇跪在地上,康熙看她一眼,冷声问道:“你当真写的是瓜尔佳氏的名字?” “奴才将拟定好的册子交给宜妃,就去看小十五去了,奴才也不知道为何到皇上您手里册子上的名字会变了。” “说实话。”康熙的语调很平缓没有半点起伏,但却叫人听了不由得就觉得寒意慑人。 赫舍里氏垂下眸,沉默了片刻,终是请了罪:“是宜妃怂恿奴才,奴才才故意顺她的意思,好让皇上您责罚她,奴才不该利用皇上,是奴才做错了。” “原因呢?” “是她先有心嫁祸奴才,奴才不过是回击她而已。” 屋子里又一次沉默了下去,半响过后,康熙手指轻按了按面前的桌子,缓缓道:“朕看重的女人是要贤惠识大体的,而不是满腹鬼胎攻心算计,你最好记得朕这句话,回去吧。” “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赫舍里氏低下头跪安退了出去。 很快郭络罗氏被康熙免去处置宫务权利并下旨从此不经准许不得再随意踏出翊坤宫,宁寿宫的请安一概免了,甚至连绿头牌也给撤了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胤礽听说之后只是好笑地撇了撇嘴,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做下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活该,殊不知插手他的婚事在皇上眼里已经有了后宫干政之嫌,更何况她还抬出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来波污水,简直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得到这样的惩处,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胤礽的指婚圣旨终于是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今年年底,福晋镶红旗满洲都统瓜尔佳氏之女,名门淑媛,配皇太子也算是天作之合,人人艳羡。 一时间众人见了他,不免都要与他道上一声大喜,胤礽俱是笑着应下,倒是显得颇为高兴。 之后康熙点了几名皇子陪同,出外巡幸畿甸。 正是三月春末阳光最好却不炙人的时候,山路官道上,胤礽悠闲地骑在马上跟在皇帝御辇之后,微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笼在身上的舒适感。 身后有人纵马上来,胤礽回过头,对方冲他问安,来的是胤禟。 虽然宜妃几乎等同打入了冷宫,但胤禟因为一只耳朵不好使了康熙似是对他有愧疚,对他倒是一如往昔,应当说是比以前还要更宠了一些,这一两年每回出外几乎都会带上他,而胤禟还没有正式入朝堂,跟出来也不过是长见识顺便玩乐而已。 胤礽睨了他一眼,懒懒道:“你倒是挺高兴的。” “春光明媚,不必闷在宫里,自然高兴。” 胤禟知道胤礽指的是什么,宜妃如今这样他其实很乐见,一来因为胤禌的事情他心底对郭络罗氏满是怨恨,只觉得她这是活该,二来又到底是自己亲额涅,他还真怕她再疯下去会做出更多祸害别人又祸害自己事情来,如今这样,反倒是清静消停了。 胤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胤礽也懒得挑明,倒是顺着他的话说了起来:“你八哥和十弟都不在,没人陪你玩儿,一个人跟着汗阿玛出来有什么意思?” 胤禟笑了笑:“哪里是一个人,陪着二哥我一样高兴,就怕二哥不要嫌弃我。” “油嘴滑舌。”胤礽没好气地低骂。 “我是说真的。” 以前他只觉得太子二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如今真打定了主意讨好他亲近他反倒是觉出些了趣味来。 太子爷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之人,之前觉得也许会很难的事情现在他倒是有些甘愿了。 胤礽也勾起了嘴角笑了,却没有再说下去。 当日,出巡的队伍在胡良桥地方的小县城驿馆里驻跸。 当地的县官前来朝拜,提到晚上胡良桥上有舞龙舞狮会,还会放烟花,邀请皇上和一众皇子前去观看。 见这些人一片挚诚,盛情难却,康熙想想今日也没什么事了,这便点了头,让胤礽几个回住处去换身衣裳,用过膳之后陪他一块前去给这些下官捧场。 因为是小县城,驿馆也不大,跟着康熙出来的除了胤礽和胤禟还有胤禔和胤禛两个,四个人挤一挤就住个院子了,地方虽然不大,但好在够干净,便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胤礽叫人将屋子收拾整齐,走到窗边亲手将窗户推起来了一半,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斑驳的光影落在面前的露台上,带着些许暖意,胤礽看着不由得嘴角浮起笑意,目光随意四处掠过,落在某一处时,却是微怔住了。 斜对面的那间屋子,站在窗边的人也正将窗户推开,一眼就看到了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的胤礽,胤禔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与他视线对上,一时也有些意外,随即又莫名觉得尴尬,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胤礽轻哂了一声,狠狠将窗户拉下,扣上。 胤禔脸上的笑容僵住,之后无奈叹了叹气,太子爷的脾气,倒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之后四人换过衣裳,去陪康熙用了膳,太阳西落之时,由当地县官带路去了胡良桥。 胡良桥是这个县最有名也是最热闹的地方,桥两边已经有官兵把守着,老百姓俱是被屏退到了三里地外,县官朱有如请康熙几个在桥头搭起的台子上座,奉上茶点,演出很快开始。 不止是先前说的舞龙舞狮的表演,还有唱戏的、耍杂的,水准倒是不差,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专门给康熙和一众皇子添兴头的。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候,到了傍晚也不算冷,微风拂面倒是叫人舒爽,所以康熙吹着风看着表演,喝着茶用着点心,心情显得极好。 想拍马屁的县官朱有如是个极有眼色的,这又叫人在台上换了一出戏,妩媚妖娆眼波含情的旦角唱得哀婉动人,举手投足间俱是我见犹怜柔情万千,胤礽瞥了眼康熙眯起眸盯着人家看着脸上颇为享受的神态,不由得皱起眉,随即又撇了撇嘴。 收回视线,胤礽示意身后的奴才给自己斟茶,顺手就去捻身边茶几上盘子里呈的糕点,却与另一只手撞到了一块。 胤禔跟他是挨着坐的,中间只隔了这张茶几,俩人同一时间顺手去拿糕点也不知算不算是太有缘,胤禔愣了一下尴尬地撤回手,示意胤礽先,胤礽也没跟他客气,转而将那盘子里最后一块花生糕给拿走了,不再理他,视线落回了台上唱戏的身上。 胤禔看着他慢慢将那花生糕往嘴里送,颇有些无奈,明明他根本就不喜欢吃这个,却偏要跟自己抢。 之后的烟花会也不算稀奇,他们在京里已经见识过了很多回,只是看着夜空中万千烟火璀璨,不自觉地俩人又都想起了曾经约定好的事情,最后同时在心底一声轻叹。 戌时过后,尽兴了的康熙带着众人回了驿馆去,胤礽才回屋刚歇下,便有小太监来禀报,说是朱知县给太子爷送了礼物来。 胤礽皱着眉问道:“什么东西?” 带进来的是个脸蛋秀丽身段妖娆的姑娘,微低着头一双大眼睛目光闪闪烁烁想看又不敢看他。 小太监低声禀报:“爷,这是方才台上那几个中的一个,是个清倌,朱大人说是TJ过了,极好的,让您放心。” “嗯?” “不仅您这里,几位爷和皇上那里也有。” 胤礽打量了那姑娘两眼,不是最出众的那个,那一个怕是送到皇上那里去了,不由得就有些好笑,对这姑娘倒是没多大兴致,反倒是问起了送人来的小太监:“他们可是都收了?” “回爷的话,”小太监面露尴尬之色:“大贝勒和四爷都没要,说要歇下就叫奴才们将人给送回去了,皇上那里……收了。” 啧……果然真正风流又荒唐的那个也不知道是谁了。 胤礽微挑起眉:“怎么单单把九爷给漏了?” “太子爷您说笑了……”小太监苦了脸,九爷他才十岁大,就是他敢收他们又哪里敢送。 “罢了,”胤礽确实是随口逗趣的,随即便吩咐道:“爷也要歇下了,去跟朱大人说,这礼物爷心领了就是,将之送回去吧。” 被拒绝了的女子顿时泫然欲泣,胤礽却没兴致再理,挥挥手就让人将之带了出去。 134、韵事 一大早,胤礽去给康熙请安,见他神清气爽红光满面,不由得心中腹诽,野味新鲜货果然是要比宫里头那些够味……您也不怕被人私下诟病吃了不消化。 康熙显然是兴致很好的,叫了几个儿子来陪着用过膳就下令启程往下一站,响午未到就到了下一个县城,听闻周遭有灾,又遣了官员前去查看,后得到回报灾情并不严重,皆在可控范围内,便放下心来。 午时过后,用过膳又睡了一觉的康熙来了精神,说要微服私访,亲自去乡间看一看受灾情况,然后点了几个随行官员又带了胤礽几个同行,这就一块去了。 出了县城的门往乡间,一路过去起先还有一些生机,再往后头走则是一片土地贫瘠颗粒不生之景,康熙看着不由得眉头紧蹙,尚算安慰的是至少没有尸横遍野之景。道路两边每隔几里地就有粥棚在舍粥,领粥的灾民也没有暴动之态,很自觉地排队,却大多是默默不语。 康熙叫人在路边停了车,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狼吞虎咽地喝着寡淡的清粥,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后头骑马跟着的几个也停了下来,胤礽偏头看自己身后不远处胤禛也正蹙眉看着眼前景象,轻勾起嘴角,冲他努了努嘴:“四弟?” 胤禛回过神,看胤礽:“二哥有何吩咐?” “汗阿玛叫人停了车在看那边舍粥,你亲自过去问一问情况,顺便代汗阿玛给亲手那些灾民盛几碗粥,也省得他看了这些心里不好受。” 胤禛应下,就下了马带了几个人朝着粥棚那边走了过去。 胤礽的嘴角又扬起来几分,身后却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胤礽回头看满脸狐疑的胤禔一眼,没好气地扔了个白眼给他,也跳下了马,上了康熙的车去。 康熙还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情形,胤礽爬上车,问道:“汗阿玛怎么不走了?” “先看看,一会儿再走。”康熙轻叹着,显然是看着眼前景象心里触动颇大。 胤礽留下来陪着他,眼见着胤禛去了粥棚边,问了在那里舍粥的小吏几句,又亲自上阵给那些灾民盛粥,康熙疑惑问道:“他怎么跑那边去了?” 胤礽笑了笑:“四弟一心向佛,菩萨心肠,见不得这些罢。” 一心向佛?菩萨心肠? 康熙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怀疑和晦暗之色,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等到他回来,这就吩咐外头赶车的回城去了。 出来一趟再回去也不过刚过了申时,县城里头明显比外头是要热闹许多,康熙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见大街一旁的茶楼门口人来人往生意兴旺,干脆又叫车子停了下来,提议去里头喝口茶与民同乐一番再回驿馆去。 随行的官员问要不要进去先清场,康熙不答应,叫他们不要透露了身份,官员没法子只能是进去与掌柜的说要了间雅间。 而康熙带着胤礽几个一进了茶楼的大门,见一楼大厅的台子上有说书的正侃侃而谈,下头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便也不愿进去了,执意要坐外头,最后随行的官员叫了掌柜的来给他们找了个角落处,用屏风隔开,伺候了康熙和几位爷坐下。 胤礽见康熙兴致颇高,笑着亲手给他斟茶:“难得阿玛今日好兴致,竟会想到要上茶楼来喝茶。” “这里倒是挺不错的。”虽然城外头还有很多受难的灾民,但是一看这城里头却是一片繁华,百姓大多安居乐业,康熙心里便又觉得欣慰了许多。 其他几个人陪着笑了笑,康熙叫人将屏风移开一角,刚好可以看到台上那说书的,是个其貌不扬三十开外的中年男子,嘴皮子倒是挺利索,谈古颂今引经据典,说得颇为精彩。 胤禔低声与康熙解释:“方才进来的时候儿臣问过了,这说书人是这里的落地秀才,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每日只要轮到他上场,这茶楼里必定生意爆满,高朋满座。” 康熙点头:“是还挺有趣。” 台上说书的讲完一出,喝了口水正要换另一出继续,下头有人高喊:“别总说前朝事了,没意思,说说眼下世道吧!” 来听书的一众纷纷附和,说书的那个一拍板,大笑:“今上现下正出巡至此,你叫我说眼下世道,我岂敢胡言乱语,我就是敢说你们敢听吗?” 喊话的那人也笑了:“有何不敢?你若是说的属实不打诳语,就算今上当下就在这里,你大方地说我们也大方地听便是!” 说书的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来说说眼下眼前之事!” 胤礽看一眼康熙,见他似乎也起了兴趣,不由地撇了撇嘴。 那说书的清了清嗓子,这便开始讲了:“说当今圣上自八岁登基十四岁亲征这些年除鳌拜平三藩也算建树颇多,倒也称得上是位明君了,不过大伙都知道自古帝王多风流,今上这位却也是当中翘楚,东西十二宫各宫佳丽无数三千后院不算什么,年年派专人往江南搜罗各色美人另放别院恩宠才是真倜傥不羁,且说昨日,今上带了一众皇子在那胡良桥看了整晚的好戏,回去就各自抱了美人销魂一夜,那些个唱戏的花旦俱是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绝色,多少达官贵人求都求不来,也只有今上和众皇子这样真正的人中之龙,才叫她们甘心甘愿地放下身段伺候……” “咳……” 正在啃糕点的胤禟呛到了,很不雅地弯下身开始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胤禔给他拍背,将茶水递给他,胤禛面无表情微低着头微抿着茶,胤礽瞥一眼康熙,就见他笑容僵在脸上,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大厅里喧嚣一片,多是暧昧低笑声,这样的宫闱秘事,皇帝的风流八卦谁不爱听,台上的那个也是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胤礽心中有些好笑,却不敢表现出来,轻喊康熙:“阿玛?” 康熙回过神,冷冷撇下句:“朕乏了,回去吧。”便起身大步而去。 其余人自然是赶紧跟了上去。 康熙的兴致算是彻底毁了,一路回到驿馆也没有再说过话,其他人也不敢去触他眉头,回了驿馆就各自回住的院子去,胤礽单独留了下来,叫住了正准备回屋去的胤禟:“小九儿一会儿去爷那里陪爷下棋。” 胤禟点头应下。 至于胤禔,胤礽则是连个余光也没给他。 胤禔轻摇了摇头就回了自己屋里去。 胤礽留下来安慰了康熙几句,看他确实不太高兴,也不好再多说,之后便退了出来回了去,胤禟已经来了,胤礽让他随意坐,又叫人端了茶点来摆上棋盘,道:“方才汗阿玛在,想必你喝茶吃点心也不自在,到了爷这里随意就是。” 胤禟摆弄着棋子,看一眼胤礽,稍许犹豫过后,到底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问了他:“那说书的说的都是真的啊?” 胤礽笑了笑:“是真的又如何?小九儿是嫉妒了吗?放心,等过个两年,上赶着给你送美人的人不会少的。” “……” 半个时辰之后,胤礽执着棋子一动不动地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胤禟却闷得快要打瞌睡了,贾应选敲门进来,低声与胤礽禀报,说是四爷求见他。 胤礽将棋子扔了回去,顺手敲了敲胤禟的脑袋:“你回去吧,爷看你跟爷下棋也是要闷坏了。” “哪里啊……”胤禟小声嘟囔,说得有些心虚。 胤禛进了来,胤禟对他这么私底下来求见胤礽有些好奇,又不好多问,既然胤礽叫他回去,这便退了出去。 胤禛坐到了胤禟方才坐的位置,问胤礽:“二哥可介意和臣弟继续?” 胤礽笑了笑,重新执起了棋子。 一刻钟后,胤禛一边执着棋子轻扣到棋盘上,一边低声说道:“皇上示下户部又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去年遭了大灾的陕西以助新一季的农作,河道上也拨了十五万两银子下去,还有就是……” “行了这些爷都知道了。” 胤礽打断他,说来这个四弟倒当真是执着,虽然自己已经屡次对他的示好表示不感兴趣了,但胤禛却是打定主意,户部大小事情事无巨细俱是要来与他禀报一番,胤礽知道他是想向自己投诚,就像曾经,他就是被他的这种诚意骗了,也倒很是相信过他一段时间,虽然到后来也慢慢认清楚他也是个心大的,却到底与他之间已经有了些拉扯不断的关系也没少被他利用过。 对胤禛这种先向自己投诚隐而不发,最后又踩着自己往上爬的行径已经吃过一次亏,胤礽当然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不过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这么有诚意,胤礽又怎么好拂了他的意不是? 胤礽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问胤禛:“四弟啊,昨日那位朱知县送的礼,你收了没?” “没有。”提到这个胤禛有些尴尬,想到先头在茶楼里听到的那些,也很不痛快,没做过还被人编排,实在是太让人不爽了。 “可是皇上他……你知道的吧?”胤礽笑着,眼里带上了几分暧昧之色。 胤禛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点了头,他们汗阿玛一贯风流,对这种礼不太出格的一般不会拒绝,所以其实并不奇怪,但是被人拿出来大庭广众地取笑就不是他乐见的了。 “唉,”胤礽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汗阿玛似乎是气大发了,在外头不好表现,方才回了屋里就摔了东西,你说,我们是不是应当帮帮他?” “帮?”胤禛皱起眉:“怎么帮?” 胤礽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恶狠狠道:“那种口无遮拦不知死活的东西,最好就是让他永远闭上嘴。” 胤禛闻言有些诧异:“可……要如何给他定罪?” 说起来人家说的都是事实,议论皇帝的风流事一般人是不敢,但要说论罪当死,还确实够不上,人家又没议论国事不是,只是八卦一下皇帝的私生活,真要就这么收监了斩了那康熙在这些百姓眼里就该成暴君了,所以这也是康熙气闷的地方,被气得够呛还治不了罪。 胤礽哂了一声:“定什么罪?直接剐了就行。” “可……” “你去找几个人帮爷把他给解决了,爷不想再看到他胡言乱语议论是非。” 胤礽说得不容拒绝,胤禛心里有些忐忑,但这是胤礽第一次要他给他办事,若是他不答应……估计以后胤礽怎么都不会再给他一星半点地机会了,不定还会从此被他忌惮上。 不就是私下里干掉个人嘛,左右不过是个落地秀才而已,胤禛咬咬牙,这就点了头:“好,臣弟会去做的,太子爷放心。” 135、叵测 清早,胤礽放起来才梳洗完就有人来给他禀报事情,胤礽听了贾应选说的,懒洋洋地应下,准了人进来,跪在地上低着头侍卫装扮的人低声禀报道:“爷,四爷派去的人连夜将那说书的落地秀才送出了县,让他远走了,奴才一路跟着,不过还没等到奴才动手,却又在山道上遇上了抢劫的被人给劫杀了,奴才想着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就又跟上了那伙劫匪,才发现他们原也是假扮的,竟是这里的县官派去的人。” 闻言,胤礽轻哂了一声,当地的县官派去的人,倒是一点不奇怪,昨日在茶园发生的事情,想必那些地方官是很快就知晓了,不能明着治罪就暗地里帮皇帝泄愤讨皇帝欢心,倒是一个个都挖空了心思得很。 “那便算了,也好省得脏了爷的手,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爷教吗?” “奴才明白。” 来禀报事情的侍卫退了下去,胤礽微眯起了眸,片刻之后冷笑了笑。 果然是个不值得信的,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也罢。 卯时过后,胤礽去给起了身的康熙请安,因为忧心灾情,康熙决定在这里多待一日,一众官员也不敢耽搁,分头去了落实各项赈灾事宜,胤礽见着胤禛也在,倒是没说什么,出门的时候胤禛却跟了上来,低声与他说道:“二哥,您吩咐的事情我都做了。” “行,干得不错。”胤礽回头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之后大步而去。 胤禛一时心中有些忐忑,虽然他不是很明白胤礽突然要自己去杀人的用意,总觉得并不如他说的单纯帮皇上出口气那么简单,却又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只能是这么面上答应着,背地里却把人给送了走,只想着真要到时候有个什么还有个回旋的余地,只是方才胤礽看他的眼神……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装糊涂了。 当日康熙再次亲自下去了灾情较为严重的地方视察,回程的路上路过他们那日去过的那个茶楼,康熙抬眼瞥了一眼窗外,见茶楼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与昨日热闹的景象相差甚远,不由得皱起眉。 同在龙辇上的胤礽正给他斟着茶,在他开口之前,一旁的胤禔突然说道:“汗阿玛,儿臣方才听人议论,说是这里的那个说书先生昨晚上遇上了盗匪劫杀,送了命,店掌柜的与他有几分交情,听说之后唏嘘不已,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是这店掌柜的去收的尸,所以今日才没有开门吧。” 胤禛一听胤禔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见康熙闻言眉头蹙得更紧,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不安,莫名其妙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胤礽却有些意外地抬眸瞥了眼胤禔,只是对方倒并未看他。 回驿馆之后,当地官员又来禀报周遭赈灾情况,康熙一边听一边点头,结束之后却叫了知县单独留了下来,然后让众人一块退了出去。 胤礽推开窗倚在窗边,手里捏着个酒杯摇摇晃晃,胤禔去外头晃悠了一圈,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进了院子里来,就要回另一侧自己的屋子,对上胤礽的目光却是顿住了脚步。 胤礽嘴角浮起笑意,冲他勾了勾手指,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醉态,胤禔稍一犹豫还是走上了前去。 没有进屋子,只在外头停住,隔着窗子皱着眉夺过了胤礽手里的杯子扔到了一旁去:“太子爷大白天的一个人这么喝酒,小心喝醉了。” “几杯酒而已,醉不死的。”胤礽说着顺手又捻起了露台上放着的另一只酒杯,看着胤禔笑着将之一饮而尽。 露台上排了十几只杯子,胤禔看他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倒,真怕他会喝出毛病来,干脆就与他拼起酒来,一手一杯酒地灌着,不几下,十几只杯子便全空了。 最后胤礽反手一抹嘴唇,挑起眉问他:“你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只是实话实说我听到的。” “呵……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胤礽说着倾身向前,嘴里呼出来的酒气全喷洒在了胤禔的脖颈间,微眯着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里带上了几分晦色。 胤禔就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子一般,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方才喝下去的酒蒸腾起来,烧得他双脸一片霞红。 半响过后,胤礽终于是笑了:“大哥,你的定力可真不行。” 胤禔回过神,无奈往后退开了一步。 看着胤礽眼里嘲讽的笑意,胤禔不由得皱起眉,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这么做就不怕皇上怀疑到你头上?”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知道?”胤礽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没其他的意思,你若是不想说便算……” “爷什么都没做。”胤礽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胤禔听了却更加怀疑:“若是他真找你们对质呢?” “他不会。”胤礽肯定道。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胤礽眼中笑意越甚,又往前倾了一些,手指轻点着胤禔的肩膀,缓缓说道:“皇上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表里不一包藏祸心之人,若是让他知道有人面上吃斋念佛一心向善,背地里却阴狠毒辣不留余地,唔……尤其还是他亲生的儿子,你说他会怎么想?” “……”算了,胤禔叹了叹气:“你好自为之吧。”之后转身回了屋里去。 胤礽看着他屋子的房门阖上,撇了撇嘴,眼里的醉意退去,叫了贾应选来,问道:“皇上那里还有人在吗?” “回爷的话,方才被皇上单独留下来的知县已经回去了,皇上那里现下没人。” 胤礽‘嗯’了一声,捋了捋有些皱了的衣袖,看看天色不早,道:“走吧,随爷去给皇上请安。” 知县抹着汗从康熙处退了出来,想到方才康熙阴沉沉风雨欲来的表情就不免心有余悸,颇有点后悔这马屁似乎是拍到了马蹄上,差点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幸得人提醒,虽然把事情推到个皇子身上他也着实胆战心惊,但既然那人说主子爷保他无事,那他自然是信了,否则保不准方才就有得他受的了。 胤礽进去的时候康熙正阴沉着脸站在窗边背着手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胤礽垂下眸恭敬地请安。 康熙转过身看着他,微皱起了眉。 胤礽道:“汗阿玛似乎心情不大好,可是遇上了难事吗?” 沉默了半响,康熙轻叹了口气,说道:“昨日茶园那个说书的,是被人给杀了。” 胤礽也蹙起了眉:“汗阿玛的意思是……方才那个知县?” “他说是受人所托,是……胤禛让他去做的。” 康熙说这话时有一些踟蹰,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怀疑,胤礽听了稍有诧异,犹豫了片刻,才小心问道:“汗阿玛不喜欢四弟这么做?” “你觉得呢?”康熙反问。 “如若当真是四弟做的,兴许四弟只是看不过眼那人编排汗阿玛您和儿臣几个,况且他自己也被人说了,心中不忿吧,那人虽然嘴无遮拦了些,随便安个罪名小惩大诫即可,私下里杀了传出去难免让人不好想,不过儿臣还是觉得,四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还请汗阿玛查清楚事情,不要冤枉了四弟。” 闻言,康熙冷嗤了一声:“不是他做的一个小小的县官敢把事情往皇子身上推?” “可……四弟一向宽厚又不与人争事,儿臣看他确实不像会随意滥杀无辜之人。” “朕就怕他胡乱揣度圣意,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阴沉……罢了,人都死了,这事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儿臣知道了。” 他就知道康熙不会去查,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失忆了才好,也不会叫胤禛来对质,说他做得不对可人家是为了帮皇上您出气呢,何况就算胤禛真来了也不敢供出他这个太子爷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只要早一点让皇上认清楚他这个四弟表里不一,心思叵测的本质就够了。 没几日,康熙下令启程回京,一直拖着的胤祉和胤禛两个的婚事也终于是指了下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乌雅氏为胤禛选定的乌喇那拉氏被康熙指给了胤祉为福晋,而胤禛,指的则是养在安亲王府的孤女郭络罗氏,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 母亲是安亲王的庶女,父亲获罪处了极刑,父母双亡,只因打小在安亲王府长大,身份有些耐人寻味。 不管外人是怎么想的,胤礽听说之后只是哂笑了笑,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被皇上送出去了的人,还想争皇位? 当年老八看不清或者说不甘心,不知道换了老四,却又能不能看清楚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 136、寿礼 索额图虽然受了长泰的牵连被连降了三级赶出了议政大臣的行列,而且胤礽很怀疑康熙的意思似乎是不会再给他咸鱼翻身的机会了,不过他的党羽遍布朝野,加上太子爷的关系,倒也没有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所以他做寿,这络绎不绝上门去给讨酒喝送寿礼的官员依旧不少。 胤礽也去了,不是故意给索额图长脸,而是正巧路过就上了门去,总归康熙要问起来他也不过是去给叔公贺寿而已,也是人之常情,他也说不得什么。 索额图一家人见到胤礽来很是意外,忙迎了出门外与他请安。 胤礽淡淡‘嗯’了一声,就提脚进了门去。 想奉承巴结太子爷的官员很多,胤礽一概视而不见,叫索额图将人都打发出去,进去就去了里间喝茶,顺便打量那堆了一屋子的下头官员送来的寿礼。 索额图陪着笑脸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胤礽的手指慢慢摩挲过那些东西,忍不住啧啧感叹:“叔公你这做一回寿,能发不小的一笔财吧?” “太子爷说笑了,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太贵重的奴才哪里敢收。”索额图忙打哈哈地解释道。 “那这是什么?”胤礽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指着的东西是一尊亮得人睁不开眼的金制观音,足有半人那么高。 索额图脸上的笑容一僵,胤礽的手已经点上了那东西,沉甸甸的根本推不动分毫,想来应该是实心全金制的,心里暗骂索额图这个老匹夫当真是要钱不要命,胆子忒大了:“这谁送的?” “河道总督王新命……”索额图尴尬道。 去年靳辅因为年老乞休,王新命由闽浙总督调任了河道总督,此人一贯与索额图关系不错,孝敬好处从来少不了……胤礽轻哂了一声,道:“叔公知道前些日子户部又拨了十五万两银子到河道上去吗?” “知道。”索额图无奈点头。 “叔公,爷一早就说过了,不义之财收多了小心遭报应,何况眼下盯着爷和你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奴才这就命人将之送回去。”索尔图忙保证道,虽然有点舍不得,不过既然胤礽不让收,那便只能算了。 “送回去,但是别让人发现。” 索额图愣了一下,倒是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太子爷的……意思是?” 胤礽嘴角轻勾起:“前段时日京里外放了个叫陈良谟的小官去河道上做运河同知,王新命敛财还有给你送寿礼的事情,透露一点给他知道。” 他说着又斜睨了索额图一眼:“就是别让他知道你又把寿礼给还回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索额图不明所以:“太子爷您要做什么?” “你按爷说的去做就是了。” “奴才明白了。”索额图应下,心知太子爷的心思一贯难猜,既然他这么说那便按照他说的去做就是了。 胤礽笑了笑,他就怕有人不跳,一跳起来可就有好戏瞧了。 不出胤礽意料的,不几日胤禩那里就收到了河道总督王新命勒取库银又借寿礼之名上呈孝敬给索额图的消息。 胤禩看着手里的信,不由得扯起了嘴角,河工、漕运、盐政一向是皇上最为关心下狠手抓的三大政,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河道总督监守之盗还牵扯上了索额图甚至是太子,或者说是在太子和索额图的授意下动用河道银子中饱私囊……啧,这么好的机会放过了倒当真是可惜。 要说胤禩的出身算是这个宫里众皇子中最低的一个了,他娘是辛者库里的戴罪之人,完全是凭着美貌得了康熙青睐,胤禩能顺利出生而没被康熙做掉本身就算得上是个奇迹了,按理说他这样的,应该就该安分守己低调做人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才对,可胤禩却全然不是这么想的。 就因为他出身低下,所以才更要力争上游,太子爷之所以是太子爷凭得是什么?不就是出身和一个当皇后的娘吗?没了这些他能算得了什么?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他就该俯首称奴才?胤禩从来都觉得除了出身这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哪方面自己都不输任何人,别人越是看不起他,他就偏越不甘心越要去争,投胎不是他能决定的,但命数,他却决不相信会是上天注定的。 可以说,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胤禩对胤礽的仇视和敌意几乎是从小就扎根在了心中,所以乐此不疲地给他找麻烦添堵期望将之拉落马下取而代之,也是胤禩的兴趣所在和唯一的目标。 将手里的信伸到烛台上烧了,胤禩想了想,还是觉得照旧推给胤禔去做比较稳当,虽然胤禔的态度有些古怪,尤其那一回在畅春园观澜榭外,他对胤礽显而易见的关心和担忧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却不过,胤禩并不相信以他皇长子的身份他会没有争储位的心思,否则他也就不会对长泰下手了,所谓的兄弟情深,到底还是比不过权利的诱惑,这个才是真理。 不过这一回他得更小心一些才是,决不能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情……思忖了片刻,胤禩提笔写了两封信,分别叫人将之送了出去,之后长吁了一口气。 一如胤禩所愿,胤禔那里也很快就知道了消息,陈良谟将事情告到了山东巡抚葛思泰那里,葛思泰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做是好,这便先写了信让人送来给了胤禔,向他请示。 葛思泰与那个被流放了的佛伦是铁一般的交情,当初也同样是明珠的忠实朋党,在吴赫之前也曾担任过川陕总督一职,后因为佛伦第一次被贬之时上奏替他求情受了康熙迁怒,被降了职,而去年又调任到了山东任巡抚。 这事情说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当年陈良谟告王新命侵吞河银同样是告到了山东巡抚那里,不过那个时候的山东巡抚是佛伦,而那一次是他为了打击索额图胤礽一党让佛伦做下的事情,扯出陈良谟不过是推了个出头鸟出去而已,这一次,却是陈良谟出动找上的葛思泰告了王新命,一个五品同知告正二品的河道总督,要说背后没有人指使……他敢这么做? 难道又是胤禩在背后做下的这些事情? 想到那叫陈良谟的同知也是从吏部外放出去的,胤禔的脸色不由得一沉。 “爷?您在想什么呢?” 与胤禔说话的是康亲王杰书的第四子巴尔图,因为同在兵部办差,一来二去就被胤禔给笼络成了自己人,胤禔将葛思泰写的信递过去给他看,巴尔图看了半天,最后问道:“这个叫李又隆的守备也是太子爷的人吗?” 葛思泰的信上提到陈良谟除了告了王新命,还有一个名叫李又隆的五品守备,既然将他与王新命一块提名了,巴尔图想当然地便以为这个也是与王新命一样依附着索额图的人。 闻言,胤禔皱了皱眉:“也许吧。” 巴尔图笑问:“爷打算怎么做?要让葛思泰上奏弹劾王新命几个吗?” “不。”胤禔摇了摇头。 “那爷是打算置之不理,将之压下去?” 胤禔想了片刻,轻叹了口气:“若是压下去,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没了针对太子爷的心思?” “那爷您是想……?” “太子爷应当不会这么坐以待毙的,也许一早就知道也说不定,”胤禔说着笑了笑:“葛思泰做个传声筒就够了,既然是陈良谟告的,那就让葛思泰直接帮他转达给皇上就行了,不必与他去抢这个功劳。” 巴尔图点了点头,又道:“爷,奴才听人说四爷私下里似乎在查八爷的事情。” 胤禔挑起眉看他:“怎么说?” “自从皇上将安亲王的外孙女指给四爷之后,四爷似乎与安郡王、僖郡王他们有过接触,不过您知道的……”巴尔图说着干笑了笑。 胤禔冷嗤了一声,岳乐的几个儿子,除了那个岳端被胤礽给挖走了,玛尔珲、岳希、务尔占几个几乎都被胤禩给拉拢了去,成了人家家的上门女婿的那个发现自己的亲家全成了别人的人,不郁闷才奇怪了。 其实对三爷抢了四福晋,八福晋又成了四爷福晋这事,胤禔想来也是觉得很有些好笑的,似乎从他对自己原本的岳父伊尔滚觉罗氏下手开始,就全都乱了套了。 微眯起眼思忖了片刻,胤禔吩咐巴尔图道:“想办法将八爷之前在吏部做下的事情,还有这一次的……透露一些给四爷。” “奴才明白。” 胤禔笑了笑,这个欠收拾的弟弟也许是太寂寞了,也好,多几个人陪他一块玩才热闹。 137、作秀 瑞景轩。 胤礽懒洋洋地斜歪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日子渐热起来,康熙便又率众搬来了畅春园避暑。 外头阳光明媚,胤礽却没有多少精神,一直到贾应选躬着身进来,低声禀报:“爷,四爷求见您。” 胤礽懒懒应道:“让他进来吧。” 胤禛偶尔会来他这里,倒是见怪不怪,奉过茶让人都退了出去,胤禛斟酌片刻,才道:“二哥,我来,是有个事想跟您说。” 胤礽挑起眉,表示洗耳恭听。 “上个月皇上派了李光地、博霁、徐廷玺几个与原任河道总督靳辅一块视察黄河工程,后来我听博霁回来提过,现任河道总督王新命私底下似乎有些手脚不干净,先前户部拨下的那十五万两银子,怕是有大半都进了他的荷包里头。” 胤礽佯装诧异,皱起了眉:“你确定?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吗?” “应该是没错的,这几个人中只有博霁是户部的,他看过河道上的账本,觉得有些出入就私下查了查,这才发现王新命有监守自盗之嫌,不过却也没有声张,回来就先跟我说了,臣弟想着王新命似乎与索额图交情还不错,这才特地来与二哥您说一声,您看这事要如何……” 胤礽心中暗笑,敢情又是上赶着来表诚意的:“这样,这狗奴才胆子还挺大,河道上的银子也敢动……” 胤礽说得有些不耐烦,随即睨了胤禛一眼:“这事既然只有博霁知道,四弟就帮二哥这个忙,叫他闭上嘴可好?爷会叫下头那些人尽快把亏空的银两补上。” “这个……若是只有博霁知道倒也不是问题,”胤禛说得有些苦恼:“就怕还有其他人也知晓了。” “其他人也知晓?”胤礽闻言面露惊讶之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据博霁所说,有个叫陈良谟的运河同知似乎也在查这事,而且已经先一步告到山东巡抚那里去了,二哥您知道山东巡抚葛思泰是大哥的人……所以有些不好办。” 胤礽冷嗤了一声:“又是老大?” 胤禛小心打量一番他的神色,其实不仅是胤禩,他对胤礽和胤禔的关系也有些好奇,不过同样的他也不信胤禔会放弃与胤礽争储就是了。 “臣弟也很怀疑,那陈良谟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同知,为何会敢告河道总督,便查了查他的背景,这一查却发现他……” “什么?” “他似乎与八弟有些牵扯。” 这一下胤礽便更加诧异了:“八弟?怎么会是他?” “我也觉得很意外,但确实是他。” 闻言,胤礽微眯起了眸,眼里有了深思之色。 胤禛看着暗自舒了口气,他就是故意来告诉胤礽这个好八弟做的事情的,就是想让胤礽看一看这一个也是个小小年纪就居心叵测的,先头吏部那些事情不好与胤礽讲,否则胤礽就该怀疑他无缘无故查胤禩是什么居心了,但这一桩,却是一定要让胤礽也瞧一瞧。 胤禛的目的,自然是要分散胤礽的火力,给他找箭靶子,这样他就不会没事算计到自己头上来,至于胤禩,在胤禛看来只能说是他自不量力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推他出去给胤礽玩,纯粹是他自找的。 俩人正说着,贾应选再次进来禀报说是施世范来了,胤礽让他进了来,施世范给胤礽请过安,似乎是有事情要禀报,只是见了胤禛也在又有些犹豫。 胤礽瞥他一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四爷也不是外人。” “爷,方才臣收到消息,山东巡抚葛思泰已经上奏将那运河同知陈良谟告河道总督王新命等一干人私吞库银的事情禀报给了皇上,折子已经到了皇上手里。” 胤礽撇了撇嘴:“动作倒当真是快。” “爷,您看这事……” 胤礽没有答,反倒是看了胤禛一眼,问他:“你以为如何?” 胤禛皱起眉:“大哥不叫葛思泰自己上奏弹劾,反倒是只转述陈良谟的话,应当也是知道了是胤禩在背后叫人做的。” “你知道是胤禩,老大也知道,如今连爷也知道了,你觉得皇上就不会怀疑?一个五品同知哪里来的胆子告河道总督?只要他一查不就查到老八身上去了,爷看他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应当是不会如此不知事的人才是。” “那二哥的意思是……?” 胤礽轻蔑一笑:“且看他还有什么后招吧。” “二哥说的是。” 胤礽心想着上一回胤禩拾掇老大上奏弹劾长泰就吃了这个亏,差点把自己给暴露了,这一回应当不会如此不明智再犯同样的错才是,不过没关系,他倒是很想看看他还会如何,他做得越多,要抓他的把柄便也越容易。 “倒是王新命那里,”胤礽面露苦恼之色:“皇上真要查起来,难免牵连甚广,着实是麻烦……” “……”胤禛没有接话,他来告诉胤礽就已经是表达过诚意了,至于要怎么做,那就是胤礽自个的主意,其实若当真是查出来动用河银的事情与太子爷有关,他倒是挺乐见的。 “算了,这事也只能看皇上要怎么查再说了。”胤礽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这事且看看再说。” 胤禛点了点头,便告辞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胤礽斜睨了一眼一旁憋着笑意的施世范,道:“你笑什么?” 施世范讨好地给他倒茶:“没有,臣只是觉得太子爷倒是挺能唬四爷的。” 胤礽嗤了一声:“少胡言乱语。” “是,是,小臣不说了。”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间就下起了暴雨来,几乎就是瞬间雷鸣之后,大雨磅礴而至,雨水拍打着屋檐啪啪作响。 守在外头的小太监忙着将一院子太子爷喜欢的花花草草搬进回廊里免得被摧了,胤礽目光投向窗外,有个侍卫装扮的人也在帮着搬运那些盆栽,怀里护着的正是胤礽最钟爱的那盆兰花。 胤礽见他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问起了一旁的贾应选:“这个……是谁?” “爷您忘了,半个月前才分来您这的侍卫,康亲王府的三阿哥扎尔图,不过您当时说过不让他近身伺候的。” 贾应选这么一说,胤礽倒是想起来了,康熙分个亲王府的阿哥给他做侍卫,总让他有种是派人来监视他的感觉,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近身过。 “好歹也是亲王府的阿哥,需要纡尊降贵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吗?”胤礽不悦道:“去把他给爷叫进来。” 不多时贾应选就带了浑身湿透的人进了来,胤礽看着毫无形象跪在地上的人,越发的不高兴,斥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外头那一院子的奴才又不是死的,需要你去做这种事情吗?你是丢自己的人还是想丢爷的人?” “奴才知错了,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没好气,吩咐贾应选:“将之带下去先弄干净了再说。” 贾应选看胤礽似乎挺生气的,赶紧应下,忙带着人去了隔壁清洗换衣裳,施世范摸了摸鼻子,心说太子爷突然发脾气也挺吓人的。 两刻钟过后,换了身衣服擦干净了头发的人重新被带了过来,胤礽叫人给他奉了茶,却又冷嗤道:“爷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既然进了毓庆宫就是爷的人,爷不会因为你是亲王府的阿哥就对你客气,以后做事情之前先掂量着些。” “奴才只是看太子爷素爱那盆兰花……” “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够了。” “奴才明白。”扎尔图轻抿起唇,低垂下了眼。 胤礽也端起了茶,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施世范也偷眼打量了一番那扎尔图,心中冒出来一些奇怪的念头来,怎么总觉得这个康亲王府的三阿哥长得挺眼熟的? 如胤礽所想,胤禩确实不是个同样的错误会犯上两次的人,在葛思泰的奏折呈到康熙手里的第二日,另一封弹劾奏折便也呈到了他的跟前。 是那五品守备李又隆弹劾同知陈良谟侵盗库银的折子。 胤礽看着康熙递到他手里来的奏折,不由得哂了一声,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这个八弟倒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怕是陈良谟与李又隆这两颗棋子也不会想到他们效忠的会是同一位主子爷,背后被同一个人拉着绳操纵着跳大戏。 原本他还奇怪这李又隆并非索额图的人怎么会也牵扯上了这事情,想来便是胤禩故意的,如今这事看在康熙眼里就成了下头这帮人狗咬狗,一块做下这盗取河银之事,如今怕是分赃不均便又互相推诿指责上了,自然不会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 到时候真要查起来,这些人也说不清楚,恐怕胤禩也是算死了他们下了河道哪还能两袖清风,反正不过是两颗棋子而已,丢了便也就丢了,只要目的达到又不把他自己牵扯进去就够了。 138、默契 施世范进到瑞景轩的院子里,一眼就看到回廊外头站得笔直视线却是有意无意落在靠在窗边安静看着书的太子爷身上的人。 心下生出一抹怪异之感,施世范顿住了脚步,仔细看了两眼那位康亲王府的三阿哥两眼,对方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胤礽身上却是没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片刻过后,施世范恍然回过神,他说呢,怎么乍一见到这位爷就觉得长得眼熟,这人不管是身形还是相貌都与大贝勒有七分相像,尤其是不自觉微蹙起眉是看着太子爷的神情,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暗自摇了摇头,施世范进了去给胤礽请安,顺便禀报事情。 胤礽放下书,依旧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微眯着眼显得有些懒散,听了施世范说的倒是一点不意外,他是一早就知道了康熙会派户部尚书库勒纳和礼部尚书熊赐履前去河道上查案,自然是不稀奇,听过便也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不出胤礽意料的,胤禛又一次找上了门来,问他这事要如何是好。 胤礽笑了笑:“难得四弟有心了,对爷的事情竟是如此上心。” 胤禛不动声色回道:“毕竟是户部拨下去的银两,臣弟多看着些也是应当的。” 胤礽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四弟你与库勒纳应当交情还不错的吧?” 上一回火耗归公之事不就是他拾掇着库勒纳给搞出来的?这么想着胤礽说话的语气却是有些意味不明。 胤禛低垂下眼,道:“是还不错。” “那就叫他将事情压下去,让互相弹劾的几个将罪名摊了便罢了,不要牵扯到其他人。”胤礽快速吩咐道。 这个其他人,指的大概是索额图更甚者太子爷自己,胤禛暗想着熊赐履是太子的师傅,与太子一贯走得近,也当真是只要库勒纳不声张,就不会查到他们头上去,只是…… “即使如此,臣弟觉得大哥或者八弟也不定会乐见,一定会对这事咬着不放。” 胤礽撇了撇嘴,低骂道:“胤禩那家伙怕是就担心被皇上知道自己做的好事,原本揪出他来倒是没问题,没曾想李又隆那个不知趣的又上奏参了那运河同知一本,如今反倒是不好下手了,爷真是白养了这些奴才了,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胤禛心中有些迷惑,其实不只是他,连胤禔都以为那守备李又隆也是胤礽的人,还在想着他是不是犯糊涂了做什么又反咬上去,如今听胤礽这么说是下头人为了脱罪自己做下的倒也不难理解,只可惜如此一来,便也不好扯出陈良谟身后的人了,库勒纳和熊赐履两个是去查河银去向的,就算陈良谟当真与胤禩有些牵扯,吞河银的事情与他无关无缘无故扯出个皇子,他们两个定是不敢也不愿做的。 “不过算了,”胤礽说着又笑了笑:“爷方才是与你说笑的,恐怕他们也都不会想到,这事跟索额图根本没有关系,想抓爷的把柄,也要他们有那个本事。” 胤禛闻言有些诧异,疑惑看向了胤礽,胤礽见他这幅表情,眼里促狭的笑意越甚:“怎么,你也不信?” “不,这事既然与索额图与二哥您无关就更好办了。”胤禛忙说道。 “所以你只要去与库勒纳说叫他秉公办理就够了,老大他就算咬着不放,到时候难看的也是他自己,我们看好戏便是。” 胤禛应下便回了去,胤礽看他走远冷哂了一声,收回了视线时落在守在外头的扎尔图身上,顿了一下才移开。 贾应选端了茶点进来,胤礽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赐了些点心给施世范,又看了眼外头那个,对贾应选道:“将这份花生糕送出去给扎尔图。” 贾应选应下端着点心送了出去,受了太子爷赏赐的那个很是受宠若惊,诧异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双手接了过去。 施世范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胤礽:“爷您不是不喜欢吃花生糕?” “是不喜欢。”胤礽懒懒收回视线,弯起嘴角,说得意味不明。 半个时辰后,施世范看胤礽看书也没多大精神,便提议道:“爷,臣看外头阳光正好,您要不要去游湖?” 胤礽合了手中的书册,也正好看书看乏了,这便欣然点头,带上几个奴才起身出了门去,路过那扎尔图身边睨了他一眼,丢下句‘你也跟上’之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才出了院门却又碰上来被嬷嬷抱着来找他玩儿的小十五,嬷嬷解释道:“十五爷说想见太子爷您,主子就让奴才把他抱过来了。” 胤禨配合着嬷嬷的话笑得见牙不见眼,朝着胤礽伸出了肉呼呼的双手。 胤礽顺势就把他抱到了自己怀里来。 胤禨如今已有快两岁大,对着胤礽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倍儿黏糊,胤礽很是受用,对这个可以做他儿子的弟弟更是好得没话说,这就心情大好地抱着他一块出去玩去了。 只不过在湖边碰上也正一个人出来闲逛的胤禔却是胤礽没想到的,胤禔见到胤礽带着一大帮人迎面走来也很意外,随即就迎了上去与他问安,顺手又捏了捏他手里小十五的脸。 胤礽淡淡‘嗯’了一声与他错身而过。 船身随着水波荡漾摇晃不平,胤礽手里还抱着个人抬脚上船一下没站稳,身子晃了一下差点跌倒,随即便被人托住了胳膊。 “太子爷当心。” 说话的人不着痕迹地又收回了手,胤礽转头看了一眼,是那个扎尔图,嘴角浮起一抹弧度,抱着小十五进了船舱里去。 身后胤禔伸出一半的手微僵了一下,怏怏收了回来,也瞥了扎尔图一眼,跟着胤礽进了船舱里去。 船头划破水面缓缓驶了出去。 胤礽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榻上,叫了施世范与他下棋,贾应选在一旁给他扇扇子,小十五趴在他身上好奇地左右转着脑袋,时不时地咬一口胤礽送到嘴边来的糕点。 胤禔坐在船舱的另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风景。 一时间,船舱里除了落棋声和小十五偶尔‘吱呀’两声便是一片静默。 两刻钟后,渐渐落了下风的施世范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显得有些烦躁,胤礽看他一眼,笑问;“热吗?” 施世范不好意思地点头,方才还不觉得,怂恿太子爷出来了才发现太阳毒得很,即使在船舱里也依旧不舒坦。 胤礽叫人给他盛了碗冰酸梅,目光四下掠过,落在外头顶着大太阳一动不动地守在船舱外的侍卫身上,吩咐人去把扎尔图叫了进来。 叫人给他奉了茶又盛了冰酸梅汤来,扎尔图连忙推却:“奴才要护卫太子爷,不敢受这些。” “让你吃你就吃,外头侍卫多得很,不需要你在外头站着一动不动。” 胤禔闻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扎尔图,外头守了好几个侍卫,偏偏胤礽就叫了他进来,虽然这个是亲王府的阿哥,却怎么想都叫人觉得有些……耐人寻味。 趁着胤礽与人下棋的功夫,坐不住的小十五顺着榻爬下了地,颤颤巍巍地往胤禔这边走了过来,船一晃动,眼见着就要跌倒,胤禔忙走上前,先那几个奴才一步将人抱了起来。 胤礽连个余光也没分过来,却似乎是有默认了他带着小十五玩的意思,胤禔抱着小十五坐到了一边去,小十五举着手里啃了一半的糕点咯咯笑着往胤禔嘴边送,胤禔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想到是方才胤礽顺口咬了一半又塞小十五手里给他啃的,不由得就张开了嘴,一口咬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倦了的胤礽吩咐人将船靠岸,胤禨已经窝在嬷嬷怀里睡着了,胤礽笑着抹了抹他的脸,大步上了岸去,正要离开,身后胤禔突然叫住了他。 胤礽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疑惑看着他。 胤禔走上前来,今日他们除了之前的问安还没说过一句话,犹豫了片刻,开了口,低声问道:“李又隆……是太子爷的人吗?” 胤礽挑起眉,戏谑地看着他:“大哥觉得呢?” 胤禔皱眉,却并不作答。 胤礽笑着倾身向前,贴到了他的耳边:“大哥,你的那位好八弟可是演得一出好戏呢。” 胤禔微愣了愣,胤礽已经冷哂一声,转身走了。 河道库银被吞案库勒纳和熊赐履两个下去没多久就查清楚回了来禀报,总督王新命监守自盗,同知陈良谟侵盗库银,守备李又隆等人私借库银,至于要如何判处,但请皇上发落。 却是只字未提与先头陈良谟告状时暗示的索额图等人有关。 不几日,一纸弹劾户部尚书库勒纳与礼部尚书熊赐履办差不利、查案不清、疑有徇私包庇之嫌的折子又呈到了康熙手里。 胤礽知道后也只是笑了笑,胤禔如此配合,他倒当真是要感谢他了。 139、算计 才查案回来的两位尚书就被人给弹劾了上,然而即使没有那一纸弹劾奏折,康熙却也并不太相信他们得出的审案结论,要说最开始那运河同知告王新命之时话里话外就拐弯抹角地指向同样受了他好处的京中官员,王新命跟索额图交情不浅他自然心中有数,对这事也有些疑虑,便顺水推舟,再派了人下去重查。 而这一次被指去河道上查案的却是深受他宠信去年也才奉旨视察黄河回来的李光地。 听闻消息,胤礽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李光地这人一贯奸诈狡猾,深谙讨好康熙之道又十分懂得明哲保身之礼,身为太子爷的师傅虽不是太子的人,但在胤礽这么多年的刻意经营之下,师生情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举手之劳帮个忙却也便宜。 其实就算是别人也无所谓,但李光地的话,于胤礽倒是更容易行事一些了。 掐着时候出现在南书房外,遇上在康熙那里商讨过事情正出来的李光地,对方很恭敬地上来与太子爷请安,胤礽笑了笑,随口问道:“才听闻皇上将下河道重新查案的差事交给了师傅你,不知师傅准备何日动身?” “回去稍作准备,明日就出发。” “那倒是好,师傅下了去,可得秉公办案才是。” 胤礽状似说得漫不经心,这语气里听着却总有些意味深长之意,李光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太子爷,不动声色道:“老臣奉皇命查案,不敢懈怠。” “那是自然,既然是钦差下去查案,不管听到什么,可都得如实转达到皇上耳朵里,才不枉皇上对师傅你的一番信任才是。” “太子爷说的是。”李光地恭谨地应下。 胤礽又笑了笑,与他错身而过,进了里头去。 康熙正与人商讨完事情在看折子,胤礽上前去请过安,康熙笑着把他叫到身边,折子递给他,道:“你看看,是关于你大婚各项事宜还有册封太子妃典礼的安排。” 康熙的意思,是要皇太子大婚与册封太子妃典礼同一日举行,只是因为之前无太子大婚之先例,虽然康熙一早就示下了,但礼部、内务府和钦天监依旧是就这婚礼的礼法、用度和吉日等问题互相扯皮着,争论得没休没止,倒现在也还没个定数,而这呈上来的也不过是一份草拟的章程罢了。 胤礽随意浏览了一遍,想了想,道:“这么弄委实麻烦了些,儿臣以为就按大哥大婚时那一套办便可。” “那怎么行,”康熙略有不悦地打断他:“你是皇太子,自然得与众不同。” 就怕太与众不同了您自个又不乐意了。 “那汗阿玛您的意思是?” “朕本意是照着前明旧例操办,只是前明与我朝毕竟风俗还是许多地方不大相同……”说到这个康熙也是为难不已:“你自己有何主意?” “……儿臣但凭汗阿玛做主。” 康熙见胤礽也不知是真没主意还是不想说,便也泄了气,不耐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事朕再想想吧。” 有官员在折子里提到将婚宴摆在文华殿,那个地方是前明东宫,风水自是不错,起初在修建毓庆宫之前康熙是有想过直接就把那地方直接改一改给胤礽住便是,只是因为那里离得乾清宫远了些,不把儿子放身边看着他不放心,最后便才做了罢。 而如今胤礽已经长大了,又要大婚了,毓庆宫位置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小了些,以后他后院子女一多,怕就住不下了。乍一看到这折子,康熙重修前朝东宫的心思不免又动了起来,不过却依旧有些犹豫,这事……也还是缓缓再说吧。 胤礽懒得去揣测康熙又在打什么主意,问过安便回了去,半道上遇上胤禔迎面走来,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来他们也当真是有缘,这也能碰上。 胤禔见到他也很意外,却也只是一下就回过神,走上前来,与胤礽问安。 “大哥这是打哪来?”胤礽随口问道,却其实并不关心。 “才回宫,正准备去皇上那里请安。” 胤礽笑了笑,俩人错身而过,各自走远。 身后的施世范跟上来笑问胤礽:“爷,您怎么不多说几句话呢?” 胤礽睨他一眼:“你很多事……去,帮爷办件事情。” “什么?” “那两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可怜虫,也该知道他们效忠的主子到底是如何待他们的了。” “小臣明白。”施世范应下,心想着太子爷倒当真是沉得住气,拖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半个月后,奉旨下河道查案的李光地回了来,当日就被康熙叫进了宫去问话。 “回禀皇上,臣已查明,除了被弹劾的王新命、李又隆与陈良谟几个,河道上被吞的银两确实与其他人没有干系,据王新命所言,前些日子他借着索额图办寿的机会送了樽金菩萨去他的府上孝敬,不过却是没进门就被索额图给退了回去,索额图确实没沾过这不义之财。” “当真?”康熙蹙起了眉,似乎对这话仍有怀疑。 “却是如此,”李光地道:“王新命说索额图与他早有嫌隙,他想讨好巴结他与太子爷,无奈索额图并不将他当回事,不但叫人将东西送了回去,还将之训了一顿,岂料没多久这事就被揭了出来,他原还以为是索额图揭发的他。” “然后呢?” “然后臣又审问了李又隆与陈良谟两个,问他们为何要互相推卸责任,此二人俱是支支吾吾说东指西,臣严词审问了他们许久,最后二人才终于承认了是……”李光地说着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有人在背后指使着他们做的。” 康熙听了有些意外:“有人指使?是何人?” 李光地低垂下头,又犹豫了半响,才道:“是……八爷。” 闻言,康熙诧异地看向他:“你说真的?是八阿哥?” 他才几岁大?竟就敢这么挑事生非?! “臣听闻也很意外,只是二人俱是说他们不敢有半句胡言乱语,互相上奏弹劾之事,都是八爷指使他们做的,臣虽怀疑,却又想着倒是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污蔑皇子,还请皇上明察。” 李光地呈上那二人的证词给康熙看,陈良谟是受了胤禩指使弹劾王新命和李又隆,李又隆同样是受了胤禩指使弹劾的陈良谟,为的不过是将矛头往索额图与太子身上牵,而他自己又能撇清关系。 康熙看着手里的东西,微眯起了眼,陷入了深思之中,许久,才缓缓问道:“为何先头库勒纳和熊赐履两个却没有查出这事来?”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那俩还不知道他们被主子爷卖了,被他们的好主子拎在手里演猴戏,自然怎么也不会把他们的主子爷给供出来。 “这个……臣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康熙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不要再出去声张了。” “臣明白了。” 也许是此二人查案的时候受了贿赂,也许是他们也被胤禩拉拢了,也许是他们又是被其他什么人指使,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库勒纳和熊赐履为何没有查出这些,康熙都不想再深究了,参这二人办差不利的奏弹,虽然并非他原所想的那般,却也算是坐实了,一道圣旨下去,俩人俱是革职降了级。 至于做下这侵盗瓜分河道银两的一众,则同样是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该免职的也免职了。 其后左都御史马齐调任户部尚书,张英复起为礼部尚书。 胤禛听得消息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库勒纳好端端地怎么就丢了官了?康熙也没细说原因,只道俩人查案确有不妥之处,后来他派人私下打听,也大体明白了怕是与胤禩有关,只是他虽不知其中曲折,却也隐约感觉到与太子爷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胤礽难道一开始就把他和库勒纳也算计进去了不成? 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胤禛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随即又迅速否认,不应当的,熊赐履是他的人,也同样丢了官。 可如若是太子爷并不在乎只为了将他的人换下去呢?或者他根本是故意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戒而推个可有可无的人出去? 一个月后,康熙突然一道调令下去,将胤禩从吏部调去了理藩院做整理那些无关紧要的公文的闲职,在胤禩入部之前又将他单独叫了去谈话,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之放过,之后胤禩走出西暖阁之时,脸都是白的,只是眼里不甘依旧。 到底这事也终于算是揭了过去。 140、大婚 三十一年十一月,皇太子大婚,十里红妆,流光溢彩。 胤礽站在太和殿前的石阶上回眸,面前是无数张盈着笑意的脸一一闪过,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最后淡得都只剩下一个个若有似无的光影,恍然间便想起,这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皇宠加身,如花美眷在侧,万人敬仰,而他,离那权利巅峰看似便也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这一步之遥,前世他足足走了四十年,终究是没有走到。 新福晋的凤舆在仪仗队伍和礼官的簇拥之下,经大清门进入午门、太和门中门,最后在太和殿前停下,胤礽缓步走下石阶,从身边弯着腰的礼官手里接过了箭,在万众瞩目之下,连出三箭。 一片喝彩声中,站在人群之后前来观礼的胤禔低垂下了眼,从方才起他就察觉出了,胤礽有些心神不宁,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却端得是有些勉强。 皇太子大婚的各项礼仪几乎等同皇帝大婚了,除了婚宴是摆在文华殿而不是乾清宫,洞房花烛的地方是在毓庆宫而不是坤宁宫,新福晋的花轿竟是送到了太和殿前,而这样的一套流程,康熙竟也同意了。 太子妃册封大典过后,新任太子妃被送回了毓庆宫洞房之内。 文华殿里酒宴已经开席,一贯冷清的地方头一次如此热闹,来的不管是宗室还是外臣,俱是抓着机会地上来与太子爷贺喜热络套近乎,胤礽嘴角始终衔着一抹浅笑,对前来敬酒之人来者不拒。 胤禔站起身,看着缓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见他脸上已然有了微醺的醉意,在胤礽冲着自己举杯之时,换了杯茶给他,低声劝道:“还是喝这个吧。” 胤礽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大哥,今日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怎好叫我喝这淡而无味的茶?” “我是为你好……” 旁边有弟弟笑着起哄:“太子哥哥要是喝醉死过去了,新二嫂新婚之夜可就要独守空房了。” 胤礽眼里闪动起促狭的笑意,坚决地再次朝着胤禔举起了杯,胤禔无奈一叹,举杯与他轻轻一碰,俩人同时一饮而尽。 戌时过后入洞房,行合卺礼。 红烛摇晃中,胤礽怔怔看着盖头下瓜尔佳氏艳若桃李荡着红霞的脸,许久过后,心里一声轻叹。 从今以后,他就得负担起另一个人的生命了。 瓜尔佳氏已经不是从前的瓜尔佳氏,而他也不是原来那个他,但她是他的福晋,他的太子妃,也是他必须担起的责任。 突然间,胤礽就有些理解胤禔了,即使再没有感情,这个从今以后将成为与自己关系最为亲密依附着自己而活的女人,到底也是无法漠视和割舍的。 烛台上的火忽明忽灭,红浪翻滚,绮罗帐暖。 胤礽轻闭起眼,恍惚间,有另一双手游走于他的全身,撩起他体内最炙热的火,那是刻骨噬心的毒,尝过一次便再戒不掉。 胤禔被方顺搀扶着回到东头所,一走进院子里就吐了出来,方顺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叫了小太监去端醒酒汤出来,忍不住抱怨道:“爷今日又不是您大婚,您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胤禔苦笑着闭起眼,就像着了魔一般,在人群都散去之后,他却绕道去了毓庆宫,到底却也还是不敢走近,只远远看着。 今晚毓庆宫灯火彻夜不灭,只是那火光却倒映不进他的眼里。 董鄂氏匆匆迎了出来,歪着头看着他,涩生生问他:“爷,您怎么了……” 对上董鄂氏满眼单纯的迷茫,胤禔苦笑着抚了抚她的脸:“无事。” “爷,您回来了,我等您很久了,我伺候您歇下吧?” “好。” 回屋之后,喝过了醒酒汤胤禔便清醒了许多,董鄂氏坐在他身边呆呆看着他。 胤禔笑:“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爷长得好看。” 胤禔拧了拧她的鼻子:“你长得也好看。” 董鄂氏不发脾气不疯的时候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许是因为丧子之痛刺激太大,起先是日日夜夜念着孩子,到后来慢慢的就将自己用小孩子的天性伪装了起来,对着胤禔完全是单纯的孺慕,将之当成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仅此而已。 胤禔抱着董鄂氏和衣躺下,董鄂氏孩子没了之后他就再没在她这里过过夜,后院也甚少去,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宿在书房里,但是今晚,他却分外不想一个人孤枕难眠。 不是因为情欲,就只是这么抱着忘了那些事情而像个孩子一般的董鄂氏汲取一点点的温暖,胤禔额头抵着她的肩,将那个给过他漫长的梦魇和短暂甜蜜的人慢慢驱逐出脑子里,渐渐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瓜尔佳氏睁看眼时,旁边的床榻已经空了,她怔愣了片刻,想起这一整晚自己的新婚夫君虽然温柔但没有半点温情的眼,心里不由得一酸。 嬷嬷推门进来伺候瓜尔佳氏起身,说是太子爷起得早,去书房看书去了,还特地吩咐了奴才们不要扰了太子妃,又说太子爷对太子妃可体贴了,一早就亲自吩咐厨房做些太子妃喜欢的膳食,最后又说太子爷后院里虽然已经有了两个侧福晋,但太子爷也不是时常去她们那里。 闻言,瓜尔佳氏稍稍宽慰了不少,也许,太子爷只是天生性情冷了些罢了吧。 卯时过后,胤礽带着新媳妇先去了宁寿宫拜见老太后,之后又去乾清宫给才下朝的康熙请安,然后胤礽又遣了凌氏和两个老嬷嬷一块陪着瓜尔佳氏去各宫拜见各位妃母,这么一圈转下来,瓜尔佳氏收获颇丰,得了一堆赏赐,诚惶诚恐。 胤礽笑着拍拍他的手,安抚她:“无妨的,收着便是,都记好了,以后寻了机会,再回回去。” 瓜尔佳氏点头应下。 下午,胤礽带着瓜尔佳氏去乾东所,按礼瓜尔佳氏该去见过大嫂。 董鄂氏虽然糊里糊涂的,但是嬷嬷教过许多遍的礼还是没有忘,先是给太子妃行了国礼,在瓜尔佳氏给她回家礼的时候笑眯眯地扶起了她,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去后面说话。” 正屋里就只剩下胤礽和胤禔两个,胤禔一时尴尬,叫了奴才上茶上点心,与胤礽没话找话地闲聊起来:“太子爷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人生大事了。” 胤礽挑起眉:“早点也好,汗阿玛那里等得着急。” 胤禔失笑,不由得调侃起来:“新福晋可还让太子爷满意?” 胤礽敲敲下巴,微眯起了眼:“比以前那个好。” “嗯?怎么说?” 这位瓜尔佳氏比原先那位瓜尔佳氏要小意许多,他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他的太子妃不但要给他操持好毓庆宫的一切事宜,更要乖巧听话不给他惹麻烦,但是太精明的女人,会让他有压力。 不过这些,胤礽并不打算与胤禔说。 胤禔见他似是一脸回味,只当他还在想昨晚的销魂夜,端起茶盏轻抿,遮去了眼里那抹复杂。 瓜尔佳氏跟着董鄂氏去了后头的屋里说话,董鄂氏拉着她的手,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她:“太子妃你长得好漂亮。” 瓜尔佳氏抿嘴轻笑:“大嫂更漂亮。” 胤礽已经给她提醒过董鄂氏的情况,所以对董鄂氏这孩子气的话瓜尔佳氏听了反倒是觉得这个大嫂其实还挺可爱的, 董鄂氏又道:“太子爷能娶到太子妃真是好福气呢,爷也总说太子爷福气好。” “你们爷是这么说的吗?”瓜尔佳氏不着痕迹地套话,其实他对胤礽和胤禔的关系是有些好奇的,没过门前就听自己阿玛提过太子爷跟这个大哥有些不对付,阿玛也提醒过她进了宫万事小心,最好不要与这位疯疯癫癫的大嫂走太近,别给太子爷惹麻烦。 董鄂氏用力点头:“上回我看到爷在书房里画太子爷的画像,画了好久,他也不让别人看,只有我看到了,后来我问他,他就说太子爷好福气要娶太子妃了,说是要把画送给太子妃的,对了,爷有把画送给你吗?” 董鄂氏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单纯,瓜尔佳氏听了却是愣了愣,大贝勒画太子爷送给她? 这事根本不合理,直觉之下她便觉得这是胤禔糊弄董鄂氏的话,那么他画……太子爷? 瓜尔佳氏心里迷糊不已,却又想不明白,最后轻握了握董鄂氏的手:“大嫂,你不要告诉大贝勒你跟我说过这事好吗?” “为什么?” “我想一会儿大贝勒会把画送给我给我个惊喜吧,若是被他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事了,那大贝勒肯定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好。”董鄂氏不疑有他,满口答应下来。 瓜尔佳氏暗自咬了咬唇,两刻钟后,有嬷嬷来叫她,说是太子爷说该回去了。 瓜尔佳氏与董鄂氏告别,起身离开。 胤禔将胤礽和瓜尔佳氏送出门,在院门口站了许久,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进了去。 瓜尔佳氏转头看了一眼那进门去的人影,眼里闪过一抹深思,胤礽偏头问她:“你在看什么?” “没有。”瓜尔佳氏忙收回目光,轻摇了摇头。 141、云涌 三十二年开春之后,太子妃被查出怀有身孕一个月,康熙知道后乐得嘴都歪了,各种赏赐更是不要钱一般往毓庆宫送,远比上一回大福晋怀孕之时要看重得多。 那场堪比皇帝大婚的婚礼即使过去已有好几个月,却依旧为人津津乐道,更多的人是艳羡,康熙的心思实在是让人不好猜,上一回仅仅因为一个祭祀时拜褥的位置就将礼部尚书给革了职,这一回却是自己主动提出将皇太子大婚的规格提高到几乎与自己等同……君心莫测啊。 不过依着胤礽来说,倒是觉得其实也没有多复杂,不过是别人提出来康熙不高兴会怀疑是他在授意他有二心,康熙他自己提就是另一回事了,至于目的,大概也不过是最近不安分的人越来越多了,必须正视听了而已。 跪在地上的太医静静给帘帐后头的太子妃诊脉,许久过后却是轻蹙起了眉,一旁的胤礽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斟酌了片刻,太医小心回道:“依老臣所见,太子妃的脉象……似乎是双脉。” 胤礽愣了一下:“你确定?” “应当是没错的。” 闻言,胤礽微眯起了眼,又转头看了看瓜尔佳氏隐约透着高兴和担忧的脸,最后轻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那太医道:“太子妃是双脉的事情不要透露出去,以后太子妃养胎之事你一人负责,不要再假手他人。” 太医诚惶诚恐地应下,自觉责任重大,不过太子爷这么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他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了。 太医离去之后,瓜尔佳氏犹豫着问胤礽:“这个真的瞒得住吗?” “无妨,”胤礽宽慰她道:“瞒得住就先瞒着,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其实于胤礽来说能一下怀上两个绝对是件大好事,但他是储君,若一下生下两个嫡子,康熙也许会考虑以后的继位人问题而有所顾虑,要当真是弄死他一个孩子或是送走可就不好玩了,当然,如果是两个格格那就完全没问题了,要是是龙凤胎便更是大喜事,不过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胤礽都觉得,还是先不要被人知道得好,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说三道四。 既然胤礽这么说,瓜尔佳氏便也放宽了心,安心地养起了胎,只等着十月之后孩子出生。 三月,广东巡抚江有良与巡视两广盐课的太常寺少卿沙拜在巡抚衙门门口互讦,闹得沸沸扬扬,消息一路从广东传回京,康熙知道后气恼不已,身为一省巡抚,封疆大吏,不顾朝廷脸面,与奉旨下去巡查政务的钦差在衙门口起冲突还差点就动了手,丢人! 再接着不知死活的江有良和沙拜两个又前后上了折子互参,江有良参沙拜自恃钦差身份勒索地方官银两,沙拜参江有良阻坏盐法,康熙收到折子后脸都绿了,最后点了两江总督傅腊塔与闽浙总督朱弘祚为钦差前往查审。 毓庆宫。 胤礽按下手中的信,是去了福建有好些年如今又调任去了广东的岳端给他写来的,岳端在信里提到江有良与沙拜之事闹得这么大似乎是有有心人从中挑拨,沙拜这次奉旨出巡盐课一路从两淮到湖广,私下里没少捞好处,结果这回到了江有良这里却是碰了钉子,江有良并不买他的帐,俩人之间生了嫌隙,再被人一唆使,就干上了架,直接在巡抚衙门口吵开了。 而风声能这么快传回京,似乎也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煽动的。 有心人挑拨?原因?目的? 胤礽只知道最后这俩俱被革了职这事就了了,那么这一回会还有其他的变数不成? 半个月后,傅腊塔和朱弘祚回奏江有良和沙拜俩人所参对方之罪名皆属实情,俩人对所犯罪行也俱是供认不讳,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之后康熙便很果断地将俩人同时给革了职,而一如胤礽所想,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革职处置的圣旨下去没两日,江西参政道多象谦突然上奏弹劾傅腊塔和朱弘祚两个徇私包庇,刻意掩盖案件实情,意图欺君,并在弹劾奏折中直接点出沙拜勒索江有良与其他官员是因为手握这些人私运粤盐至两湖地区贩卖的证据,朱弘祚身为前任广东巡抚同样脱不了干系,不仅是粤盐,两湖地带淮盐私盐同样泛滥横行,两江总督傅腊塔不但知情还亲身参与,并贿赂前去巡视盐课的朝廷官员以掩盖罪责。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个简单的互参案瞬间扭转成牵扯到几位封疆大吏涉及整个江南广东官场的私盐大案,龙颜震怒,举朝哗然。 至此,胤礽终于是明白过来,这背后挑唆的人到底是在打得什么鬼主意了。 西暖阁里,康熙来回踱着步,手里的折子敲在桌案上啪啪作响,又气又恼,一众议政大臣和六部九卿都在,却俱是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你们倒是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事!总督、巡抚,还有这么多的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视国法为无物!这些人到底是想做什么!谁给的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啊?!你们倒是给朕说句话!都哑巴了不成!” 众人承受着康熙的怒火,却没一个想做这带头躺枪的,正犹豫间,一直微蹙着眉站在一旁的胤禛突然上前了一步,道:“皇上,儿臣以为,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必先下定论,也许私盐案却有其事,但被弹劾的这些官员,有不少都是吏治清明为人称颂之人,光凭一纸弹劾,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他们会做下这等事情,至少闽浙总督朱弘祚履任多绩在广东巡抚任期之内一直着力于下狠手整饬粤盐,如今说他阳奉阴违贩卖私盐,儿臣委实不信,还请皇上明察。” 胤禛这么一说康熙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确实是气糊涂了,看到弹劾奏折上那一个个的名字,大多是他信任的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居官为善的好吏,被弹劾的原因又是牵扯到他最为关心下狠手抓的盐政,这才生了大气,没办反,碰上这种糟心事,实在是想不恼火都难。 低垂着眼的胤礽听了却是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这个四弟倒当真是会捞着机会地扮好人,今日之事传出去,那些涉案的官员可不都得知道是四爷不畏皇上怒火,帮着他们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平息皇上怒气嘛。 至于特地提到的朱弘祚……倒也确实是个值得拉拢的人,也难怪他敢这么硬着头皮顶着圣怒上为之说话了。 胤禛又道:“何况上奏的这个江西参政道多象谦,据儿臣所知,他是几年前因被两江总督傅腊塔以贪墨之名弹劾而被处置的江西布政使多弘安的兄长,与傅腊塔算得上是有私仇,恐有故意滋事的嫌疑。” 胤禛这么说着,康熙也不免犹疑起来,其他人见他脸色稍纾,便纷纷附和着议论了开来,讨论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最后康熙下旨以户部尚书马齐、刑部尚书图纳为钦差,分别前往江南广东彻查。 从乾清宫里出来,众人各自散去之后,胤礽突然叫住与他一样从头至尾保持着沉默的胤禔,笑问道:“大哥可是又得罪了什么人不成?” 胤禔偏了偏头:“太子爷何出此言?” “小小的一个参政道上奏将几省官员一块拖下水,只为了报与两江总督之间的私仇,未免太大手笔了一些,实在是难叫爷信服,倒是大哥你,傅腊塔是你的人,爷自然以为,是冲着你去的。” 闻言,胤禔也笑了:“太子爷觉得自己得罪的人会比我少吗?” 胤礽挑起眉。 “所以冲谁去的还不一定呢。” 其实到底是冲着谁去的,他们心里都有数。 这贩运私盐之事,历朝历代都有,本不是稀奇事,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行贿受贿也是常态,多半是两广所产粤盐销往湖南,两淮所产淮盐销往湖北,因为牵扯的人太多太广这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般来说不是闹得太过分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官官相护了,而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江南广东两省总督、巡抚近半数的官员一块参了的,倒也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这目的……现下这江南官场的官员大多是当初明索两派的,也就是说不是胤礽的人,就是胤禔的人,其他人想插手都困难,若是这一回能一锅端了,那么江南官场必定要来一次大洗牌,之后便就是各凭本事了。 至于一块被拖下水的广东,怕也不过就是个牵头的引子而已。 敢做下这等事情的人,气魄倒是真不小。 胤礽又笑了笑,最后留下句‘大哥的奴才当真是无用’之后转身而去。 胤禔无奈叹了叹气,也罢了,便也回了去。 142、合谋 从康熙那里请安出来的胤禟正要回自己住处去,却见胤礽站在回廊尽头花丛边似是在欣赏风景,听到脚步声响起便转过了头,冲着他轻勾起了嘴角。 胤禟快步走上前去与他问安:“二哥怎么在这里?” “专程等你的。” 胤礽丢下这句话,领着他一路回了瑞景轩去。 赐座奉茶上点心,最后胤礽笑了笑,让人都退了下去,问他:“你八哥最近是不是与老三走得挺近的?” “二哥您知道了?”这话脱口而出胤禟才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是有些蠢,太子爷的眼线必定是不少的,会知道一点也不稀奇。 胤礽挑起眉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说。 斟酌了片刻,胤禟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虽与八哥关系不错,但是他从来不与我提朝堂之事,原本八哥与三哥并无多少交情,倒是这几个月,我见着好几次他私下去三哥的院子里,俩人有说有笑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不过我是不好问他就是了。” 闻言,胤礽眯起眼深思了片刻,又问道:“你八哥去了理藩院也有大半年了,可还习惯?”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从来不说,不过理藩院的那个都是闲职,我看八哥自从去了那里倒是清闲了不少,还养起了鸟儿。” 胤礽笑了笑:“倒当真是有闲心。” “是啊……” “行了,你回去吧,我都知道了。” 胤禟对胤礽突然叫自己来问胤禩和胤祉的事情有些莫名,却也不好多问,既然他说让自己先回去,便也就起身告辞了离开。 两刻钟后,胤礽正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贾应选进来禀报,说是三爷来了,要求见他。 倒当真是赶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胤礽撇了撇嘴,将之传了进来。 见过礼问过安之后,胤祉开门见山道:“二哥,我来,是有一事要与您说。” “嗯?”胤礽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册山,显得兴致却却。 胤祉看他一眼,斟酌片刻,才道:“那广东巡抚和太常侍少卿互讦,还有之后江西参政道上奏弹劾两江总督等人,都是受了人在背后指使,而这指使之人,臣弟知道是谁。” 胤礽的注意力终于是移到了他身上,疑惑看向他:“你知道?是谁?” “是……八弟。” “他?”胤礽问着,却似乎并不意外。 “是,是八弟,八弟之前有与我提过这事,还想唆使我去做,被我拒绝了,我也提醒过他别有多余的心思,他似乎没有太听进去,我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会真弄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胤祉说完便低垂下了眼,沉默了下去,胤礽却是轻哂了一声,问道:“你跟八弟关系很好吗?他为何会告诉你?” “是还挺聊得来,我们俩的院子挨着的,平日里都会互相走动,一块下棋聊天,但也仅限于此了。” 其实胤祉没说的是,之前他跟胤禩实在算不上有多少交情,后来胤禩入了理藩院之后却不知为何打上了他的主意,最开始是胤禩发现巴林部每回进贡的贡品之外总会夹上乌尔衮世子特地孝敬给三爷的好东西,便来问了胤祉,起初胤祉很心虚就怕被他发现了自己和乌尔衮的关系,只以乌尔衮以前是他的伴读现在是他的姐夫所以关系好一些为由唐塞,而胤禩似乎也信了没有再多问,之后便时不时地主动来找他热络,做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态与他亲近,胤祉也差点被他给骗了。 真要算起来,从小到大这么些年,胤祉也就跟与他一般大的胤禛关系亲近点,但是胤禛越长大心思就越是深沉,俩人渐渐也就淡了,而这个八弟显然是比胤禛更会笼络人心的,说的话句句贴心真挚无比,渐渐的胤祉也就敞开了心扉,当真与他无话不谈起来,直到两个月前胤禩故意装着不经意地提起江南私盐盛行,皇上却被蒙在鼓子里,然后话里话外地蛊惑他借着朝廷派人下去巡察盐课的机会扳倒两江总督,换上自己人,胤祉这才惊觉,要说心思,这个八弟当真是一点不比四弟浅。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胤礽缓缓开了口:“可昨日四弟怎么来与爷说是三弟你指使人做的?” 胤祉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胤礽,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 胤礽笑了:“怎么?你很惊讶?到底是你在说谎?还是四弟在说谎?又或者说你们合起伙来的把爷当傻子耍?” 胤祉不由得渐渐收拢了拳,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胤礽眼里轻蔑的笑意越甚:“四弟说的是你与他提过这事,还想拖着他一块做,他没答应还劝过你,不过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便就没当回事,没想到你真的会做下这样的事情,你说,是不是与你方才说的那套一模一样?” “……” 胤礽嘲道:“让爷来猜猜……八弟他与你套近乎,是看你老实以为是柄好枪杆,没想到你转头就把他给卖了,事实是,八弟想出的主意蛊惑得你,而你心中犹豫不定,就去跟四弟说了,然后四弟一定说这事能成,可以一试,于是你们仨一拍即合,一块做下的,只是到如今事情越闹越大皇上震怒,你是不是担心爷当真怀疑起是你们几个中的一个做下的,头一个就会怀疑到你头上去,所以故意先来与爷说,好全部推到八弟一人身上?” 见胤祉低垂着头不作答,胤礽笑了笑,继续道:“昨日爷把四弟叫来问他这事,他也是犹豫了半天才供出了你,想必也是觉得你本事最大最值得怀疑罢了,今日若不是你主动前来,爷便也就信了他说的了……” “两江总督是大哥的人,将他换掉于二哥您不是更好?” 胤祉终于是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让胤礽听了越发不痛快:“江南官场上爷的人可也不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有什么好的?你们仨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换掉爷和大哥的人,你们能捞多少是多少,要不怎么会合起伙来的做下这等事情?算盘倒是敲得挺响。” “……” “怎么?没话要说了吗?” 半响过后,胤祉直直跪了下去,苦笑着请罪:“臣弟愚昧了,自不量力,倒是叫二哥笑话了。” 原本之前的事情就已经让胤祉体会到了胤礽睚眦必报的作风,这一回他本无意搀和,不过都是被胤禩蛊惑得一时又鬼迷心窍罢了。 胤礽又笑了:“你供八弟出来还可以说是为了自保,可是老四原本完全可以装着不知,却偏偏供出你,你觉得他是安得什么居心?” 闻言,胤祉先是一愣,随即再次握紧了拳,犹豫了片刻,问胤礽:“从方才到现在,我并没有说过四弟也有份,为何太子爷就认定了他?” “若是从前,爷确实不会觉得他会与你们一丘之貉……”胤礽冷笑了笑,可惜那位四弟是个什么德性的,他实在是看透了。 胤祉不知道胤禛为何要故意供自己出来,胤礽却觉得怕是因为上一回库勒纳的事情,胤禛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信任他而且一直猜忌怀疑算计着他,甚至比其他人尤甚,这一回他若不推个人出来就怕自己又会盯上了他而已。 只是他和胤禩都没想到胤祉会主动来与胤礽说这事,胤祉没有胤禛心思深,也没有胤禩胆子够大,之前的事情已经让他噤若寒蝉,这一回是事发之后他就后悔了,就怕胤礽查出他的所作所为,又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对付他,如今既然都说开了,却反倒是有松了口气之感。 胤礽又看了他一眼,不耐问道:“八弟想要两江总督的位置?他打算推什么人上去?” “云贵总督范承勋。” 胤礽闻言有些诧异,云贵总督?胤禩他是怎么攀交上这几年前就外放了出去的封疆大吏的? 嗤……手倒是当真伸得长。 同样是总督之职,江南繁华地显然是比云贵地带要令人趋之若鹜得多,说来这范承勋是开国功臣范文程的儿子,家世显赫,就是这人的品性……想了想,胤礽笑了:“范承勋啊,挺合适的,三弟你就如他所愿,到时候让人给皇上推荐此人便是,只要他能成功调任为两江总督,这些事情,爷便与你既往不咎。” 胤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疑惑不已看着胤礽,胤礽哂道:“就让他先得意得意又如何。” “臣弟……明白了。” 胤祉离去后,从先头起就一直在隔壁屋里帮胤礽整理书册的施世范推门进来,胤礽问他:“方才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 “去,透露一些给大贝勒。” “小臣明白。” 施世范离去之后没多久,胤禔那里就收到了消息。 巴尔图正在陪着胤禔下棋,听了传来的口信好奇不已,问胤禔:“太子爷为何特地叫人告诉您这些?” 胤禔淡然道:“傅腊塔是爷的人,大概他觉得爷会对付这些包藏祸心的人吧,省得他亲自动手。” “……”巴尔图心说您还当真是配合。 胤禔蹙起眉想了片刻,突然问道:“之前你说有一回无意中在茶园里看到四爷与安郡王一块?” “嗯,俩人有说有笑分外亲热,奴才看安郡王那样子,似乎像是转投了四爷了。” “倒也不稀奇,四爷都要成他家的上门女婿了,不过就不知道爷的那个好八弟知不知道这事了。” “……贝勒爷的意思是?” “爷这些个弟弟,一个个都想把爷当枪使对付人,爷自然也得好好回报他们一回。” 胤禔心想着既然胤礽说放过胤祉,又说先让胤禩得意个一时半刻的,那么扔自己这里来的便也只有胤禛一个,可惜他实在不想惹这个麻烦,思忖了片刻,胤禔吩咐巴尔图:“安郡王的事情,包括之前四爷蛊惑太子爷对付八爷的事情,都放点风声出去给八爷,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143、酒宴 重新派下去查案的钦差很快就有了回报,两江总督傅腊塔虽然没有亲身参与贩运私盐之事,但确实有知情不报徇私包庇之嫌,而前任的广东巡抚现在的闽浙总督朱弘祚则并不在涉案官员的名单之上,只是在他的任期之内也还是有监督不严失职之责,之后督傅腊被革职撵回了家,而朱弘祚也被降级留用,至于其他涉案官吏,则俱是调得调,贬得贬了。 其后,一如胤禩所愿,云贵总督范承勋调任两江总督。 消息传到胤礽耳朵里,听闻之后,却也只是撇了撇嘴,就将之抛到了脑后去。 施世范来给胤礽请安,见他似乎兴致颇高地亲自伺弄起了花草,一时有些意外,胤礽睨他一眼,好笑道:“怎么,你这副表情是觉得爷该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才对是吗?” “小臣不敢,小臣只是有些好奇,太子爷为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人都给拔除了。” “钦差都下去了,爷还能做什么?”胤礽轻蔑一笑:“这样的结果,十之八九是皇上有意的,借着这次私盐案的机会扫清江南官场明索两派的旧势,这个时候做什么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再说了,说起损失,爷也不是最严重的那个,左右不过是丢了几个人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太子爷英明。” “行了,别拍马屁了,”胤礽打断他,问道:“大贝勒那边可有何动静?” “都如太子爷您所想。” 胤礽弯起唇角,很好。 半个月之后,三阿哥胤祉大婚,婚礼一应流程俱是比照之前胤禔大婚,不过因为胤禔有贝勒爵位而他没有,这规格还要低上一些,比起之前的皇太子大婚,更是差得远了,只是如今倒也没人议论这事,作为婚礼主角的胤祉,心思也更不在这上头。 太子妃怀孕三个月之后胤禔的两位侧福晋先后查出身子,虽然生下来的都不是嫡出,不过能一下怀上两个,依旧是让康熙很高兴,而且出于弥补心态,给下的赏赐完全不比前回嫡福晋怀孕时要少。 再半个月之后,轮上四阿哥胤禛大婚,出人意料的,康熙否了礼部提出的完全比照胤祉婚礼的章程,而是亲自定下了将婚宴摆在了安王府。 安王府一众诚惶诚恐,宗室贵胄之间诸多猜测,然而不管外头流言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早料到会如此的胤礽却是不慌不忙地叫人备上大礼,于婚礼当日,亲自出宫去了安王府捧场。 胤礽去得早,马车在安王府停下之时婚宴还没开场,陆陆续续来的人却已经是不少,安郡王玛尔珲,僖郡王岳希和务尔占几个一早在门口等着请安,恭敬地把他迎进了门去。 没想到还有人来得比他更早的,胤禔和胤祉正在里头喝茶闲聊,玛尔珲没让其他人进来扰着他们,胤礽见到他们倒也不意外,招呼过后随口问起:“你们难不成是一块来的?” “出门的时候碰上就一块来了,”胤祉说着笑了笑:“难得太子二哥也这么给面子一早就来捧四弟的场。” 胤礽随手捻了颗花生扔进嘴里,玩味的目光在胤祉身上转了一圈,暧昧一笑:“三弟,爷倒是没机会问你呢,三弟妹可还让你满意?” “……” “怎么不说话了?” 胤禔见胤祉被胤礽问得又尴尬又窘迫,知道他脸皮薄,无奈伸手过去扯了扯胤礽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太子爷你少说两句。” 胤礽甩开他的手,嗤了一声。 那日胤祉大婚时的情形,到现在他还记得,因为想见的人没来,胤祉完全一副借酒消愁的态势,不但对不停上去敬酒的来者不拒更是拿着酒壶就往自己嘴里猛灌,后来几乎是醉死过去被人抬进了洞房,据说是合卺礼都没完成,让新福晋新婚之夜守着个醉鬼抹了一晚上的眼泪,这房自然是没洞成的,第二日被荣妃马佳氏一顿狠削,让整个后宫免费看了场笑话。 至于这位三弟会这么失态的原因,自然是他那原本定了特地来京里参加他婚礼的姐夫突然来信说是有事来不了了,让胤祉空欢喜一场又失望不已而已。 胤礽对胤祉这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小儿女姿态很有些看不上,所以忍不住便想奚落他几句,不过被胤禔这么一打岔,到底也就算了。 胤禔干笑着正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务尔占进来请几位爷出去观礼,说是婚礼就要开始了。胤礽甩甩袖子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其他几个弟弟也都来了,正在外头看热闹,胤礽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后头的胤禩笑得一脸玩味,不着痕迹地移到了他身后去,微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轻吹了吹气:“八弟,好看吗?” 胤禩吓了一跳,转头见身后的是胤礽,忙要问安,胤礽按住他的手:“免了。” “臣弟失礼了,太子爷勿怪。” 胤礽挑起了眉:“爷看你挺兴致盎然的,有这么好看的吗?” 胤禩无奈道:“臣弟只是觉得四哥这婚礼与众不同,人更多也更热闹,好玩而已。” “是啊,真是好玩……”胤礽拖长了声音,说得意味深长。 胤禩心里有些忐忑,不过说来他这话也没有错,胤禛的婚礼确实够与众不同,颇有点倒插门的意思,心里这么嘀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不过没人敢当中议论而已,而因为婚宴是在宫外,这来讨喜酒喝的人显然也更多了,放眼望去,整个院子到处都是互相唠叨推杯换盏的人,热闹非凡。 婚宴和洞房都在安王府,康熙的意思是三日过后再由胤禛将新福晋一块带回宫里去,所以这送亲的环节自然是省了,吉时到了之后胤禛牵着新福晋出来拜天地,胤礽见他脸上端着笑容,却显然有些勉强,心知他肯定也对康熙这样的安排很不满,不由得有些好笑。 酒席开桌之后太子爷难得胃口大开自顾自地享用起了美食,也没有再去招惹其他人,一口菜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 坐在他身边的胤禔见他再喝下去恐怕就要醉了,想了想还是按住了他又准备往杯子里添酒的手:“太子爷……” 胤礽斜睨了他一眼:“何事?” “一会儿还要回宫,酒别喝太多。” 胤礽哈哈一笑,很配合地放了酒壶,却是身子突然就靠向了胤禔那边,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大哥,为何每一回爷喝酒你都要出来阻止?你就这么关心爷吗?” 热气夹杂着酒气喷在耳边让胤禔觉得有些痒,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开了点,胤禔无奈道:“你想喝就继续吧。”大不了一会儿让奴才们把他扛回去好了。 胤礽眼里闪动着促狭的笑意越甚,又往他那边贴了一些,完全一副调戏人的姿态,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大哥,你倒是挺本事的啊?” “嗯?”胤禔下意识地反问,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一下就让两个侧福晋同时怀了孕,说起来爷还没恭喜过大哥呢。” “……太子爷同喜。” 胤礽见他这副无趣反应,将杯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坐直了身,方才还醉眼迷蒙的双眸瞬间变得清明起来,扫了一眼在座之人,微抬了抬下颚,问一旁的胤祉:“八弟呢?” “人有三急。” “……”胤礽撇了撇嘴。 偏僻无人的后院耳房之内,胤禩靠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看着面前恭恭敬敬与他问安的玛尔珲,心里却颇有些不屑,半响,才慢慢道:“爷叫你来,是有一事要提醒你。” “还请八爷直说。” “你阿玛安亲王当初掌管宗人府事务之时办案有失公正,听信谗言,康熙三年时曾枉坐贝勒诺尼不孝之罪,有假公济私之嫌,如今这事似乎又被有心人翻了出来,诺尼也有告讦翻案的意思,你最好有个准备,想好应对之策。” 玛尔珲一听就有些懵了,康熙三年的事情?这都多少年前了,怎么这个时候会被人给翻出来? 胤禩道:“爷也只是听到了风声而已,具体不清楚,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也知道皇上一贯忌惮安王府,这事情若当真是被翻了出来,你阿玛名誉受损,你们几个也有可能被拖累,不定皇上得怎么处置你们,你可别不当回事。” 玛尔珲听得满头虚汗:“这……这事要如何是好?” “爷倒是想帮你,不过宗人府的事情爷插不了手,只能是想想别的办法尽力而为了,你自己也多下点功夫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能压下去不呈到皇上跟前去,就出不了岔子。” 胤禩说得很诚恳,玛尔珲连连点头道谢:“奴才多谢八爷提点。” 胤禩看着他一副点头哈腰状,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站起了身:“爷先出去了,离开太久该被人怀疑了。”之后便也不再管玛尔珲想些什么,推门而去。 玛尔珲脚都快软了,康熙有多忌惮他这个安王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塞了个皇子给他们做‘倒插门’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际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挖空心思要收拢他们这一脉旗下势力而已,以后关注安王府的眼睛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想低调都难低调得起来,而越是在风口浪尖,就越容易出错,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 如今陈年旧事又被翻出,更是让他有种不妙之感,要将事情压下去,必须一定得压下去! 而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人,似乎便只有从今以后与安王府休戚相关,他新认的……主子爷。 144、贼船 如胤禩所料,玛尔珲确实头一个就找上了胤禛,就在他新婚之后的第二日。 原本在安王府大婚还要在这里待个三日再回宫就已经令胤禛很不痛快了,这会儿又听玛尔珲说安王府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更是觉得自己似是上了贼船了。只是即使再不情愿,他也从此就绑死在了这条贼船之上,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沉了。 “是八阿哥跟你说的?”胤禛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当然他不是在怀疑玛尔珲,而是在怀疑胤禩。 “是,”玛尔珲肯定道:“奴才昨日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那个诺尼确实有翻案的意思,一直都没死心,这不是瞅着奴才阿玛去了就以为机会来了,又出来挑事生非了。” 胤禛道:“可这事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安亲王也薨逝好几年了,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翻出来……”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唆使挑事。 “奴才也知道,只是不管是不是有人指使的,这事要当真是翻了出来,奴才等可如何是好?”玛尔珲焦急不已,心里七上八下总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这最值得让人怀疑的挑事人自然就是胤禩……胤禛深思片刻,问道:“当年诺尼的案子,确实是安亲王错判的?” 玛尔珲嗫嚅了片刻,说了实话:“奴才问过府上的老管家,当年阿玛与那诺尼之间有些嫌隙,就借机……让之丢了贝勒爵位。” 也就是说岳乐确实不是冤枉的,确实是假公济私了。 胤禛皱起眉,想了片刻,道:“宗人府府丞唐朝彝与我尚有几分交情,我先问问他具体情形再说,你也先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有了胤禛的保证,玛尔珲稍微安下心来,而其实胤禛自己却是心生忐忑,微眯起了眸,想想却又觉得……许是自己多心了,胤禩应当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才对。 没几日,务尔占私下去见诺尼的事很快就传进了胤禔耳朵里,听的消息,巴尔图笑着奉承:“果然不出贝勒爷所料,安王府的人当真去找那诺尼私了了。” 私了是假,威逼利诱人闭嘴不要生事倒是真的,既然宗人府府丞是他们自己人,要抓住点把柄与之做交易再给些好处诱惑一番,让之不要滋事想必也就不是难事了。 胤禔起身推开了窗,下了几天的雨终于是停了,阴霾一扫而空:“那是因为案子还压在宗人府府丞手里,若是呈到了府令信郡王那里,他们就是想压也压不下去了,不过无妨,爷这四弟就算再聪明,想必也怎么都不会料到真正要生事的到底是何人。” “真正要生事的人是……?”巴尔图心下一惊,这便明白过来,随即又疑惑问道:“只是为何四爷会一点不怀疑八爷?” 胤禔抬头看了看雨后湛蓝的天空,笑着道:“他当然会怀疑,不过他一定会以为胤禩就算当真要对付他也不会拖着岳希和务尔占两个一块下水,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赔本买卖,所以他还是会信的。” 巴尔图愣了愣,有些意外道:“爷的意思是,八爷以为岳希和务尔占也转投了四爷?” “爷这两个弟弟便就是都太多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胤禔摇了摇头:“走吧,随爷去外头逛逛。” 虽然是夏日,不过连着下了几日雨倒是不显得闷热,湖边几个小阿哥在玩耍逗趣,湖心有小宫女划着船在采莲,而另一边,太子爷嘴角盈着笑意亲自搀扶着挺着五个月大肚子的瓜尔佳氏在纳凉游湖赏花。 每一年到了夏天,他们就要跟着康熙搬来畅春园避暑,而这个湖边也是他们最常来打发时候的地方,从前他们也曾一块…… 不过那些也都是从前了。 胤禔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的凉亭边,盯着不远处靠得极近正说笑着在外人看来伉俪情深的太子爷和瓜尔佳氏,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胤礽和瓜尔佳氏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众太监宫女嬷嬷,还有几个侍卫,胤禔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扎尔图身上。 扎尔图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胤礽身上,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即使隔得远了些,胤禔也能察觉出那眼神炙热得不像只是单纯以护卫太子爷安危为职责的侍卫该有的。 看了许久,胤禔轻蹙起眉,问身旁的巴尔图:“你三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巴尔图也看到了跟着胤礽的人了,想了片刻道:“他为人比较沉闷,平日里在家也甚少说话,与几兄弟都不亲近,不过对阿玛的话倒是言听计从。” 胤禔笑了笑:“被分到太子爷身边做侍卫,这以后前途自是无量了。” 巴尔图顺口接上:“那倒是,奴才阿玛常说奴才只能混个闲职虚度时日,到不似奴才三哥,跟在太子爷身边以后大好前程,差得远了。” “你也不算太差。” 胤禔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而去,巴尔图有些莫名,方才不还说来游湖的嘛,怎么这快又回去了? 瓜尔佳氏朝着胤禔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拉了拉胤礽的袖子:“太子爷,大贝勒来了又走了呢。” “大哥就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别理他。”胤礽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扶着瓜尔佳氏在湖边坐下,顺手折了支花递到她手里。 瓜尔佳氏低下头笑得有些羞赧:“谢谢爷。” 胤礽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小半个时辰之后,瓜尔佳氏有些乏了,胤礽扶着她起身回去,却在半道上碰到了满脸愠色的胤禛,胤禛见到他们也有些意外,赶紧收敛神色问了安,胤礽打量了他两眼,笑了笑,问道:“四弟怎么一个人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里?似乎还挺不高兴的?” “没有,看外头天气好,总算是放晴了,便出来走走。”胤禛不动声色地回道。 胤礽却是故意挤兑他:“是嘛,怎么不带着四弟妹一块呢?四弟妹怕是第一回来畅春园,也该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的。” 提到四福晋,胤禛的脸色微变了变,却也没有显露太多,与胤礽打哈哈道:“福晋身子略有不适,臣弟让她在屋里歇着便没扰着她,这就一个人出来了。” “原来四弟也是个疼媳妇的。”胤礽看着他这尴尬模样心里暗笑着,才终于是放过了他,让之走了。 回去一路上,贾应选跟在胤礽身后小声禀报:“四爷方才似是与四福晋吵架了,这便一个人出了来生闷气。” “吵架?”胤礽眼里闪动起促狭的笑意,顺势拍了拍挽着自己胳膊的瓜尔佳氏的手:“为何吵架?” “说是四福晋一跟着四爷回宫就挑着事地找他的侧福晋和几个侍妾的麻烦,闹得后宅不宁,从回宫起就没清静过,这会儿才来畅春园,四福晋看四爷除了她还另带了个侍妾就又不高兴了,方才就又与四爷吵了起来,四爷这才气匆匆地一个人出了来。” 胤禛确实是上了条贼船了,不单安王府不太平,他的那位新福晋更不是个善桩,与他想象中贤良淑德大方得体相去甚远,也难怪胤禛会如此气闷。 明明最初德妃给他选的最后成了三嫂的那个他虽只见过一两面,但看着就是个比自己的福晋要温柔许多的女人,最后却平白便宜了老三,而他却摊上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安王府。 “这个四福晋性子还挺拧胆子也还挺大的嘛。”胤礽随口接上。 “可不是,”贾应选越说越起劲:“说是四爷带着四福晋刚回宫的那日,让四福晋去拜见德主子,四福晋还和他闹了别扭,最后在永和宫不欢而散,德主子也被气得够呛,后宫里都传这事呢,这才成婚半个月,四福晋就不让四爷进房门了,不过却也不许他去其他人那里,嘿~” 瓜尔佳氏‘噗嗤’一声笑了,胤礽笑问她:“是不是很有意思?” 瓜尔佳氏道:“爷,若是您,您把大伙都带了来我也绝对不跟您闹。” “爷的太子妃自然是通情达理大度之人,”胤礽毫不吝啬地赞道,又撇了撇嘴:“八弟该感激爷了。” 这话瓜尔佳氏与贾应选都听不懂,而胤礽指的自然是把他家的母老虎换给了胤禛这回事,不过胤礽也无意与俩人解释,高兴地领着瓜尔佳氏回了瑞景轩去。 再半个时辰之后,在胤礽无聊地靠在榻上打棋谱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四爷被皇上传去一顿臭骂,而宗人府府丞已经被革职收监了。 胤礽听了倒是半点不意外,只是冷嗤了一声,挥挥手就让报事的人退了下去。 胤禛走出春晖堂,拐了个弯就见胤禩抱着胳膊笑眯眯地靠在墙边,像是专程在等他一般。 145、双胎 胤禛看到胤禩,顿了顿脚步,才皱着眉走上前去:“八弟在这里是等我?可是有何事?” 胤禩打量了两眼他的神色,笑问:“皇上是不是骂了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痴心妄想?” 胤禛定定回视着他,胤禩的语气里虽然带着笑意像是在讥讽他,听着却像是很有些不甘心,片刻过后,胤禛反问:“你是在说你自己?” 上一回,在胤禩调任理藩院之前也曾被康熙传去谈话,虽然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从康熙那里出来时他的神色很不好却是很多人都看到了的。 眼见着胤禩的神色变了一变,似是被自己说中了,胤禛撇了撇嘴:“果然是。” 胤禩冷笑:“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巴巴贴着太子爷,可知这回就是太子爷把你给卖了的?你以为是谁要翻安亲王的老底?是皇上!” 胤禛并不意外,从康熙这么快就查清楚了整件事情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人的行为他就已经猜到了,真正想借着陈年旧案动安王府的人就是康熙自己。 若是一开始是他自个打听来的风声,就是玛尔珲哭着求着要他帮忙他也不会去趟这个浑水,胤礽想必也是心里清楚这点,在知道康熙的心思之后有意透漏给胤禩,再由胤禩去拾掇玛尔珲……到底还是他自己疏忽了。 不过在亲口从胤禩嘴里证实了胤礽确实根本不信任他甚至想着法子的算计他时,胤禛倒是有了种果真如此的觉悟,不过他却也懒得跟胤禩多说:“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你成天躲大哥后头甚至拉着三哥唱大戏二哥就不知道了?二哥能卖了我,大哥一样能卖了你,不要以为就你一个聪明其他人都是傻的。” 冷冷撇了下这句话,胤禛不欲再搭理他,与他错身而过,大步走了。 胤禩气得一脚踹在面前的墙上,他不甘心!他确实不甘心!康熙看不上他,太子爷瞧不起他,现在连这个出身比他好不了多少的哥哥也对他不屑一顾,叫他如何能甘心! 宗人府府丞下狱之后,宗人府呈上对安亲王岳乐徇私处案不公的议处,提议将岳乐追革亲王,岳乐的几个儿子,安郡王玛尔珲、僖郡王岳希、固山贝子岳端、吴尔占等尽数革爵为闲散宗室。 这样的议处实在是有些重了,却是宗人府一众摸索着康熙的心思给定下来的,而康熙看过之后也没有当即表态,倒是将玛尔珲几个传了来,一番言辞恳切地追往述今,先是肯定岳乐为大清朝立下的汗马功劳,表示一直感念在心,后提到诺尼的案子,又说是岳乐处事确实有失公允,如若不惩处不给个交代难叫其他宗室信服,玛尔珲几个连连表示皇上说得在理是他们阿玛的错,他们愿意受罚,之后康熙本着宽仁为怀的原则,下了旨将岳乐追革亲王为郡王,玛尔珲几个爵位各往下降一级,在几人的感恩戴德之中,心满意足地把这事情给了了。 没多久胤礽那便又免费听了场笑话,说是四福晋和四爷又闹腾上了,前两日四福晋见了一回玛尔珲的福晋,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头就奚落上了四爷,然后四爷也不是个脾气好的,数落四福晋认不清自己身份不该过问朝堂事,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四福晋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这么甩脸,一时气不过又是打骂又是摔东西,与四爷拉扯中一个没站稳滑到了,最后把才怀了一个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身子给滑了。 其实也当真不是郭络罗氏完全不讲道理无理取闹,只是知道自己郭罗玛法和母家的几个舅舅都被降了爵位心里不好受,免不了就奚落抱怨了几声给胤禛听,当然她其实并不知道胤禛还因为这事惹了康熙不痛快,所以这么一提更是让胤禛恼火,然后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面前说八卦的贾应选讲得口沫横飞,胤礽听罢挑起了眉:“滑胎了?” “可不是,闹大了,四爷又被皇上叫去骂了一顿,又不好跟皇上说为何与四福晋闹腾,回头还被德主子也给数落了,这会儿四福晋正抹眼泪呢。” 胤礽嗤笑了一声,这日子当真是越过越精彩了。 盛夏午后,胤禔一如往常出现在湖边的时候,颇有些意外地发现今次胤礽倒是没带太子妃来,却是拉着小十五的手在湖边玩闹,俩人旁若无人玩得不亦乐乎,胤礽也难得地笑得分外开怀。 胤禔站在远处看了半响,到底是走了上去,小十五先看到了他,嘴里喊着‘大哥’扑上来先抱住了胤禔的大腿,胤禔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胤礽叫了嬷嬷上前去把人牵走,冲胤禔努了努嘴,俩人一块在湖边岸上的石头上坐了下去。 胤礽顺手折了支垂柳叶子在手里晃动着,笑问胤禔:“大哥倒是挺闲的。” “太子爷不是更闲,和小十五也能玩得这么欢。” 胤礽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玩累了趴在嬷嬷身上歇息的胤禨,又笑了笑:“他挺乖的。” “太子妃快生了吧?” 胤禔突然的一句话让胤礽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点头:“嗯,没几个月了。” “我听说……太子妃怀的是双胎?” 闻言,胤礽有些意外看向他,胤禔却是笑了:“是听李太医说的,他也给我的侧福晋看诊,有一回无意中说漏了嘴,你放心,我没告诉过其他人。” “哦……”胤礽的态度有些不尴不尬,想了片刻,到底还是问了:“你真的不打算要嫡子了?” 胤禔表情无波,无所谓地道:“嫡子庶子都是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我也没那份心了。” “……” 胤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口了,他不知道胤禔这话的意思是代表他的心结已经解了,还是根本是在自嘲或者嘲讽他,想来问出来也没意思,到底还是算了。 胤禔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也离开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三十二年十一月,大雪纷飞的时节,终于到了瓜尔佳氏临盆的日子。 从瓜尔佳氏送进产房里,胤礽就没有离开过一直在外头守着,既高兴隐约又有些担忧,奴才们都说太子爷疼太子妃,倒是胤礽自己心里有些好笑,上辈子他就没有守着哪一个孩子出生过的,也所以到死都没有个嫡子,也许是老天爷都觉得他做不了个好阿玛。 这一回也算是弥补这个遗憾了。 一直给瓜尔佳氏看诊的太医说她怀的很有可能是龙凤胎,但是这事做不了准,胤礽便也让他一直瞒着,就这么瞒了整十个月,到现在,终于是要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产房里的喊声有些撕心裂肺,胤礽听得频频皱眉,手里端着茶盏却没有心思喝,乾清宫的奴才已经来了好几趟问情况,又被胤礽给打发了回去。 响午过后,胤礽心不在焉地用了几口膳食便又回了产房外头候着,整个皇宫不管是怀着什么心思期盼等待已久的婴儿啼哭声终于是响了起来,胤礽一下站了起来,当下就有奴才兴高采烈地出来禀报:“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太子妃生了个小阿哥!” 胤礽嘴角的笑意扬起,当即命了人去乾清宫禀报消息。 两刻钟后,清洗干净了的小阿哥被嬷嬷用锦布包着送了出来,胤礽双手接过,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激动,皱成一团紧闭着双眼如同小奶猫一般的小阿哥缩在他怀里,胤礽手指抚着他细嫩的脸颊,心中唏嘘不已,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他的嫡子,他两辈子第一次有了嫡子。 又半个时辰之后,第二个孩子也下了地,如胤礽所愿,是个小格格。 太子妃产下龙凤双胎的消息不消半刻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连康熙也亲自来了,在听闻太子妃生的是龙凤胎之后再坐不住,处理完手边政事就直接来了毓庆宫,这会儿一手抱着小阿哥,一手抱着小格格,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点头说着好。 胤礽请罪道:“还请汗阿玛原谅儿臣的顾虑,才一直没有将太子妃怀的是双胎的事情禀报与您。” 康熙这会儿高兴,哪里还追究这种小事,把小格格递到嬷嬷手里,双手抱着小阿哥轻轻晃动,想了片刻,道:“朕给这个孩子赐名……弘晳。” 胤礽微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谢恩。 龙凤胎出生的当日,康熙就亲自赐了名,小阿哥名弘晳,小格格名宝珠,各类赏赐更是下了无数,羡煞众人。 又在两个孩子出生的当日,太子爷的侧福晋李佳氏也被检查出怀有两个月身孕,喜上加喜,一时间毓庆宫风头无两,赚尽眼球目光无数。 146、东宫 新生的小阿哥和小格格不但是康熙的心头肉,更是成了宫里众人瞩目的焦点,从出生起就不间断地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不管是带着善意的,还是面上恭维着实则羡慕嫉妒恨的,这两个小家伙,天生注定了就与众不同。 在新一年的上元节来临之前,毓庆宫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小格格住的屋子旁的耳房因为下头奴才的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起了火,虽然最后也只烧了张桌子,却是把太子妃给吓了个够呛,抱着小格格好半天不敢撒手,后怕不已。康熙知道后当下就命了人彻查,其实也确实只是场意外,不过那毛手毛脚的奴才和几个连坐的也俱是被打进了慎刑司严惩,然后又是一堆的好东西进了毓庆宫做安抚。 因为这事,康熙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从前毓庆宫刚建成的时候就碰上了十八年的那次大地动塌了一半,后来又大修了一回,当时钦天监的官员曾经提醒过毓庆宫位置逼仄狭小,风水不算顶好,不过因为挑来挑去离乾清宫近的也再没其他风水更好的地方了,胤礽到底还是在毓庆宫安身了下来,之后也就没有再动过。 先头胤礽大婚的时候,康熙就有想过要给他换个住处,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些犹豫不决,而这一次的事情,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到了二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到了小阿哥和小格格的百日,百日宴在康熙示意之下直接摆在了乾清宫。 毓庆宫的大阿哥大格格是皇嫡长孙,又是难得的龙凤双胎,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足够与众不同,所以康熙要在乾清宫给他们摆百日宴,众人却也见怪不怪。 时候尚早,康熙还在处理政事,大殿里太后抱着小阿哥,瓜尔佳氏抱着小格格被一众后宫主子们围着恭维,对这两个深得康熙欢心的小娃娃,众位娘娘也都有足够的大方,不论是出生、洗三、满月还是这回百日,俱是送了不少的好东西,瓜尔佳氏也很知趣,挨个谢恩又捉着小格格的手让她冲着一众娘娘们讨好地笑。 小丫头长得很漂亮,虽然才三个多月,却依稀看得出日后必定是个大美人,而且性子也活泼,无论是谁只要一逗就咯咯直笑,半点不认生分外地给面子。后宫主子们看着也乐,虽然康熙对这两个孩子的恩宠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免心中泛酸,但真正对着这才几个月大粉雕玉琢的孩子,多数人还是欢喜的。 陪着康熙在南书房议事完,胤礽走出门看看时候尚早打算先回毓庆宫去换身衣裳再来,却突然被人给叫了住。 胤禔走上前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太子爷有没有空?能不能随我去一趟东头所,我有东西给你。” 胤礽有些意外,随即点了头:“好。” 俩人一块回了东头所去,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胤礽也向胤禔道了喜,前些日子,他的两个侧福晋一前一后给他生下了一个格格,一个阿哥,因为他的执拗不肯换福晋,康熙对他有嫡子也早就不抱希望了,所以这会儿也很高兴,不但亲自赐了名也同样赏下不少好东西。 胤禔家的阿哥依旧叫弘昱,不过是从嫡出变成了庶出而已。 胤禔自己倒似乎是当真无所谓了,从两个孩子下地起这几日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胤礽看他这样子,突然就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又看到他这么发自肺腑的笑了,一时倒是感慨不已。 到了东头所,胤禔领着胤礽直接进了自己书房,从书柜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了两枚玉佩,递给胤礽:“这个,送给弘晳和宝珠的。” 玉佩是成对的,玉质很通透,上头繁复的花纹看着就知道是花了心思和功夫打磨,胤礽捏着那两枚玉佩在手里摩挲,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这个是之前皇上赏的缅甸进贡的贡品一块完整的玉打磨的,是送给小阿哥和小格格的,所以太子爷就是不喜欢,也别再还给我了。”胤禔说着就移开了眼,有些尴尬。 胤礽撇了撇嘴,他这么一说却也想起之前自己把他送的东西都还回去的事情,不免就有些好笑,到底是谁在跟谁闹脾气? “谢了。”胤礽收起东西,其实胤禔不说,他也没打算再还回去了,顿了片刻,又道:“弘昱呢,能不能抱出来给我看看?” 胤禔点了头,叫了人去把小阿哥抱来,胤禔家的弘昱出生还没满十天,却很乖巧,刚喝过奶正睡得香,胤禔从乳嬷嬷手里接过,小心翼翼地递到胤礽手里。 胤礽抱着孩子,捏着他的一只小手,笑着道:“这孩子长得倒是挺壮实的。” “嗯,身子好,好养。”胤禔说着伸手拨了拨他肉嘟嘟的脸。 现在这个孩子比他当初千辛万苦求来的嫡子身子底子要好得多,也不用他操太多的心,其实胤禔是很满意的。 胤礽没有再说,取出了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着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的那个金镯子,套到了弘昱的手腕上。 胤禔有些意外,这个镯子是胤礽刚出生的时候太皇太后赐的,他三岁之前一直都戴着从没离过身,原本胤禔以为他会给了弘晳。 胤礽抬头冲胤禔笑了笑:“弘昱戴这个正合适,这是爷送给小弘昱的东西,大哥也别想着再还给爷。” “谢谢……”胤禔心头没来由地蓦地一酸。 因为在东头所耽搁了些时候,胤礽也没来得及再回毓庆宫去,就又直接去了乾清宫,康熙也已经来了,正抱着弘晳在逗弄,胤礽和胤禔两个上前去请过安,胤礽顺手捏了捏瓜尔佳氏怀里小格格的脸。 一时间满殿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康熙看大伙儿都来了,顺口就说起了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上一回毓庆宫起了火,差点酿成大祸,朕也惊忧不已,思前想后,也觉得毓庆宫那地方太小太挤了些,如今太子后院的人多了,怕是不够住,所以得另寻个地方。” 胤礽其实之前就听到了风声倒是半点不惊讶,只是其余人便就免不了腹诽,比起毓庆宫,明明其他人住的地方更加小,倒也就只有太子爷有这特别待遇了。 康熙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朕先头已经下了旨工部和内务府重修文华殿做太子东宫,等到秋天从畅春园回来,就能搬进去了。” 康熙的话一出口,众人都跟着愣了一愣,随即又纷纷陪笑恭维起来,胤礽低垂下眸,笑着谢恩。 老太后连连道:“东宫好啊,小阿哥小格格都是有福之人,跟着太子一块搬东宫去,好啊好啊……” 胤禔不着痕迹地看了胤礽一眼,嘴角也浮起了笑意,东宫……其实还当真是个好地方。 康熙的圣旨下去后,工部并内务府营造司很快就开始大兴土木,不过三个月不到,文华殿便翻葺一新为太子东宫。 胤礽举家搬进去之时正是夏末秋初之际,斜风吹打着东宫屋顶新覆盖上的绿色琉璃瓦,在这秋日萧条冷肃之时端端生出几分生机来。 胤礽站在东宫大殿前的台阶上举目四眺,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也许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是由衷地高兴的,于他而言,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不是滋味。 从毓庆宫到东宫,他离那个地方似是更远了,又似是更近了。 “你在想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胤礽转回头去,胤禔走上前来,与他相对而立,仔细打量了片刻他的神色:“搬到东宫来,不高兴吗?” “大哥怎么来了?” “来恭贺太子爷乔迁之喜。” 胤礽又转过身,目光落在远处被下沉的夕阳染了金色光晕的天际,许久,才呐呐道:“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闻言,胤禔却是笑了:“搬进东宫人人艳羡,更是对皇太子殿下身份的肯定,有什么不好的?” 胤礽微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哪里会在乎那个。” “那你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 走到这一刻,他已经很肯定,他的命数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很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但这种莫名心悸的感觉却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胤禔定定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眼里不经掩饰的透着迷茫的神色,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慢慢伸手过去,轻捏住了他的手。 胤礽迷惑地转头看他,胤禔冲他笑了笑,低声安慰:“没事的,这是好事,你别想太多了,太子爷该是对自己有自信的人才是。” 胤礽点了点头,轻轻回扣住了他的手。 147、闹剧 三十三年十一月,钮祜禄氏贵妃薨逝,谥温僖贵妃。 宫里死了一个贵妃,原本也算不上是很大的事情,而且钮祜禄氏这几年一直都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宫务也都是赫舍里氏在打理,不论是康熙还是宫里其他人都很清楚她也就那么些日子了,这后事也是一早就准备着的,倒是不慌不乱……如果没有钮祜禄氏家几兄弟闹腾的那一出的话。 温僖贵妃的姐姐是孝昭皇后,阿玛遏必隆是当年的四大顾命大臣之一,虽然因为鳌拜之事被拖累下了狱,到底是康熙念在过往功勋的份上还是放了他一马保住了晚节,又祖父额亦都更是开国功臣,家世显赫,整个家族在军中势力更是不容小觑,所以她姐姐当了皇后,而她也是进宫不久就册了贵妃。 不过家世再好,在宫中地位再高也却架不住这姐妹俩有一家子本事尚算不错脑袋却被门夹过了的极品兄弟。 遏必隆死后,长子法喀袭了公爵,却又在二十五年的时候缘事被革了,爵位被第五子阿灵阿给顶了去,从此两兄弟就结了梁子,然后这一回温僖贵妃薨逝,殡朝阳门外,阿灵阿举家在殡所持丧,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谣言,说是法喀觊觎他三弟福保的媳妇,踰墙调诱、欲行奸污,一时间传得是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 再之后,就在温僖贵妃的棺木前,法喀怒气冲冲质问阿灵阿为什么要放出这些污言秽语污蔑自己,然后俩人一言不合,谩骂不止,当众打了起来,最后被人扯开之时,已经是彻底将钮祜禄家的脸给丢了个干净。 康熙知道后更是气得恨不得抽死这两个人,兄弟阋墙家丑外扬就算了,还在他妃子的灵堂上闹,丢皇家的脸面,简直是不把他这个皇帝给放在眼里,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灵阿被康熙传去一顿臭骂,却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到了皇帝面前也不肯改口,咬死了就是他大哥跟三嫂通奸,就差没指天发誓自己说的都是事实,然后被气不过的康熙又给撵了回去。 当时胤礽正给康熙请安,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便安慰了几句,又提议道:“既然阿灵阿说得这么肯定,也许当真确有其事也未必,汗阿玛何不干脆派人先去查一查再说?” “查什么查!”康熙没好气:“丢人!他们丢得起这个脸朕还丢不起!” 康熙还是要脸的,事情牵扯到他的后妃家,如今又被人当笑话看,他就只想尽快将之压下去平息事端,而不是愈演愈烈闹得人尽皆知,不过阿灵阿那个不知趣的却是完全不理解他的苦心,一副不闹个鱼死网破就不罢休的姿态,如何能不让他气恼。 “儿臣也觉得可以一查,”同来的胤禔突然出声:“五弟在吏部办差,皇上若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不妨让五弟亲自去查。” 胤礽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附和:“儿臣以为可行,请皇上三思。” 康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这事情还是查个清楚得好,就阿灵阿那个死不悔改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了恼火,也是该查清楚,也省得阿灵阿或者法喀到时候又说是自己冤枉了他们。 所以最后,这差事也当真就落到了胤祺身上去了。 从乾清宫出来,胤礽转身冲着胤禔挑起眉:“大哥,这一回怎么不帮阿灵阿藏着掖着了吗?” 胤禔自嘲地摇了摇头:“对于这种最终会被人给挖墙角去的白眼狼,实在是没有拉他一把的必要。” 从之前揆叙的事情起,胤禔就觉得这些个不靠谱的奴才,还是尽早撇清的好,与其以后便宜了别人,不如尽早除去。 胤礽没有再说,笑了笑,转身而去。 胤祺办差还是很有效率的,没几日就查明了事情真相,在禀报到康熙跟前去之前,胤禟却先来找了一回胤礽。 “从前法喀被革爵位也是因为与其他八旗家的通房通奸被捉奸在床,那一回就是阿灵阿通知的人去捉的,对此法喀一直忌恨在心却也只能自认倒霉,直到不久前,才知道自己是被身边一个伺候的奴才给卖了,被下了药被人设计的,而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是阿灵阿,法喀也是个脾气火爆的,那个奴才不肯承认就生生将之打了死,反正是个家生子也没人管,不过却是因此彻底跟阿灵阿闹崩了,如今阿灵阿设计的这一桩,为的就是想将之置于死地。” 闻言,胤礽倒是不意外,这些其实他都知道,从前就是胤禔帮着阿灵阿摆平了法喀,没有将阿灵阿设计他谋夺爵位的事情给供出来,倒不过阿灵阿那个吃里扒外的,最后又被胤禩给勾搭了去,成了忠心耿耿的‘八爷党’,白瞎了胤禔的一番功夫。 所以这一回,胤禔不但不打算趟这滩浑水,还很不客气地在康熙面前提议彻查将之彻底推了出去。 “那法喀和福保媳妇呢?是当真有私情?”胤礽笑问,显然对这些风流韵事八卦绯闻比较感兴趣。 胤禟讪笑了一声:“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怎么说?” “五哥说自从流言传得街知巷闻之后福保他媳妇就在家里寻死觅活了几次,又被人给救了下来,终日以泪洗面,似乎是颇为冤枉,倒是那个法喀,虽然也是咬死了不承认,不过据五哥说,他比较心虚。” 胤礽眼里闪动起了促狭的笑意:“心虚?” “对,大概他是当真对他三弟妹有点不鬼心思,被阿灵阿给发现了吧,五哥审问过他们府上的管家和一众下人,说是几次看到法喀对着福保的妻子纠缠不休,意欲轻薄,嘴里喊着自己弟妹的闺名动手动脚,”胤禟说着撇了撇嘴:“也是了,那日我随五哥一块去,也见到了一回福保那个媳妇,确实长得挺漂亮的,哭得梨花带雨还我见犹怜,尤其眉间一粒朱砂痣勾人得很,也难怪法喀会把持不住……” “眉间有一颗朱砂痣?”胤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轻皱起了眉:“朱砂痣,还是长在眉间的可不多吧?” “那是,就在眉心的位置,艳红的朱砂痣,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画上去的呢。” 胤禟完全一副说八卦的姿态,胤礽听了想了片刻,不由得笑了,问他:“福保福晋闺名叫什么?” “说是单名一个‘珍’,法喀那厮一直叫她珍儿。” 胤礽眼里的笑意越甚,突然转向一旁的凌氏,问道:“凌嬷嬷,这眉间有一颗朱砂痣闺名有个‘珍’字的美人,宫里是不是也有一位?” 凌氏不动声色回道:“当年确实有一位。” “是嘛,可是位大美人呢。”胤礽拖长了声音,说得意味深长。 胤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胤礽不欲与他解释,只笑着叮嘱道:“五弟这差事办得很好,这便去与皇上回报去吧,可得一字不漏地都给说了,尤其是这位眉间长着颗朱砂痣、闺名唤珍儿的美人,皇上会感兴趣的。” 疑惑不已的胤禟见胤礽已经下了吩咐也不好再问,这便应了下来,反正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呗,之后便就退了下去,去与胤祺说去了。 胤礽起身走到落地大镜前对着镜子细看了看自己的脸,又问凌氏:“当年后宫之中,确实是那位长得最好?” 凌氏看他一眼,低垂下了眸:“太子爷有七分长得像主子娘娘,主子娘娘端庄大方,比那一位,好得多了。” 胤礽倾身向前,又对着镜子摩挲了片刻自己的脸,微眯起了眼:“可汗阿玛还是比较喜欢那位美人不是?” 凌氏轻皱起眉:“奴才并不以为然,美人虽美,到底也是镜花水月,论长相,主子娘娘并不逊色多少,却比她要雍容得多,何况这些年,皇上牵挂着念着的也是主子娘娘,而不是她。” 胤礽静静看了半响镜子里自己带着几分复杂晦涩的眼,思绪一时有些散了,他自己的皇额娘长什么样,他只能从画像和身边奴才的只言片语里猜个大概,又或是从姨娘身上找一找影子,倒是那一位,在他小时候仅有的记忆里,很是见过好几回的,印象最深的便是眉间那一粒如血一般的朱砂痣,配着那双妖冶至极的眼睛,每一回他汗阿玛看到便总是久久转不开眼。 “也是,”胤礽站直了身,冷冷撇了撇嘴:“皇上牵挂着念着的只有爷的皇后额涅,爷的皇后额涅……也只要一个就够了。” “太子爷说得是。” 想了片刻,胤礽吩咐道:“一会儿派人去给雅尔江阿传个口信,爷有事要他帮爷办。” 148、废后 胤礽要雅尔江阿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找几个跟法喀交情还不错的人上奏给他求情而已,雅尔江阿原以为胤礽是想卖法喀一个人情拉拢他,后来转念一想,这么个色令智昏连爵位都保不住的玩意儿横看竖看都没有值得太子爷看得上的地方,这便又觉得,实在是自己想太多了。 胤礽当然不是想帮法喀,他想他全家一块倒霉爵位被削干净了才是真的,也省得过后这一家子极品又开始蹦跶碍他的眼给他添堵。 再者,法喀这回不倒霉,等到了明年开春大选,赫舍里家又要赔个太子爷的小姨娘给他做续弦,虽然这一位不是他额涅的嫡亲妹妹,只是个庶出的,与胤礽也根本不熟,但怎么想,胤礽都还是觉得不能糟蹋了人家,法喀那个祸害还是能有多远滚多远吧。 胤祺去与康熙禀报调查结果时,胤礽借着请安之名也赶巧去了,一进门就看到康熙紧蹙着眉,神色很有些古怪,而站在下头的胤祺微低着头,却是不慌不忙地复述着之前胤禟已经与他说过一遍的话。 当然,在太子爷的特地叮嘱之下,这名叫珍儿眉心一粒朱砂红痣的福保媳妇果然是引起了康熙的特别注意。 “如此说来,法喀是当真对福保的媳妇有不伦的念想,也当真不是阿灵阿含血喷人冤枉了他?” “儿臣问过他们府上上下一众奴才,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法喀确实时常调戏逗弄福保之妻,几次借醉抱着福保之妻不肯撒手嘴里呢喃着她的闺名珍儿,很多奴才都看到过,儿臣还在法喀的书房里搜出了一幅法喀亲手画的福保之妻的画像。” 胤祺说着就将那画像呈到了康熙跟前去,康熙皱着眉接过,将画卷在桌案上摊开,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怔住了,胤礽走上前去也瞧了一眼,画中女子长得确实有够好的,就是放进这后宫里也不遑多让,尤其眉心那点朱砂痣当真是勾人,不过看在康熙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只觉得刺目不已。 没想到老五原也画得一手好画,胤礽看着却是禁不住地乐了。 下头的奴才适时地进来将那联名上奏的求情折子呈了上来,康熙接过只随意扫了一眼就摔了,嘴里骂着‘荒唐’脸色红了绿绿了红。 胤礽捡起折子看了看,说的是法喀一直至纯至孝守礼守法绝不会做这等违背人伦纲常之事,又提到当年遏必隆去世,法喀在灵柩前守了七日七夜滴水未进,孝昭皇后崩逝更是恸哭不止几欲昏倒,如此对父至孝对姐至悌之人,他们都相信不会做下这等为人不耻的孛德之举,那些流言必定是有心之人有意散播中伤,还请皇上明察,还法喀一个清白。 孝昭皇后崩逝更是恸哭不止几欲昏倒?胤礽瞥了脸色难看的康熙一眼,轻弹了弹手里的折子,道:“汗阿玛,儿臣也听人说恪僖公去世之时,法喀陪着孝昭皇后在灵柩前跪了整整七天滴食未进滴水不沾没有阖过一下眼,且法喀与孝昭皇后从小姐弟情深,孝昭皇后崩逝他几次哭昏过去人人动容,儿臣也觉得如此看重亲情纲常的人,应当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才是……” “荒谬!”康熙突然出声打断他,显得很不悦,怒骂道:“这个法喀是个什么东西!说他至纯至孝前回他就是与人通奸被人捉奸在床丢了爵位!这样厚颜无耻之人有一就有二,朕看他一点都不冤枉!” 胤礽不紧不慢地回道:“可方才听五弟所说,法喀的爵位会丢实际是被阿灵阿给设计陷害的,想来是阿灵阿一早就包藏祸心先是使计夺了兄长爵位这回更散播谣言欲至兄长于死地……” “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东西!”胤礽这么一说,康熙却更加怒了:“被人设计?他若是当真没那个心又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人设计了!不知所谓!” “可……” 胤礽正欲再说,又有太监急冲冲地跑进来禀报说是福保的媳妇在家上吊自尽了,福保如今就跪在宫门外,磕头磕得鲜血淋漓,求皇上还他一个公道。 胤礽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地道,却也只有这样将事情更加闹大,才能让这一家子被一削到底再无翻身之地。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将名节看得比天大的女人,竟就真这么被谣言给逼死了。 虽然那些流言也是阿灵阿先放出来的,他只是让雅尔江刚派人再添把柴而已。 康熙怔了一下,随即喝止住还想说话的胤礽,暴怒:“够了!这事朕自会处置!你们都别再说也别再求情了!下去!” 胤礽低垂下眼,嘴角却微不可察地轻勾了起来:“儿臣告退。” 他很肯定,康熙已经如他所愿,彻底想歪了。 其实姐弟乱仑这种事情,一般人当真是不会往这方面想的,不过胤礽自己就与亲哥哥搅合不清歪了也难免,何况他们满人在这方面开放得很,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加上这事也实在是太巧了点,同样的闺名同样的标志性的眉心红痣,法喀却偏偏对这个三弟妹起了意,而且宫里当年人人都知道孝昭皇后虽然跟法喀这个只隔了一岁的弟弟关系极好,跟他的媳妇却委实不怎么样,几乎就没有走动过,法喀他媳妇是从来没有递过牌子进过宫,唯一一次也是孝昭刚刚册封之时适逢千秋,法喀的媳妇进宫拜见,当时很多人都看到她对皇后态度虽恭敬却实则很冷淡,宫里众人为此还很是八卦了一阵。 这些胤礽都是听凌氏说的,不管其中曲折到底如何,他既然想歪了就打算让之一路歪下去,且刻意引导着康熙也往上头想,反正康熙从来多疑又脑补能力强大,胤祺的一番话一幅图加上那折子上提到的法喀对孝昭的姐弟情深更是提醒了康熙,于是果真就如胤礽所愿,康熙他,不淡定了。 当日,在胤礽和胤祺离去之后,康熙就传了太医院的老太医前去问话,听得人来禀报,凌氏一边给胤礽沏茶,一边低声解释道:“其实孝昭皇后当年也怀过一回身子的,就在恪僖公刚去没多久,不过过后因为下雨滑倒就又小产了,那回恪僖公薨,皇上特地恩准孝昭皇后回家守灵,那七天……” 胤礽笑了笑:“反正都死无对证了。” “太子爷说的是。” 康熙确实怀疑上了孝昭和法喀这两姐弟之间有些不正常了,至少法喀对孝昭的心思在他眼里看来可谓是昭然若揭,那被他觊觎调戏的三弟妹福保之妻不单长得与孝昭有几分像,眉心一点红痣更是如出一辙,再加上同一个字的闺名,当年他偶尔与孝昭调情时也会那么喊,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膈应得很,越想就越憋气。 至于这俩姐弟是不是当真有些什么,孝昭身上一直随身戴着的玉佩据说就是法喀送的,她虽说是一早就进了宫的,与法喀几乎没有机会见面,但为遏必隆守灵的那段时日,俩人朝夕相对……越想就越歪,脑补停不下来的康熙突然又想起孝昭怀孕也正是从遏必隆府上回来之后,现在算算时间倒似乎是刚刚好,于是这就把当年为她看诊的老太医给传了来问话。 老太医诚惶诚恐也不明白康熙突然问起这陈年旧事是为了什么,在详细地说了一遍孝昭怀孕的时间之后,康熙又问起她小产的原因,老太医硬着头皮说是孝昭皇后自个没注意踩着水滑倒了是意外,康熙的脸色却已经是黑如锅底。 孝昭怀孕的时间果真就是遏必隆死的前后那几天,虽然那几日她也是有承欢受幸的记录,但是康熙心里就像是梗了根刺一般,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拔掉,尤其老太医说是她自个不小心踩了水才滑了胎,如今听在康熙耳朵里却不免就脑补出了她是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孽种故意弄掉去这一层可能。 后来,据乾清宫的奴才说是,皇上独自一人对着孝昭皇后的画像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了一整天。 第二日,康熙就下了旨,阿灵阿以卑劣手段诬陷法喀谋取爵位,革公爵和都统职流放,法喀罔顾人伦礼教逼奸弟媳迫人至死,处斩。 温僖贵妃还没入土为安,恪僖公府就树倒猢狲散了,众人免费围观了一场闹剧好戏,唏嘘不已过后也就散了场。 倒是阿灵阿被革了爵位流放了,他的几个儿子包括遏必隆的几个庶子皆是翘首以盼等着康熙再另择承爵之人,不过康熙却似乎是忘了这事,反正是从此再没提过。 又两个月之后,康熙前往祭奠仁孝、孝昭陵,突逢天降暴雨,雷鸣电闪不断,孝昭梓宫被雷火击中一角险些化为灰烬,康熙悲恸不已,后示下先前曾得孝庄太皇太后托梦,孝昭八字不利大清运势,劝将孝昭皇后位撤去,他未肯允准,果遭天谴,今便依太皇太后之言,撤孝昭皇后位为贵妃,梓宫移出地宫,与其妹同葬妃园寝,牌位一并撤出太庙。 149、诱惑 三十四年四月,众皇子伴驾幸五台山。 登上一百零八级石阶,胤礽站在灵峰圣境牌楼之下举目远眺,远处落日被匿在层层浮云之后,只剩最后一抹余热,四周山石林立,雾气弥漫,似远似近,如幻如仙,飘渺不定。 胤禔数着脚下的步子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眸的瞬间对上了胤礽放空的眼睛,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问道:“太子爷可有觉得已经将烦恼通通抛到了脑后去?” 十缠九十八结,人生烦恼一百零八种,跨过这一百零八级石阶,所有的烦恼便通通踩在了脚下,从此再无所忧无所愁。 胤礽不以为然:“无欲无求也便无烦无愁,可惜爷做不到无欲无求也不想做到。” 胤禔轻皱起眉,想了片刻,感慨道:“太子爷这样的心境注定做不了圣人。” “爷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圣人。” 胤礽说完,转身跟着被大群人簇拥着的康熙大步而去。 康熙是奉皇太后来五台山礼佛的,从前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他们时常会来,如今却是几年也难得来这一次,这一回带着众皇子一块前来,为的也是在再次挥兵讨伐噶尔丹之前,为大清求得国运昌盛出师报捷。 在菩萨顶的皇家喇嘛庙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全黑了,胤礽在窗边站了半响,看外面一轮弯月高挂在墨黑色的夜空,轻笑了起来:“今晚月亮倒是挺亮的。” “是呵,这里的月亮比宫里看着亮。”贾应选附和着他的话,又提议道:“太子爷若是欢喜,要不要去外头看?奴才看眼下还不算晚,去后头山头上看想必比这里好。” 胤礽轻眯起眼想了片刻,点了头。 出了房门,一眼看到外头守夜的侍卫,便又命了贾应选去将之叫过来,然后却看也不看他,只吩咐道:“你随爷一块去后山赏月。” 扎尔图却突然上前一步,低声提醒:“爷,夜晚天冷,还是再添件斗篷再去吧。” 一句话提醒了贾应选,一边自责自己太大意了留下句‘太子爷稍等奴才这就去取斗篷来’就又回了房去,胤礽转过身,睨了微低着头的扎尔图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后山顶上是灵鹫峰上极好的赏月的位置,扎尔图和贾应选两个落后两步跟在胤礽身后慢慢往上走,山间道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和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声就只有他们脚踩在落叶枯枝上的吱呀声响,胤礽循着月色一路往上爬,走走停停,直到那坐在山顶悬崖边上的身影映入眼帘。 胤禔半靠在崖边的大石上,手边搁着一壶酒,时不时地拿起来往嘴里倒两口,更多的时候是半仰着头,怔怔看着夜空中那一弯新月发呆。 胤礽顿了半响脚步,最后低声吩咐扎尔图两个留下不要跟上去,自己一个人朝着崖边走了过去。 胤禔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笑脸,呆了半响,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胤礽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顺手接过了他手边的酒壶仰起头,酒水潺潺而下,几乎洒了一半。 胤禔轻皱起眉,看着他的动作,终究是叹了叹气,伸手过去夺回了酒壶:“别喝了。” 胤礽的眼里似乎已经有了醉意,笑问他:“大哥怎么一个人来看月亮也不叫上我一块?” 胤禔转开了眼:“睡不着,突然想起太子爷以前写过的一首诗……蓬海三千皆种玉,绛楼十二不飞尘……” 菩萨顶叠月。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明明是自己写的诗,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滋味,胤礽舌尖舔了舔嘴唇,笑得越发意味不明:“如何?” “好诗,”胤禔毫不吝啬地称赞:“从前我就一直想着要来看一看,现在真正看到了,更觉得太子爷写得妙。” “还有呢?”胤礽轻眯起了眸,慢慢往着胤禔那边倾身过去,眼波勾转全是动人笑意:“除了诗写得好,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在离得极近的地方停下,俩人之间隔了不过寸余,胤禔定定看着他带着微醺醉意的脸,眼里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保成……” “嗯?” “你醉了……” “没有,”胤礽胡乱摇了摇头,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声音更低了一些:“我没醉。” 胤禔轻叹了叹气,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山风吹得更厉害了些,庙里的钟声响起,绵延不绝,沉郁悠长,在山谷间回回荡荡,已经三更了。 “太子爷,天晚了,回去吧。”胤禔轻推了推胤礽,不着痕迹地退开了身。 胤礽的身子微僵了一下,随即自若地撤了回去,站了起来,转过身先往下头走。 胤禔跟上去,这才发现下头还有两个人,在看到扎尔图的时候不由得微愣了一下,对方很恭敬地给他问过安,便又追着越走越快的胤礽下了去。 房门哐地一声摔上,扎尔图被止步在房门外,举手想叩门,最后又顿了住,贾应选小跑跟上来,气喘吁吁,冲他微摇了摇头,低声提醒:“爷似乎生气了,这个时候您还是别去扰他了。” 扎尔图点了点头,就在房门外守了下来。 半响过后,房门里响起了胤礽带着明显怒气的呵声:“进来陪爷喝酒!” 这话自然不是冲着贾应选去的,贾应选很自觉地轻推开了门,恭请扎尔图进去,然后笑着对胤礽道:“爷稍后,奴才这就去给您上酒菜来。” 贾应选的动作很快,不消半刻一桌子的酒和菜就上了来。 胤礽不悦吩咐:“怎么才一壶酒,去多上几壶来!” 贾应选为难劝道:“爷,喝多了该醉了,而且这是在庙里……” “去上酒!” 贾应选无奈应下,又给他再拿了三壶酒来,然后便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外去守着。 十几只盛满了酒的杯子在胤礽面前的桌上一字排开,说是叫人来陪酒的那个却根本不管作陪的人在想什么,自顾自地一杯一杯往嘴里倒酒。 扎尔图看着他这副样子,皱起了眉,在看到他第七杯酒已经下了肚依旧没有停的趋势时忍不住伸手按住了杯子,劝道:“太子爷,别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满脸红晕的胤礽勾起嘴角,嘲道:“每一回我喝酒你就这么说,我就算醉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拨开扎尔图的手,继续往嘴里灌酒。 扎尔图有些莫名,本能地感觉到胤礽当真是醉了,他嘴里说的眼里看到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 十几杯酒都下了肚,胤礽已经撑不住,半靠到了桌上,眼里却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笑意,直勾勾地盯着扎尔图。 “太……太子爷……” 扎尔图呆呆看着面前他从来没见过的太子爷的另一面,妩媚风流诱惑勾人不自知,嘴唇动了动竟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鬼使神差般,就挪了个位置,坐到了胤礽身边去。 胤礽一手勾住他的衣襟,顺势向着他倒了过去,嘴唇蹭上耳际,轻吐着气:“去床上……”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扎尔图跌跌撞撞地拖抱起他,扶着他往床榻走了过去,最后双双倒在了床上。 胤礽一个翻身骑到了他身上去,双手扯住了他的衣襟,眼里闪动起了戏谑的笑意:“现在逃还来得及……” “我……不逃……” 胤礽一眯眼,慢慢贴下了身,扎尔图怔怔看着他的动作,心跳如鼓,竟是全然忘了反应。 房门外,贾应选看到胤禔过来很有些惊讶,胤禔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屋子,问他:“太子爷睡了吗?” “睡……睡了。” “睡了怎么不吹灭灯?” “太子爷说就这么亮着灯睡。” 胤禔没有再问,将手里的玉璧递过去给贾应选:“方才太子爷掉在崖边的,你帮他收着吧。” 是胤礽随身挂在腰间的饰物,想必是方才在山崖边坐着的时候掉了的,贾应选连忙道谢,双手接了过去。 胤禔又看了一眼还灯火通明的屋子,吩咐道:“我先回去了,太子爷睡得浅,又不是在宫里,怕会不适,你仔细一些候着,别偷懒了。” 贾应选忙道:“奴才省得的。” 胤禔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不明显的轻笑声,若不是这会儿万籁俱寂也难得听到,胤禔愣了一下,虽然声音极轻,他却是一下就听出来了,是胤礽的声音,带着轻佻和暧昧的笑声。 猛地转过身看向贾应选,被他这凌厉的目光一扫,贾应选心虚得脑袋快垂到了地上去,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太……太子爷叫了康亲王府的三阿哥陪……陪他喝酒……” 衣袖下头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握了紧,胤禔的脚仿佛生了根,想推门进去却又提不动脚步,半响过后,到底是转身大步走了。 150、地动 胤礽的眼很晕,头很疼,面前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连长相也看不清,只是那一双眼睛,那些欲语还休爱恨交杂近不得远不愿的复杂目光,从来他都装着不在意不经心,却其实从来他都忘不掉。 慢慢倾身靠下去,胤礽眼里暧昧勾人的笑意让扎尔图看得心跳快要提到了嗓子眼,近到几乎呼吸相交时,扎尔图一双手搁在他的腰上搂也不是推也不是,正挣扎间,太子爷一闭眼,倒在他身上就彻底醉死了个过去。 扎尔图皱起眉,推了推他的肩膀:“太子爷?” “……” 没有声响,太子爷紧闭着眼睛满脸醉酒后的红晕当真是睡着了。 扎尔图一时哭笑不得,到底又觉得有些遗憾,这样的机会,也许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犹豫了半响,终是推开了他坐起了身。 伺候胤礽睡下躺好,帮他脱了外衣又脱了靴掖好了被子,扎尔图又在床边坐了半响,看着胤礽静谧的睡颜,与他平日里所见的高傲不近人情的太子爷几乎判若俩人,一时让他有些恍惚,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只是不管怎样,到底也不是他敢肖想亵渎的。 叹了叹气,扎尔图起身帮他吹灭了桌上烛火,推门出了去。 第二日一早康熙要率众焚香祈福,太子爷因为宿醉去得晚了些,除了康熙皱了皱眉略有不满,其他人倒是不敢多说什么。 胤禔看了一眼睡了一整晚神清气爽快步走上前来与康熙请过罪就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的人,见他眼角眉梢都是晕染开的慵懒笑意,想起昨晚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幕,不由得有些不痛快,又低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两个时辰过后,祈福仪式才告结束,众人随着康熙一一退出宝殿,胤礽低声和几个弟弟说笑,显得心情极好,却是自始至终也没正眼瞧过胤禔。 胤禔跟着他一路往外头走,几次想拦住他最好找个机会单独与他说几句话,想来又觉得自己既没立场更没必要,到底还是算了,最后便转身回了住处去。 直到胤禔离开,胤礽才敛了脸上笑意,不再理不断上来搭讪套近乎的人,甩甩手也走了。 太子爷这变脸的速度,当真是比皇上还要快一些。 从五台山下来之后,康熙又下令在山脚下的小镇上停留一日再启程回京。因为时候尚早,胤礽看看外头天色也不错,又听说这镇上的集市里有不少当地的特产卖,便决定出去随便逛逛。 与康熙说了一声,只带了扎尔图一个侍卫和两个伺候的奴才,命人备了车换了身衣裳胤礽就心情大好地出了门。 正碰上今日小镇上办庙会不大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却十分的热闹,胤礽看了一路,最后叫人将车停在了街头,下了车决定走进去看看。 扎尔图上前一步低声提醒:“爷,这里人多,鱼龙混杂的,还是小心一……” “无妨,”话没说完就被胤礽打了断,胤礽不耐道:“爷就随便转转,丢不了。” 说着便已经提步走进了人流里头,扎尔图身为侍卫护卫太子爷职责重大,哪敢耽搁,当下就跟了上去。 胤礽饶有兴致地四处逛着,不时在街道两边的小摊子前停下看那卖的琳琅满目的东西,看上了眼的就扔几个铜板过去买走,一路走走停停过去,倒也当真是买了不少东西,手里拿不下了又全扔给身后跟着的奴才,就这样注意力一直在那些小摊子上直到跟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一块。 胤礽皱起眉下意识地想呵斥人,在对上胤禔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时却是愣住了。 “爷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他是故意的,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就撞到了他身上去,胤礽没好气,也懒得理他,拐了个弯就进了一旁的茶楼里去。 胤禔只稍犹豫了一下,就跟着进了去。 他不是故意来触胤礽眉头的,是当真没想到出来随便逛逛也能碰上他,所以方才便与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胤礽却又生了气。 店掌柜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里头雅间,在房门口,胤礽不悦地转身对身后跟上来的人道:“大哥可以另换个地方吗?” “你不想看到我?” “你很有自知之明。”胤礽不屑道。 胤禔笑了,无奈道:“就这一间房,爷不会是要我坐外头与民同乐吧?” 胤礽刚想再说什么,被他特地叮嘱不要紧跟着离他们有好几丈远的几个奴才俱是变了脸色,扎尔图下意识地一声大喊:“爷小心!” 胤礽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胤禔突然也面色一变,猛地扑上去,将他扑倒在地,再带着他顺势滚了两圈,房门口的横梁轰然倒下,正砸在胤礽方才站着的地方。 还没等胤礽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隆巨响伴着飞沙走石倾泻而下,胤禔揽紧胤礽又滚了几圈避开那不停倒下来的房梁横木,最后俩人被狼狈地逼至房间角落处,身边的八仙大桌倒在他们身上,俩人挤在一块,被压得半点动弹不得。 地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身上虽然压着张桌子,好歹是起了些缓冲的作用,不至被倾倒下来的房梁直接砸中,胤礽被胤禔紧紧护在身下,几乎完全做不出反应。 “别怕……” 轰隆巨响中隐约传来的声音鼓噪着他的耳,胤礽心头一酸,用力闭起了眼。 一阵接着一阵的天摇地动,久到胤礽都觉得他们必死无疑之时,周遭终于是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缓缓睁开眼,屋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目所能及的只有裂开的地表和四处倾塌的房梁碎石,他们被困在这个角落处,前后都被堵了死。 在终于渐渐缓过神明白了他们的处境之后,胤礽轻推了推紧压着自己的人,却发现他一动不动,当下慌了神,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了?!说话啊!” “没事……”许久,胤禔才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回了话,像是在安慰他一般,只是声音里却夹杂着不自觉的痛苦呻吟。 胤礽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又吊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下去摸了摸俩人交缠在一块的双脚,黏腻温热的触感,虽然看不清,但是本能的他就感觉出了那是血,不是自己的,是他的。 “没事,我没事……” 胤禔的嘴唇贴着胤礽的耳,轻声呢喃安慰着他,胤礽却只觉得那又酸又涩的揪心痛感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灭了顶,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终是无声地哽咽了起来。 许久许久,胤礽抬起头,与他脸贴着脸,轻轻摩挲着,压着嗓子呢喃:“对不起……” 空气里的泥土味混着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着俩人的神经,胤礽双手搂紧胤禔的脖子,再控制不住,眼里不断冒出的水沿着俩人紧贴的脸颊滑落。 胤禔轻叹了一声,艰难地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脸:“别难过了,我真的没事,再撑一会儿,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的。” 只是他越是这么说,胤礽却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狼狈地贴着他的脸他的脖子磨蹭,擦着自己不断冒出来的眼泪,呜咽着低声骂了起来:“谁让你扑上来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我……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胤禔苦笑,微侧过头,一下一下亲着他的侧脸:“我乐意的,你不用觉得愧疚……” 胤礽气得用力敲了两下他的背,又怕再伤到他,便就停了手再次拥紧了他。 又是一阵轻微地颤动,尘土簌簌落下,随即是石头搬动的声音响起和隐约的说话声传来,胤禔轻笑了起来,再次贴到胤礽耳边:“救兵来了,动作倒是挺快的。” 胤礽骂他:“你还有心思说笑!” “反正也死不了。” 胤禔试着动了一下身子,腿上一阵刺痛感传来,他稍稍松了口气,还有感觉,说明还伤得不是很严重,之后又抬起手轻叩了叩压在上头的桌子,再大喊了一声:“我们在这里!” 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果然是更响了起来,再接着是石头搬动的声响也更加明显了,胤禔放松下来,又抚了抚胤礽的脸,低声问他:“你有没有砸到哪里?” 胤礽挨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胤禔把他揽紧进怀里,这会儿放松了下来想到方才的情形便又不免后怕。 就差一点,若是那房梁当中砸到了胤礽身上,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 胤礽埋头进他的脖颈间,心下五味杂陈,一时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静谧昏暗的角落里,俩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就仿佛,即使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也再不能将他们分开。 151、劫后 听闻胤礽和胤禔两个因为地动被埋在了废墟下头,康熙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在被人扶住之后当下也顾不得下头人的苦劝,急匆匆地去了已经坍塌成土满目苍夷的埋人现场亲自指挥人搬石头救人。 其实这场地动并不算太大,至少康熙所在的驿馆就只是晃了几晃,但是不巧的是胤礽和胤禔所在的这间茶楼已经有近上百年历史,房梁横木本就有老化趋势,这么一震,很自然地就全塌了。 足足两个时辰,整条街道上都是忙着搬石头挖土救人的官兵,一个个俱是神情严峻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齐上阵,无人不在心里祈祷,就怕太子爷或是大贝勒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要陪葬。 一直到天全都黑了个透,灰头土脸的两个才被挖人的给双双抬了出来,康熙大步走上前去,见胤礽闭着眼脸上都污了好在是虽狼狈却似乎没有受什么伤,稍稍松了口气,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轻声问道:“太子?可还好?” 胤礽摇了摇头,睁开眼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提醒康熙:“汗阿玛,我无事,大哥腿受伤了。” 康熙有些诧异,这才转身去看被人抬到了一旁空地上去的胤禔,就见他右腿小腿部一片鲜红,胳膊上的衣裳也蹭破了全是擦伤,比胤礽的样子还要狼狈些。 康熙走过去,关切地问候了他几句,胤禔心不在焉地随口答着,目光落在他身后处,正对上胤礽 也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胤礽的眼睛闪动了几下,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胤禔的心却莫名地安定了不少。 随行的太医过来给他的腿简单包扎,说是万幸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养个一段时日就能好,胤禔松了口气,康熙彻底放下心来。 搜救的官兵继续留下救其他人,胤礽两个跟着康熙回了驿馆去,才听得下头的官员前来禀报,真正发生大地动的地方在平阳府,那里这会儿才是真的屋宇尽毁满目苍夷尸横遍野,短短半日功夫,整个府城就成了一座鬼城。 震惊过后,康熙当即下旨令户部尚书马齐并山西巡抚噶尔图前往平阳府灾区察勘情况。 看胤礽和胤禔两个都没有大碍,康熙便回了去召人处置赈灾后续事宜,胤礽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胤禔那里,反正他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至于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怎么议论,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了。 太医给胤禔重新上药包扎过后已经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两个奴才伺候着,胤禔闭着眼睛靠在床榻边,也已经换了身衣服擦洗干净了脸,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胤礽站在房门口看了他半响,一直到方顺转身看到他,愣了一下才赶紧迎了上来请安。 胤禔也转头看了过来,俩人视线相交,这会儿在灯火通明的屋子,终于是看清楚彼此眼中的情绪。 屋子里的人很自觉地退了下去,顺手帮他们阖上了房门,胤礽依旧站在门边怔怔看着他,一直到胤禔冲他伸开了双手,才大步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拥紧了他的脖子。 胤禔顺势揽紧了他的腰,在他耳边轻笑了起来:“太子爷,你这是在撒娇吗?” 胤礽没好气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平复住了情绪,才哑着嗓子问道:“你腿怎么样了?” “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胤礽脑袋挨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撤开了身,看了看他整个被捆成粽子状的腿,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不由得笑了。 胤禔无奈道:“很好笑吗?” “你活该。” 胤礽故作轻松地说着,却其实语气里还是带上了遮掩不去的后怕,胤禔心中一动,再次拥住了他。 良久,才呐呐道:“保成,我……” “我们忘了之前那些事情,从头来过吧,”胤礽抬起眼,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得没有半点犹豫:“从前你说试一试,我们已经试过了,这一回,重新来过行吗?” 胤禔静静看着他,手抚上了他的脸,拇指摩挲着眉梢,眼里渐渐染上了笑意,在胤礽等得快没了耐心想要责问的时候,手掌落在了他的后颈处,轻轻一托,就倾身过去,含住了他的唇。 胤礽微愣了一下,搭在他双肩上的手渐渐收紧,很配合地张开了唇,主动勾舌过去,与之激烈地唇舌交缠了起来。 所有的情绪,也包括那刻意压抑下去的情欲一旦被挑起就如同熊熊大火,再难浇熄。 身为男人,嘴上说得再多,也不如身体行动来得更加有意义。 衣裳一件接着一件缠绕着落下,胤禔抱着胤礽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双手在他的脊背上游走挑逗,极尽地爱抚,逗弄着他的每一处敏感,胤礽受不住地呻吟出声,轻叹着催促:“快……快点……” 舌尖自他最敏感的锁骨处舔过,惹来胤礽一阵急喘,看着他眼里晕染开的惑人魅意,低笑了一声,一手在他的身上揉揉捏捏,另一只手开拓着自己将要进去的地方,胤礽微皱起了双眉,闭着眼感觉着他的每一下动作,最后先没了耐心,一口咬在了胤禔的肩膀上。 胤禔笑着拍了拍他的臀,扶着腰抱着他慢慢在自己身上坐了下去,顿了片刻,再由下自上地狠狠贯穿了他。 “啊——”胤礽咬紧了唇,很疼,他们一共也就只有过几回这样的情事,还是在好几年之前,这样几乎没有半点准备突如其来的动作,撕裂般的疼痛一时让他有些受不了,一下没忍住就低呼出了声。 胤禔停下动作,心疼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呢喃道:“我轻一点,我们慢慢来。” 胤礽双手成爪扣在他的肩上,微摇了摇头,闭紧了眼睛,断断续续的呻吟自唇边溢出,身子微往后仰,引颈的姿态,弯出白皙诱人弧度漂亮的一段脖颈,越发惹人怜,招来吮吻无数。 胤禔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每一下都顶到胤礽最敏感的身体深处,很快就让他觉出了个中的妙处,呻吟也渐渐带上了不自觉的喜悦,越发动听起来,也刺激得抱着他的人动作越加激烈,完全把持不住。 一时间屋子里春意荡漾,旖旎无双,直叫人销魂。 三更过后,胤礽忍着身体的不适下了床,也没好意思叫人进来伺候,将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件一件捡起,胤禔看着他的动作,笑着拍了拍床,让他坐到身边来,亲自帮他穿起了衣服。 胤礽微眯起眼,向后靠进了他的怀里,这会儿平静下来,才注意到他的小腿上的纱布又染红了,不由得皱起了眉。 胤禔贴着他的耳朵轻笑:“方才动作大了点,没事的,一会儿我叫方顺来给我换了就是。” 胤礽偏过头就咬上了他的嘴唇,不怎么温柔地狠狠舔弄了一番才放开:“我方才说的,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胤禔只是笑,却不作答,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胤礽被他这副态度弄得没好气,低骂道:“不乐意就算了,爷还不稀罕……” “保成,我不是吃了不认账的人。” “滚!”闻言胤礽却是更怒了:“爷不是女人,需要你认什么账!” “我不是那个意思,”胤禔拉过他,帮他把外衣穿好,扣好腰间金扣,倾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你说的对,我就算装着不在乎也没办法真的漠视你,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以前的事情都别再提了,我们从头来过吧,好不好?” 胤礽低下了眸,沉默了半响,拉过他的手用力扣住,郑重地给予承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也只相信你。” 胤禔的回应,是覆上去又一次的深吻。 腻歪温存了许久,胤礽看看时候不早,还是起身出门回了自己屋里去。 月亮已经隐匿到了云后头去,除了不知是何处透出的点点灯火,外头几乎是一片漆黑,胤礽在院子里的长廊边站了片刻,感受着初夏深夜还带着凉意的风拂面而过的轻柔触感,许久许久,终于是轻勾起了嘴角。 沉寂了四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是重新鲜活跳跃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胤礽早早起身,雅尔江阿就来了,这一次他也在随行的队伍当中,见着了胤礽请过安就禀报起了事情:“爷,昨日皇上下旨令马齐前去平阳府赈灾,四爷主动请缨,说是愿随马齐一块前往,皇上也准了。” “他要去平阳府赈灾?”胤礽有些意外地挑起眉,随即又笑了:“爷这个四弟倒是还挺不怕死的,这个时候跑那地方去,他就不怕随时可能丢了小命?” “爷说笑了,”雅尔江阿见胤礽面色红润,眼里是他许久没曾见过的发自肺腑的笑意,一时有些意外,这便问道:“昨日爷被埋在废墟下奴才听闻可吓坏了,爷可有哪里受了伤?” “无碍,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 胤礽莞尔,并不想多说,摆了摆手,道:“这事爷知道了,你回去吧,顺便去范家走一趟,替爷慰问他们一番。” 152、棘手 因为平阳府发生大地动,康熙示下在山西境内多停留了两日已示关切之情,却不过,胤礽几个是再不能随意出门去闲逛就是了,而主动请了差事的胤禛则跟着户部尚书马齐一块启程往平阳府去了。 马齐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他是户部尚书,胤禛又在户部办差,俩人之间也算熟悉,但是要他带着个皇子一块前去余震不断一个不小心随时可能被飞沙走石埋了的地方,他其实怵得很,办差还要供个菩萨时时刻刻盯着这位爷的安危,不单是他,随行的官员怕是没一个愿意担这个责任的。 但差事是胤禛主动请来的,康熙也准了。说来康熙会同意也是因为他现下人就在山西,山西境内发生这样的大灾,他不顺道过去看一看反而转身就走回京去,看在山西百姓眼里未免有种大难临头皇帝先逃的嫌疑,所以这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他自己显然是不想去的,既然胤禛主动请缨了,由个皇子代自己前去也算保全面子体恤了百姓自然就准了。 雅尔江阿得了胤礽吩咐出去办事,他前脚刚走,扎尔图后脚就来了,是来与他谢恩的。 “昨日太子爷受惊了,都是奴才失责,若是奴才再小心一些,太子爷便不至被埋废墟之下遭了罪了,太子爷不追究奴才之罪还替奴才与皇上求情,奴才感激不敬。” “是爷自个不小心,跟你没关系。”胤礽不在意地说着,昨日他一被救出来,就求了康熙别治跟着他的侍卫和奴才的罪,这些人才免了遭责罚,说起来本来也就是他自己的责任比较大,又何必连累其他人受罚。 扎尔图再次谢恩,又道:“奴才今日来,也是来跟太子爷您辞行的,皇上有意先派兵往蒙古应对葛尔丹,奴才阿玛已经给奴才报了名,皇上也同意了,奴才要先行回京做准备不几日就要随军出发了。” 他低垂着眼,说得很淡然,胤礽闻言却是有些意外:“你要上战场?怎么这么突然?” “奴才该早些与太子爷说的,还望太子爷勿怪。” 胤礽皱起眉,想了片刻,轻叹了叹气:“罢了,上战场也好,你怎么说也是个亲王府阿哥,总跟着我身边做侍卫也没什么意思,有了军功以后前程自是不错的,你自个好自为知吧。” “太子爷也请多保重。”扎尔图说着犹豫了一下,抬眸看了胤礽一眼,又道:“奴才虽然跟在太子爷身边的时候不长,却多蒙太子爷眷顾照应,奴才感激不尽,太子爷对奴才的恩情,奴才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胤礽无奈笑了:“你这话,怎么说得要跟爷生离死别一般?” 被他这么一说,扎尔图一时尴尬,忙解释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是奴才失言了,太子爷莫往心里去。” 胤礽笑得更欢了,摆了摆手:“爷跟你说笑的,你去了战场就好好表现吧,爷还等着你给爷长脸呢。” “奴才明白。”扎尔图心中五味杂陈,他跟在太子爷身边三年,太子爷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着他尤其是如此,甚少会这般自在地与他说笑,头一次却是因为他要离开他的身边了。 胤礽又瞥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踌躇了片刻,道:“那日的事情,爷喝醉了,你别往心里去。” 扎尔图猛地抬起头,完全没想到胤礽竟还会说起那日的事情,一时呐呐,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胤礽转开了眼,倒也有些尴尬了,干脆就吩咐道:“若无其他事,你便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扎尔图站直了身,就要退下,胤礽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了他,取了那个随身挂在腰间的玉璧扔过去给他:“这个给你,收着吧。” 扎尔图双手接过,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谢恩,这才推门退了出去。 胤禔一走出房门就看到了扎尔图从胤礽的屋子里出来,便顿住了脚步,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很恭敬地上来问了安,胤禔看到他拿在手里的东西,微眯了眯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与他错身而过,走远了。 扎尔图转头看他已经推门进了胤礽屋里去,低下头苦笑了笑,昨日太子爷被压在废墟下几个时辰才救出,他的担心焦急不比任何人少却不好表露,后来也是一整晚没睡好,干脆就来了胤礽的院子外守着反正他是太子爷的侍卫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再一直到三更过后,看到胤礽从胤禔的屋子里出来,看到他站在回廊上,嘴角浮起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轻柔笑意,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突然就像是得到了验证一般。 无论是真还是假,他也清楚明白了他是当真没有一点机会的。 轻吁了口气,扎尔图彻底释然之后,转身大步而去。 胤禔进门的时候胤礽正靠在窗边看着书,胤禔反手将房门阖上,走上前去,从后头抽走了他手里的书扔到一旁,然后拥住了他的腰,低头挨着他的脸蹭了蹭:“早膳用过了没?” 胤礽顺势身体往后靠,摇了摇头:“皇上在召见官员,一会儿去请安陪他一块。” “哦,那我跟你一块去。” 胤禔揽着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胤礽干脆就这么坐到了他身上去,伸手下去摸了摸他受伤的腿:“你怎么就下地了?能走吗?” 胤禔把他的手拉起来,笑着送到嘴边亲了亲:“没事,疼是疼,还不至于瘸了。” “你别太不当回事了,腿长你自己身上你好歹也注意点,别到时候真瘸了拐了也怨不得别人。”胤礽没好气地低骂,却听得出其实是在关心他。 对太子爷这种口是心非的性子,胤禔并没打算揭穿他,依旧笑着亲了亲他的脸,然后伸手在他腰间摸了摸,嘴唇贴着他圆润的耳垂轻轻蹭动着:“太子爷,你挂在腰间的饰物呢?又弄丢了不成?” “赏给人了。” “给谁了?”胤禔追问着,声音压得更低,即暧昧又隐约透露着些危险的意味。 胤礽转头睨了他一眼:“跟你有关吗?” 胤禔掐着他的腰的手渐渐收紧,反问道:“你说呢?” 胤礽不耐烦地推他的脑袋:“别跟爷装,你方才在外头都看到了吧,就是给扎尔图了。” 胤禔干笑了一声:“太子爷对他可真够特殊的,看着不冷不热实则诸多关切,还把这种贴身的饰物送给了他。” “你酸死了,”胤礽撇了撇嘴,干脆挑明了说:“他跟你长得像,又不敢对爷说半个不字,比你好多了,谁让你都不理爷。” “……” 胤禔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胤礽这么坦白地承认对人特殊是因为自己让他觉得很荣幸,却依旧是快要酸得倒了牙。 胤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倒是半点不觉难为情。 “太子爷宠幸过他几次?” 胤礽微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把爷当什么人了?再说了他好歹是个亲王府阿哥,能是随便乱来的吗?” “难道没有?”胤禔双手环着他的腰,嘴唇蹭动着他的脸,想到在菩萨顶的那个晚上,就因为对方是亲王府阿哥,才让他不能不介怀。 胤礽气得在他身上狠狠捏了几把:“没有没有一次都没有!那天我让他陪我喝酒后来我喝醉了睡死了过去他就走了!你别满脑子龌龊念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好好,别生气,是我弄错了。”胤禔拍着他的手低声赔小心,心里却很高兴,又被胤礽给拧了几下,才终于是被他给放了过。 响午过后,去外头办事的雅尔江阿回了来,范家在这五台山脚下也是有别庄的,皇帝来了,这跟来的京官自然不少,该孝敬的也还是要亲自孝敬的,于是这一回听闻圣驾驾临,范家家主便也过了来。 雅尔江阿按着胤礽的意思去慰问了他们一番,回来回报说是平阳府虽然也是座较大的城镇,不过范家的生意在那边不多,统共也就几间铺子,没了也就没了,倒是损失不大。 “不过倒是有个事,范老弟让奴才问问您,您知不知道那位山西巡抚大人私下里开了个钱庄,还想着挂靠到晋商行会里头,明里暗里地找了他们好几次,听他的话的意思,似乎是得了太子爷您的示意……” 胤礽一听脸色就沉了下去:“噶尔图?他跟爷有什么关系?爷什么时候叫他开了钱庄还去麻烦那些晋商的?” 雅尔江阿压低了声音:“范家也是有些疑虑,才一直拖着没答应,不过您知道这噶尔图早年还是内阁学士的时候是与索额图有过几分交情,所以他们也不敢确定,他那个钱庄范家的人暗下里去查过,说是不少山西的地方官都有份,收了不义之财就走钱庄给洗了,其实就是一见不得光的地下钱庄,做得都是不能见人的勾当,才想着挂靠到晋商行会里给洗白了,而那个噶尔图在外头放出风声,说是钱庄与太子爷您有关,捞来的那些黑钱有大半是要孝敬给太子爷您的……” “荒谬!”胤礽气得用力搁下了手里一直拿着的茶盏,怒责到:“这个噶尔图是个什么东西!敢借着爷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陷爷于不义!他倒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太子爷息怒,”雅尔江阿斟酌了一下,又小心问道:“您当真确定不是索额图他……” “不是!”胤礽毫不犹豫地否了:“索额图手里有哪些人,爷都知道,噶尔图跟爷跟索额图都没有关系。” “那……要将这事如何处置?” 胤礽心里很不痛快,这事情还确实是有些棘手,这个该死的狗奴才,要说他跟索额图一点牵扯都没有倒也不是,他还确实是跟赫舍里家有些拐七拐八的姻亲关系,不过索额图以前说过这人狡兔三窟不靠谱倒也当真没跟他走得有多近,但是这事真要揭到康熙面前去,谁知道他会不会信又会怎么想,毕竟敢打着太子爷名头在外做下这等事情的,若不是真的一般人可都没这个胆子。 微眯起了眼,想了片刻,胤礽道:“这事容爷再想想,先叮嘱范家一声,不管噶尔图跟他们说什么都别搭理就是。” “奴才明白了。” 而这个时候,早先一步到了平阳府的山西巡抚噶尔图正率了一众人,在城外几十里翘首以盼地迎接被皇上派来赈灾的户部尚书和四阿哥。 胤禛看着笑得满脸谄媚上来与自己请安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性情耿直的马齐也看不过了眼:“巡抚大人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里迎接,城里救灾的人手够吗?” 噶尔图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尴尬,随即笑着打哈哈:“下官都安排好了,大人尽管放心。” “那便劳烦巡抚大人带四爷和本官进城去了。”马齐冷淡道。 胤禛连话也懒得多说,被下了脸的噶尔图讪讪然地翻身上马,带着俩人进了城去。 153、私访 在离开山西之前,胤礽去了一趟范家在五台山脚下的别庄,当然,是找了个借口跟康熙说了出门,私下里去的,康熙因为地震灾情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功夫管他就随他去了。 才走出院子的门,太子爷就被人给拦了住,胤禔靠在门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目光在他一身低调的私服上头转了一圈,问道:“太子爷这是又准备去哪里呢?” “出门随意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胤礽随口打着哈哈,就与他擦身而过上了车,胤禔跟上去,制止住赶车的太监,上了车拉开车门就进了去。 胤礽皱眉看着他:“你做什么?” “你要去哪里我随你一块,”胤禔笑了笑,又添上一句:“要不一会儿你又被废墟埋了没我救你又要哭鼻子了。” “……” “怎么了?” “你能别说这么无聊幼稚的话吗?” “好,我不说。”胤禔大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胤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稍一犹豫,就吩咐了外头赶车的出发。 “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都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了,还问那么多干嘛,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胤礽压根懒得理他,然后便被人给拉进了怀里,一口亲在了脸上。 “别闹。” 胤礽伸手推了推他,而后又低头轻勾起了唇。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范家远离人嚣的城郊外的别庄大门前停了下来,雅尔江阿与那范毓文迎上前来给胤礽问安,看到胤禔跟胤礽从同一辆车上下来,雅尔江阿诧异不已,又见胤礽神情自若,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恭敬问了安。 胤禔抱着胳膊嘴角溢着笑意睨了雅尔江阿一眼,雅尔江阿干笑,转开了目光。 范毓文笑眯眯地道:“小民见过太子爷,还请太子爷原谅,家兄因为要打理生意,前日就已经回了省城去,小民也没想到有这个荣幸能得太子爷亲自驾临府上,怠慢不周之处,还望太子爷莫怪。” 胤礽笑了笑,示意他带路,大步进了里头去。 原本胤礽已经派了雅尔江阿来见过范家的人,后来因为康熙下令在这多停留几日,便干脆亲自来走了这一趟,范毓文叫人奉过茶,请了胤礽和胤禔上座之后,双手捧着一张上好完整色泽光亮柔软的紫貂皮和一尊手巴掌大造型别致的弥勒金佛呈到胤礽面前:“还望太子爷笑纳。” 胤礽的手指在手边的茶盏上轻敲了敲,眼里浮起笑意,示意跟着来的贾应选将之收了下来。 “……”胤禔有些无语,他还以为胤礽当真改了性子,从此两袖清风了呢,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 喝过茶,清了清嗓子,胤礽才开口道:“朝廷和噶尔丹那边又要开仗了,想必你们也收到了风声,爷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爷要你在今年年底之前凑齐五万石粮食,先行运到陕西,交给川陕总督以备不时之需,当然,这不是以朝廷的名义在向范家借粮,而是以爷个人的名义。” 闻言,胤禔和雅尔江阿俱是诧异地看向胤礽,而那范毓文也愣了一下,与之确定道:“太子爷的意思是……交给川陕总督?” “对,川陕代总督是爷的岳父镶红旗满洲都统,你自己找名头将粮食运过去,再私下交给他就行,你放心,爷不会亏了你,今日与你借的,日后定会加倍偿还。” “那倒是不必,”范毓文忙道:“能为太子爷您做事是小民一家的荣幸,只要太子爷开了口,小民定当不遗余力,太子爷放心,小民定会将这事给办好的。” 胤礽对他这话很满意,复又与之闲聊了起来:“爷听雅尔江阿说你前些日子又出了趟院门做买卖,也才刚回来,这一次又是去的哪里?” “不瞒太子爷说,小民这回去的是黑龙江还要往东的地方,那里有座很大的岛,岛上居民倒是不多,都是靠打渔为生,但是上头的好东西可不少,据小民察探,光是金矿就有好几处,怕是足够挖个几十上百年的,而且那里盛产貂皮,比别处的都要好,小民方才呈给您的那张紫貂皮,就是在那弄来的。” 胤礽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当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对,那座岛叫库页岛,归属宁古塔管辖,罗刹国人一直对之虎视眈眈地想要弄到手,尼布楚条约签下来之后,他们虽然打的主意落了空却一直没有死心,后来看朝廷对那个地方不重视,他们的远征军一直就在那外围盯着,似乎随时等着找机会卷土从来将之据为己有,而且不单是罗刹人,库页岛与倭国隔海相望,倭国那边对那处也很感兴趣,德川幕府已经派了家臣上岛巡视过好几次,还时不时地与当地人有一些贸易往来。” 范毓文说着,顺手将手边一幅地舆图展开请胤礽几个看,将库页岛的位置勾画出来示意给他们。 胤礽一看就有些惊讶,这座岛还确实是不小,位置也好,也难怪罗刹国和倭国都抢着要。 关于倭国的情况,胤礽几年前就让雅尔江阿与范家的人打听过,心里也大致有数,如今听说他们竟也敢打上了大清疆土的念头,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 胤禔看着桌上那张地舆图,想了片刻,附到胤礽耳边低声说道:“我记得前回皇上曾经派人去那边勘察过,说是那个地方偏远没什么大用处,后来就没管了。” 心不在焉的雅尔江阿眼珠子在靠得极近的俩人之间来回转,心下惊骇不已,从前他就知道太子爷和大贝勒关系有些古古怪怪,如今这是……握手言和同舟共济了? 听罢胤禔说的,胤礽点了点头,冲范毓文道:“这幅地舆图爷拿走了,你说的这些爷都知道了,以后再打听到什么直接写信与雅尔江阿说。” “小民明白。” 从范家庄子里出来,雅尔江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先走一步,胤礽有些疑惑:“你这个时候不回去是要去哪里?” “就……去外头随便逛逛。” “外头有什么好逛的?皇上不说了没事最好不要到处走动。” 雅尔江阿尴尬地笑着:“太子爷放心,奴才有分寸的,您和大贝勒先回吧,奴才一会儿自会回去。” “随便你。”胤礽懒得再说,提脚上了车。 胤禔跟上去,看着雅尔江阿翻身上马离去,笑着贴到胤礽耳边低语:“这个简亲王府的大阿哥,还挺识相的。” “他是被你给吓到了。”胤礽没好气道。 “是他自觉,知道找借口先走不跟着我们碍眼。” “你还真有脸说。” 胤禔将之当做夸奖很得意地笑了。 车子出发回驿馆,胤禔看胤礽一直在看手里握着的那幅地舆图,好奇问他:“你问范家借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说了以备不时之需,别到时候缺了军粮又手忙脚乱,皇上拉不下面子与这些商人借,爷是不在乎这个的。”胤礽说着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军粮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胤礽撇了撇嘴:“若是爷领军呢?” 胤禔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当真想上战场?” “有机会当然想去,不行不还有你吗?” “……”胤禔没有再说,心里是觉得康熙必定不会答应,但是看胤礽又是真心有这个念头,也不想说出来讨没趣干脆就闭了嘴。 胤礽向后倒在了他的身上,举高了手里的地舆图,指了几个地方给他看:“到时候这些地方,这大片疆土,我要全部收进囊中。” 胤禔笑着抚了抚他的脸:“别异想天开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太子之位顺利登上皇位吧……” 胤礽反手给了他一肘子。 胤禔心中一动,笑哈哈地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胤礽身子微一僵,手里的图滑落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 第二日,在知道平阳府的灾情已经稳定之后,康熙终于是下了启程回京的圣令。 一个月后,马齐和胤禛回京述职,在他们回来的前几日,马齐已经先一步上了本参了山西巡抚噶尔图,弹劾奏折在他人回来之前先送到了南书房的桌案上,说的是这个噶尔图救灾之时不能恪尽职守,懈怠渎职,不顾百姓死活赈灾差事还没完成就提早回了省城去,实在是有负圣恩,请皇上严查。 这还没完,还没等康熙想好要怎么处置,第二封弹劾奏折又上了,依旧是参的噶尔图,这一封却是说的他身为朝廷命官罔顾身份私开钱庄骗敛钱财,而这一封折子,则是山西的几个地方官给联名上的奏。 154、事态 噶尔图被弹劾,连带着私开钱庄的事情也被人给参了,原本胤礽是想着等平阳府的灾情过去之后再来处置这个噶尔图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事发被人给揭了出来,快得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胤礽正头疼之时,胤禔找上了门来。回京这么久,他这还是头一次上东宫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私底下几乎没见过面,这一回胤禔嘴里说着是公事,却其实不过终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而已,他其实就是想来看太子爷。 前院里,小十五带着弘皙和宝珠两个正玩得不亦乐乎,见到胤禔进来很乖巧地就领着两个小娃娃上来给他问安。 已经五岁大的小十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领着两岁大的侄子侄女,问安的规矩做得一点不差,胤禨抬起小脑袋看着他:“大哥是来看太子哥哥的吗?太子哥哥在书房里,让我们不要去吵他。” 胤禔笑而不语,在三个小家伙的脑袋上各自揉了一把,这才笑眯眯地大步进了门去。 通报过后,贾应选出来将他领着去了胤礽的书房,胤礽正坐在靠窗边的榻上闭着眼小憩,见到胤禔进来也没睁开过眼。 胤禔叫人都退了下去,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抽走了他手里看了一半的书,胤礽顺势倒到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问他:“你怎么会来?” “想见你就来了。” “哦……” “哦什么?”胤禔低下头亲他的额头。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动听。”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了,我方才看小十五也在外头,这小子不去找那些小哥哥玩倒是很喜欢你家的那对小娃娃嘛。”胤禔一边说一边笑着与胤礽逗趣儿。 胤礽胡乱点了点头:“胤禨跟那些人不熟,他就喜欢我家的弘皙和宝珠,喜欢带小娃娃。” 胤禔看他昏昏欲睡,揉了揉他的脑袋,干脆就让他靠着自己睡一会儿再说。 胤礽脑袋靠在他肩上蹭了蹭,很快就真的睡着了,胤禔揽着他,手在他的腰上慢慢揉捏着,转着眼睛地打量着书房里的呈设,目光落在书架边的角落处挂着的那副字时愣了一下。 那是之前他送给的胤礽的东西当中唯一一样胤礽没有还给他的,那副他的老师写的字。 经世致用。 想到这些年自己心境上的变化,胤禔低下头,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胤礽睁开眼,见胤禔一直看着自己傻笑,没好气地凑上去就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放过之后才问道:“做什么呢?” “送你一样东西。”胤禔从怀里取出当年他老师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本书递到胤礽手里:“送给你的,有空可以看看,这书里写的东西还是挺有醒世之意的,以后兴许能用得上。” 胤礽有些疑惑地接了过去,拇指摩挲着手里书册封面上的字,喃喃念道:“天下郡国利病书?” 胤禔笑着贴到他耳边给他解释了这书的来历,胤礽点了点头,又满眼复杂地看向他:“你把这个给我?” 胤禔捏了捏他的下巴:“给你啊,你既然都说了只信我,我当然也会全心全意为你。” 胤礽笑了,小心将那书给收了起来。 “说正经事吧,我来,是想问你,噶尔图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提到这个胤礽的眉便蹙了起来,道:“也是才听人说的,他打着爷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事情有些棘手,爷本来想等灾情过去再处置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了出来。” 胤禔点了点头,说道:“他那个钱庄就在平阳府,那几个联名上奏的地方官原也跟他那个钱庄有些牵扯,这回他借着太子爷您寿辰的名头,向他们讹了不少东西,说是都先存放在了那个钱庄里头,等到了时候再一并送上京,哪知突然就发生这等天灾,他那钱庄也塌了毁了连影子都没了,就与那些官员说给太子爷您的寿礼都没了,要他们再另外准备。” “所以那些人不因此心生不满才一块上奏弹劾得他?” “原本我也以为是这样,”胤禔摇了摇头,道:“前几日我遣人送了封信去给那边地方上的一个同知,以前也是靠着明珠的人,问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给我回信说是噶尔图从上任起就打着太子爷你的旗帜没少跟下头那些官员要好处,当然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些人想通过他巴结太子爷你自然乐得双手奉上,所以这一回碰上这样的天灾他们原也只能自认倒霉,本无心闹大,后来突然就有流言疯传说是他们给太子爷你备的寿礼一早就被噶尔图给转移了据为己有根本不在那钱庄里头,而那个噶尔图却反过头来哄骗他们说是东西都被地动给毁了想要他们再出一份,这才让那些冤大头气不过,联名把他给参了。” 听罢,胤礽愣了愣,都快要气笑了:“这个噶尔图胆子当真有这么大?” “所以我也奇怪呢,还想着太子爷你竟然纵容出个这么胆大妄为的奴才来。” 胤礽撇了撇嘴:“他跟爷没关系。” “石文晟知道吗?石文炳的兄弟,你原本的岳父家的人,现在的平阳府知府,爷的人说流言就是从他那里出来的,这人原本也跟着噶尔图沆瀣一气,这回突然就掰了趁机找起了他的麻烦。” 胤礽有些意外,道:“他倒是巴结过爷几回,不过皇上原本有意把他家侄女指给我,后来那位瓜尔佳氏突然病逝了,为了避嫌,爷没有沾惹过他家的人。” 胤禔笑了笑:“爷的人跟他关系还不错,试探过他几回他就说漏了嘴,石文晟也是被那噶尔图给骗了,噶尔图嘴里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事情是老四透露给他的,他气不过,就找了几个人一块,弹劾了噶尔图。” “老四?”胤礽先是诧异,随即又了然,嗤了一声:“爷说他怎么上赶着要去赈灾呢。” “他的眼线倒当真是挺广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去赈灾即表现给皇上看了,还可以顺道查太子爷你的事情,倒也是一举两得,爷看他是先以噶尔图渎职懈怠拾掇心眼直的马齐上奏,然后再去与石文晟几个说了噶尔图背地里做的好事,石文晟一听想巴结太子爷你的东西被他给吞了自然不痛快,又有户部尚书弹劾在先,这便不客气地一块参了他了,说起来若不是那个石文晟嘴不严实,太子爷你还未必能知道是这位好四弟做的呢。” 胤礽干笑了笑,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慢慢抿着,良久,才叹了叹气,道:“之前几回,胤禛怕是知道了我看他不顺眼吧,不过这背地里给我拖后腿的事情以前他也不是没做过,只不过从前我一直还挺相信他没怀疑到他身上去而已,这一回,要不是你跟我说,我也不会知道是他在背地里搞鬼了,不过他以为噶尔图是爷的人,开钱庄敛财之事是爷指使的就打错了算盘了。” “你打算怎么办?” 胤礽将喝了一半的茶递过去,特地转了个方向,眼神示意让他就着自己喝过的地方喝,胤禔会意,眼里浮起笑意就着他的手将茶喝下去,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胤礽笑得促狭:“原本我还头疼这事要怎么跟皇上解释呢,如今倒是正好,反正那个噶尔图跟爷没关系,真要到了皇上面前他总不敢把罪名往爷身上推,倒是胤禛……他来这么一手,正好可以给他栽个诬陷爷这个皇太子的罪名,叫你的人机灵点,到时候查起来,事情往他身上推就行了,就说是他一手策划,借噶尔图之事想陷爷于不义。” “爷的人倒是好说,倒是那些联名上奏的官员……” “那能有多难,”胤礽撇了撇嘴:“总归那些人都是想巴结爷的,爷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就是了。” “太子爷英明。”胤禔顺势拍马屁,一手将胤礽给勾进了怀里。 第二日一早,胤礽才刚起,克宁急匆匆地进宫直奔东宫而来,满头大汗地求道:“太子爷,您去奴才府上看一看劝劝玛法吧,玛法突然生了大气,一大早押了小叔在院子里挥鞭子狠抽,又是打又是骂,府里上下劝都劝不住,奴才看再这么下去小叔定会没命的啊!” 闻言,胤礽诧异不已:“你小叔做了什么惹得叔公生如此大的气?” “奴才也不是顶清楚,只听得玛法一直在骂小叔荒唐,不知死活,拖累了他和太子爷您,太子爷,奴才求您了,您去看看吧!” 拖累了他? 胤礽心中疑惑不已,这便干脆允了他,找了借口遣人去乾清宫与康熙说了一声,就出宫去了索额图府上。 155、责问 马车出了皇宫不消两刻钟就到了索额图府上,府邸大门正紧闭着,因为没有事先遣人通知也为了避人耳目,马车停在了一边的侧门,胤礽下了车,也没有让人多客套,叫了克宁带路就大步进了去。 正院里已经闹成了一团,跪了一地的人,索额图的几个媳妇又是哭又是喊,都是给跪在地上被索额图挥着鞭子一鞭一鞭抽到背上皮开肉绽的那个求情。 是索额图最小的儿子,克宁嘴里的小叔阿尔吉善。 胤礽皱起眉,看了片刻眼见着索额图当真有往死里抽的架势,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喝止:“够了!” 又是一鞭子准备挥下去的索额图听到胤礽的声音,手一顿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收了手转身就朝着胤礽跪了下去请罪:“奴才教子无方,纵容这个孽子做下这等混账事情,污了太子爷您的名声,太子爷要骂要罚奴才,奴才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这个孽子做下的事情,奴才会让他一力承担,决计不会连累了太子爷您!” 胤礽环视了一圈院子里乱糟糟吵闹着的众人,不悦吩咐道:“先把不相干的人都请下去,叔公你也别再抽他了,再抽下去命都快没了,做戏给爷看有什么意思,进来把话都说清楚。” 被胤礽一眼看穿了是故意演这么一出又叫克宁去将他请来的索额图略显尴尬,眼见着胤礽已经大步进了屋里去,忙叫了下人去奉茶,然后把女人小孩都赶回了后院去,再狠狠瞪一眼那也当真被抽得有够呛的阿尔吉善,叫人将之拎进了屋去,继续给胤礽请罪。 胤礽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看一眼跪在地上脑袋快垂到地上去的阿尔吉善,再看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又气又恼的索额图,不耐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额图用力踹了阿尔吉善一脚,没好气道:“你自己跟太子爷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阿尔吉善抬头看胤礽,对上他带着冷意的目光吓得一下又低下了头去,抖抖索索道:“奴……奴才该死,奴才真的不……不敢了,奴才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太子爷恕罪!太子爷恕罪!” “你还敢说你不是有意的!”索额图气得又是一脚踹过去,怒骂道:“你叫下头人打着太子爷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收敛钱财中饱私囊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敢?!还敢说不是有意的!难不成还有人用刀架着你的脖子逼着你败坏太子爷的名声不成?!” 阿尔吉善又是痛哭又是磕头求饶,对索额图的话是半句不敢反驳,倒是胤礽听了很有些意外:“噶尔图的事情……是你指使的?” “太子爷恕罪!太子爷恕罪!” 阿尔吉善颠来倒去地就只有这一句,但是这话便等于是认了,胤礽一下子也火了,重重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没好气质问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爷自认平日里待你们一家也算不薄了,你就是这么回报爷的?” “太子爷恕罪!”这一回跪下来请罪的那个是索额图:“都是奴才和奴才这个不成器的畜生的错,这个孽子做下的好事,奴才会去跟皇上说清楚说明白,绝不会连累到您……” 胤礽冷冷打断他:“叔公觉得你去跟皇上说爷全不知情被蒙在鼓里,都是阿尔吉善他一人做下的皇上会信?” “都是奴才等该死,”索额图哭丧着脸:“只是事到如今,这事既然被人揭了出来,皇上一旦下令查,迟早会查出来,奴才实在是……” 胤礽没好气:“不单是被人揭出来,还是被有心人刻意为之故意挑在这大灾之时给揭出来,你们倒当真是给爷送的一份好礼。” 阿尔吉善做的事情,胤礽也吃不准胤禛那里知道多少,不管怎样要遮是遮不下去了,这次他确实是失策了,所谓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说的就是索额图这一家子。 其实倒也不能这么说,索额图这么多年来经营起来的势力如今几乎都被他牢牢拽在了手里,若是没有索额图,他虽说不上孤立无援却显然要难为得多,但是这一家子人也没少给他惹过麻烦扯过后腿,所以许多事情大抵都是有利也有弊的,就看他怎么利用了。 索额图满头大汗,他自从被赶出了议政大臣的行列,如今基本等同赋闲在家,其实从明珠被流放了起他就已经有了觉悟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了再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他也年纪一大把了仕途到头了也就到头了,但赫舍里家不能倒,太子爷是跟他们家绑在一块的,他所有的宝都压在太子爷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胤礽生气,他自己第一个就对阿尔吉善的行径恼火至极,抽他虽然有做戏给胤礽看赔罪的意思在,但更多却是他当真也生了大气了。 摊上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不生气也难。 胤礽想了片刻,冷哂了一声,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在皇上查到你们身上来之前先去请罪吧,阿尔吉善你都指使噶尔图做过些什么捞了多少好处一五一十地去给皇上说清楚,再敢有半点隐瞒出了什么岔子,别到时候说爷也不帮你。” “奴才不敢!”阿尔吉善连忙应下。 索额图也是连连点头保证一会儿就押着阿尔吉善进宫请罪去,之后复又问道:“那太子爷您……” “爷这你们不用管,爷自有主意,你们只要把事情跟皇上交代清楚了就行。” “奴才明白。” 当日下午,索额图当真就押了阿尔吉善进宫负荆请罪去了,连康熙都懵了,那两份弹劾折子还压在他手里,连查都没来得及派人下去查,却没想到索额图倒是先押着儿子来请罪了。 阿尔吉善本就被打得快丢了半条命,这会儿到了康熙面前虽然为了不污了圣上的眼穿倒是穿得体面,但虚弱得走都走不动的样子和背上隐约渗出的血迹依旧是一眼就让康熙看了出,加上索额图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只求一死哀哀戚戚的模样,所以康熙气倒是真生气,但因为他们这一出先发制人的苦肉计演得好,倒也还没有到气昏过头的地步。 阿尔吉善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把该说的都说了,末了又跟着索额图一块拼死磕头,康熙看他们父子俩俱是一副愿以死抵罪的坚决悔过之态,心里虽恼火,到底也没有当下就下严惩,而是又将俩人给赶了回府去。 然后不消片刻,胤礽就被传去了乾清宫。 早料到如此的胤礽倒是不慌不忙,这就去了,问过安之后见康熙脸色不善,先问他道:“不知皇上传儿臣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你早上出宫去哪里了?” “索额图府上。”胤礽坦然承认。 “去做什么?” “索额图方才带着阿尔吉善进宫请罪,皇上想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儿臣早上被索额图的孙子请出宫,也是去他府上看他演教训儿子的戏码给儿臣看。” 康熙微眯起了眼,盯着他看了片刻,胤礽淡定自若微垂着眼脸上没有半分忐忑之色。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是早上才知道这事的?” “是。” “阿尔吉善叫那山西巡抚以皇太子的名义向下勒取钱财贿赂,你当真完全不知情?” “不知。” 康熙的语调更沉了几分:“你再说一遍。” 胤礽抬起眸,直视着他,徐徐道:“阿尔吉善做的事情,也许索额图知道,但儿臣全不知情,还请皇上明察。” 胤礽这么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语气,还有他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一般若有似无的笑意让康熙看得很有些不悦,转开了眼尽力平复住情绪不动怒,才复又问道:“那么你说,阿尔吉善该如何处置?” “处死。”胤礽嘴里蹦出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康熙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你当真觉得朕该处死他?” “阿尔吉善敢打着儿臣的名头做下这等陷儿臣于不义的事情,儿臣容不得他。” “他是索额图的儿子。”康熙提醒道。 “如若不严惩,难以儆效尤,这一回他敢借儿臣的名头胡作非为,下一回就会有人更加胆大包天污蔑皇上您的名声,还请皇上三思。” 闻言,康熙皱起了眉,似是陷入了深思之中,许久,复又看向他,才缓缓道:“你这么说其实是想……以退为进?” 胤礽笑了,坦然承认:“什么都瞒不过汗阿玛您,是,儿臣确实是想救他,但儿臣说的要严惩杀鸡儆猴也是真心话。” 康熙摇了摇头:“你直说了吧,到底要朕如何处置他?” “留一条命,流放,”胤礽说着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宁古塔是个好地方。” 不管怎样,一出先发制人的苦肉计加上胤礽以退为进的求情,阿尔吉善到底是留了一条命,如胤礽所说被流放去了宁古塔,教子不严的索额图彻底被免了职回家养老去了,至于那山西巡抚噶尔图,则不出意料地,掉了脑袋。 听人禀报了康熙下的判决,胤礽笑了笑,写了两封信,给施世范,吩咐道:“送出宫去一封给阿尔吉善,另一封让他带去宁古塔给宁古塔副都统,还有就是,告诉他一声,流放也不是绝路,只要他不再做糊涂事,好好帮爷办差,爷日后还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小臣明白。”施世范小心将两封信收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又问道:“爷,皇上没怀疑您吗?” 胤礽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管他呢,爱怀疑就让他怀疑去吧,反正爷清者自清,劳心劳力的那个是他又不是爷。” 156、端倪 胤礽从马上跳下,抬头看近在咫尺的晾鹰台,一时有些唏嘘,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笑声,胤礽没有回头便也知道了是谁,胤禔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走上了石阶。 胤礽在下头站了片刻,就要抬脚之时,面前伸出了一只手,然后便对上了胤禔带着笑意的眼睛。 “太子爷,我扶你上去吧?” 同样的场景,与多年前的一幕悄然重合。 胤礽微摇了摇头,提醒他:“很多人在看。” 胤禔遗憾地收回了手,让开一步,示意胤礽先行。 胤礽笑了笑,没有推辞,大步走了上去,胤禔离他两步跟上。 十一月的天,依旧是处处积雪,寒风肃杀,俩人在晾鹰台上举目远眺,看同一样的景色,心境却与许多年前有了天壤之别。 胤礽突然轻叹了叹气,道:“如今连神机营也另搬了地方,这里是又冷清了许多了。” 两年前神机营因为规模又扩大了不少,康熙在皇城西边给之另寻了处地方操练,神机营衙门也搬了过去,不过提到这个胤禔却有些尴尬:“保成,我……” 胤礽睨了他一眼,促狭地笑着打断了他:“大哥你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呢,海善如今在神机营里经营得风生水起,我那舅舅之前那么多年做得全都白费了,可都便宜了别人了。” “……” 胤礽的语气像是在说笑,又似是带上了几分抱怨,胤禔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初只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会儿却成了胤礽挤兑他的把柄了。 胤礽看他满脸郁闷欲言又止,突然就笑出了声音:“你别这么委委屈屈地看着爷,弄得跟爷在欺负你一般,行了你,你说的没错,这是爷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就算你不出手,也会有其他人,长泰他要坐稳那个位置本就不容易,也不能全怪你。” 胤禔低下眼,伸手过去轻握了握胤礽的手,又快速放开:“保成……” “嗯?” “爷才知道你是如此通情达理好说话之人。” 胤礽挑起眉:“你是说爷从前都很跋扈不讲理是吗?” “那倒也不是……” “够了吧你,越说越歪了。”胤礽没好气地打断他。 胤禔笑了笑,伸手拭去飘落到他唇边的雪花,胤礽微微一愣,眼里的神色闪动了一下,在胤禔撤回手时,快速地伸舌自他的拇指指腹一舔而过。 胤禔眼里柔和的笑意完全地晕染了开来,而胤礽转过头视线再次落向前方,耳根处却是可疑地红了。 半响过后,胤禔平复住有些激动的情绪,正色道:“跟你说个事。” “什么?”胤礽又转回了头,看着他。 “如太子爷所料,两江总督范承勋,果真是个不安分的,去了江南才一年多,就闹得民怨沸腾,就不久之前,听说他南下松江府视察,摆场大得堪比皇帝出巡,光是下头官员孝敬的好处就收了近万两,话又说回来,太子爷那个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调去江南,是故意的吗?就等着他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死?” 闻言,胤礽撇了撇嘴,道:“两江总督这样的肥缺多少人盯着,就他那个品性的,能不被人揪住把柄才怪了,对了,你知道你的好八弟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吗?” “不是很清楚,也许是通过安王府那几个或者别的什么人吧,反正他手够长胆子也够大,”胤禔说着又乐了:“太子爷打算怎么做?” 胤礽也笑了:“你说晚了一步,早上的时候老四来找爷已经给爷说了这事了。” “他?他跟你说?”胤禔有些意外:“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既然他都找上爷了,爷自然让他直接找人上奏弹劾便是,”胤礽微眯起眼想了片刻,又道:“不过以范承勋他爹的功勋,光是收了万两礼金怕是根本伤不了他分毫,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定是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必须得多给他弄出些罪名来才行。” “那倒也是……” 胤礽转头冲胤禔眨了眨眼:“你记不记得半年前皇上做寿,老八给他送的那个寿礼?” “你是说那幅画?当然记得,皇上喜欢得紧,还挂在西暖阁里头,这有问题吗?”胤禔有些不明所以,每一年康熙做寿他们无不挖空了心思地准备寿礼,而这一回胤禩给康熙送的一幅说是他亲手作的画,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乡间民生,但因为人物栩栩如生,精雕细琢,跃然纸上倒是让康熙看了很是欢喜,还夸了胤禩这作画的水准是进步了不少。 胤礽轻哂了一声:“他哪里能画出那种水准的画,不过是别人送给他他又借花献佛哄老爷子开心而已。” “你是说是那位两江总督送的?” 胤礽笑着默认:“那画,倒是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 胤禔一时闹不明白他说的‘做一做文章’是指的什么,不过见他成竹在胸便也懒得再问,反倒是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你说老四他早上找了你?他对你还真黏糊嘛,被你削了几次还能这么锲而不舍地靠上来?” “你没觉得你的话要酸倒牙了吗?”胤礽笑着摇了摇头:“你连他的醋都要吃?你能有点出息吗?” 胤禔讪笑了笑,有些遗憾这是在外头,要不定是要抱着他狠狠‘蹂躏’一番才能罢休。 似乎是猜到了他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胤礽眼里闪动起促狭暧昧的笑意,丢下句‘随爷回去’便大步先下了去。 胤禔乐得跟上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没两日,胤礽几个还随着康熙在南苑狩猎之时,御史弹劾两江总督范承勋贪婪靡奢沽名钓誉的折子就到了康熙跟前,康熙也一如胤礽所料那般,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只在回范承勋上的请安折子的时候提过这事训了他几句叫他收敛就打算放过去。 于是又过了几日第二封折子又上了,依旧是弹劾的范承勋,康熙不愿理,下头就锲而不舍地继续上,说他搞排场收礼金,说他借修建行宫之名盘剥百姓,说他自诩功勋后代耀武扬威妄自尊大,如此总总,在收了七八封类似的折子之后康熙也被搞烦了,想发火却又不知道该冲着谁发,胤礽眼瞅着康熙动了怒,这才抓着机会提醒他,是该派人下去查一查了,若是这范承勋当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也确实不能再这么装聋作哑放由他胡作非为了。 康熙也被噎到了,一来是觉得这两江总督不争气,二来是觉得这些御史吃饱了撑的存心给他添堵,然后胤禛瞅准机会又一次主动请缨说是愿往江南查案,康熙对他上一次在山西赈灾的表现尚算满意,加上这事也确实不想闹太大,便就同意了,于是下旨以述职之名将范承勋叫回了京,再派了胤禛以钦差之身份,私下前往江南查案。 胤禛请命之时胤礽几个都在西暖阁内给康熙请安,听得胤禛主动提出要去江南查案,胤礽倒是一点不惊讶,猜都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因为上一回山西平阳府之行赚了甜头,一可以立功表现二可以背后给人找茬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不过这一回,他没打算给他捞好处的可能就是了。 倒是胤禩这几日就不怎么好过了,在范承勋连着被人上奏弹劾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有些忐忑,其实事情只要不牵扯到他自己,范承勋倒了也就倒了不过就是可惜了些而已,但是从那些个御史锲而不舍地坚决上折子的态度来看,直觉就告诉他事情未必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如今胤禛的江南之行更是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即将成真的错觉,但是这会儿他也做不得什么,只能是先静观其变否则就是授人以柄了。 其他人俱是心思络活算计着,只有胤禔一个在胤禛与康熙说着话的时候在神游天外,最后目光落到侧边墙上挂着的胤禩送的那幅寿礼上,定定看了许久,终于是看明白了胤礽嘴里说的那可以‘做文章’的端倪了,便又不由得暗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等到他回过神,众人已经陆续跪安退了出去,胤礽转身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他一眼,胤禔这才收敛起心思,忙跟着跪了安也退了下去。 出了乾清宫,眼见着其他人都走远了,胤礽没好气地低骂道:“你在发什么呆,在皇上面前也能走神?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 “在看那幅画……” “看出来了?” “嗯,”胤禔点头:“不过会不会有些牵强?” “无妨,”胤礽勾起唇角:“让老四再推一把就够了?” 157、上钩 两江总督因弹劾被康熙召回了京,胤禛奉命往江南彻查,其实要查这个范承勋的把柄倒当真是一点不难,此人贪婪嚣张又有祖宗荫蔽是半点不知道收敛黑料一大堆,胤禛在江宁半个月,该查的就都查了个一清二楚,也包括那范承勋和胤禩私底下暗暗绰绰的勾搭。 倒是不过,他是来查两江总督的,且康熙本就对范承勋有包庇之意,胤禩虽然跟他有一些牵扯但范承勋的罪名毕竟与他无关,却也不好就这么一下捅到康熙面前去否则未免显得他刻意针对。 其实若是被康熙知道胤禩敢私下结交封疆大吏,免不了又是一顿很削,胤禛其实很乐意看这个不安分处处挖墙脚尤其手还伸到了安王府来的弟弟倒霉,但不过他是不会直接去跟康熙说怀疑胤禩和两江总督有染就是了,只想着也许可以另换个方式旁敲侧击地提醒,而这样的机会,很快就送上了门来。 在胤禛离开江宁回京复命的前一日,提督江南学政张榕端找上了门来。 张榕端先前在京任职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与胤祉交情很是不错,而胤禛与胤祉又一贯关系好,与这人也有几分交道,后来张榕端外放到江南为官当中也有胤禛的举荐之力,其后这两年张榕端私下里与他偶有书信往来,请安问好很是勤快,一来二去就热络熟识了起来,所以如今人特地专程上门来请安便也一点不稀奇了。 礼数都做过了之后,张榕端又笑着请罪;“听闻四爷来了江宁,本该一早就来给您请安才是,不过下臣心知四爷此番是为查案而来,公务繁忙,不敢打扰,这才等到如今四爷都要启程回京了方才上门来,还望四爷勿怪。” 胤禛不在意地与他客套了几句,闲聊过家常之后,张榕端终于是说起了自己的来意,问胤禛:“爷这回来查两江总督的罪行,可都查仔细查清楚了?” 正端着茶盏喝茶的胤禛顿了一下,看向他,见他明显是话里有话,便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张榕端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从袖子里取了份册子出来,递给胤禛,道:“爷,这位两江总督大人平日里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与一帮子的文臣士大夫一块搞了个诗社,吟诗作画好不快哉,这上头摘录的都是两江总督大人所作之诗,您看看。” 胤禛疑惑接过,随意浏览了一遍,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目光转向张榕端,对方却笑了笑,又道:“爷您再仔细看看,这上头写的诗,可都有一些耐人寻味……两江总督大人有一副画,画的是乡间春耕之景,也是他的得意之作,一直挂在他书房里,许多人都见过,前些日子下臣和总督大人一块喝酒,他喝高了之后与下臣炫耀说是那幅画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日月齐辉’,画中画的是响午之景,但天上悬着的却是一轮弯月,只是乍一看到那画的人都不会那么想,只以为是被云层遮了一半的日头罢了,哪里会去深察其中寓意,白日里却出了月亮,可不就是日月同在,日月日月,正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胤禛又哪里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看手里册子上摘录的那几首诗,都是些似是而非之作,怎么论断完全是看读这诗的人怎么想了。 张榕端见胤禛蹙起了眉,又接着道:“总督大人还说那画他已经献上了京,就挂在皇上的寝殿之内,连皇上也没有看出其中的深意,话里话外是得意不已。” “挂在皇上的寝殿里?”胤禛诧异道,随即便又明白过来他说的画指的是什么了:“你是说……是八爷献给皇上的那份寿礼?” “正是。” 当初胤禩送上寿礼之时说是自己画的,因为画得好康熙很是喜欢,不过如今听闻其实是出自这两江总督手笔,其实却也不奇怪。 胤禛摇了摇头:“这太荒谬了,他爹是范文程,他怎么可能会对朝廷有异心……” “正因为他爹是范文程,被人称为‘满清第一功臣’,可说到底,范家到底还是汉人,是降臣,这背地里骂他们的人远比面上对他们大加称赞的人要多得多,想必他们未必好过,物极必反,范承勋就算有这份心却也不奇怪,先忠后反的,也不是没有前例,当年三藩之乱不就是……” 胤禛的眉蹙得更紧了些,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之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册子给收了起来。 京城,东宫。 胤礽将手边的信伸到烛台上,火苗蹿起之后将之扔进了一旁的盆里去。 胤禔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不由得笑了:“太子爷这是又在烧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榕端的信,鱼儿上钩了。”胤礽随口答道,盆里的信纸已经化成了灰烬。 “那个江南学政?”胤禔微有些诧异:“他是你的人?” “你以为他是老三或者老四的人?”胤礽笑了笑:“也许他们自个也以为是吧。” 随即又一眼横向了他:“你怎么又跑东宫来了?不怕被人看到?而且外头那些奴才是怎么回事,不通报一声就让你进来了?” “说什么呢,我上回来还是大半个月之前,”胤禔走上前来非常自便地寻了张椅子就坐了下去,完全不把自己当客:“至于不通报,那是你的奴才有眼色,行了你,能近得了你身的人怕都是被你TJ得足够听话的了,你还怕他们去外头说什么不成?” “你还当真是好意思说。”胤礽对他的脸皮之厚已经有了深刻地认识,说得再多都能被他当做是调情的话,干脆也就闭了嘴。 讨了没趣的那个讪笑了笑,道:“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兵部刚刚收到的费扬古来的奏报,噶尔丹已经率兵自科布多东进至了巴彦乌兰,奏报一会儿就要呈到皇上跟前去,亲征之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 ” “嗯,”胤礽点了点头,对这本就知道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转而又突然问道:“你跟费扬古是不是挺熟的?” 胤禔对他这话一时有些意外,随即又明白过来他这话里头的意思,无奈道:“他跟彭春是挺熟的,一块出征过好几次很是谈得来,我与他,却也只能算是还有几分交情吧,倒是我记得,他从前似乎跟索额图走得还挺近的?” “也就那样吧。”胤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便又岔开了话题:“这几日连着下大雪,越来越冷了,皇上身体似乎有些不适。”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胤禔不甚在意道:“你放心,他的身子骨你比好得多。” 胤礽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算是他太好命还是我太倒霉。” 闻言,胤禔微愣了一下,又见胤礽随口说着,似乎只是在说笑,便没有往心里去,想了想,伸手将人拉到跟前,又将手边的暖手炉递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出去请安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裳。” 胤礽没有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笑着提醒道:“大哥,这种东西你觉得我这东宫里会没有?” 胤禔顺势揽住他,无奈笑了笑:“我是关心你。” “那还当真是谢了。” 两刻钟后,胤禔先回了去,胤礽换了身衣裳就去了乾清宫请安,出门之时也还是顺手拿了他给的暖炉抱在手里,唇角轻勾起笑意。 在乾清宫外碰上今早才回京正也准备来给康熙复命述职的胤禛,胤禛恭敬地上前来与他见礼,胤礽顿住脚步,笑问他:“这么冷的天,四弟来往一趟江南一路风尘仆仆倒是辛苦了。” “臣弟奉旨办差,不敢耽搁。”胤禛淡然回道。 胤礽又笑了笑:“那四弟可有查到什么?” “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犹豫了片刻,胤禛还是将那份摘录了范承勋所作之诗的册子取了出来,递给胤礽:“二哥请看。” 胤礽翻开瞅了一眼,挑起了眉:“这什么?” 胤禛将张榕端与他说的话尤其是那幅画的事情又与胤礽简要说了一遍,胤礽听罢微眯起了眸:“有这等事情?” 胤禛小心打量一眼他的神色,问道:“二哥觉得这事应不应当禀报与皇上?” 胤礽乐笑了:“四弟若是不想禀报与皇上,做什么将这份册子带在身上来乾清宫?” 一下就被揭穿了的那个略显尴尬,胤礽笑得更欢了,摆了摆手:“罢了,跟你说笑呢,不过说真的,不管这范承勋到底有无异心,倒是八弟他勾结封疆大吏的行径是坐实了,也是该让皇上知晓一二了。” 话说完,又拍了拍胤禛的肩,胤礽大步先进了去,胤禛底下眼,没有多想,跟了上去。 158、怒骂 胤礽和胤禛两个进到西暖阁的时候胤禔已经先一步来了,胤禩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同来请安的兄弟,俩人上前请过安,胤禛便与康熙禀报起了在江南查案的情况。 康熙也没避着众人,听他说着时不时地打断问上个一两句,眉头微皱着表情有些不悦,似乎是对这两江总督的行径品性很不满,胤禛一边低声禀报一边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在该说的都说过了之后,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又道:“不仅是这些,儿臣在江宁之时,听人议论这位两江总督大人私下里还有些愤世嫉俗,时常针砭时弊背地里抱怨似是对朝廷有诸多不满,更甚至与人喝酒作乐时一喝高了就口无遮拦,将当今世道与前朝做比,说的许多话都有对朝廷对皇上不敬之意,起初儿臣也是不信,只是后来看了一些他的诗作,倒也当真是有迹可循,皇上请看,这份册子里是儿臣摘录来的他的诗作。” 胤禛说着就将那册子呈到听了他的话而显得分外诧异的康熙的跟前。 康熙接过去就翻了起来,细细看着,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去,胤禛继续道:“儿臣听人说两江总督大人曾与人炫耀他的得意画作乡间春耕图‘日月齐辉’孝敬进了京里还被皇上挂进了寝殿里,说是连皇上也没看出其中深意,实在是讽刺至极……” “你说什么画?!”康熙的声音提了起来,显而易见是动怒了。 “一幅乡间春耕图。”胤禛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回道:“据说这两江总督与人吹嘘那画作为万寿寿礼托人送上了京,很得皇上喜欢就挂在西暖阁里。” 不管这范承勋是不是真的有异心,这些诗作和这幅画总是出自他的手笔,也不算是冤枉了他,所以眼见着康熙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胤禛心知这便是有人要倒霉了的前兆。 “乡间春耕图?你方才说这乡间春耕图叫什么名字?!” “日月齐辉,日与月同在,谓之日月齐辉。” “荒谬!”康熙将手里的册子用力甩在面前桌案上:“范承勋什么时候给朕送过这样的画?!什么日月齐辉!你到底想暗示什么?!” 胤禛连忙请罪:“皇上恕罪,儿臣也是将所查得之事据实禀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乡间春耕图,那边不就挂着一幅……” 也不知是哪个小阿哥嘟嚷了一声,众人包括康熙的视线同时转向了一边侧面的墙上,挂着的赫然就是半年前胤禩送呈给康熙的寿礼。 胤禩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正欲开口解释,康熙冷厉的目光已经猛地朝着他扫了过来,只一下,就让胤禩的头深垂了下去不敢争辩。 其余人交头接耳开始低声议论,康熙问胤禛:“你说的就是这幅画?” 胤禛仔细看了看那图,踟蹰了片刻,道:“儿臣也不敢十分肯定,不过看着倒是与两江总督大人与人说的画有九成像。” 康熙微眯起了眼,盯着那画看了半响,沉声问道:“这不过是一幅普通的春耕图,何来日月齐辉之意?” “皇上明鉴,起初儿臣也不明白,不过听范承勋与人炫耀说是这幅画的响午时分的春耕图,天边悬挂的却并非被云层遮了一半的日头,而是一轮弯月,白日里却出了弯月,日月同在之说正是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去看那图,左上角隐匿在云层之后的乍一看似乎没人会怀疑那不是太阳,但硬要将之说成是弯月,似乎却也说得通,总归这种事都是人长一张嘴,说他黑他就黑说他白他就白罢了。 一时整个殿内俱是静默无声,胤礽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康熙满两风雨欲来之色,垂下了眼暗笑。 足足半刻钟,康熙的视线再一次扫到了胤禩身上,顿了一下,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幅画到底是哪里来的?” 胤禩一下就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争辩道:“是……是儿臣自己画的,儿臣画的就是太阳,并非弯月,更没有日月同在之说,还请皇上明察!” “朕再问你一遍,这画到底是怎么来的?” 康熙的声音很冷,语调虽然还算平缓,话语间掩饰不住的怒意却是十足,在场之人,怕是除了胤礽和胤禔这两个经历过两辈子一早就习惯了的老鬼,其他几个听了指不定心里都得颤上一颤,而被他这么一问,胤禩的显然也越发心虚起来,声音更低了一些:“是儿臣……” 康熙冷冷打断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两江总督给儿臣的。” 所以说平日里在外头蹦跶得再高的,到了康熙面前一样是跳不起来的,康熙一句话就足够让之蔫了,看一眼康熙因为听了这话怒到极致的神情,胤礽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两江总督给你的?你为何会认得两江总督?!” “之前机缘巧合就有过一面之缘,就认识了……” “机缘巧合?一面之缘?”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荒谬!仅一面之缘他会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送给你?!你还敢骗朕!你一个皇子结交外臣还是外放的封疆大吏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胤禩低着头嘴唇咬得死紧,却再不敢争辩。 康熙看他不答,怒火更炽,短暂的沉默过后是破口大骂:“你给朕说话!你在外头不是挺能耐的怎么到了朕面前就装哑巴是什么意思?!上一回你调任理藩院朕就已经警告过你了叫你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少给朕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你倒是好!这会儿还搭上了两江总督封疆大吏了!你是将朕的话都当做耳边风是不是?!小小年纪就包藏祸心朕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 胤禩的脸已经整个白了,袖子底下的双手用力握紧成拳,眼里惊慌和不甘交织,吱唔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都敢把这种其心可诛的画送给朕做寿礼了你还有什么不是不敢的?!”康熙怒骂着,三两步走上前去将那挂在墙上的画扯了下来朝着胤禩劈头盖脸就扔了个过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想要太子之位还是想要朕的皇位?!做这些事情之前也得先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的!朕的儿子就算都死绝了这皇位也轮不上你!你最好看清楚!少给朕挖空心思钻研这些有的没的!!” 上一回,胤礽因为私拦奏折被康熙当着外臣的面破口大骂被折子砸伤额头,康熙对皇太子尚且如此,这回只是当着一众儿子的面骂胤禩就半点不稀奇了,说到底也还是有杀鸡给猴看的意味,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儿子还敢做这种触动皇帝底线的事情,所以被这么狠削其实半点不值得人同情,怕是传了出去,大多数人也都只会摇摇头再说上一句‘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康熙这话几乎是将胤禩的前途给堵死了,摆明了告诉他皇位怎么都不可能有他的份,如此明显的厌弃让胤禩听得身子一颤终于是红了眼眶,手指深掐进手心里,犹豫了半响,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儿臣没有……儿臣也只是想表现给汗阿玛看而已……儿臣没有做过任何不忠不孝之事……儿臣只是……” “闭嘴!你还敢狡辩!你孝顺朕?!你就是这么孝顺朕的?!你是想气死朕还差不多!咳……咳咳……”康熙看他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更是气恨不已,原本这几日他身子就不大好这会儿被气得一口气不顺畅扶着桌子弯腰就开始不停咳嗽起来,一旁的几个太监见状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递水。 胤礽看康熙一张脸憋得通红咳得厉害显然是气狠了,漫不经心地转过眼冲一旁的胤禔微努了努嘴,胤禔会意,站了出来,低声劝道:“汗阿玛息怒,儿臣以为范承勋对朝廷有异心这事还有待查证,他毕竟是功勋之后,万不能光凭着几首诗和一幅画就给他扣上个反清的罪名,若是其中有冤屈,就实在太寒了人心了,还望皇上明察。” 胤禔的几句话又将康熙的注意力从胤禩那迁到了两江总督身上,喝过茶康熙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直接下令由胤禔和胤祉两个一块去审问范承勋,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对朝廷对他这个皇帝有二心,为什么要画那样的画写那些耐人寻味的诗。 胤禔两个领命,康熙又狠狠瞪了一眼低垂着头满脸灰白的胤禩,给一众人丢下句‘你们几个也给朕安分点再让朕知道有谁敢在背地里做些不容于朕的事情朕决不轻饶’之后便将人一块都赶了出去。 转眼间西暖阁里的人就都空了,就只有胤礽一个留了下来,胤礽看康熙跌坐在椅子里依旧喘得厉害,皱着眉将梁九功叫到身边细细问了他的病情,之后接过一边太监端进来刚熬好的药,亲自送到了康熙面前去。 康熙接过药闭着眼大口灌了下去,末了无力问道:“你怎么还留在这?” “儿臣看汗阿玛身子似有不适,儿臣担心您。” 康熙拍了拍他的手,感叹道:“朕无碍,也就你还惦记着朕的身子了。” 胤礽笑了笑:“汗阿玛莫要动怒,其实儿臣看大哥还有那些弟弟们都很关心汗阿玛的,八弟的事情汗阿玛也别放在心上,他还小,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已,以后慢慢管教就是了。” 康熙又叹了叹气:“罢了,你也回去吧,朕要歇下了。” “汗阿玛好生歇着,儿臣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之后又叮嘱了梁九功救人好生伺候着康熙,胤礽便跪安退了下去,出了乾清宫,拐了个弯就看到了专程等在那里的胤禔。 “他们都回去了,”胤禔说着冲他笑了笑:“表演完父慈子孝了?” “说什么呢,爷是当真关心汗阿玛的身子,”胤礽撇了撇嘴:“接下来该怎么做知道吗?” 胤禔哈哈一笑:“要不要拾掇那位两江总督大人来个以死明志?” “那倒是更好。”胤礽得意地扬起了眉。 159、血书 到了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本就身子不适的康熙不出意外地病倒了,日日要吊着药罐子还起不了身,但亲征的一应准备事宜却在有条不紊的筹备当中。 已经定下的出征计划里,于明年开春后由皇太子胤礽留守京师,皇帝自率京师八旗兵及神机营,共五万余人为中路,出独石口北上,东路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领盛京、宁古塔、黑龙江、科尔沁兵,共万余人,出兴安岭沿克鲁伦河西进,堵住噶尔丹东进道路,而西路则命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与振武将军孙思克,率军五万余人,分别自归化、宁夏北上,切断敌归路,相机歼敌,三路大军约期夹攻。 康熙是躺在病榻上下的圣旨,下头的人想劝他以身体为重不要亲征,但是看康熙神情坚决因为前一次没能成行这回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势必要去,便也就都住了嘴,但别人不劝不代表胤礽也不会劝。 自从康熙病倒之后,胤礽来乾清宫来得是越发勤快了,除了帮着处理政事便是亲自伺药不离康熙跟前。 从送药进来的太监手里接过药碗,示意人将康熙扶起身,胤礽在病床前跪坐下去,轻喊他:“汗阿玛,该喝药了……” 一直在闭眼小憩的康熙微睁开眼,胤礽握着勺子一勺一勺将药送进他嘴里。 “昨晚又下了场大雪,东宫外头的石阶都被雪整个给没了,奴才们扫了好几个时辰才扫干净,今早弘晳和宝珠还吵着要来乾清宫看您,儿臣又怕扰了您就没答应他们来,两个小家伙还不高兴了一直跟儿臣闹脾气。”胤礽一边喂药一边与康熙闲聊,康熙半靠在床头闭着眼听着他说的,偶尔‘嗯’一声算作回应。 胤礽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着又说道:“汗阿玛,弘晳他们一直问儿臣您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儿臣总跟他们说您没有大碍,其实儿臣心里却担心得很,这连着几日大雪,一天比一天冷的,儿臣就担心您的病还会重了,等到明年开春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了,若是到时候您这身子还没好,又得舟车劳顿,上了战场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儿臣怕您受不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熙突然睁开了眼,不耐看向他,胤礽送到嘴边来的药也没有再喝。 胤礽的手顿了一下,无奈道:“汗阿玛,您说要亲征,下头的人都担心您的身子忧心不已,却是想劝不敢劝,只能是儿臣来说了,一来儿臣确实也担心您怕您会撑不出,二来儿臣是觉得若是像上一次那般半道折回未免劳师动众反倒是军心不稳,还请汗阿玛三思。” 康熙不动声色地问道:“朕若是不去,该由谁来统军?” “二伯或者五叔……又或者,若是汗阿玛信得过儿臣,儿臣愿领兵出战。”胤礽低垂下眸,脸上的神色却是十足的恭谨和慎重,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考虑了许久的肺腑之言。 闻言,康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想上战场?上战场很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儿臣知道,但领军出征也只是坐阵指挥并不用亲上前线,儿臣以为只要小心一些不会有问题。” “朕不答应,”康熙皱起眉:“你是储君,出不得半点差池,即使有一星半点的危险,朕也不会答应让你去。” 胤礽反问道:“汗阿玛是皇帝,更是万金之躯,又为何要执意亲征?” “这是朕的决定!由不得你质疑!” 康熙一动怒便又咳了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胤礽连忙给他拍背,放轻了声音:“汗阿玛息怒,儿臣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着叔叔伯伯和大哥上战场金戈铁马,有些向往而已,您不答应,儿臣便灭了这个心思就是了。” 早就知道康熙不会答应,胤礽原也没抱过指望,说出来不过是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意向,试探一二而已,至于他嘴里说着担心自己的安危不答应实际上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想染指兵权还是有其他想法,胤礽也懒得去想,反正这么些年下来,康熙对他的猜忌防范是越来越重,他提不提这个都没差。 康熙还想再说,下头的奴才进来禀报说是胤禔和胤祉两个来了,说要求见皇上。 胤礽站起了身,把药碗搁到了一边太监端着的食盘里去,胤禔和胤祉进来,请过安之后就说起了来意,说是他们已经奉命审问过了那两江总督范承勋,其他那些个罪名他全都认了,但是写反诗画那引人遐想的画这一条却是坚决不承认。 胤禔道:“范承勋说他对朝廷之忠心上天可鉴,他虽糊涂做了许多错事,但唯有这一条,他纵然是死,也绝不会对皇上对朝廷有二心,那些诗并非他所作是莫须有的栽脏诬陷,而那幅画虽是出自他之手,却绝无暗示日月同在之意,他画的时候纯粹是打发闲心,是有心人望文生义给那画生出许多的深意来,硬要将这不忠不义之名扣在他身上。” 胤禔禀报的同时,胤祉将手里由范承勋亲笔写下的自白血书呈给康熙,道:“范承勋说若是皇上不信,他宁可以死明志,还望皇上还他一个清白。” 康熙皱着眉将那血书接过去,看着上头触目惊心的鲜红大字,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不已,看了半响,沉声吩咐人:“去把四阿哥给朕叫来。” 胤礽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趁机将康熙喝了一半的药又递给他,康熙接过一口全灌了下去。 听得传唤,胤禛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敏锐地感觉到了里头气氛不对劲,跪下请安康熙却没有让之起来,冷着声音问道:“两江总督的案子,那幅画和那几首诗,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闻言,胤禛心里有些忐忑,稍一犹豫小心回道:“儿臣在江南查案时,听得不少人议论,两江总督在当地建了个诗社平日里时常吟诗作画,儿臣看过那些诗,也是确实觉得有蹊跷,才带回来呈给皇上看,至于那画是……” “可范承勋说那些诗根本不是他写的!”康熙突然提高声音,大声打断了他,手里的血书一挥便散了一地,胤禛看着他飘落到自己跟前来的泣血自白书,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给朕说清楚了!那些诗到底是范承勋写的还是你无中生有捏造出来污蔑他的!” 胤禛心里快速算计起来,范承勋不承认是他写的?怎么会这样?他原以为他应该只会大声喊冤表明自己无反逆之心那便是说也说不清的事情,但如若这些诗当真不是他写的那就绝对是栽赃诬陷了,那么难道是张榕端在骗自己?可是怎么可能?!张榕端若真是骗他要么就是他自己和范承勋有私仇借机诬陷,要么就是有其他人在背后指使……想到这,胤禛暗暗咬住了牙,懊恼不已,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他自己疏忽了,错信了人。 而且更糟糕的是为了不引起康熙怀疑又或者说他是心虚怕康熙怀疑他和胤禩一样私交外臣,之前他并没有把张榕端给供出来,只说那些诗是自己摘录来的,如今要再说不是出自他的手笔,难免有推脱之嫌,若是张榕端咬死不认,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指不定还会牵出自己和他私下有染,到时候怕是更加难堪。 “说话!朕问你那几首诗到底是范承勋写的还是你编出来故意想要栽赃他的?!” “儿臣没有,”胤禛硬着头皮道:“儿臣并非有意诬陷两江总督,儿臣确实听人议论两江总督时常妄自议论朝事出言不逊,才去翻阅了他那诗社所出诗作,许是儿臣疏忽了,错将旁人所写之诗当做了范承勋之作,这才误会了,但儿臣绝无蓄意诬陷之意,还请皇上明察。” “疏忽?误会?你当朕是无知稚童任由你张口哄骗?!你说!你是不是早知道范承勋和胤禩有染故意捏造出这莫须有的罪名来你是要针对范承勋还是要针对胤禩?!你把朕当什么了?!是谁准你哪朕当枪使来对付别人的!咳——咳咳——!” 康熙怒骂着,一激动就又弯下腰激烈咳嗽了起来,胤礽上前一步给他轻拍着背,低声劝道:“汗阿玛息怒。” 胤禛争辩道:“儿臣绝无此心,儿臣办差不力是儿臣的疏忽,但儿臣绝无故意针对诬陷旁人之意,更不敢算计皇上您。” “你还敢说!你……”康熙刚要接着骂人,又有传话的太监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两江总督为了表清白以头撞柱欲以死明志,当场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 胤礽下意识地看胤禔,对方眼睛轻眨了眨,眼里隐约带上了笑意。 要拾掇范承勋以死明志能有多难,只要跟他说如此一来他的种种罪行皇上不但不会再追究还会对他心生愧疚,范承勋便会上赶着寻死表现给康熙看。 康熙一听就愣住了,随即大怒,先是吩咐传太医去给范承勋医治,而后狠狠瞪向胤禛,骂道:“你看看你做好事!范承勋是功勋之后你是想生生逼死他让朕背上诬陷忠良的不义骂名是不是?!你给朕听清楚了!范承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一个人给朕担着!滚!朕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不孝子!现在就给朕滚!咳——!” 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胤礽忙递帕子给他擦嘴,一帕子都是血,康熙捂着胸口显得很痛苦,胤礽微皱了皱眉,劝道:“汗阿玛,您别动怒,别气坏了身子。” 康熙颤抖着伸手指胤禛,却看也不看他:“让他给朕滚!朕不想见到他!” 胤禛用力握了握拳,灰头土脸地跪安退了下去。 太医手忙脚乱地进来给康熙看诊,胤礽握着帕子帮康熙擦干净嘴,扶着他躺下去,再次劝他:“汗阿玛您别生气了,身体要紧。” 康熙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160、君心 一场闹剧之后,两江总督被调回了京任闲职,胤禛和胤禩两个同时被免了差事,从此日日除了陪一众小弟弟念书就是上乾清宫给康熙伺药,当然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到了三十五年开春,亲征出师的时间眼见着一日一日临近,康熙的身子却没有起色,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中药西药都吃了不少却无多大用,一众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别说出征了,他根本连床都下不了。 因为康熙病了,这个年也过得冷清,连家宴也只是在宁寿宫陪着皇太后草草用了顿膳就算是过了年节而康熙也没有出现,整个皇宫一片愁云惨雾外带着人心惶惶。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雪大得几乎就要将紫禁城整个给淹了,更是给本就沉闷压抑的皇宫平添了几分凄寥。 胤禔推开窗,看着外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轻叹了叹气,‘吱呀’一声,是房门转动的声响,他转回头,正对上了推门进来的人的眼。 一瞬间便有些喜出望外,胤禔大步迎上去,将人拉进屋子里:“你怎么来了?” 胤礽将沾了雪的斗篷解下,随手往旁边一扔,轻吁了口气,冲着他勾起嘴角:“方才本来要去乾清宫的,看到老八他们去了就算了,就转道来了你这里。” 胤禔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又顺手帮他拭去鼻尖处沾到的雪花:“那我还真是荣幸,能得太子爷大驾光临。” 胤礽挑起眉:“你又想说什么?” 胤禔轻笑了笑,一拉一推,就把胤礽推靠在了窗边,欺身上去吻住了他的唇,胤礽微愣了一愣,眼里渐渐晕染开了笑意,很快边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启唇在他的舌尖想要顶进来的时候用力一咬,胤禔吃痛之下就要退开胤礽又坚决地迎上去,反客为主勾起他的舌热情回应了起来。 良久过后,胤禔恋恋不舍地放过了他,又轻舔了舔他泛着水光的唇,低声问道:“太子爷今日怎么如此好心情?” 胤礽环视一圈书房里的呈设,轻眯起了眼,片刻过后凑到胤禔耳边,顿了一顿,反问道:“大哥每日都是歇在这书房里头?” “嗯?” “还是……后院那些屋子里轮流着……” “没有,”胤禔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意,倒是高兴不已,忙解释道:“原本我就甚少去,自从从山西回来之后……就再没去过。” 胤礽乐得大笑起来,退开身,手指在他胸口轻点着转了一圈:“大哥,你这算是在为爷守身如玉?” 胤禔皱了皱眉,这词怎么听都觉得怪别扭的,胤礽看着他的表情却是更乐了:“难道不是?” “那太子爷呢?”胤禔突然问道:“太子爷的东宫里头女人比这里可是要多得多吧?” 胤礽笑而不语,只直勾勾地看着他,胤禔觉得没趣,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酸得可以,刚想着岔开话题,胤礽终于是开了口:“我已经有了弘晳和宝珠,嫡子嫡女都有了,还有个庶出的弘晋,两儿一女也够了,以后弘晳也可轻松点,弟弟太多了可不见得是件多好的事情。” “所以呢?” “太子妃是个明白人,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我闹,其他那些个就更不敢说什么了,”胤礽说着又在他胸口处用力敲了敲,郑重道:“我只想要你一人,你放心,你对我如何我也定会公平待你便是。” 这句看似平淡实则胜过任何甜言蜜语的承诺自是让胤禔受用不已,没来由地鼻头一酸,之后用力将人拥进了怀里。 “保成……” 胤礽笑着回抱紧了他。 上元节的家宴依旧是摆在了宁寿宫,只有后宫主子和几个年岁小的皇子去了,天色晚了之后胤礽两个一块去了乾清宫请安。 这些日子日日来扮演大孝子的几个也才刚走,康熙躺在床上,依旧是半睡半醒意识混沌,胤禔瞥了眼里间床幔之后隐约可见的人影,贴到亲手帮之捣起了药来的胤礽耳边,低声问道:“他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不会当真出什么事吧?” 胤礽微摇了摇头:“天气骤然转冷受了风寒,后来又被那两个给气到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被那两个给气死的。” 胤禔怀疑地看他:“你当真一点不担心?” 胤礽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如果真有个万一,那就算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不好吗?” 胤禔微愣了一下:“你说真的?” “说笑的。” “是谁在外头嘀咕?给朕进来!咳——!”里间突然响起了康熙混沌的喊声,接着便是几声急切的咳嗽声。 胤礽端起小宫女才送进来的药,进了里头去,胤禔忙跟了上去。 给康熙喂过药又请了安,康熙艰难地睁开眼,示意胤礽:“扶朕起来。” 胤礽上前去将他扶起来,让他半靠在床头,又在他身后塞了个软枕,这才问道:“汗阿玛可是有话要说?” 康熙闭了闭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停了许久,又看了眼他身后恭敬站着微低着头的胤禔,最后道:“大阿哥你先回去吧,朕有话单独和太子说。” 胤禔顺从地应下,跪安退了出去。 胤礽在床榻前跪坐下去,轻声问他:“汗阿玛想说什么?” “你前些日子与朕说,想要领兵出战,可是认真的?” 闻言,胤礽的心绪颤动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回道:“是真的,不过皇上担心儿臣安危,不答应让儿臣去,儿臣便也就灭了这心思了。” “那若是朕现在答应让你去,你可还愿意去?” 胤礽微愣了一愣,而后跪着退后两步,郑重承诺:“若是皇上信任儿臣,愿给儿臣这个机会,儿臣愿全力以赴,手刃叛贼,绝不辱命!” 康熙看着他,眼里的神色越发复杂起来,许久,才轻叹了叹气:“你去吧,不过记着不要逞能,你虽是主帅,但事事都得与你二伯与军中将领商量着再下决断,切不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打仗不是闹着玩的,还有,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儿臣谨遵教诲!请皇上放心!” 胤礽从乾寝宫里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见胤禔一直在外头等着他,看着傻愣愣站在风雪里头的人,不由得皱起眉,快步走上了前去,低骂道:“你疯了你?我要是一直不出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站在这里?” “我担心你,他方才的神情怪吓人的,还有刚刚你出来之前我看到裕亲王和恭亲王也被传了来,这会儿已经进去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有没有看到你?” “没有。” 胤礽微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东宫和乾东所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胤禔却一路陪着胤礽回了东宫去,看着宫灯倒映在雪地里映出一片暧昧暖光,胤礽轻笑了起来:“他同意让我代他亲征了。” “当真?!” “是真的,”胤礽顿住脚步,转过身与胤禔面对面站着,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道:“汗阿玛病重不起,自觉时日无多,决定放下成见为我铺路了,你说……是不是当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胤禔却皱起了眉:“他这么跟你说的?” “没有,他没有说,”胤礽轻吁了口气:“我猜的,他的心思复杂莫测,不过都两辈子了,猜总是能猜到一些的。” 胤禔愣住,随即又担忧道:“那他叫二伯和五叔去……” “五叔会留在京里帮他处理朝事稳定朝纲,二伯与我同去,他虽是副将……不过我猜皇上这会儿叫他去会给他密旨之类的东西吧,”胤礽说着又苦笑了笑:“若是他当真有个万一,也许那就是传位遗诏,若是他挺过来了而我又自恃手握大军心生反意,怕就是夺权甚至夺命的圣旨了。” 胤禔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即便是这样,你也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胤礽回扣住他的手:“就是有些好笑而已,他还说了,让你,还有那些弟弟一块去,从胤祉到胤俄一个不落下,你说,他是不是挺能算计的?” “带这么多人去?” 虽然前回康熙亲征除了胤礽留京监国,成年的皇子也几乎都跟了去,但那是康熙亲自领军,带着一众儿子去是去见识历练的,而这一回,让这么多人跟着皇太子一块去,这意思……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还是留了后招的,若是他自己能挺过去这一回,而到时候我又战胜归来,这功劳大家分一分,便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你等着看吧,怕是这回你们几个可以直接封亲王了,从前你折腾了大半生都没折腾到这个位置,这次可算是有机会了,”胤礽讪笑着与之打趣:“不过就是,之后我的日子,怕是会很不好过。” 康熙肯让他去,是因为他自己现在病重,自己都觉得也许会挺不过去,才会干脆如了胤礽的愿,为他的接班人铺路,但若是一旦康熙之后病又好了,而胤礽斩杀噶尔丹归来,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等待自己的将是如何更加举步维艰的日子。 但无论怎样,既然这一回,他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就绝对不可能放弃。 胤禔心里有些不好受,沉默了半响,冲着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安慰:“怕什么,还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胤礽心头一酸,良久之后,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好。” ——卷三·风起云涌·完—— 卷四:铁马金戈 161、启程 皇太子代天子亲征的消息传出,举朝哗然,关于皇上病重不起的流言也是越传越烈,但不管外头人如何议论,胤礽从康熙开口允准他代他出征那天起就开始着手做各项准备,同时还要帮着病重的康熙处理朝事,批阅奏折,接见外臣,虽忙碌却也是有条不紊,一时间皇太子在朝中的声望达到了巅峰,无论是怀着什么心思的人心里都有了数,一旦皇上有个万一,皇太子登基便是理所应当顺天承命,出不了岔子。 到了三月,大军正式出发之时,康熙的身体依旧没有起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的时候胤礽见缝插针的与他禀报朝事,昏迷的时候则由胤礽处理各项政事,一直到大军出发才将朝务交到了恭亲王手里。 在离京前一日,精神突然好了一些的康熙将胤礽叫了去,将这些日子已经反反复复说过的话又叮嘱了一遍,最后叹着气道:“你们都离了京,一去几个月,朕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是怪冷清的。” “汗阿玛安心养病,儿臣会时常给您写信请安的。”胤礽低声安慰道。 康熙点头:“一会儿你回去叫人将弘晳送来这吧,以后让他陪着朕,也好给朕解个闷。” 闻言,胤礽微有些意外:“汗阿玛您要弘晳来陪您?” “怎么?不好吗?还是你不愿意他来?” “不,汗阿玛愿意将弘晳带在身边是他的福分,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儿臣怕他没轻没重的太吵了会闹到您。” 康熙闭起眼微摇了摇头:“无妨,朕看弘晳乖巧得很,比你小时候要听话好养得多了,你都没闹着朕你儿子哪里来的那个本事。” “……”胤礽没有再说,心里却不由得生出几分怪异之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康熙自个病得这么重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照顾弘晳,而显然,才两岁多的弘晳也是不可能给康熙伺药服侍康熙的,他汗阿玛选在他出征前一日要他把儿子送到乾清宫来,或许于他而言,就未必单是恩宠那么简单了。 也许他是在警告他,他的妻儿都在京里,叫他不要安其他的心思罢…… 但不管康熙安得什么心,他也不能不从。 伺候康熙喝过药睡下,胤礽出了乾清宫的门准备回东宫去,半道上却被东头所来的太监给拦了住,说是大贝勒请他过去。 胤礽没有多犹豫就去了,进门的时候胤禔正在院子里拉弓,样子颇为自得。 胤礽抱着胳膊在院门边看了一阵,在胤禔手里的箭直指向自己的时候冲着他挑起了眉,手指朝着他轻勾了勾,微眯起的眼里全是笑意。 胤禔拉开弓,凝神静气瞄准,顿了一顿,从容不迫地放出了手中的箭,胤礽面色半点不变身子也没有动唇角却是扬了起来,就见那箭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唰’地一声钉进了他身后的墙里。 “歪了,还要来第二箭吗?” “你做什么不躲?”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胤禔笑着迎上前来,伸手抚上了胤礽的脸,轻吁了口气:“还好没擦伤。” “箭不是你射的?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跟你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胤禔说着把那把弓递到了他手里:“要吗?” 是那柄当初他送给自己又被自己还了回去的蛟龙头弯弓,胤礽接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我还以为你扔了呢。” 胤禔失笑,调侃道:“太子爷,我可没你财大气粗,这柄弓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扔了不可惜吗?你不要我自个还能用呢。” “我要了,眼下正好合用。” 胤禔乐得将人拉进怀里在他脸上亲上一口:“谢了。” 傻子,明明是你送我东西,还跟我说谢呢……胤礽又笑着朝他伸出了手:“那些东西呢?” “……” “你不会是都扔了吧?” 胤禔颇为无语道:“太子爷,那些东西也不值钱你都不要了,我还留着当宝呢?” “那算了,”胤礽说着弹了弹手里的弓弦,半响过后又怀疑地转头看胤禔:“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你肯收就好。” “我都进来这么久了,你就让我站院子里跟你说废话?” 胤禔笑着弯腰将太子爷请进了屋子里去。 奉过茶之后胤禔起身走到胤礽面前,低下了身双手撑在他的椅子两边,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看着有点不高兴?” “没有,”胤礽将茶盏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摇了摇头,双手勾住了胤禔的脖子,与他额头相贴,半响,才轻叹道:“有点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 “老爷子方才叫我去要我把弘皙送去乾清宫陪他。” “哦?”胤禔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胤礽在担心什么了,笑着往后退开了些,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弹:“别想些有的没的,那是他亲孙子,他就是病了想有个亲近的人陪着而已,再说了,你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心思不成?” “现在是没有。” 胤礽放下了手,往后靠回了椅子里,又端起了茶盏,啜了一口茶,心绪平静了不少:“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胤禔还没从他方才话里的意思里回过味来,怔怔看着他。 “你傻了?罢了,我回去了,明日要出征了,你也做好准备吧。” 胤礽说着站起身就要走,又被胤禔大力抓住了胳膊,一拖一拽再次按进了椅子里。 “你方才说的‘现在没有’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胤礽摇了摇头:“不说了,没意思。” “……你还是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胤礽轻笑了笑:“现在想再多都是白搭。” 又闲扯了几句,胤礽还是回了东宫去,一走进院子的门就看到胤禨蹲在坐在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的弘晳面前,用勺子舀着米粥,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 胤礽看得好笑,走上了前去,轻敲了敲胤禨的小脑袋:“小十五,你是带奶娃娃带上瘾了吗?怎么连嬷嬷的活也抢了?” 胤禨转过身乖巧地请了安,才解释道:“二嫂带宝珠去庙里祈福去了,弘晳一个人不肯吃东西,嬷嬷们没辙我就来喂了,我喂他就肯吃了。” 胤礽闻言瞪了弘晳一眼:“连吃饭也要你十五叔喂,你是越来越恃宠而骄了是不是?等明儿你就给我滚去你汗玛法那里去,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耍性子!” 才两三岁大的弘晳根本听不大明白他这话,对胤礽语气里的责骂之意也视而不见地忽视了,扑上来就抱住了胤礽的腿,仰起小脑袋看着他:“阿玛,嬷嬷说您明日要离开了,要很久才回来,是不是真的?” 弘晳的眼神湿漉漉的,满眼都是不舍,似乎他点了头就会哭出来一般,胤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娃娃是因为舍不得自己才不肯吃东西,这便也没了再责怪他的心,一手将人给抱了起来,示意胤禨跟上,带着他们进了里头去。 抱着弘晳在炕上坐下,顺便喂了块糕点进他嘴里,又递了一块给胤禨,胤礽捏住了弘晳的一只手,想了想,叮嘱道:“小弘晳,明日阿玛要出征了,以后你去乾清宫陪汗玛法,要乖一些要听汗玛法的话,不能再跟今日这样一不高兴就不吃东西耍脾气知道吗?” 弘晳鼓着嘴咬着糕点胡乱地点头:“我听汗玛法的话,阿玛您什么时候回来?” “阿玛会尽快回来的,”胤礽轻叹了叹气,又看胤禨也同样满脸不舍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又笑着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十五也要记得每日去乾清宫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病了身子不好你们别吵他,有空你就和弘晳一块念书,别成日只顾着玩。” “哦,我知道了。”胤禨也很乖巧地点了头,笑眯眯地冲吃得满脸都是糕点屑的弘晳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以后我日日去乾清宫给汗阿玛请安,还有陪弘晳玩……一块念书。” 胤礽满意地点了头,终于是放下了心来。 第二日寅时过后,天方蒙蒙亮之时大军出发离京。 恭亲王常宁代康熙将出征之师送出城门,洒酒壮行过后,胤礽最后一拜,在震天响的激奋呼喊声中翻身上了马,高举起了手中旗帜,用力挥下,下令三军出发。 胤禔微仰起头,看着高骑在骏马之上的人,一身戎装,长缨在手,意气风发,这才是胤礽,是皇太子该有的模样,是他最爱不释手的模样。 嘴角轻勾起了由衷的笑意,胤禔也蹬马蹬翻上马,拉缰紧跟了上去。 162、出塞 出征大军连着赶了十余日的路,自出了独石口之后胤礽就下令改为了清晨启行,日中驻扎放缓了行军速度,只等着东西两路军到期一并会师,以免中路军行进过快显得突兀被敌军找到可趁之机突袭。 帐篷全部搭起来之时已经过了未时,胤礽站在山坡上远眺,他们出独石口已有两日,所经之处虽算不上风沙走石,却也绝非草长莺飞之地,道途行进,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困难。 营地之中,营兵正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着,有的在烧火做饭,有的在擦拭兵器,也有人正在雅尔江阿和巴尔图几人指挥之下,合力掘井生水。 胤禔从头后走上来,将手中的斗篷披到胤礽肩上,低声提醒:“一会儿晚了天冷了,别总站在这吹风了。” 胤礽拉着系带紧了紧,转头笑问他:“你是才从二伯那里出来?” “嗯,去给他问安,顺便问他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和作战方针。” 胤礽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说我才是主帅,叫你来问我吧?” 自从他们离京之后,不管胤礽做什么决定下什么命令,福全从来不多问,胤礽怎么说就怎么做,这样的态度与其说是他放低了姿态地让权,倒更是让胤礽两个觉得是康熙在叫他试探他。 胤禔道:“没呢,二伯今日倒是说了,东路军启程的时候本就耽搁了,行军步伐也太慢了,最好是下令他们加快速度,要不到时候要延误了军机了,不过二伯最后也还是说了,该如何决定也还都得听凭太子爷您说的。” 胤礽闻言轻哂了一声,没有再说。 胤禔走上前,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下头开凿的井边正挨在一块说笑着的胤禟和雅尔江阿身上,微眯了眯眼,问胤礽:“昨日你把那思格色几个给革了职,可是故意的?” “是他们办差不力,就算换了皇上在,也不会姑息他们。” 胤禔笑了,这倒是真的,那户部侍郎思格色和他下头几个人主动请了这开凿水井的差事,结果却连在哪里开,开多少口井才够用这最基本的问题都弄不明白,差点就耽误了全军的行程,井水是军队命脉,不仅他们要用还要留给后续部队,只是革职已经算轻的了。 不过这户部侍郎会主动请差事,也似乎是胤禛授意的,胤禛虽然把康熙气得免了他在户部的差,但这户部里头依旧有不少人跟他私下牵扯不清,而胤礽之前遂他们的愿准了差这会儿又借题发挥正好一块免了职,似乎也是……故意的。 胤礽撇了撇嘴,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热闹的军队大营,道:“我们回去吧。”之后先大步下了山坡去。 泉井边,雅尔江阿看巴尔图一个人指挥这些人就够,这挖井的活根本不需要自己插手,干脆就走到了一旁的枯树下去偷懒,然后就被吃饱了出来遛弯的胤禟逮了个正着。 胤禟大步走过来在雅尔江阿给他请安前先打断了他,不伦不类不恭不敬的请安不如不要,他看了懒懒散散毫无形象的人两眼,皱起眉不悦问道:“二哥昨日才把懈怠渎职的户部侍郎给撤了职,你这会儿就偷起懒来了,你是不怕他责罚你是不是?” 雅尔江阿打着哈哈摆手:“哪能呢,奴才一直都在尽心给太子也办差呢,再说了,太子爷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他这么一说胤禟却又被堵得无言了,没好气地伸脚踹了他一脚:“站好了,爷正打算问你呢,你不是怕死吗?听说前回简亲王扔你上战场,结果战场边还没摸着你就提前撤回了,这会儿倒是上赶着跟着来了?啊?” 雅尔江阿一听就笑了:“爷您听谁说的奴才怕死?” “上回去乌兰布通,你半道上跟着太子爷回了京,太子爷亲口说的你承认自己怕死,说什么都不肯去,还能是冤枉了你不成?” 被戳穿了的雅尔江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回确实是觉得去了也上不了前线捞不到战功没意思,就干脆装病跟着太子爷回去了。” “那这回呢?你打算来抢头功?” “抢头功倒是不至于,不过既然太子爷都来了,奴才哪里能不跟着来,就算是给太子爷做个护卫也是不错的。” 闻言,胤禟微眯起了眼:“你来……就是因为太子二哥?” “自然是……”话说到一半,雅尔江阿看到胤禟脸上略有些古怪的神色,话锋一转,就又笑了:“自然也是因为九爷您,九爷您都来了,奴才哪里能不跟着呢?” “油嘴滑舌!”胤禟没好气地骂道,转过身却轻勾起了唇角。 跟着胤礽从山坡上下来的胤禔突然走上前一步,低声问胤礽:“雅尔江阿倒是对老九挺热情的啊?” “爷怎么知道,还有你别总跟着爷,很多人在看,影响不好!” 胤礽加快了步子,胤禔锲而不舍地跟上去:“太子爷你心虚什么,我跟着你是去议事的,是正大光明,没有半点见不得人。” “……” 胤礽停住脚步,看前头不远处胤祉一个人坐在营帐外头发呆,猜到他又是在想那位草原上的小世子,也知道这位三弟每回只要一出塞就不正常,想了片刻,胤礽冲胤禔努了努嘴:“去叫三弟过来,还有通知其他人,议事!” 话说完,胤礽大步先回了主帅营帐去。 胤禔不得不从,无奈上前去叫起了魂不守色的胤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道:“三弟,我们这回来不是陪着汗阿玛避暑巡幸,是来打仗的,你总是这么心不在焉地走神,被人看到了不大好,而且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万事都得小心着。” “我知道了,”胤祉微低下了眼:“让大哥费心了。” 胤禔没有再说,带着他也进了胤礽的营帐里头去。 随军的将领参赞大臣都被传了来,胤礽正在部署接下去的行军作战计划,见到胤禔和胤祉进来,眼神微动了一下,对一旁的副将吩咐道:“派人快马传信去给萨布素,命他令东路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要在月底之前到达土喇,三军会师,不得有半点差池。” 胤祉一听胤礽这么说,脸上神色微动,忙低垂下头以免被人看出自己脸上过于激动兴奋的神色。 东路由萨布素统领的是盛京、宁古塔、黑龙江和科尔沁的兵马,而乌尔衮,也在东路军当中,以参将之名,随军出战。 再有不到二十天,他们就能见面了。 伸手轻拨了拨腰间从不离身的玉饰,那是当年乌尔衮离京的时候送给他的,说是等他回到自己的时候再还给他,但这么多年,他们除了那一回他送姐姐出嫁短暂的相聚了几日,之后每一次,即便是他随康熙出巡塞外,也总是阴差阳错地再没相见过,这么一晃,便也有许多年了。 就站在他身后一步处的胤禔一下就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那块玉饰是当年他和胤礽在城门之上看着乌尔衮送出的,自然知道它对三弟的意义非凡,也看到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挂在腰间从没过身,不由得就在心底轻叹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手指轻点着地图,眼神专注地与人协商作战计划的胤礽,发自内心地扬起了嘴角。 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从这一点上来说,老天爷这辈子当真是待他不薄了。 一个时辰之后,商讨完事情众人陆陆续续都退了出去,胤礽横胤禔一眼:“你还不走?” 胤禔无奈走上前去揽住了他的腰,无奈问道:“保成,自从离开京城起,你对着我就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至于吗?” 本来还以为以后他们日日朝夕相对,就算做不了什么至少能拿点甜头呢,结果却是比在宫里还不如。 胤礽不耐地推开他:“你注意点,这是在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何况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爷还不想让他们看出什么来。” “好,好,我知道,我注意点就是了,但是现在这里又没人……” “你还说呢,他们都走了你做什么不走?留下来惹人闲话?”胤礽没好气地斥道,又见胤禔满脸郁闷,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拍拍他的脸,放缓了声音:“回去吧,现在这个时候真的不适宜。” “我知道。”胤禔揽过他就亲上去,强硬地顶开唇伸舌进去搅合一番,终于是拿到了甜头才意犹未尽地退开,笑逐颜开:“行,你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你赶紧走!”胤礽舔着自己几乎被咬伤了的唇舌,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将人给撵了出去。 三日之后,东路军送来急报,打头的先锋部队遇上伏击,死伤过半,领队的将领也失踪了,也不知道是被人劫走了还是掉进了沼泽滩里送了性命。 而那领队的将领,正是巴林部的郡王世子,乌尔衮。 正准备进帐篷给胤礽问安的胤祉听到半跪在地上的报信兵说的,愣在了当场,回过神来之时,便已经红了双眼。 163、残酷 胤礽抬头看了一眼愣在门边的人,微皱了皱眉,又问那报信的小兵:“那到底是死了还是被人给掳走了。” 小兵呈上手里的信给胤礽:“这是萨布素将军给太子爷您的信,还请太子爷过目。” 胤礽叫人将之接过来,浏览了一遍,点了头,吩咐道:“行了,爷知道了,回去与萨布素说,他做得很好,让他按原计划行进,无论如何不能耽搁了大军行程,叫他们万事小心,同样的事情,爷不希望再看到发生第二次。” “奴才明白。”小兵应下就退出了营帐外头去。 胤祉回过神,快步走上前去焦急问胤礽:“信里怎么说的?乌尔衮到底怎么样了?” 胤礽对他连礼数都忘了倒也不介意,摇着头叹了叹气,道:“乌尔衮带了五百兵马做先锋部队为大军开路,行至沼泽滩边之时遇上噶尔丹的手下丹津阿拉布坦带兵伏击,因为事先准备不足又对当地地形不熟,且伏击他们的有上千人,乌尔衮带去的人几乎全军覆灭,他自己也被丹津阿拉布坦给劫走了。” “是被劫走了不是掉进了沼泽滩里?”胤祉闻言先是稍松了口气,随即又追问道:“那丹津阿拉布坦将他劫去了哪里?萨布素有没有派人去追?” 胤礽犹豫了片刻,将手里萨布素写来的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胤祉接过快速看了一遍,脸色当下就变了,萨布素在信里说为了不动摇军心他已经迅速处置,将先锋部队遭遇伏击的事情压了下去并未在大军当中传开,只私下派了一支不足百余人的小部队去追踪已经迅速往西南方向蹿了的丹津阿拉布坦一行,能不能救得回乌尔衮世子还得两说,信的最后,萨布素问胤礽是要继续按原定计划赶在月底之前行进到土喇三军会师,还是改变大军行军路线,全军追击丹津阿拉布坦。 而胤礽方才下的命令,显然是要萨布素按照原计划一路西进,不去管乌尔衮的死活了。 胤祉低着头,握着信纸的双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半响过后直直跪了下去,红着双眼求道:“二哥,您派兵去救他吧,臣弟求求您了,您若是不去救乌尔衮他必死无疑,臣弟求您了您派人去救救他吧!” 胤礽皱着眉道:“三军会师合攻噶尔丹才是头等大事,皇上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无论如何也耽搁不得,万没有为了一个人就让整个东路军改变行军作战策略的道理,萨布素不是已经派了人去追吗,听天由命吧。” “萨布素只派了几百人去,可丹津阿拉布坦他手下有近两千人啊!”胤祉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拉不住了胤礽的衣服下摆,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哀求道:“二哥!臣弟求您了!只要您派人去救他臣弟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算要臣弟这条命臣弟也在所不惜!臣弟求您了!” 胤礽不耐地往后退开,喝道:“你起来!你看看你现下这样像个什么样子!传出去是要丢你自己的脸还是丢爷的眼!打仗不是儿戏!现下这个关键时刻出不得半点岔子,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了军心!别说派人去救,主帅失踪的消息得瞒着全军上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才是!你也给爷把嘴巴给闭严了!” 胤祉不甘心地争辩:“乌尔衮怎么说也是巴林部的郡王世子,太子爷就这么对他的生死置之不顾不闻不问,就不怕寒了人心,落了那些蒙古人的话柄吗?!” “上了战场就都是我大清的将领,能为国捐躯是他的福分,鄂齐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牺牲了一个儿子朝廷会给他更多他想要的,有何不好?” “不!儿子都死了巴林部郡王还会有什么其他更想要的?!臣弟不相信他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 胤礽微眯起了眼:“三弟这话的意思是说爷冷酷无情?” “臣弟不敢!”胤祉咬紧了牙关:“臣弟只求太子爷您能答应出兵救乌尔衮!” “救乌尔衮救乌尔衮!乌尔衮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为他求爷?!” 胤礽终于是不耐烦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胤祉跌坐在地,凄凉地惨笑:“乌尔衮是臣弟的什么人,太子爷不是一早了就知道了吗?” “报!” 胤祉话音刚落,又有报信兵进了来,呈上前方探子收到的叛军送来的信函和收集到的情报。 “丹津阿拉布坦带了两千兵马已经窜逃至离军营千里处的喇子河边盘踞,这封信是他派人送来特地指明要给太子爷您的。” 胤礽闻言挑眉,接过信看了,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送信的小兵下去。 信纸再次扔给胤祉,胤礽没好气道:“你自己看吧,这个丹津阿拉布坦狮子大开口,提出要用乌尔衮的命来换朝廷大军撤退,倒是个好算计的。” 胤祉看着信里写的若是五日之内清军大部队不回撤,就将乌尔衮的人头送到军营里头来,全身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才强忍住的眼眶一下又红了,眼泪夺眶而出,再次跪倒下去,冲着胤礽就磕起了头:“二哥,您救救他吧!臣弟求您了!您救救他吧!臣弟求您了!” “够了!”胤礽再次喝道:“你要爷救他?是要爷按他说的全军回撤不成?!” “不!”胤祉猛地抬起头,双目通红看着胤礽:“丹津阿拉布坦只有两千人,只要派神机营,不,普通八旗兵一小支队伍也足够了,就足够将他们歼灭了,二哥,现在军营里有将近五万人,只要抽千余人前去兴许就能将乌尔衮给救出来,二哥臣弟求您了,就算不为救乌尔衮您难道就能容忍丹津阿拉布坦如此嚣张步步紧逼着威胁您吗?!” 胤礽冷笑:“你也说了他只有两千兵马,怎么可能蠢到做以卵击石的事情,他根本不敢带兵靠近大军部队,这种口头上的威胁爷又何必放在心上,爷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擒王手刃噶尔丹,何必为了区区两千人的乌合之众分散了兵力耽搁时间,再者,真要派兵去救,乌尔衮怕是第一个就要被他们送出来堵抢眼,你以为他当真还能有命活着回来?” 胤祉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突然就变得残酷又无情的太子爷,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又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心绪一点一点往下沉,双拳握得死紧,却是再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胤礽别开了眼,叫了人进来,吩咐道:“三爷身子不适,送三爷回营帐去。” “嗻。” 面如死灰的胤祉被人架着送回了自己的帐篷去,胤禔闻讯很快就来了,看过那两封信之后问胤礽:“你当真不打算派人去救?” 胤礽摇了摇头:“方才已经派人去打听情况了,只能尽力而为了,不过我方才与老三说的也是真的,我不可能为了乌尔衮一个耽搁了大军的行程延误了军机,老三那里我打不了包票一定能让人救回乌尔衮,还是先别让他知道了,免得他冲动之下生出什么乱子来。” 胤禔皱着眉看丹津阿拉布坦写来的那封要挟信函,犹豫着说道:“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记得前一回噶尔丹的几个手下大将中,与噶尔丹离心投降得最快的就是这个丹津阿拉布坦,应当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和噶尔丹闹崩了,才带了这两千兵马出走,后来很快就被皇上派去的人给招抚了,所以如今他突然袭击萨布素的东路军抓了乌尔衮,又写信要挟我们退军的行径看起来很有些奇怪。” 闻言,胤礽想了片刻,道:“再派探子去探探虚实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胤禔点了头,随即又叹了叹气:“方才我过来看到老三满脸惨白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你才叫人送他回去他就又去了裕亲王那里,我看他似乎是想说服裕亲王答应出兵去救乌尔衮。” “二伯不会答应的,”胤礽肯定地说道:“上一回他没能将噶尔丹一举成擒疏忽之下让之跑了,比起你我,他怕是更想早一点斩获了这逆贼。” 胤禔将那两封信扔进火盆里,稍一犹豫,又问胤礽:“如果……被抓的人是我,你还会这么斩钉截铁地为了顾全大局不派人去救吗?” 胤礽冷冷瞥他:“你说这么别扭的话是想拐弯抹角地替胤祉求情劝我?你放心,若是你当真蠢到被人给掳了走,爷也是不会管你死活的。” 你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吧……胤禔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着火盆里的信纸渐渐化为灰烬。 俩人正说着话,又有守在外头的小兵进来禀报,说是三爷从裕亲王那里出来突然就像疯了一般,冲去马厩拉了马就要往外冲,因为太子爷吩咐过要看着他,他们不敢放行,这会儿已经在军营门口跟三爷交起了手来。 “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胤禔冲胤礽点了点头,快步出了营帐外头去。 军营大门外,胤祉单枪匹马被几十个带剑的侍卫围着,正抽了剑与一众人对峙,胤禔大步走上前去,挥手叫众人将手里的兵器都放了,冷着声音不悦问胤祉:“你想做什么?” 胤祉的眼睛依旧是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一般,瞪着他:“太子爷不肯派人去救,裕亲王也不肯,想必大哥你也不会肯吧?我不求你们!我自己去救他回来!” “你自己去?”胤禔嘲道:“你以为你是有三头六臂?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你单枪匹马去闯军营也没可能从两千人手里把一个乌尔衮给救出来!” “那又如何!就算死我也跟他一块!大哥如果还认我这个弟弟,就麻烦你回京之后跟汗阿玛说一声,就说我今生不能尽孝了来世再还他的生养之恩!” 胤祉说完翻身就向上马,胤禔动作迅速地抽出一旁侍卫的剑,三两下将之挑下马,剑尖直指向他的咽喉处,喝骂道:“你就只记得一个乌尔衮!你怎么不想想你额涅!荣妃母是多不容易才生下你把你养这么大的?!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你去送了死你让她以后怎么活?!你这样的行径跟畜生有什么两样?!” 提到荣妃,胤祉一下子愣住了,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人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躺在地上不再动弹,胤禔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叫了侍卫将之捆了,五花大绑用剑架着送回了营帐里头去,又吩咐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营帐外头,不得让之出来,这才回了去与胤礽复命。 164、私逃 “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吧。” 原本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胤礽突然睁开眼,按住了胤禔伸过来想要给自己换茶水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不烫嘴。” 胤禔轻笑,还是给他将茶水添了满,又将杯子推到他面前,问道:“还在烦呢?” 胤礽没有接,却是皱起了眉:“你把老三捆回去了?” “不捆着他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又要闹腾,你也不想闹得整个军营都知道吧,只能这样的了。”胤禔解释道。 胤礽点了点头,手指轻叩上面前的桌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胤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安慰道:“别想了,不是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嘛,等等再说吧。” 胤礽依旧有些心绪不宁,又叹了叹气:“要是乌尔衮真救不回来,老三那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疯了,或者以后得怨恨死我。” “太子爷会在乎这个?还是你在心疼弟弟?”胤禔笑问。 胤礽撇了撇嘴:“爷才不心疼这种只会给爷添麻烦的弟弟,他要是当真冲去送死,他死了是一了百了罢了,回京去这责任就得全算到爷头上,爷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话倒是真的,所以别说胤礽了,无论如何,胤祉想要冲去堵枪口给他们添麻烦,胤禔他第一个就不答应。 “放心,他跑不了的。” 胤礽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再说这事了。 胤祉被捆了身子扔回了自己帐篷里去,起先因为胤禔的一席话被唬住了,安静了大半个时辰,但也确实如胤禔所料渐渐想起生死未卜很有可能不几日就要脑袋搬家的乌尔衮依旧是不能说服自己对他置之不理,即使不孝对不起荣妃,胤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去试一试,他或许这辈子都会后悔。 打定主意,将守在门口的侍卫叫进来,要人给自己松绑,得了胤礽命令的侍卫却并不买他的帐,留下句‘太子爷吩咐过三爷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营帐里待着’就要退了出去。 胤祉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大声喝道:“太子爷说不让爷出去没说像捆牲口一样捆着爷!你们给爷松绑!” “奴才恕难从命,还请三爷勿怪。” “你!”对着这认死理的侍卫,胤祉气不打一处来,又急又恼:“那你去给爷把四爷叫来!” “……还请三爷不要为难奴才。” “现在是你在为难爷!爷让你去叫四爷来你是没听到是不是?!太子爷什么时候说过爷连人也不许见了?!” 胤禛的帐篷跟胤祉是挨着的,方才胤祉在军营门口大闹后来被胤禔叫人押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这会儿就在他营帐外头,听得里头传出的胤祉的怒骂声,冷冷横了一眼欲挡着他的侍卫,大步进了里头去。 里头的侍卫看到胤禛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只剩下了胤祉和胤禛两个,胤禛看他全身都被捆着,皱着眉上前去帮他松了绑,低声问道:“三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祉焦急地拉住了他,道:“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那么多,总之你帮我想想办法,放我出军营里头去,我要去救人,一定要去!” “三哥是要去救巴林部的世子?单枪匹马闯出去救人?”胤禛只知道那乌尔衮曾经是胤祉的伴读关系很密切,小时候他还因为一直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兄长突然亲近一个外人甚至胜过自己吃过味,现在想起来委实是幼稚,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胤祉对乌尔衮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是!我要去!太子爷不肯派人去我只有一个人去了!你帮帮我算我欠你的人情,日后你要我怎么还都行!” 胤禛沉默了下去,低下了眼不答,胤祉一看他这般反应又急了:“就算我求你了!你帮我这个忙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你要我怎么还都行!” 半响过后,胤禛抽出了手,无奈说道:“太子二哥是主帅,如今他的话就是军令,我不敢不从,而且三哥你一个人去救人也不是个法子,还是算……” “不能算了!他不肯派人去我自己去救人还不行吗?!我就不信我搭上这条命也救不回乌尔衮!” “三哥你别冲动,你听我说,我……” 胤祉的眼迅速冷了下去,打断了他:“你不肯帮我?” “对不住……” “你走吧,”胤祉冷冷往后退了一步,见他还站着不动,又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滚!” 胤禛抿紧了唇,不再争辩,退了出去。 胤禩也在胤祉的帐篷外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方才的事情他显然也是听说了的,这会儿也是过来看看情况,看到胤禛从里头出来,微有些诧异,胤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与他擦身而过,胤禩撇了撇嘴,也不再犹豫了,大步进了去。 胤祉红着眼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看到胤禩进来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先头胤禩虽说是有目的地刻意接近过他,但到底俩人关系也还算说得过去,这会儿看到胤祉这副样子,胤禩也是惊诧不已,为了一个外臣还是个蒙古人何至于此? “三哥……你怎么了?” 胤祉缓缓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的绝望让胤禩看得不由地心惊,下意识地又问道:“你怎么了?” 胤祉苦笑,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他:“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 胤禩从胤祉帐篷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胤禛就靠在自己帐篷门边,眼见着他神色闪烁又在帐篷门口站了半响才离开,有些意外的同时又笑了,他不肯做的事情,这个八弟会去做? 入夜之后,胤礽处理完每日例行的军务布置完了事情就将人都遣了出去,白日被胤祉这么一闹腾加上他这两日身子也有些不适早早就安了寝,上了床叫人吹灭了灯。 胤禛走出帐篷,回头看一眼身后已经熄了灯的主帅营,低声叮嘱了几句身边的亲信侍卫,大步回了自己营帐去。 一个时辰之后,胤禛正掌着灯漫不经心地看着书,侍卫进来了回报道:“果真不出爷所料,入夜之后三爷帐篷外守着的人便少了许多,只留了两个人轮值,八爷当真叫人将之引了走,还给三爷备了马就停在军营后头的树林边,三爷的几十亲兵也在那边候着,奴才看他们是有从后头的树林出军营去的意思。” 闻言,胤禛轻勾起嘴角,想了片刻,道:“爷出去看看。” 即使已经过了戌时,军营里也到处都是来来往往举着火把成队的巡逻兵,一边的胤祉帐篷外头守着的人当真不见了,胤禛朝着后头树林就走了过去,远远瞧见胤祉正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而胤禩就站在一旁正与他说着什么。 胤禛身边的侍卫低声问他:“爷,八爷将三爷放了走,可是犯了太子爷的大忌了,要告诉太子爷吗?” 胤禛撇了撇嘴:“不用,一会儿太子爷发现三爷跑了自然会查,一查就知道是谁做的,不必多此一举再去说。” 眼见着不远处有巡逻兵朝这边过来,胤禛冲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朝着那一队巡逻兵走了过去,说着自己主子丢了块玉佩要他们帮忙找找,成功将一众人的注意力给引了开,而胤祉已经纵马进了树林里没了身影,胤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胤禛笑了笑,也回了自己帐篷去。 胤祉这一私逃,胤禩这个放人的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若是胤祉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爷回去没法跟皇上交代,这责任也是担定了,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瞧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一直在福全那陪他下棋的胤禔先听说了胤祉不见了的消息,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吩咐了人整个军营地搜查,虽然不想,也还是不得不派人去把胤礽给叫了醒将事情禀报给他。 睡得迷迷糊糊的胤礽听了人说的,瞬间清醒过来,胡乱穿了衣裳就出了帐篷,看外头到处都是搜罗的人,胤祉当真是不见了,已然是气得恨不得要杀人了,怒视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几个守门的侍卫,厉声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爷把话都说清楚了!” 不消一刻钟,在胤礽下令彻查之时,胤禩就已经自觉走了上前来,当着一众围观的将领官兵的面,跪了下去主动请罪。 “是臣弟将三哥放走的。” 胤礽狠狠握紧了手里的剑鞘,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如果跪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这会儿他一定会拔剑出鞘,一剑结果了他! 165、鞭刑 胤禩抿紧了唇直直跪了下去,周围人小声议论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眼神冷到了冰点的胤礽身上,等着他做发落。 “是你将老三给放走的?” “是,是我。”胤禩没有半点犹豫地承认,似乎是早就预见了眼前的情形一般,眼神平静无波。 胤礽用力握紧了拳,声音更冷了几分:“军令如山这四个字你是没听说是不是?你倒是说说如今你做下这样的事情爷该怎么处置你?!” “臣弟但凭太子爷发落。”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来人!拿军鞭来!”胤礽大声喝道。 闻言,在场之人都被胤礽这话略有些震住了,上军鞭用鞭刑三十鞭下去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就算是那些日日操练的八旗兵都未必禁得住,何况是胤禩这个细皮嫩肉的皇子。 “你做下的事情死罪可免但既然你自个都认了罪我也觉没有姑息你的道理,”胤礽说着吩咐双手奉上鞭子的侍卫:“三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胤禔微皱了皱眉,见胤礽神情严峻似乎是来真的,又看了眼跪在地上因为他的话脸色已经渐渐白了却依旧强装镇定的胤禩,明知道可能适得其反,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劝道:“太子爷,八弟他也只是一时心软禁不住三弟恳求才……” “三十鞭!还愣着干嘛!”胤礽呵斥一旁犹豫不决的侍卫。 胤俄上前一步就跪了下去,挡在了胤禩面前求情:“求太子二哥网开一面,八哥身子弱,绝对受不住三十鞭子,还请太子爷高抬贵手,原谅他这一回!” 胤禟犹豫了一下,也站了出来,替胤禩求情:“还请太子二哥三思。” 胤礽冷笑:“网开一面?高抬贵手?三思?他把胤祉放出去送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胤祉网开一面高抬贵手三思而后行?!” 懒得再跟这些人说,胤礽大步走上前去,从侍卫手里抽了鞭子,就直接冲着胤禩的背抽了下去。 胤禩咬紧了牙挺直了脊背,胤礽下手半点不手软,一下一下俱是鞭鞭到肉,三鞭子过后,胤禩的背部便已是血肉模糊,而他双手握得死紧,身子摇摇欲坠,却依旧咬紧了牙关闭着眼不肯吭一声。 “够了!” 一直冷眼旁观着的裕亲王这个时候终于是上前拦了住,在胤礽顿住手之后恭敬地提醒:“太子爷,眼下最紧要的是派人去救三阿哥,八阿哥这里,过后再算也不迟。” 胤礽微眯起眼,半响过后扔了手里的鞭子,叫人将已经昏死过去的胤禩抬回了帐篷去,接着下令派出三千营兵往喇子河追踪营救胤祉,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回了主帅营帐去。 胤禔带着军医进到胤禩的帐篷里时,方才因为过痛而短暂昏迷过去的胤禩已经醒了来,满脸惨白紧咬着唇趴在床上,贴身伺候的太监和红着眼的胤俄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脱下已经沾满了血几乎粘进肉里去的衣裳,胤禟皱着眉站在一旁看着,也是满脸担忧。 “你们都别动了,让太医来。” 胤禔走上前来提醒道,然后便叫了带来的几个军医过来,给胤禩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胤俄跪坐在床边,看着胤禩血肉模糊的惨样,伸手抹了抹眼睛,低声抱怨:“太子爷实在太过分了,下手这么重……” “胤俄!”胤禔不悦地打断他:“这事若是换了别人太子爷说不定已经下杀手了,你这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传出去被人听到了倒霉的还是你八哥。” 胤俄低下头咬紧了唇,不敢再争辩。 胤禔看一眼趴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气息一般的胤禩,无奈轻叹了一声,吩咐道:“天晚了,你们两个也回去歇了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胤俄有些不乐意,胤禟冲他使了个眼色,将人给拉了走。 胤禩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上过药缠上厚厚一层纱布太医便回了去,胤禔挥手又让伺候胤禩的人去帐篷外头候着,之后拖了张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问道:“我知道你还清醒着,说话吧,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胤禩转过头,睁开眼看着他,苦笑不已:“若是我说我就是因为三哥一直求我,所以我心软了,大哥你信吗?” 闻言,胤禔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当真?” 胤禩自嘲道:“你果然不信,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信。” “倒也不是……” “我知道,你,太子爷,或是其他人,一定都以为我故意放三哥出去送死是因为我想给太子爷添麻烦找不痛快,若是三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爷身为最高主帅,回京一定得承担皇上的怒火和责罚,你们必定都想着我是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拖太子爷下水,反正我本就是个被皇上给厌弃了的人,再让他更讨厌一些也无妨是不是?” “你别这么想,皇上没有厌弃你,他让我们一块随着太子爷上战场,就是想给我们立功表现的机会也包括你。” 胤禩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自量力,怨不得别人,但纵然我再混,三哥是我亲哥哥,我也不会为了对付太子爷故意让他去送死……可是下午我去看三哥,他流着泪跪在地上求我放他出去救那位世子,我很惊讶,完全不明白三哥为了一个蒙古人何以至此,三哥他告诉我他和那个小世子的亲密关系,我不太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情,但是三哥的样子却让我不能不动容,从前我不怀好意故意接近三哥,是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别人那么多心眼,是我在利用他,到如今我却突然发现,比起其他人,三哥其实要真挚得多,我与他亲近他就真心接纳我这个弟弟,而那位小世子,他也是真心真意地对之掏心掏肺,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三哥,至少他还有个一心一意挂记着也牵挂着他的人。” 胤禔很意外,完全没想到胤禩会突然跟他说这些,胤禩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也很羡慕太子爷,不,是嫉妒他才对,他有皇父宠着,一出生就是皇太子,天生就是人中之龙被人众星捧月,我算什么?一个辛者库下人生的儿子,宫里人私下议论说我的出生是皇上的污点,怕是皇上自己也这么以为,我不甘心,我天真地以为凭我的努力也许可以和太子爷和你们争上一争,结果我所做的一切看在你们眼里都成了跳梁小丑,皇上更是对我不屑一顾,无论我怎么做,他终究都不会看进眼里。” 听着胤禩絮絮叨叨地说着,胤禔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突然想到前世不仅是自己,胤礽也小看了这个八弟,从来就没想过要花心思对付他,所以在之前的十几二十年,这个八弟背地里搞小动作却也算是顺风顺水,一直到太子被废他的野心才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而这一回,自己和胤礽都有意识地打压算计他,也因此,他才会这么快就暴露被皇上贬斥喝骂踩到底。 但其实,胤禔总觉得,于胤禩来说,提早抽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别想太多了,没有的事,至少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胤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是叹着气低声安慰他。 胤禩又苦笑着自嘲起来:“大哥大概不知道,三哥是除了那些阿谀奉承的奴才之外第一个,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的人,他是我的兄长,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我,就因为这个,我才最终决定了帮他,所以如今被太子爷抽了这几鞭子也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算了,这事你也别再想了,太子爷已经派了大军去营救,老三不会有事的,你身上受了伤先歇了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从胤禩帐篷里出来,冷风拂面而过,胤禔轻吁了口气,耳边回荡着胤禩方才说的话,想到曾经的自己,也不由得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苦笑。 经胤祉和胤禩这么一闹腾,加上方才胤礽当众给胤禩施鞭刑的行为,巴林部郡王世子被掳三爷为了他不惜私逃出军营以命相救的消息已经是传得人尽皆知,胤礽回到营帐,头疼地靠进椅子里,这会儿却是睡意全无,又气恼又担心,第一次生出了些许力不从心之感。 良久过后,贾应选进来低声禀报,说是胤禟要求见他,胤礽微皱起眉,准了人进来。 胤礽这会儿见了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胤禟开口前先问道:“胤禩呢?死了没有?” 胤禟微低着头,回道:“大哥带了太医去看过八哥,已经给八哥上药包扎过了,都是皮肉伤,养养就能好。” “所以你是来给你八哥求情,担心爷会再责罚他?” “臣弟相信太子二哥不会对八哥下狠手,”胤禟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臣弟来,是有另一件事要与二哥说。” “什么?”胤礽没好气地问道。 “方才三哥私出军营之前,臣弟因为睡不着就在军营里头闲逛,曾看到四哥在后面树林子前叫人让那些巡逻兵给他找东西,他的样子有些古怪,现在想起来,许是他看到了什么故意叫人拖住那些巡逻兵,因为之后我回自己营帐的时候碰到八哥也神色匆匆回来,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放三哥走,而四哥也许是看到了也说不定。” 闻言,胤礽微眯起了眼:“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当时不仅我,雅尔江阿也在,太子爷若是不信也可以问他。” “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不过你说的这些,没凭没据也都是你的猜测,这事便别再说了。” “臣弟明白。” 胤禟离去之后,胤礽冷冷撇了撇嘴……胤禛! 166、惨烈 一整个晚上,胤礽断断续续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卯时过后干脆就起了身,传了人进来问情况,依旧是没有消息。 原本每日这个时候就要启程继续前行,但现下因为胤祉这一闹腾,如今走是走不了的,胤礽唯一担心的就是最后看到的还是胤祉横着被抬回来的尸体,除了没法跟康熙交代,比起其他人,他对胤祉到底也是没有恶感的。 喇子河离军营有近千里,除非是在半道上追上胤祉,否则一旦他单枪匹马冲到了敌军军营与丹津阿拉布坦的人交起手,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只是三千人行军比起只带了三十个亲兵心急如焚赶路的胤祉,这脚程显然是要慢上许多的,想到这些,胤礽又不自觉地一阵脑门疼,只恨不得能再赏给胤禩还有那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胤禛几鞭子。 胤禔进门的时候,胤礽正仰着头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胤禔挥挥手,贾应选很自觉地带着几个小太监一块退了下去,胤禔走上前去转到了胤礽身后轻缓地给他揉按起了额头。 胤礽依旧没有睁开眼,挨着他的手轻蹭了蹭,许久,才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都在议论,瞒是瞒不住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事,你别太担心了。” “你带了军医去给老八上药?” “嗯,”胤禔轻笑:“不给他上药难不成看着他活活疼死?太子爷也不是真要他的命不是。” 胤礽扯起嘴角冷嘲道:“我倒是想,不过老爷子不会答应而已。” 胤禔笑着弯下腰,嘴唇贴到了胤礽耳边,把胤禩与他说的那些话快速与他说了一遍,闻言,胤礽有些意外地睁开眸,睨他一眼:“当真?” “他是这么说的。” “你信了?” 胤禔笑着与他咬耳朵:“他没必要编些这样的话出来骗我吧,我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应该是真的。” “嗤……也就你信他。” 像胤禩这么刁钻精怪的要说他纯粹是同情胤祉心软了放他走,胤禔信,但从来就对他没有好感尤其这会儿心里那口气还没有舒的胤礽却是完全不信:“神也是他鬼也是他,都也就靠他一张嘴说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和老四串通好了的。” “和老四?” 胤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 胤禔的手指摩挲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略有疲惫的神色和眼脸下的一圈乌青,轻声问道:“你昨晚不会一宿没睡吧?” “差不多吧,”胤礽不耐道:“心烦,睡不着。” 胤禔偏过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道:“你起来。” 胤礽疑惑看着他,犹豫着站起了身,胤禔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然后伸手一勾,让胤礽面对面坐到了自己身上来。 胤礽皱起眉,推他:“别乱来,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怕什么,外头有人守着,还有人敢随便闯进来不成?” “你别嬉皮笑脸,”胤礽没好气:“谁让你一大早就上我这里来的?被人看到了得怎么想?” “太子爷你这是心里有鬼草木皆兵了,我方才是去看了老八才来这里给你禀报情况的,再说了,下头那些人不也时常单独来与你禀报事情,怎么单单就我不能来了?”胤禔一边说一边拉过胤礽亲吻他的侧脸,几下过后胤礽就安静了下来,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轻叹了叹气。 他确实有些太过小心了,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却也实在是不好再在军队里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你放心,就算老三真有个万一,老爷子也总不能要你给他偿命,再说放走人的是老八也不是你。” 胤礽撇了撇嘴:“偿命不至于,到时候借题发挥找我麻烦就难免了。” “那你还让长泰带兵去救?” “我相信我这个舅舅,就算救不回来人,他也会拼死一搏。” 长泰自被免了神机营的职位后一直赋闲在家,这回也跟着胤礽一块来了战场,派他去救人,是因为胤礽相信他会为了自己不遗余力甚至以命相搏。 胤礽说着背过手将桌案上的两封信抽了过来递给胤禔看,一封是康熙写给他的家书,一封是小十五的问安信。 康熙的家书里没有什么实际内容,都是叮嘱他当心身体注意安危不要逞能之类的话,倒是小十五的信里提到康熙的病最近好转了不少已经能下床了,偶尔还能自个接见官员,还有就是,弘晳虽然还小,但他们汗阿玛现在就要弘晳跟着他一块念书识字了。 “这小十五人不大字倒是写得挺好的,叙事也是有条有理,挺难得的。”胤禔笑着又将信纸给递还给了他。 “谁让你说个了,”胤礽没好气道:“我是心疼我儿子,他才两岁大,就要被逼着念书。” “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说明皇上对他是有期望的,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胤礽微摇了摇头,对康熙的心思,他现在当真是懒得再去猜了。 “去床上睡一会儿,事情我帮你处理。”胤禔就着他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胤礽对自己以这种别扭姿势被他抱起来很不满,刚想喝他放下,就已经被人扔上了床,胤禔在床边坐下,低头与他蹭了蹭额头,又帮之脱了外衣和靴子,被人服侍惯了的胤礽心安理得地接受,靠着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刻钟过后,胤禔看胤礽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熟睡了,伸手在他脸上抚了抚,在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起身就出了帐篷外头去。 如此又过了三日,在第四日清晨,先前派出去的营救人的探子先回了来禀报。 “果然不出太子爷所料,丹津阿拉布坦确实有古怪,奴才等在他的军营周围多番打探,发现他确实有投诚的意愿,只是在他的军营里头除了他还有另一主帅与他意见相左,一心想要发起进攻,先前拦截东路军的先锋队也是此人带兵前去的,巴林部郡王世子就是被他给掳了走。” “另一个主帅?是什么人?” “似乎是噶尔丹的儿子。” “噶尔丹的儿子?”胤礽闻言有些意外,不过若当真是噶尔丹的儿子,捉了乌尔衮要挟他们撤军的行为就不难理解了,但倘若是这样就当真有些棘手了:“你们有没有看到巴林部世子?他现在还活着吗?三爷呢?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三爷带了大概有几十人过去?” “丹津阿拉布坦的军营人虽然不多,不过奴才等因为不能确定世子爷被囚的具体位置也不敢贸然行事打草惊蛇,奴才回来回报消息的时候尚未将人救出来,但世子爷还活着是肯定的,至于三爷,奴才回来的路上并未看到过他,许是和奴才走的不是一条道,倒是奴才遇到太子爷您派去增援的三千兵马时,他们已经快到了喇子河。” 一时营帐里来商讨军事的一众将领俱是沉默了下来,昨日萨布素那边送来消息说是东路军派去救援的几百人马把人给跟丢了是指望不上了,而既然这边过去的三千兵马都快到了,想必胤祉更是一早就到达了,指不定在这回报消息的小兵出发没多久他就已经只身闯军营了。 是死是活,也当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在场之人无不是心下忐忑,死了一个皇子,别说没看住人的皇太子要被皇上责罚,他们这些下臣更是赔不起。 又五日过后,入夜之时胤礽正欲歇下,胤禔风风火火地闯进营帐来,激动道:“方才收到消息,人救回来了!老三和乌尔衮都还活着,已经到了十里地外,马上就能到!” 胤礽一下站了起来:“当真?” 胤禔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听说胤祉被救了回来,不仅是胤禛胤禟几个,连还在养伤的胤禩也挣扎着下了地,出了来迎接。 胤礽亲自带人出了军营大门,半个时辰后,长泰带着派出去救人的大军回了来,马车在军营外停下,乌尔衮先下了车,虽然面色灰白满脸青紫伤痕颓废不已,到底身上看着没有大伤,而胤祉却是被人给抱下车来的,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 胤礽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就滞了住,长泰红着眼在他面前跪了下去请罪:“三爷只身闯叛军军营,在突围之时从马上坠落伤了脊骨,下身……瘫了!奴才该死,没能护好三爷,还请太子爷惩治奴才!” “你说……什么?” “奴才该死,没能将救三爷全身而退,三爷以后怕是都不能再走路了……”长泰的身子深垂了下去。 胤礽一下愣住,目光落到身后被侍卫抱着的胤祉身上,半响过后,也渐渐红了眼眶。 167、安抚 胤祉被救了回来却从此只能靠轮椅行事再走不了路,所有随军的太医彻夜会诊,最后一块跪在了胤礽面前请罪表示无能为力,胤礽闭了闭眼,亲手写了信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康熙,虽然他知道大概康熙一早就从自己亲信那里听说了这些事情。 胤祉第二日清早就醒了,自从受伤之后,这些日子他一直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强撑了下来,太医也说,换了别人,怕是不定撑得过去。 不管怎样,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胤礽去看他的时候,胤祉才刚刚醒,睁着眼满眼迷茫,胤礽让伺候的人和太医都退了下去,在床边站定,打量着他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半响,才冷冷问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知道,”胤祉的嗓子有些哑,说话略显艰难:“我不顾军令,私逃出军营,延误了军机,二哥要如何罚我我都甘愿领受。” 胤礽没好气:“我罚你?我还能罚你什么?你知道自己受的是什么伤吗?!” 胤祉轻闭起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许久,才哑声道:“知道。” “后悔吗?” 胤祉愣了愣,随即微摇了摇头:“从我私逃出去起,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胤礽皱起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看他伤成这样,一时也不好再说,只道:“你好好歇着吧,等过个十余日你身体好转些,我派人护送你回京去。” 话说完,胤礽也有些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气息,转身就想走,胤祉却挣扎着喊住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乌尔衮呢?二哥你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胤礽冷哂:“你自己都成这样了到现在还惦记着他的死活?你不该想想回去怎么跟汗阿玛交代才是真的吗?” 胤祉咬紧了唇,目光有些闪烁,欲言又止,胤礽见他这样,无奈之下又有些不忍,没好气说道:“你放心,他虽然有领兵失责之罪,不过不算太大的事,过后戴罪立功就是了。” 闻言,胤祉轻舒了口气:“我知道,二哥其实是有派人去救他,只是为了不动摇军心才瞒着,是我太冲动了,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又犹豫了片刻,胤祉恳求道:“我方才听人说他从昨晚回来起就一直跪在主帅营外头,都一整晚了,现下外头还在下雨,二哥您能不能让他起来……” “你顾好你自己吧!”胤礽听着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出了帐篷外头去。 外头当真是飘起了细雨,守在帐篷外的贾应选见到胤礽出来忙帮着他撑起了伞,胤礽一眼看到在自己营帐外头跪得笔直的人,眉头深蹙起,良久,才大步走上了前去。 乌尔衮看到脸色不大好的胤礽出现在自己面前,趴了下去请罪:“是小臣连累了三阿哥,请太子爷责罚小臣。” 胤礽冷冷看着面前满脸颓废的男人,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到底哪里来的魅力让胤祉就像着了魔一般,半响过后,又不由得苦笑,其实说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倒也没什么资格说胤祉就是了。 “十日之后,爷会派人护送三阿哥回京,至于你,你有什么打算?” 听闻胤祉要回京去,乌尔衮慢慢握紧了手,明知道一定会如此,却依旧是心里不好受,这一别,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还请太子爷给小臣机会,让小臣留下,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胤礽没有再说,冷嗤了一声,回了营帐里头去。 长泰一早就来了,候着胤礽等着跟他禀报情况,胤礽看他又一次跪下来请罪,摆了摆手:“舅舅你起来吧,闯祸的是三阿哥,你去救人已经尽力了,弄成这样也怨不得别人。” 长泰站起身,叹了叹气,才说道:“奴才带人赶到的时候,喇子河边的军营已经人去楼空,奴才在二十里地外头找到三爷和乌尔衮世子时,三爷已经重伤昏迷不醒,乌尔衮世子正抱着三爷痛哭不已……后来奴才派兵追击逃窜的叛军,在半途上发现了丹津阿拉布坦毙命的尸首,他的残余部下全部投降了。” “丹津阿拉布坦死了?谁杀的?”胤礽有些意外:“还有三阿哥是怎么就凭着那带着去的几十亲兵只身闯军营还能救出乌尔衮的?” “据丹津阿拉布坦的那些部下交代,这一次他是奉了噶尔丹的命令与噶尔丹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一块领了两千兵马前来阻击我军,丹津阿拉布坦其实早就有降服之意,但噶尔丹的儿子不肯,不但带人阻击了东路军的先锋队还挟持了乌尔衮世子作威胁,三爷抵达喇子河救人时,丹津阿拉布坦的探子已经探得我军正派了三千兵马前去营救,情急之下派人私下联系上三爷说是助他救出乌尔衮世子但要三爷在皇上面前帮他说好话,三爷答应了,谁知丹津阿拉布坦的人送乌尔衮世子出来与三爷接头时被塞卜腾巴尔珠尔发现,派人追截,这才致使三爷坠马受伤,后来还是丹津阿拉布坦的人送他们逃了出去,之后塞卜腾巴尔珠尔听闻我三千兵马即将抵达,惊慌之下带了半数人马北上逃蹿,丹津阿拉布坦为了向我军表示投诚之意,带人去追,最后为塞卜腾巴尔珠尔所杀。” “那现在塞卜腾巴尔珠尔逃窜到哪里了?” “因为三爷受了重伤,奴才急着送他回来,没有继续追,指派了一支哨兵去打探情况,眼下还没回来。” 胤礽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些其他的让之退了出去。 长泰离去后,胤礽暗自想了片刻,起身去了福全那里。 胤礽进去的时候,福全正在写信,问过安,胤礽问他:“二伯可是在给汗阿玛写信?” 福全点了点头搁下笔,起身让他坐:“太子可是已经去看过三阿哥了?他如何了?” 胤礽道:“不太好,太医都说他的腿是治不好了,我已经写信给汗阿玛禀明了情况,打算再休整个十余日,等他身子好一些派人送他先回京去。” 闻言,福全叹了叹气:“也好,也只能先派些人护送他回去了。” 犹豫了片刻,胤礽又问道:“二伯有没有觉得……是我决策做错了,才会害三弟如此?” “太子为何会这么想?”福全对他这话略有些诧异。 胤礽苦笑:“是我一心贪功,想早些捉住噶尔丹,在乌尔衮被掳之后也没有派大军前去营救,才会逼得三弟自作主张,若是一开始我就答应他派出兵马,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了。” “太子不必如此想,”福全劝慰道:“擒贼先擒王,只有噶尔丹倒了,其他那些乌合之众不论是招抚还是剿灭都才轻而易举,发兵长驱直入围攻噶尔丹是皇上定下的作战策略,并没有不妥之处,乌尔衮被俘是事先没有料到的,怪不得你,三阿哥只身闯去军营救人更是他自己太过意气用事,说到责任,他自己要担上大部分才是。” “可如今作战时机还是耽搁了……” “已经都这样了,再调整后续作战策略就是了,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皇上那里会体谅的。”福全宽慰他道。 胤礽点了点头,微垂了下了眼。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礽回了自己营帐去,胤禔已经在里头等着他。 “你去二伯那里了?” “嗯,去探探他的态度。” “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胤礽摇摇头:“他那里倒是好说,就是皇上未必跟他一个想法。” “算了,反正也还没回京,这些都以后再说吧,”胤禔劝着,随即又道:“方才我也去看过老三了,跟他说了乌尔衮已经起来回去歇息了。” 胤礽漫不经心地听着,随口‘嗯’了一声。 “还有方才在我去之前,胤禩也去看过了他,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出来,还红了眼睛。” 胤礽哂道:“事后后悔表关心有什么用,早做什么去了,老四呢,他有没有去看过老三?” “老四?没吧,我看他一直没有出过营帐,不过他的帐篷就跟老三挨着的,平日里还数他的关系和老三最好呢,也不去表示一下关切之意,当真是奇怪。” “心虚了吧,”胤礽撇了撇嘴,不想再说,转而道:“一会把人都传来商议一下接下去的作战方针吧,已经耽搁了十天了,不能再停滞不前了,明日,最迟后日一定得启程,另外留个几百人下来,等老三养半个月的伤,送他回京去。” 胤禔点点头,派了人去把军中将领一块传来。 168、抢功 商讨过后,三军休整,准备在第二日一早重新启程出发继续前行。 只是在临行之前,长泰派去追踪塞卜腾巴尔珠尔的探子回了来,回报说是塞卜腾巴尔珠尔已经窜逃至了距军营正前方三百里地的一座土城盘踞。 土城三面环山,地势颇高,易守难攻,却是他们行军至土喇的必经之路。 而这不要命的塞卜腾巴尔珠尔,显然是挑衅到了头上来了。 耗费时间跟已经穷途末路了的残兵败将打实在是没有必要,但是一众军中将领围着地形图研究了大半天,除了这条路,他们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所以这一仗,是势在必行了。 对这塞卜腾巴尔珠尔恨之入骨的乌尔衮第一个主动请战,胤礽只瞥了他一眼就答应了下来,目光自诸将领身上一一掠过,就在他思忖着要再派谁随乌尔衮一块去之时,神机营统领海善出列一步,恭谨道:“奴才愿领神机营出战,请太子爷准许。” 闻言,胤礽下意识地睨了一眼一旁静默不做声微垂着眼的胤禛,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道:“准。” 庄亲王博果铎也上前了一步:“奴才亦愿往。” 胤礽暗自好笑,这噶尔丹的儿子如今手下千人都不到,这些人却是一个个争相前去讨伐,为的也不过是想争这手刃噶尔丹儿子的头功而已。 不过无妨,他乐得成全。 因为土城离现下的军营地并不远,胤礽干脆就取消了继续行军前行的命令,原地驻扎做准备,定下于五日之后出兵发起进攻。 在出兵的前两日,胤礽收到了从京里送来的旨意,康熙要他尽快把胤祉给送回去。而胤祉也主动提出了想要现下就启程回京,不想再留在军营里扰乱军心,胤礽看他虽然脚不能走了,但身体恢复得尚算不错,康熙那边催得紧,便也点了头答应。 于是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胤礽和胤禔两个亲自将胤祉一直送到了军营外头十里地,马车在分岔路停下,胤礽看一眼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假寐的胤祉,示意胤禔推开了车门,俩人一块下了车去。 跟着来送人的乌尔衮自马上下来,走上前来低下了头恳请胤礽:“请太子爷允许小臣跟三爷再说几句话。” 胤礽努了努嘴:“半刻钟。” 乌尔衮谢过,上了马车。 胤禔和胤礽走到了一旁路边,沉默了片刻,胤礽叹了口气,道:“等日后有机会,我会补偿他的。” “你又不欠他什么。” “多少总是有些责任的,我是主帅,又是他兄长,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弄成这样,我也不能说是一点都不干我的事。” 风吹起的车帘子里,乌尔衮跪在胤祉面前,胤祉微弯下腰与他额头相抵,耳鬓厮磨,胤禔看着一时有些唏嘘,胤礽冷淡地瞥了一眼,道:“走吧。” 之后转身先上了另一辆马车去,胤禔叮嘱了身边的亲信几声,让他去提醒乌尔衮该回去了,然后也跟着胤礽上了车去。 车轮碾过石子路,驶上了回程。 胤禔看胤礽有些心绪不宁,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别想了。” 胤礽反手扣住他:“你不能有事。” 胤禔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太子爷,我日日跟着你留在后方做指挥,能出什么事?” “总之你别想着上前线抢头功,我不会答应的。” “……”胤禔嘴唇动了动,想想还是暂时不跟他争辩这个问题好了,免得惹他的不痛快。 回营地之后,胤礽叫了明日要出征的将领一块去再商讨确认一遍作战计划,胤禔本也想跟着去,却突然被人给喊了住,他转过身,叫住他的人正是胤禩。 胤禩说有话想跟他说,胤禔点了点头,领着他去了自己营帐内。 见他脸色似是不大好,胤禔关切地问候道:“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差不多了,”胤禩说着犹豫了片刻,问道:“三哥已经走了?” “嗯,已经让人送他回京去了。” “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与太子爷提,明日出兵,让我也去?” “你要上前线?”胤禔诧异地看向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打仗很危险,不是闹着玩的!你也看到你三哥如今成什么样了,你还要上前线?!” “我知道,”胤禩低垂下了眸:“三哥的事情,我的责任最大,我对不起他,我想戴罪立功。” “不行!”胤禔下意识地拒绝。 “大哥准备上前线吗?还是打算一直龟缩在后方?”胤禩突然反问道。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胤禔不悦道。 “既然大哥都能上前线,为何我不能去?”胤禩抬起眼,直视着他,坚定道:“大哥十年前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似乎比我现下这个年纪还小一些,为何大哥可以,我却不行?” “我那次也没有冲最前线去抢头功!”胤禔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抢头功,我只想将功赎罪而已。” “将什么功?你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还能杀了那噶尔丹的儿子给老三报仇不成?” “我没打算逞能凭一人之力去冲锋,我会听从其他主将的话,不会添麻烦。” 对于铁了心认死扣的人,怎么说都是说不通的,胤禔转念一想反正就算他与胤礽提了,胤礽也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便干脆敷衍道:“好,一会儿我帮你去跟太子爷说,但太子爷若是不同意我也就管不了了。” “谢谢大哥。”胤禩诚恳地道谢。 半个时辰之后,胤禔带着胤禩去了胤礽那里,把他的意愿与胤礽提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胤礽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深眯起眸,打量了胤禩半响,最后问道:“你当真想上前线。” “是,请太子二哥给臣弟这个机会。” “好,你回去准备,明日随军一块出发。” 胤禔错愕地看向他,刚想说什么,被胤礽挥手打断,连胤禩也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心下惊疑不定的同时谢了恩便退了出去。 “你疯了你!老三才刚出了事你现在又让老八上前线?!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回去打算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胤禩一走,胤禔就再忍不住,大声质问了起来。 胤礽冷冷瞥他一眼:“是他自己想去送死,你激动个什么劲?” “我是在替你担心!” 胤礽撇了撇嘴:“放心吧你,那么多人跟着能出得了什么事,我要是不让他去他能善罢甘休吗?要是又来个擅自做主我才当真是要头疼,他不就是想抢头功吗,爷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了,不过这种不知天高地厚欠教训的混小子,也是该给他个教训了。” “他是心中有愧想戴罪立功,不是想去抢头功。” 胤礽冷嗤:“也就你才会信他这话,戴罪立功还是抢头功为的不都是争功?” 闻言,胤禔皱起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让他吃点苦头,吓唬吓唬他而已。” “我也去。”胤禔突然提议道:“我随他一块去,我看着他。” 这一回胤礽倒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你跑去凑什么热闹?我不答应,我说了你不许上前线的。” 胤禔对他这态度略有不满:“你方才也说了,那么多人跟着,能出什么事,没道理老八都能去我不能去吧?” 胤礽的脸也跟着沉了下去:“你是想去挣军功?还是心疼担心弟弟?爷倒是第一次发现你对八弟原来这么情深意重。” “你用不着阴阳怪气,总之你让我一块去,要不我不会答应你让胤禩去。” “爷才是主帅!” “我会去跟二伯说劝他出来阻止,一个皇子才刚出了事又让另一个上前线,二伯也不会同意,还是你连他的话也打算当耳旁风?” 胤礽气得一手挥了桌上的茶盏,咬牙切齿道:“好!你去!但你若是有个万一爷不会去替你收尸的!” 胤禔冷淡谢过,行礼就退了出去,胤礽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 一刻钟后,长泰被传进了营帐里去。 胤礽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与之道:“明日出战,你跟着一块去。” “奴才也去?”长泰有些意外,明日领兵出战的将领已经有好几个了,就只是攻打一群只剩下千人的残军败将,何必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对,你跟着去,给爷看紧了八阿哥,适当的时候给他找点苦头吃让他受点教训就行,不过别让他丢了命也别丢胳膊少腿,还有……大贝勒,也注意着他,爷不想看到他带着伤回来。” “……奴才明白了。” 长泰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敢情是要他去伺候小祖宗的,不过太子爷如此关心大贝勒却又不免让他有些好奇,说起来大贝勒上战场的经验比他还丰富些,哪里需要他注意着,但眼见着太子爷脸色难看,长泰也不好问,领了命就退了出去。 169、攻城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胤礽就起了来,为出征的将士送行,胤禔翻身上马,转头看了胤礽一眼,对上他的眼睛,舌尖轻舔了舔嘴唇,眼里渐渐泛起了笑意。 胤礽别开眼,却忍不住心中暗骂,明明昨日还跟吃了炮弹一样,现下倒是又转了性了,方才的动作,摆明了是有调情之意,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当真是恬不知耻。 胤禔看着他有些恼怒的反应,又笑了笑,转过身随着其他人一块出了军营,启程离开。 塞卜腾巴尔珠尔所在的土城山面靠山,只有一面是连着平原,昨日最后商讨定下的作战计划是由海善和乌尔衮领兵从正面发起进攻,胤禔、庄亲王博果铎、长泰、外带着胤禩几个则从后山上埋伏突袭。 上山的道很崎岖,山石陡峭,路途泥泞又到处都是扎人的荆棘,前头有经验的开路军边走边砍,后面跟上的才勉强能上去。 胤禔转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胤禩正弯着腰喘气,忍不住道:“你这是何必呢,非要跟着来,何况你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完全好……” 胤禩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喝了口水,咬牙又坚持爬了上去。 胤禔心下无奈叹气,这个八弟就是这样,心性拧,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从前他最后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这样的个性于他,也当真是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 落日只剩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是到达了山顶,胤禔接过西洋望远镜举目远眺,他们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半边城池,阵阵炮火轰炸声不绝于耳,想是前方的攻城战已经打响了。 由后山而上的兵马分散盘踞了整个山头,借着已经升起的月色掩护悄悄观察下头的情形。 据他们的探子回报,塞卜腾巴尔珠尔在占领这座山城的第一天就将城内的所有平民百姓杀了个光,如今整座城池都被由他带领着的一千兵马给把持着,在这起了风的肃杀黄昏里,静得像一座鬼城。 博果铎也举了望远镜在四处看,最后他伸手一指,道:“大贝勒,您看那边那座宅子,看那外头守着的人尤其多,塞卜腾巴尔珠尔指不定就躲在那里头。” 胤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靠右前方的地方确实有一座大宅子,比城中其他建筑都要显眼,外头守着的兵马也很多,想了片刻,胤禔道:“有些奇怪。” “大贝勒是指……?” “我们一路上来,除了山路崎岖些,倒是很顺利,总觉得有些蹊跷……” 闻言,博果铎也蹙起了眉,思忖过后,犹豫道:“许是……他们也只剩下不到千人,只顾着保命,再生不出什么风浪来了,这会儿怕是只想着要如何抵抗应当不至于还能做些什么吧?” 胤禔定定看着那宅子的方向,许久,叹道:“但愿吧。” “去东边那座山头向下轰,火炮的攻击距离应当能够的着那反贼的窝点。”胤禩突然提议道,随即看向胤禔:“从这边过去,两刻钟就能到,若是塞卜腾巴尔珠尔当真在里头,只要他死了,其他人自然就会缴械投降。” 胤禔看了眼东边山头在月色映衬下显得有些嶙峋骇人的山石,有些犹豫,先头他们不选择从那边上,就是因为那边山下是个沼泽潭,根本上不去,现下从这边过去,理论上是行得通,但是中途会碰上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此刻,在正前方发起攻城战的乌尔衮和海善两个同样焦急地紧盯着前头一片混乱的情形。 他们虽然人多,但因为地势原因,一批跟着一批冲上去的兵马都在敌军的火力攻击下被挡了下来,他们的火炮攻不上城头,但城头之上不断放下的带火的箭却是烧得满目苍夷,一片火海,也烧红了乌尔衮的眼。 城头上的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指挥着自己的人将冲上来的八旗兵马一一挡下,就在海善犹豫着是否应该改变进攻策略的时候,乌尔衮突然拉马缰,一蹬马蹄,以迅雷之速,朝着城楼下头就冲了上去。 海善想拦已经是来不及了,眼前着他冲上去,没入火海之中,最后摇了摇头,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后山之上,胤禩见胤禔还在犹豫,又提醒道:“我们已经上来快有一个时辰了,前头城门还没有攻开,想必是遇上了麻烦,我们在这个位置只能看个大概,就算放炮弹下去,也伤不着塞卜腾巴尔珠尔分毫,不过是耽搁时候而已。” 博果铎也劝道:“大贝勒,还是别再犹豫了,让奴才领兵过去吧!” 胤禔再次举目远眺,见远处火光冲天,城门却始终没开,知道干等也不是个法子,到底还是准了庄亲王带兵过去。 “我也去!”胤禩突然出声。 “不行,你就跟着我在这待着。”胤禔毫不犹豫地拒绝。 “请大哥给我这个机会。”胤禩坚持。 胤禔实在是也想抽他了,一旁一直没做声的长泰却突然劝道:“大贝勒,您就答应了八爷让他也去吧,奴才跟着一块去看着,出不了事的。” 胤禔没法子,眼见着胤禩一副非去不可的坚决神态,又环视了一番四周情形,心想着有庄亲王和长泰两个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事,既然胤礽说要给他个教训让他吃些苦头,哪怕是让他在路上跌两跤让他知道出来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也好,干脆就如他的愿算了。 于是最后胤禔还是点了头,准了胤禩跟着博果铎和长泰一起领兵往东边山头而去,他自己则在原地留守。 乌尔衮一手执着弓,一手拉紧了马缰,亲身朝着漫天火海冲了进去,手里的箭瞄准了城楼之上的男子,别人也许不行,但他对自己的箭法却有足够的信心。 抹了火药的箭于高速跑动中的马上连着朝上射出,城楼上正得意着的男子完全没想到会被人偷袭,第一箭穿过火海就直直钉进了他的胸口处,撕心裂肺的哀嚎伴着一支跟着一支射向他身体的箭,很快整个人就成了一个火球,轰然倒了下去。 城头上做指挥的主帅倒了,杀红了眼往前冲攻城门的将士群情振奋,在震天响的喊杀声中终于是将城门给撞了开。 胤禔一看城门已经被轰开,火光漫进了城中,立刻下令,于山头之上开始炮轰下头不断往城内涌疲于奔命四处逃窜的叛军。 眼见着整个山城成了一座火海,胤禔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扬起,前边不远处的山头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便是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几乎染亮了半边夜空。 胤禔心中一愕,随即想到,胤禩! 他们才离开不到一刻钟,还没到达东边的山头,应当就在前头不远处,也许正是那火光升起的地方! 当下也顾不得多想,胤禔带人朝着胤禩那个方向就跑了过去。 找到人的时候,胤禩已经滚下了半山,奄奄一息趴在泥泞的山道上,胤禔将他扶起来,看他满头都是血污,焦急问道:“胤禩?你还好吗?你睁开眼看看我?有没有伤到哪里?” 胤禩艰难地摇了摇头:“庄……庄亲王……” 胤禔这才想起庄亲王和长泰两个也不见了,忙叫人去找,伤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博果铎就跌落在离胤禩不远的地方,被人找到之时只咳了两声就阖了眼。 胤禔看着庄亲王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咽了气,竟是愣在了当场,全然忘了反应。 满脸污灰混着鲜血的长泰从山头跌跌撞撞地爬下,焦急地提醒胤禔:“赶紧撤……别再上山了,山上埋了炸……炸炮!” 胤禔惊讶之下回过神,当即下令撤退,叫人抬上长泰,带上博果铎的尸首,然后自己亲自把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却是动弹不得的胤禩给背了起来,大步下了山去。 肃杀的风贴面而过,身后不间断的炮弹炸响声依旧震天彻地,胤禔背着胤禩快步往山下走,只感觉到趴在自己背上的人在低声哽咽。 一直到下了山上了马车回程,胤禔才来得及问他:“你到底伤到哪里了?” 胤禩又摇了摇头,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我没事,庄亲王……是为了救我……是我害了他……” 胤禔诧异之下,听了胤禩断断续续的诉说才明白过来,他们往东山头走的时候,前方开路的士兵踩了埋在地下的炸炮,炸炮突然炸响,虽然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依旧是被冲击到,而当时一瞬间情况之下,胤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身旁的庄亲王大喊一声‘八阿哥小心’扑倒他身上,护住了他带着他跌滚到了半山上。 “若不是他……死的那个就是我了……”胤禩闭起了眼,满脸颓败夹杂着掩饰不去的痛苦和绝望:“我又害了一个人……” 胤禔跌坐下去,一时也懊恼后悔不已,回去胤礽那里要怎么交代,皇上那里……要怎么交代? 170、俘虏 胤礽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抬回来的庄亲王的尸首,再看满脸被熏得乌黑还混了血迹的胤禩和长泰两个,听着下头禀报的伤亡人数,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围攻一个千人不到的小城而已,怎么就会弄成这样? 福全看着昨日还好好着的人如今竟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恸哭不止,被人搀扶了回去,胤禔跪下了身请罪:“臣无能,指挥错误,令庄亲王无辜送死,听凭太子爷处置。” 胤礽狠狠握紧了一只手,问道:“为何后山之上会埋了炸炮,你们却不知道?” “据抓回来的残军俘虏交代,那些炸炮是噶尔丹从罗刹国人手里购得,塞卜腾巴尔珠尔身上还剩最后两枚,埋在了后山通往东山头的必经之道上,为的就是护住他的藏身之地不至被炮火轰击到,是臣决策错误,令了庄亲王带人运大炮往东山头去,想将之一击击垮,这才会中了伏……” 闻言,胤礽咬牙问道:“那塞卜腾巴尔珠尔现下人呢?” “已被乌尔衮世子击毙于城楼之上。” 乌尔衮冲进火海箭射塞卜腾巴尔珠尔后再冲出来时已经成了火人,轰然倒下马,两只胳膊都焦了,也是被人给抬回来的,这会儿正昏迷不醒由军医在看诊。 胤礽看了眼泪痕满面,跪在庄亲王的尸身前不停哽咽啜泣的胤禩,不耐问他:“你伤到了哪里?” “臣弟……没有大碍。” 想了想,胤礽吩咐胤禔:“你把他送回帐篷去歇息,叫太医去给他看看。” 胤禔应下就带着胤禩退了出去,庄亲王也被人抬了走,胤礽这才对长泰道:“舅舅你起来吧,你可有伤到哪?” “无碍,”长泰爬起身,摇了摇头:“都是些皮肉伤,不打紧。” “到底是怎么回事?庄亲王怎么会就这么死了?还有八阿哥,爷看他的眼神闪闪烁烁的,庄亲王遭了不测他倒是看着比谁都要伤心一些?” 长泰道:“庄亲王是为了救八阿哥才送了性命,炸炮炸响的时候,庄亲王就在八阿哥身后,如若他迅速向后趴下去兴许还能捡回条命,不过奴才当时看到他却是扑了上去将八阿哥扑倒在地,护在身下,之后俩人一块滚下了山,这才……” 原来如此,胤礽的眉深蹙了起来:“庄亲王去东山头,八阿哥跟着去做什么?” “奴才该死,”长泰说着又跪了下去:“由东山头炮轰塞卜腾巴尔珠尔藏身之所的主意是八阿哥提的,他坚持要跟着庄亲王一块过去,当时大贝勒本是不同意的,奴才想到您说过要给八阿哥一点教训,这才劝了大贝勒答应让他去,本是想在路上吓唬吓唬他,让他吃点苦头,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是奴才顾全不周,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闻言,胤礽一下愣住了,这么说起来竟不成了庄亲王的死他也有责任? 将胤禩送回自己帐篷,胤禔又叫了太医来给他看诊,说是除了身上多处擦伤之外腰骨和脚踝都有骨折现象,不过都不是大事,休养月余就能好。 胤禩从头至尾都低垂着眼默不作声,一直到太医离开帐篷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才嘴唇动了动,哑声对胤禔道:“从今日开始,我日日去给庄亲王守灵。” “不用了,你身上都是伤,先歇着吧,别落下了什么病根子。”胤禔皱着眉打断他。 胤禩摇了摇头:“我没事,大哥你让我去吧,这样至少我心里好过一些。” “庄亲王的事……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别太自责了。” 胤禩苦笑:“是我害了他,大哥你方才为何不与太子爷明说?” “那倒是没什么,我跟他说的也是实话,于后山突袭,我是主将,也是我答应你们去东山头的,说到底我身上的责任也推卸不掉。” 良久,胤禩伸手一抹眼睛:“汗阿玛骂我的话原来一点都不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自知之明的祸害,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你倒也别这么想,战场上变数多,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弄成这样。”胤禔无奈安慰道。 胤禩又摇了摇头:“大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胤禔沉默了下去,胤禩若是当真能这么想,其实……也好。 军营里的火光烧得越发亮堂起来,到处都是打着火把来回的士兵,有人在大声吆喝质问,胤禟站在帐篷外,静静看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雅尔江阿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九爷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去歇着?” 胤禟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对爷恭敬点,你不也还在这里瞎晃荡?” “九爷您在看什么呢?” 胤禟冲前头努了努嘴:“看那海善,教训那些俘虏,可是好不得意呢。” 前头不远处的空地上,堆了火堆的周围跪了黑压压一片被捆来的叛军俘虏,有男有女,而海善手里握着军鞭,在那些人中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地就是一鞭子抽下去,大声喝骂,当真是好不威风。 雅尔江阿笑了:“九爷这是羡慕了不成?” “谁羡慕他啊,”胤禟撇了撇嘴,小声嘟哝:“跟老四一丘之貉只会趁机捞便宜的龟孙子。”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是一字不错漏的进了雅尔江阿耳朵里,雅尔江阿噗嗤一声笑得更乐了:“九爷您可不能这么说,他毕竟还是亲上了前线的也不能算是一点功劳都没有。” “嗤……冲锋陷阵以命相搏的是那些打头阵的先锋军,最后冲进火海里去解决了噶尔丹儿子的是那个蒙古世子,他?就只会龟缩在后方看着人拼死送命,最后捡功劳倒是捡得快,捆了这么多俘虏回来,功劳全成他的了。” 雅尔江阿敲了敲下巴:“要说那个乌尔衮倒是挺能屈能伸的,这一回倒当真是将功赎罪了。” 胤禟对乌尔衮的事情没兴趣,倒是冲那些姑娘抬了抬下颚,问雅尔江阿:“为何那逆贼的军营里会有这么多女人?” 雅尔江阿呵呵一笑:“陪那逆贼吃喝玩乐的呗,说起来他倒挺能享受,上了战场还不忘带这么多漂亮姑娘来。” “那捆来这里做什么?这么多张嘴不要粮食养的?”男的好歹可以留下来做苦力,这么多娇滴滴的姑娘,要来有何用? 雅尔江阿拍拍他的肩,暧昧地压低了声音:“这您就不懂了,九爷,军中这么多大老爷们,这一出战几个月大半年的,久旱逢甘霖啊……姿色好一些的留下来伺候几位爷,次一点的分给那些将士享用有何不好?” “……猥琐!”胤禟转头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甩手转身回了自己帐篷里去。 从胤禩那里出来,胤禔去看了一趟乌尔衮的情况,又被胤礽给传了去。 营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胤禔一进门就被胤礽拉住手按坐到了椅子上去。 胤礽一手捏着他下巴仔细瞧他的脸,还好没有受伤,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到了他身上去,靠住了他:“他们都怎么样了?” “老八就是骨折了没有大碍,乌尔衮情况不大好,身上多处烧伤,还昏迷着,不过太医说应当能救的回来。” 胤礽点了点头,要是乌尔衮就这么丢了命,回京去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胤祉说,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长泰应该跟你说了胤禩的事情吧?你打算怎么处置?” 说起这个胤礽也实在是没好气,忍不住就掐上了他的胳膊:“你倒是对这个弟弟越来越疼宠了啊?他做的好事为何方才不说全都往你自己身上揽你想做什么?” 胤禔无奈道:“方才那么多人,我身为主将岂好推卸责任,自然是先一力担着了,反正自会有其他人与你说,倒是你,你到底要如何处置他?还有方才胤禩说想去给庄亲王守灵。” “他不说我也打算叫人押着他去,我还能怎么处置他?”胤礽有些不耐烦:“据实禀报给老爷子,该怎么处置全听凭他处理,你以为我们两个能逃得了干系?” “我知道,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担心你。”胤祉的事加上这回庄亲王又这么送了性命,胤禔是真的担心他们回去胤礽会被康熙大找麻烦。 胤礽摇了摇头,倒在了他身上,沉默了许久,才呐呐道:“也是我自己太意气用事了,就算被他找麻烦也是活该,打仗果然不是闹着玩的,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胤禔心下蓦地一酸,揽紧了他,安慰道:“没事,他要找麻烦,我帮你一块担着。” 胤礽闭起了眼,无力地轻叹了一声,自嘲道:“算了吧,你帮我一块担着,只会让我更麻烦。” “……”胤禔没有再说下去,噶尔丹尚未除,如今想这些,还都是多余。 171、出继 京城,乾清宫。 胤禨走进门对上床边趴着的正转过头来的弘晳,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弘晳爬起来,迎了上去,胤禨看一眼床上的闭紧着双眼的人,道:“汗玛法睡着了,我们去外头。” 弘晳乖巧地点了点头,由他拉着手去了外面说话。 出了门,弘晳嘟起了嘴:“汗玛法又病倒了,阿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他……” 胤禨捏了捏他的手:“应该快回来了吧,弘晳你乖一些,别吵着你汗玛法了。” “我没有吵他,早上汗玛法还说我比阿玛小时候乖呢,我还给他喂粥。” 胤禨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弘晳好乖,想你阿玛了是吗?一会儿我给他写信,你也写几个字或者画点什么吧,我一块叫人给送过去。” “好!”弘晳大声应下,满眼都是笑意。 胤礽收到来信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之后,弘晳和胤禨的问候信总算是让他这些日子一直阴霾着的心情好了不少。 胤禔撩开帘子进来,见他正放下手里的信,走了上前来,顺手拿起看了看:“这两个小家伙又给你来信了?还当真是跟你黏糊得紧。” 胤礽睨他一眼:“你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酸。” 胤禔无奈一笑:“没有呢,与你说笑的。” 胤礽摇了摇头,顺手点了点身边另一封信,是施世范给他寄来的,这回他出征,施世范却留在了京里,随时给他汇报京中大小事情,宫中各宫的动静风声也会由凌普转告给他,再一并禀报到胤礽这里,也包括康熙的身体状况,他也从胤礽买通的太医那里一一探得。 “老三回去之后被淑慧长公主接了去亲自照顾,淑慧长公主自从知道老三因为救乌尔衮受伤的消息之后就日日求经诵佛为之祈福,还去皇上那里替乌尔衮请了罪。”胤礽随口说道。 淑慧长公主是乌尔衮的亲祖母,自从孝庄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就留在了京里颐养天年,会这么做倒是不稀奇,就是……胤禔问道:“那皇上呢?他是什么态度?” “皇上还能是什么态度,好歹淑慧长公主也是皇上的亲姑姑,我们的亲姑祖母,都亲自出来请罪了,还能说什么,何况乌尔衮如今也算是将功赎罪了,估摸着等过了这段时日给荣妃晋个贵妃,再给老三封个亲王爵就算作是补偿了吧。” 胤祉的事情,可以说他自己才是要担上最主要责任的那个,若不是因为最后受了重伤瘫了,回去到了康熙面前这责罚绝对是跑不了的,但如今既然已经弄成这样了,康熙不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还是保住已经残了的儿子最后一点名声,这不顾大局擅做主张的罪名都一定要扭变成救人有功,给荣妃晋位,给老三封爵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就是如今晋了贵妃位,得了亲王爵对他们也没多大意义了。”胤禔感慨道。 “至少后半辈子无忧了,也不会再有人惦记他们了,”胤礽撇了撇嘴:“老爷子病本来已经好了许多了,被胤祉的事情一刺激,再加上之后知道庄亲王又在战场上送了命,气急攻心下又病倒了。” 提到庄亲王,胤禔问道:“老八他到了京了吗?” “这信寄出之前就已经到了,”胤礽冷嗤了一声,将信扔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庄亲王在战场上牺牲的消息胤礽安排人以加急公文不消两日就禀报到了康熙跟前,之后康熙下旨令胤禩为庄亲王扶灵回京就将之给拎了回去不再留他在这里折腾,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 胤禔翻着施世范写给胤礽的信,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讶,好半响才回过神怔怔看着胤礽。 胤礽似乎早猜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不由得笑了:“很惊讶?” 胤禔点了点头:“你难道不惊讶?” 胤礽想了片刻,道:“也不是不惊讶,就是觉得挺合乎常理的,倒是,便宜了他了。” 施世范在信里说,胤禩将庄亲王的灵柩送回京之后在乾清宫外跪了整整三天,没有人求情也没人敢给他求情,不吃不喝咬牙不动一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三天之后康熙才终于传了他进去,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后来就让之出了宫去给庄亲王跪灵。 之后下圣旨,以八阿哥胤禩出为庄亲王嗣,为其服丧守孝。 沉默了许久,胤禔重重叹了叹气:“这样也挺好。” 胤礽哂笑:“他把人连累死,给人当儿子守孝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就是庄亲王无子,这回是让他捞了个大便宜了。” 庄亲王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本是一直到康熙驾崩老四登基才薨逝,过继去的也是他们原本的十六弟,只是没想到这一回阴差阳错地被胤禩连累得他少活了二十几年,这下一任庄亲王的人选也要变了。 胤禔知道胤礽对胤禩是有很大的不满,尤其看到他弄出这么一大堆的腌臜事最后还能捞到这么个大好处更是心有不快,无奈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就这么想,是皇上趁机想收回一个铁帽子王的位置,出继的不是胤禩怕也是我们兄弟当中的一个,便宜了谁不是便宜?” “反正这种美事是轮不到你头上的,”胤礽白他一眼,站起了身:“走吧,心烦,陪我去外头逛逛。”话说完,就大步先走了出营帐去。 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外头也起了风,俩人拉了马一前一后出了军营。 连着十几日的行军,如今他们离土喇已经很近了,今日停营的地方背靠着绵延起伏的山脉,前边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场,若非他们此番是为征战而来,倒是与每一回随着康熙出巡塞外狩猎巡游无异。 胤礽拉了马朝着落日的方向疾驰,呼啸的风鼓噪着他的衣裳,吹起的风沙迷了他的眼,嘴角却始终衔着一抹笑意,完全地不管不顾。 胤禔紧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提醒他:“你放慢点速度,看清楚路……” “别吵!”胤礽大声打断,又是用力一马鞭挥了下去。 等到俩人一前一后被横亘在前头的河道拦下时,身后的军营便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隐约可见。 胤禔拉住笑倒在地上的胤礽,担心道:“我们跑这么远,万一碰上伏击怎么办?” 胤礽转头看他:“大哥是怕了不成?” “我怕什么?”胤禔将人拉起来:“马也遛过了,可以回去了吗?” “你为何要一直护着老八?” 胤礽突然的发问,转变得过快的话题让胤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没……” “你别说没有,我看老八出继了你似乎高兴得很,之前也是,总是担心我会责罚他回去了皇上会责罚他?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胤禔无奈解释:“我不是担心你会责罚他,我是担心你责罚他过重了皇上会说你逾越,至于皇上会怎么对他……总归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闻言,胤礽倒是听出了些许这话里藏着的其它意思,问道:“你这话是说,有人要过他的命?说起来他到底最后怎么了?圈了?死了?” 胤禩的结局,胤礽只知道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过还是遗憾到最后也没看上好戏,所以如今这么一提起反倒是好奇了起来。 看着胤礽满眼戏谑的神色,胤禔轻叹了叹气,轻描淡写地把老四最后对八爷党一干人等的处置给说了:“我那个时候被圈了那么多年了早断了出去的念头,成日里也就靠外头这些子腌臜事找乐子打发时候,一开始听说他们还斗得你死我活还挺乐呵的,不过后来就……” “同情老八几个了?” 胤禔诚实地点头:“老八那人虽然跟我心不齐,也总是给我找麻烦,好歹我跟他比起其他人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何况我被圈之后一直是他在替我照顾额涅,就冲这,我也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胤礽撇了撇嘴,敲着下巴想了片刻,才道:“老九那小子如今还算听我的话,要是他肯一直这么听话,以后我不会亏待了他的。” 胤禔乐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爷,你也在同情他不成?” “我只同情他,半点不同情老八,”胤礽如实道,然后又怀疑地看了胤禔一眼:“那你呢?什么时候死的?” “雍正十二年。” “……” “你这副表情是也在同情我?”胤禔笑问。 胤礽哂一声:“爷只是想起一句话,用到你身上再恰宜不过。” “什么?”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胤礽说完,在胤禔因为这话愣住的当下站起身翻身上了马,一挥鞭子,丢下句“天晚了回去吧”就先一步驶上了回程。 胤禔看着潇洒而去的背影,无奈一笑,也上了马追了上去。 172、哑女 胤礽和胤禔一前一后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从马上跳下,吩咐人将马牵走,胤礽正要回营帐去,突然看到前头不远处还点着亮灯的帐篷外头,有低着头的姑娘端了水正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帐篷里头走,双脚之间缠着粗重的铁锁链,走得很小心也很缓慢。 胤礽看了片刻,直到那姑娘进了帐篷里头去,才问身边的贾应选:“那间帐篷住的是谁?怎么会有个姑娘在这里?” “是恭亲王三阿哥,那姑娘是三阿哥之前掳回来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那些俘虏男的都留在了军中做苦力,姑娘家的也有人指使着做些粗使活,唯独这一个,是三阿哥特别关照的,留在了自己身边伺候。” 原来如此,海善从战场上带了上百俘虏回来的事情胤礽自然知道,不过这点小事也没特别过问过,该怎么处置,想必军中历来都有规矩,也用不着他来操心,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贾应选又禀报道:“这些姑娘个个都长得挺标志的,本来三阿哥的意思是都分去伺候几位爷和军中将领……后来被四爷阻止了,这才让了去做粗使活,三阿哥就单留了这一个下来。” 胤礽嗤笑,这海善倒当真是个脑子坏掉了的,还算胤禛还有几分见识,若是当真分了去‘伺候’诸位爷,传了出去让人知道清兵将领就是这般见色眼开荒银无道的德性,还不笑掉人大牙,被皇上知道了,他们还不定得怎么挨训。 不过既然就只留了这一个,胤礽便也懒得再管,转身就回了自己营帐里头去。 第二日因为天降暴雨,胤礽下令大军原地驻扎多停留一日。早晨收到东路军的信函,之前因为胤礽下令让他们缓行等被一而再再而三耽搁行军进程的中路军,他们已经连续在原地停留了快有半个月,这会儿离土喇也不远了,向胤礽请示接下来的行动,胤礽按着信想了片刻,决定还是等西路军那边也送了消息来再说。 之后例行处置了一番军中琐碎军务,被叫来议事的将领也陆续退了出去,便已经到了过了辰时之后。 外头的暴雨已经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是下个没完没了同样叫人心烦,胤礽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却是半个字没看进去,干脆扔了书站了起身,吩咐贾应选拿了伞,去了外头。 在胤礽的示意之下,大多数人都已经各自回了帐篷去歇息,能见到的只有偶尔列队往来的巡逻兵,在雨天即使是这样的巡逻兵也少了不少,见到胤礽便一齐停下来行礼,胤礽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去当差不用管自己,漫无目的地就逛到了军营后方去。 井边有两个姑娘正弯着腰艰难地拉着井绳在打水,胤礽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一个是昨日在海善帐篷外撞见的那个,穿的也比旁边那个要好些,想必是海善特别关照过了的。 贾应选见胤礽饶有兴致地打量那个姑娘,笑着靠了过去,低声禀报:“这个姑娘这些姑娘里头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三阿哥一看就喜欢上了,特别留了下来,可惜听说这个姑娘是个哑女。” 胤礽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哑女?” 哑女还能勾引上了海善,倒也是稀奇了。 “可不就是个哑女,奴才听人说,那日就是这姑娘一抬头,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又说不出话来,这才让三阿哥动了恻隐之心,单独留了下来。” 贾应选正说着话,那哑女已经半抬起头来,伸手擦了擦额上滑落下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不经意的目光对上正抱着胳膊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打量着她的胤礽,眼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后慌乱之下转过了头,赶紧将扔到井里去的桶给拉了起来。 胤礽笑了笑,正打算离开,一边的马厩里原本拌草料喂马的几个小兵突然围了上去,领头的那个一手搭上了那哑女的肩膀,不规矩地胡乱动起了手脚,调笑着说出口的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两个姑娘吓得不轻,才打起来的水一下又全都洒了,那哑女更是一下就红了双眼,嘴里呜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眶含泪地挣着身子,却抵不过那些小兵的咸猪手。 领头的那个见她不从,一巴掌就挥了上去,嘴里骂骂咧咧:“不过就是个婊子给老子装什么圣女,伺候老子高兴了老子以后还能给你享福,要不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胤礽的双眼微眯了起来,冷冷看着眼前的情形却没有动,而那几个小兵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会儿拦着两个姑娘正调戏到兴头上,已经开始动手撕人衣服了。 贾应选又小声与他说道:“这些姑娘没能给分给诸位爷其实反倒是苦了,不想做苦力就只能委身于那些官职低的小兵,更惨的就只能这样,即使被强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子里吞,没人会给她们出头的。” 闻言,胤礽哂了一声:“谁说没人给她们出头,你去,叫那些人住手。” 贾应选有些意外,却也不敢不从,这就走了上前去,很快那些方才还嚣张跋扈摆威风的小兵连带着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就一块哆嗦着身子朝着胤礽的方向跪了下去。 胤礽也走了过去,目光掠过那两个姑娘,最后落在那哑女脸上,这会儿走近了瞧,才发现这姑娘当真是长得有够好的,可惜是个哑了的俘虏。 “太……太……太子爷恕罪……” 那几个小兵身子已经抖成了筛子,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胤礽冷冷瞥了几人一眼,丢下句“一人二十军鞭”就转身回了去。 到了傍晚,下了一整日的雨终于是停了,而一整天没见人的胤禔也终于是上门了,胤礽懒懒看他一眼,问道:“你这一整天的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胤禔笑道:“风流快活的那个难道不是太子爷吗?我方才还听人说,太子爷为了两个漂亮姑娘重罚了几个喂马的小兵,可是假的不成?” “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在外头胡说八道?”胤礽说得没好气:“你听人胡说什么?” 胤禔闻言却是更乐了,大步走了上前去,一手就揽住了胤礽的腰,低下了身与坐着的人视线齐平:“太子爷是想我了不成?” 胤礽皱起眉:“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没有,琐碎的事情一多处理起来就没完了,到了这会儿才抽出空来。” 胤礽听了这话却是越发不痛快:“爷这里就是等你抽得出空有了兴致才驾临的地方是吗?” 胤禔靠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当然不是,我恨不得能从早到晚地黏着你,不过你不是怕人说闲话吗?我就只有克制一些了。” 胤礽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襟,拖住了就要退回去的人主动贴了上去,胤禔意外之余欣然接受,张开了唇任由他放肆地搅合。 一刻钟后,贾应选低着头进来禀报,说是海善把那胤礽今日救下的那两个姑娘送了来,现下就在帐篷外头,问是太子爷可需要人伺候,那哑女虽然不能说话,但人很机灵手脚也灵活。 胤禔噗嗤一声笑了,低下身覆到胤礽耳边:“太子爷,你看看你惹来的风流债,这会儿让人给误会了吧。” 胤礽没好气地反手给了他一肘子,不悦斥道:“把人退回去!去把那该死的三阿哥给爷传来!” 海善很快就来了,胤禔也从腻在胤礽身边的姿势换成了恭敬站到下头一副来议事之态,海善请过安,对上胤礽不太好看的脸色,略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太子爷传奴才来,可是有何事?” “是谁让你塞那两个丫头给爷的?” “奴……奴才以为……”海善暗暗咬牙,他听人说太子爷为了那俩姑娘出手就赏了那些出言不逊的小兵一人二十军鞭,想当然地就以为是太子爷看中了那俩,要不怎么亲自替人出头呢,这便上赶着就将人给送了来,不过这会儿看胤礽这态度,又似乎与他想的不大一样,一时便也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胤礽却不客气地骂道:“海善,爷不管你怎么折腾,你要留着那姑娘伺候是你的事,少打爷的主意,再有下次,爷决不轻饶了你!” “奴才不敢,”海善暗道倒霉,争辩道:“奴才留她伺候也是看她一个哑女可怜,就只是伺候茶水,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爷不管你是叫她端茶倒水还是给你暖床热炕头!爷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总之你以后少给爷自作聪明!” “奴才不敢了,奴才这就把送去与其他人一块做苦力。” 胤礽冷嗤了一声:“那倒是不必,你不是说看她可怜吗?人都留下来了还送回去做什么,你留着就是,不过她好歹是俘虏,你得把人看紧了,别再打那些有的没的的鬼主意就是,还有,既然人留了下来,就别再让之去做打水的苦力了,你不是怜香惜玉吗,有你这么怜香惜玉的吗?” “奴才明白了,奴才再不敢做糊涂事。”海善连连保证道。 “回去叮嘱下头人,今日这样的事情爷不想看到发生第二次,若是军中传出什么虐待俘虏的不好风声,爷唯你是问!滚出去!” 海善灰溜溜地走了,胤禔笑问胤礽:“太子爷还是当真心疼了那姑娘不成?” 胤礽没好气道:“是长得不错,又如何?” “当真?” 胤礽白他一眼:“乌尔衮回去之前与我说,那哑女看着有些眼熟,让我提防着。” “还有这样的事?”胤禔颇有些意外,乌尔衮因为身上受了伤也提前回去了,不过他之前曾经被掳,许是见过伺候噶尔丹儿子的人却也不稀奇。 “他说那哑女总觉得看着有些怪异,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见过,但应当不是普通侍女那般简单。” 胤禔点了头:“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让海善把她留着?” 胤礽笑了:“且走着看吧。” 173、夜色 “再过十余日就能到目的地了,”胤禔跟在胤礽身后与他一块巡视军营,一面看下头的兵士扎营,一面小声提醒他:“是不是该下令以后到了夜间不许再张灯举火,免得引得敌军注意?” “行,一会儿我就下令。” 胤礽很干脆地答应,说着转过身,吩咐人加强夜间巡逻,想了想把海善叫到跟前来,叮嘱道:“从今日开始,每晚抽调神机营一队人马巡视军营,一个时辰换一班,万不能出了半点岔子。” “奴才明白。”海善连忙应下。 半个时辰后,夕阳西沉,没有点灯的军营很快就变得一片黑暗,胤礽的帐篷里也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觉得眼睛有些疼干脆灭了灯正准备安置歇息,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腰。 “嘘,别出声,是我。” 胤礽反手给了他一拐子:“说什么不引起敌军注意,说得冠冕堂皇,这才是你的本来目的吧?” 耳边响起一阵暧昧轻笑声,胤禔低头蹭了蹭他的脸:“当然不是,你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是这么假公济私的人。” “那你现下是在做什么?你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 “有事情跟你说,”胤禔低声呢喃着,嘴唇在胤礽的脖颈间蹭动,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是真的有事情……” 胤礽拍开他的手:“有话你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胤禔笑着在他的脖子上啃上一口,终于是放过了人。 晃晃悠悠的煤油灯重新点了起来,胤禔坐到桌前,透过火光看微垂着眼专心给自己倒茶的人,忍不住就笑出了声音。 胤礽疑惑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能让太子爷亲自伺候的人,怕是不多吧?” “给你茶你就喝,废话倒是多。”胤礽没好气地把半满地茶盏推到他面前,耳根却是有了一圈可疑的红色,在幽暗的灯火下透着点说不出的勾人意味。 胤禔抿了一口茶,目光却没有从胤礽脸上移开过,直看得胤礽恼火不已:“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难怪别人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还当真是……” 胤礽对他的没脸没皮实在是没好气:“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好,不说了,”在胤礽翻脸之前,调戏了个够本的那个很知趣地赶紧闭了嘴,终于是说起了正事:“方才我出来的时候,看到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往外头溜,好奇之下就跟了上去,发现竟是海善留下来伺候的那个哑女,她偷偷溜去了军营后头山林边,放了只鸟出去,似是在与外头通信。” “那个哑女?”胤礽倒并不意外,只是问道:“她不是被铁锁锁了双脚吗?还能满军营的跑不让人发现?” 胤禔笑了笑:“我看她身子轻巧得很,脚上根本没有铁锁,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弄掉的还是哄得海善给他解开的,不过就是,她混进军营里头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一个丫头片子还能行刺得了爷不成?”胤礽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想了想又吩咐道:“明日开始还是给那几个小子还有那些宗亲都多派些护卫的人。” 胤禔乐笑了:“太子爷何不直接拿下她?” 胤礽撇了撇嘴:“先留着她,你也别打草惊蛇了,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胤禔点了头,犹豫了一下:“那,我回去了?” 胤礽抬抬下颚,示意他可以走了。 胤禔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不情不愿地往外头走,三步一回头,最后还是被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的胤礽给喊了住:“滚回来吧。” 求之不得。 胤礽看着坐在面前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没好气地伸手点上他的脑袋,骂道:“你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赖我这里的主意吧?之前说那些都是废话,你要不是想来我这里怎么会从自己帐篷出来?又怎么会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跟外头通信?少在爷面前本末倒置。” 被揭穿了的那个倒是一点不脸红,干脆也就厚着脸皮承认了,然后又抱定了赖下来的主意:“寅时之前我就回去,保证不让人看到。” 胤礽也不多说,伸手就把人推倒床上,骑到了身上去开始撕扯衣服,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胤禔有些招架不住的同时又受用不已,双手就揽住了他的腰,胤礽一双手在他的胸口胡乱游走挑逗着,眼里全是捉弄人的暧昧笑意:“大哥,若是爷这回没有来,你会不会收了下头人孝敬的姑娘伺候?嗯?” “那些姑娘不是孝敬给太子爷你的吗?这话不是该我来问太子爷你吗?唔——”胤禔被他一伸手就握住了最脆弱的地方,不自觉地呻吟就这么溢出了口,心思一动,猛地将骑在自己身上作乱的人拉了下来,狠狠亲了上去。 胤礽嬉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嘴唇蹭着他的耳后际,来回挑着他最敏感的地方,惹来身下人一阵急喘,之后就被人抱住翻转过身调换了上下位置。 “太子爷,你来真的?”胤禔撑起身,稍稍平复住心绪,定定看着身下眼里已经浸染上了情欲笑得暧昧又惑人的胤礽。 胤礽伸手勾下他的脖子:“你留下来为的不就是这个,来吧。” 虽然自出征起他们便日日相见,但也确实有很久没有这么亲热过了,火很快就被挑了起来,两个人都很急切热情地探索起了彼此的身体,互相较劲一般的深吻仿佛要吞没了彼此,胤禔把胤礽抱起身,由下至上狠狠贯穿了他,一下一下俱是重重撞进他的身体里,又覆上去吻住他的唇,将俩人的喘息呻吟全部堵在了嘴里。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姿势,从第一次开始就是这样,胤礽对这样的体位完全招架不住,敏感处轻而易举就被碰到,快感席卷全身,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身子软倒在胤禔身上,只能任由他抱着为所欲为。 一个时辰之后,胤禔餍足又恋恋不舍地放开累得在自己怀里睡死过去的人,帮胤礽盖好被子,自己穿好衣裳下了床,叫贾应选打了水进来,亲自帮胤礽擦干净身体,在他额头印上一个轻吻,这才又悄悄回了自己帐篷里头去。 人走之后,一直闭着眼熟睡的胤礽才翻了个身,嘴角轻轻弯起了弧度。 第二日辰时过后,胤禔去胤礽那给他问安的时候,胤礽已经早就起了,正在听人禀报军情,跪在地上报事的小兵是西路军费扬古派来的,这会儿正在禀报西路军的行军进程。 “噶尔丹将西路军所经之地青草尽焚,费扬古将军不得不下令绕行,谁知又遇上瘟疫肆虐,军中已有上千兵士病倒,牲畜也死了不少,这会儿费扬古将军已经下令停行,先头军中存粮半数留在了翁金,本该由后续部队送来,却又因为之前连日暴雨山石崩塌沙泥阻了道,后续部队怕是赶不及将粮草送上,只是军中存粮眼下也不多了,费扬古将军请示太子爷,可否从别处调粮,以解燃眉之需?” 闻言,胤禔下意识地看向上座的胤礽,见他眉头微蹙着似有些苦恼,倒也是颇为无奈,他也没想到这一回出征竟会遇上这么多从前不曾碰到过的麻烦,完全地叫人始料不及。 营帐里一众将领已经议论开了,从其他地方调粮,眼下费扬古的大军被困在距土喇约五百里处,离得最近的只有他们这里的军营,但是因为之前的连番耽搁,中路军的军营中存粮也不多了,再从其他地方调粮则更是要耽搁时候,若是期间噶尔丹趁机逃了,那才当真是麻烦大了。 半响过后,胤礽打断议论纷纷的众人,吩咐道:“送信给东路军萨布素,令他领兵转往索岳尔济山屯扎,以防噶尔丹东窜,费扬古那边,先调半数随军军医过去帮诊,告诉他军粮五日之内必定送到,让他稍安勿躁。” 众人见胤礽说得胸有成竹,互看一眼便都纷纷放下心来,胤禔心思一转,就想起胤礽在山西时问范家借粮之事,这便也就明白了过来。 议事之人散去后,雅尔江阿被单独留了下来,胤礽皱着眉问道:“范毓文那边,还有多久能将粮食运到?” 雅尔江阿道:“太子爷放心,奴才昨日才收到他的信,说是刚出了关口,奴才这就派人送信去催他加快脚程。” 胤礽点了头,想了想,吩咐道:“你派人去与他说,叫他改了路线,将粮食直接往西路军那边送。” “奴才明白。” 胤礽又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将满眼疑惑的雅尔江阿叫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轻声另叮嘱了一番事情,雅尔江阿听得眼里疑惑之色越重:“太子爷的意思是……” 胤礽勾起唇角:“自然是,有些人该受到教训了。” 174、商队 辰时开始,是每日例行的议会,胤礽听着人禀报说是调派过去的军医已经到了西路军军营,瘟疫并不严重,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只是病倒的将士还需要再调养一段时日,又军营里军粮物资短缺,且因着近日天气转寒,连日大雨道路湿滑泥泞,许是要耽搁不少日子才能再次启程。 “既然已经耽搁了,便就再等些时日吧,总不能拖着群病秧子上战场,总归噶尔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在做困兽之斗了,且再等等也无妨。”胤礽说着轻舒了口气,虽然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了时候,到如今急也是急不来了,只能再等等了,不过也不需要太久。 “只是这粮食的事情……” 下头有人发问,胤礽挥手打断,环视一圈在场众人,胸有成竹道:“这个诸位就不用担心了,川陕代总督永泰已经筹齐了五万石粮食,前两日就送出关口了,我已经派人送了口信过去,让他们改道将粮食直接送去西路军那边,比起送来这边反倒是更方便些,想必不日就可到达。” 闻言,众人先是有些诧异,不过想到那位代总督大人和太子爷的关系,便也不觉奇怪了,既然太子爷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就自然懒得再多操闲心。 到了下午的时候,雅尔江阿便带着才抵军营的范毓文来见胤礽。 胤礽见了他有些意外:“爷不是吩咐你转往西路军去的吗?你怎么还是来了这里?” 范毓文忙道:“太子爷放心,太子爷吩咐的事情小民不敢忘,总督大人送去西路军的粮草都在路上,相信最多两日就能到达,小民想着来给您请安,这便带着商队先来了这边。” 雅尔江阿帮着解释道:“范兄弟这番前来,也带了支几十人的商队来沿途做买卖,这会儿商队就在军营二十里外的地方驻扎,太子爷要的东西……都在范兄弟的商队里头。” 胤礽点了头,笑着准了请过安的范毓文起身,命人给他奉了茶来,道:“这次可当真是多靠了你们了,才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要不爷这个太子爷也只能领头啃树皮了。” “太子爷说笑了,都是太子爷事前顾虑得周到,小民家也不过是跟着沾沾光而已,能为朝廷效力,是小民一家的荣幸才对。” 胤礽摆了摆手:“客套话就不说了,爷倒是想问问你,如今这里沿途战乱,你带这么大一支商队出来还能做得了买卖吗?” 范毓文笑道:“等太子爷这里的事前了了,小民便带了商队往西北走,到了与罗刹国的边境,就有生意做了,每年六七月是两国往来做买卖最热闹的时节,哪里还用愁东西卖不出去。” “原来是这样,”胤礽笑着抿了口茶:“也难怪范家如此家大业大,行吧,爷的大军也要在这里再停留几日,你便多留几日,应当耽搁不了你的行程吧?” “那自然是无碍,太子爷放心,小民定是会等这边的事情先了了再离去的。” 想了想,胤礽又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带爷去看看你的那些货物,雅尔江阿你也随爷一块。” 俩人连忙应下,之后范毓文就退了出去,雅尔江阿单独留下,胤礽睨他一眼,没好气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你胆子倒当真是够大的。” 雅尔江阿笑眯眯地解释:“太子爷恕罪,奴才也是想着借商队做掩护罢了,不过太子爷您放心,总督大人的兵马是有暗中在后头跟着的,要不奴才哪里敢放心就让范兄弟一个人将东西送过来。” “你还当真是……算了算了,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日一早随爷出军营去。” “奴才明白。” 到了夜晚,胤礽方要歇下,贾应选进来低声禀报:“爷,方才有人来报说是三阿哥身边的那个哑女又偷偷出去了。” 胤礽笑了笑,果然如此:“爷知道了,你下去吧,去外头守着。” 第二日清早,寅时刚过天色未亮,胤礽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低调出了军营,雅尔江阿和范毓文两个正在军营外头来回遛着马地等他,见到胤礽出来赶紧一块迎了上去给他请安。 “免了,”胤礽微抬起下颚,示意他们:“上马。” 三人只带了三两随从就要离开,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另一匹马拦住了去路。 “你们要去哪里?” 胤礽心中暗道‘阴魂不散’,不耐问道:“大贝勒一大早地不歇着,这么早起来遛马?” 胤禔笑了笑:“遛马太子爷肯带上我一块吗?” 雅尔江阿和范毓文各自转开眼看两边,胤礽撇了撇嘴,一甩马鞭子,第一个冲了出去,胤禔没有半点犹豫,就笑着跟了上去。 二十里地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范毓文的商队有近百人,就驻扎在山脚之下溪水边,一排帐篷整齐地由东至西排列,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因为胤礽叮嘱过不要透露他的身份,范毓文带着他们进去倒也没引起人注目。 从马上跳下,胤礽环视一圈四处,雅尔江阿跟上来,压低了声音禀报:“爷,这四处的山林里都有人盯着,您放心,出不了岔子的。” 胤礽点了点头,吩咐道:“东西在哪里,带爷去看看。” 雅尔江阿应下,示意范毓文带路。 胤禔一步跟上去,好奇问道:“你到底来看什么?怎么这么神秘兮兮的?” 胤礽反手撞了撞他:“你一大早的怎么就知道我要出去?还是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你还不如说我嗅到你的气味就跟着来了呢,”趁着没人注意,胤禔笑眯眯地快速捏了捏他的手又放开:“我睡不着,早上起来本来想去外头遛一圈马,没想到会碰上太子爷带着人鬼鬼祟祟地要出军营去。” “……你来都来了,废话怎么那么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出乎胤禔意料的,范毓文叫人打开的那些货箱里头不是他运过来跟罗刹国人做买卖的商品,却是白花花的大米粮食。 “这些都哪里来的?”胤禔诧异道:“粮食不是都运给西路军去了吗?” 胤礽笑了笑:“西路军那边不用操心,爷自然有法子解决,而且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胤禔意外之下,想了片刻便就明白过来:“难不成是昨日清早……” 胤礽挑起眉,眼里全是笑意。 原来如此,昨日清早天还没亮,胤礽派了支几百人的队伍低调离开军营,风声掩得很紧,军营里几乎无人知晓,胤禔也是因为眼线多才听人禀报了这事,却也不知道太子爷派人出去是去做什么的,本还奇怪着正打算问他,没想到胤礽如今这么一提,倒是一下让胤禔明白过来。 “不过就是,你弄这么神神秘秘迂回曲折到底是要做什么?” 胤礽顺手抓了一把货箱里的米,又看着它们一点一点顺着手指间的缝隙落下,轻勾起了嘴角:“不这么做,怎么引蛇出洞,又怎么让某些人身上背上的罪责更重一些呢?” 胤禔明白过来胤礽的意思,无奈笑了笑:“他落到你手里还当真是倒霉。” “他自找的。” 胤礽和胤禔两个在看那些粮食,雅尔江阿却拾掇着范毓文打开了他真正的货箱给他看这次带出来要卖的东西。 范毓文倒是很大方:“大阿哥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便是,小民定是不多说半句,尽数双手奉上。” 雅尔江阿斜了他一眼:“范兄与我还来这一套?” “小民说的可都是实话,”范毓文笑眯眯道:“这些都是江南采买来的上好的货物,就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大阿哥的眼。” 雅尔江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一箱一箱的宝物,啧啧叹道:“这么多好东西,送去给那些蛮夷人,倒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范毓文道:“大阿哥您可不能这么说,这都是要他们用真金白银换的,卖给他们价格能翻个几倍,没什么不好。” 雅尔江阿撇了撇嘴,绕着那些货箱转了几圈,突然伸出了手,两根手指头捻起个巴掌大的金算盘,冲范毓文道:“就这个吧,其它的爷也不要了,就这个好了。” “这个?”范毓文提醒道:“这个虽然是实金的,不过东西太小,不值几个钱的。” “爷还图那些值钱的东西吗?爷就要这个了。”雅尔江阿坚持道。 胤礽大步走了上前来,笑着从雅尔江阿手里拿过了那个金算盘,拿在手里晃了晃,道:“爷也看中这个了。” 雅尔江阿顿时尴尬不已:“太子爷您也要这个?” “怎么?你能要爷不能要?” “不是……” “你还是算了吧,”胤禔也跟了上来,从胤礽手里拿回了那金算盘扔回给雅尔江阿:“你明知道他是要送给老九的,这么逗他好玩吗?” 被揭穿了的雅尔江阿闹了个大红脸,胤礽看着他的窘迫样放声大笑了起来。 胤禔看着那一箱箱的各色货物也起了兴致,冲胤礽努了努嘴:“太子爷若是当真有看中的东西,也不需要与人抢,我和这位范兄弟买了送给太子爷就是了。” 范毓文闻言忙道:“小民哪里敢收大贝勒的银子,太子爷和大贝勒有看中的东西尽管挑便是。” 胤礽抱着胳膊在那些货箱之间转了几转,摇了摇头:“都是些俗物,爷没兴趣,回去吧。” 献殷勤没献出去的那个有些郁闷,待到上马离开之时,还是忍不住凑了上去,问道:“太子爷,你怎么当着雅尔江阿他们这么下我的面子?” 胤礽笑了笑:“你管他们呢,爷不喜欢那些东西,你要是真想送把你自己送给爷就行了。” “……” 等到胤礽挥马鞭离开,胤禔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似乎……被太子爷给调戏了? 几人先后回到军营的时候,也才辰时刚过,胤礽刚一下马,就有人急匆匆地迎上来禀报,说是出大事了。 “太子爷吩咐川陕代总督大人筹齐护送去给西路军的粮草,在半道上遇到叛军埋伏,尽数被劫走了!” 胤禔跳下马的时候正听到最后一句,转头看胤礽,却见他神色平静,丢下句‘传所有人一块去主帅营议事’,之后大步先回了帐篷里去。 175、内贼 胤礽坐于主位之上,冷冷扫一眼下头站了一地的人,在让他们听明白了来报信之人说的事情正一片慌乱之时,问打头的福全:“裕亲王觉得这事如何?” 福全深思片刻,道:“送军粮之事,之前一直都保密着,昨日太子爷才告诉我们川陕代总督派人送了军粮出关口往西路军那边去,结果今日就出事了,事情未免太过凑巧了……” “没错,”胤礽接上道:“这事原本知道的人除了爷一共也不过三两人,之前一直都很顺利,结果昨日爷一当众提了这事,今日送粮草的兵马就遇上了伏击,当真是想要爷不怀疑都难……” “太子爷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泄露军机甚至勾结叛军?”下头有人如是问道。 胤礽笑了:“也不是不可能不是?” 话一出,在场之人同时色变,互看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还请太子爷明察,还我等一个清白。” 胤礽嘴角的弧度更翘起来了一些,目光掠过众人,顿了一下,收回:“放心,是不是当真军中出了叛徒,爷自会派人去彻查,没做过的自然不会随便受了冤枉,反之,也别怪爷不客气。” 胤礽的语气里隐约透着威胁,众人脸色变得越发尴尬难堪起来,福全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太子爷,眼下抓内贼眼线还不是当务之急,西路军那边的军粮之事要如何解决?” 胤礽又笑了,冲地上跪着禀报军情的报信兵抬了抬下颚,示意他说。 那人道:“请各位将军放心,多亏太子爷早有防范,粮草其实已经送来了中路军军营,往西路军的那支队伍不过是遮人耳目引叛军上钩的鱼饵而已,被埋伏的叛军劫走的那些并非真的军粮,不过是些枯枝烂草罢了。” 闻言,众人俱是有些诧异,又小声议论了开来,胤礽听着他们说,半响过后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这才道:“诸位也别怪爷不信任你们,不过是爷先头就怀疑军中有人勾结叛军,只是苦无证据抓不到把柄才出此下策,如今倒果真是应验了是真的有人心怀不轨私通外敌,不过诸位大可放心,没做过的,爷是不会随便冤枉人的。” “敢问太子爷说的是何人?” “这个嘛,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未免打草惊蛇,爷暂时还不想说,”胤礽说着,又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海善身上时,见他明显是面带心虚地地垂下了头,轻哂了一声,收回视线:“诸位也不必人心惶惶,爷保证,会在三日之内,就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便是。” 既然太子爷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福全再次问他:“那敢问太子爷,送过来的粮草眼下在何处?” 胤礽看他一眼,顿了一下,笑着道:“至于粮草之事,诸位也不必担心,前两日在送军医去西路军的同时,爷已经将我中路军的粮食叫人护送了过去,先头也已经收到费扬古的来信回报说是粮食已经顺利到了西路军军营,至于川陕那边送过来的粮食,也已经到了,方才诸位进来之时,爷就已经派人去取了,就在这二十里地外头。” 原来一切都是太子也有一早就布置安排好了的,在场之人无不心下忐忑,料到胤礽这回怕是要借题发挥处置所谓军中‘内贼’,便又纷纷回想起昨日在此议事回去之后有没有说漏过嘴,就怕因此惹上是非怕是要大祸临头,毕竟,眼下谁都摸不透太子爷借此要对付处置的倒霉鬼,到底是哪个。 “先这样吧,”胤礽看着他们各异的面色,心中暗笑,吩咐道:“若无其他事,诸位可以暂且先退下了。” 一众人怏怏告辞退了出去,福全看胤礽一眼,微皱了皱眉,最后摇摇头,也跟着退了下去。 胤礽哂笑了一声,叫了人进来,吩咐道:“从今晚起,给爷守夜轮值的侍卫太监各减一半,其他的都听候大贝勒的调派。” “嗻。” 从主帅营里出来,海善眼见着众人各自散去,犹豫了一下,追上正也大步准备回自己帐篷去的胤禛,低声问道:“四爷,您知不知道太子爷嘴里说的泄露军机私通外敌的人是谁?” 胤禛停下脚步,怀疑地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奴才只是……有些好奇。” 胤禛看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禁皱起了眉,想了片刻,问道:“你昨日回去有没有与人提过送军粮之事?” “没!……没有。”海善下意识地连忙否认。 胤禛点了点头,收回视线的时候瞧见前头不远处海善的帐篷外头那哑女弯着腰正将水盆端出来准备倒掉,不由得又微眯起了眼,半响过后,问海善:“你到底为何要将那个哑女留在身边,爷不是跟你说过要当心一些,小心惹麻烦的吗?” “奴才也只是看她可怜,而且她当真很听话,奴才问过她,她似乎也是被噶尔丹儿子掳进军营里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她跟着奴才,反倒是好。”海善解释道。 “算了,你看紧她一些,好自为知吧。”胤禛丢下这话大步回了自己帐篷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胤禟对着转身回去的海善做了个放枪的动作,撇了撇嘴,眼里全是轻蔑不屑之意,直到被突然出现的人挡住了视线。 雅尔江阿笑眯眯地看着他:“九爷,您这么不高兴,可是有人得罪了您不成?” 胤禟没好气道:“爷看有的人不顺眼行吗?” 雅尔江阿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海善拖着那哑女进帐篷去,这便明白过来:“九爷说的是他?还是九爷对那姑娘也有意思?” “爷还看不上那么低级的货色,”胤禟轻蔑说着:“二哥说的人十之八九就是这家伙。” 雅尔江阿讪笑道:“应当不会吧,他可是恭亲王府的阿哥,您的亲堂兄,怎么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 胤禟哂道:“二哥说他会他就会了。” 雅尔江阿没有再说,转开了话题,取出了早上从范毓文那里拿来的金算盘,递到胤禟面前:“这个,奴才孝敬给九爷的,还望九爷笑纳。” 胤禟疑惑接过去,伸手拨了拨,倒是挺喜欢,然后又怀疑看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雅尔江阿颇为无语地从他手里把东西又接了回来,亲自帮他挂到了腰间,伸手拨了拨,做饰物倒是正合适:“就是觉得九爷应该会喜欢这种金灿灿的东西才送给九爷的,您要是不想要,以后还给奴才也行。” “……”胤禟看着雅尔江阿专心致志的样子,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雅尔江阿往后退开一步,笑问:“九爷可还喜欢奴才这东西?” 胤禟低下头,再次拨了拨腰间挂着的东西,咬住了嘴唇,半响,才憋出一句:“以后无人的时候,在爷面前不用自称奴才了。” “啊?”胤禟的声音很含糊,雅尔江阿一时半刻地还没听清楚。 胤禟白他一眼:“没听到就算了。”之后转身大步回了帐篷里去。 雅尔江阿愣了愣,回过神来之时,唇角便已经翘了起来。 胤禔进门的时候胤礽正在用膳,见了他进来,只眼神示意了一下,贾应选就很自觉地带着众人退去了外头候着。 胤禔敲敲桌子,问他:“我方才听人说,你把主帅营外头守着的人撤了一大半?” 胤礽示意他坐:“要吃东西吗?” “不用了,方才已经用过了,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叫人把外头守着的人撤掉了许多?” “嗯,”胤礽无所谓地应道:“刚吩咐下去的。” “你疯了你?做什么拿自己当诱饵,直接派人去拿下她就是了。” 胤礽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笑了起来:“人赃并获才有意思啊,要不到时候有人还说我故意诬陷他呢。” 胤禔颇为无奈提醒:“太子爷,你怎么就认定她一定会行刺?而且行刺的人一定会是你?” “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要不她做什么大费周章亲自混进军营里头来,肯定不单是偷情报这么简单,行刺爷这个最高主帅皇太子才是她的本来目的,如今爷已经下了令在军营里头搜查通敌叛徒,她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了,狗急了就会跳墙,等着吧,今明两天,她肯定会动手。” 闻言,胤禔有些诧异:“大费周章亲自混进军营里头来……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了?” 胤礽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意。 176、刺客 天边西沉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胤禔缓缓拔剑出鞘,看着剑刃上闪烁的寒光,唇角微扬,良久,又轻叹了叹气,胤礽太固执了,他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拿自己当诱饵,胤礽是满不在乎甚至觉得颇有兴致,但胤禔却总有种又要惹上麻烦的预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想了片刻,胤禔又从柜子里取了柄蒙古短刀出来,叫了方顺进来,吩咐道:“将这个送去给太子爷。” “嗻。”方顺应下,接过刀便退了下去。 胤礽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东西,轻笑了笑,顺手拿了起来,抽刀出刃细细看了半响,道:“回去跟你们爷说,爷很喜欢这个,他有心了。” 入夜之后,胤礽喝下最后一口茶,梳洗过后叫贾应选伺候自己脱了外衣,便让之退了下去,天色暗下去之后因为军营不得点火的禁令,四处俱是一片漆黑,胤礽再次抽出胤禔派人送过来的蒙古刀,手指摩挲过锋利的刃面,勾起嘴角,吹灭了油灯上了床。 半个时辰之后,眯着眼睛假寐的胤礽突然感觉到门帘被吹起又落下,一阵微风拂过,透进了些许寒意,他的手慢慢摸进了枕头下头,握住了那已经出了鞘的刀柄。 静谧的空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胤礽的手渐渐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半刻钟过后,久到胤礽都以为方才那一下只是自己错觉的时候,身后终于是想起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胤礽的眼角跳动了一下,在感觉到身后人气息渐近的时候,猛地回身一手抓住了来人的胳膊,凶狠一摔过后,手里的刀子就抵上了被他摔倒在床的人的脖颈。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声过后接着是哆哆嗦嗦地求饶声:“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是奴才啊!” 胤礽皱起眉,怎么会是贾应选? “奴才听到有声响,以为太子爷您没睡好,就进来看看……” 贾应选慌忙解释着,胤礽放松了手里的钳制,刚要站起身,猛地感觉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下意识地扯住贾应选翻过身,砰的一声,子弹擦着贾应选的胳膊而过,身后的帐篷壁被灼开了一个大洞,胤礽快速反应,手里的刀冲着那躲在角落处举着枪的黑影就甩了过去。 黑影旋身躲开,朝着胤礽就扑了过来,胤礽一脚踹翻起面前的椅子朝着黑影过来的地方废了过去,帐篷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透进来的火把亮光已经让胤礽足够看清楚,行刺的他的人果真是那个哑女,因为他方才的那一刀子,正刺中了哑女的右手掌心,这会儿她手里的枪已经甩落地上,左手却握着柄短剑,满眼嗜血杀意,完全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躲开砸向自己的椅子,举剑就朝着胤礽刺了过来。 胤礽轻巧地左躲右闪,眼里甚至带上了轻蔑的笑意,手顺带起桌上的茶壶朝着冲过来的哑女又砸了过去,哐当一声,瓷片碎了一地,胤禔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第一个举剑护到了胤礽面前,用力挑开了哑女狠狠劈到胤礽面前来的剑。 兵卫涌了进来,那哑女和一众来抓刺客的巡逻兵交起手来,胤禔护着胤礽退到角落安全地带,慌乱之下不管不顾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他:“你还好吗?” 胤礽笑了笑,轻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声安慰他:“我没事,多亏了你那把刀子,废了她的右手。”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的胤禔也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听胤礽这么说倒却是松了一口气。 胤礽话音刚落,哑女突然挥手一洒,也不知道是扔了什么东西出去,帐篷里弥漫起一阵呛人的硝烟味,胤礽和胤禔两个也被呛得眼睛疼差点掉下眼泪来,等到他们回过神,那哑女便已经蹿到了帐篷外头去。 胤礽推胤禔一把,提醒他:“快点去追。” 原本昏暗一片的军营眼下已经是灯火通明,哑女被人团团围住一人应付着不断举剑涌上来的兵卫,闻声各处帐篷里的人都出了来看热闹,胤礽一眼扫过,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头角落处因为眼前情形而变得满脸惨白的海善,微眯起眼,冲胤禔努了努嘴:“叫几个人去看住他,别让他溜了。” 胤禔失笑:“军营就这么大,他能溜哪里去。” 话是这么说,胤禔也还是叮嘱身边的巴尔图带了人过去看住了海善。 眼见着外围已经有人举起了箭瞄准了在人群包围中上下翻飞的哑女,胤礽连忙下示意,大声喝道:“留活口!” 在胤礽喊出声的瞬间,那哑女目光掠过一旁,一个旋身就闪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她的动作,而等到众人回过神时,她手里的剑便已经横到了一边看热闹的胤祺的脖子上。 “都不许动!要不我现在就杀了他!”哑女其实一点都不哑,大声用蒙古语喊出,一句话,就让原本围着她的人全部停下了手,迟疑着同时看向了胤礽。 胤礽眼里闪过一抹杀意,挥手示意众兵卫往后退开了一些,就要走上去,被胤禔拉住了胳膊,胤礽冲他微摇了摇头,丢下句‘无事,我自有分寸’之后坚决地大步走了上去。 胤祺原本已经歇下了,是听到外头的刀剑喊杀声才起了身出来看看,自然也没有随身带任何兵器,所以这会儿一个不察就被这女刺客给抓作了人质。 剑架在脖子上胤祺倒是很镇定,除了被抓住的那一瞬间脸上神色也没有变多少,胤礽走上前,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混进我军营里来?” 女刺客嗤笑一声:“我是什么人皇太子不是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把他放了,爷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女刺客眼里的不屑越甚:“我既然敢混进军营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杀不了皇太子你杀个皇子也不亏!” 胤礽弯起唇梢:“你若是真要杀了他,一剑下去就够了,做什么还要抓了他要挟人退下,想必你也是一早就打听清楚了,爷的汗阿玛有十几个儿子,死了一个两个根本无足轻重,更不可能因此退兵,只有爷这个皇太子,才是你唯一的目标。” 被揭穿了的刺客恼羞成怒,怒喝道:“少废话!你叫他们都退下!你来换这个皇子!要不我现在就剁了他!” “你剁了他倒是容易,不过之后爷就会让你,噶尔丹,你们全族为他陪葬!”胤礽半点不屑她的威胁,毫不客气地回敬。 被甩了脸的女刺客满眼都是愤怒,剑抵在胤祺脖子上的已经隐约渗出了血迹。 被刺客劫持着的胤祺冲面前的胤礽使了个眼色,交握在身前的手指悄悄竖了起来,一根,两根,三根,在数到第三下之时,猛地反手用力掐住了刺客横在他脖颈前握着剑的手,使劲全力向后一掰,手肘同时发力狠狠顶在她的胸口之上,注意力落在胤礽身上的女刺客措不及防,就被他撂了开,胤礽身后的枪兵在胤祺发力的同时扣下了扳扣,一枪洞穿了刺客的左肩口。 胤祺看着被他撂倒在地的女人,眼里闪过了一抹戏谑的笑意,下一刻却突然瞪直了眼,渗人的鲜血从他的脸上滴下,瞬间就染红了面前原本暗黄的泥土地。 一拥而上的兵卫将那女了给制服了住,胤祺也被人给扶了开,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感自右脸处袭来,连胤礽也有些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也只是一瞬间,这个女人竟会在肩膀受了枪伤,胳膊也被掰骨折了的情况之下,还能忍痛抽出藏在靴子处的短刀,只一下,胤祺的右脸上就多出了一条足有七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她押下去!给爷看好了!寻了短见有个好歹爷唯你们是问!”胤礽快速吩咐完,那被绳索捆紧了身体、布条堵了嘴的女人就被抬了下去。 胤祺也被人扶了回去诊治,胤礽环视一圈在场之人,最后目光落在角落处的海善身上,眼中一瞬间竟是闪过了一抹杀意。 海善吓得深垂下了头,在胤礽大步朝着自己走来之时颤抖着身体就直直跪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奴……奴才该死。” “该死?”胤礽冷笑:“你确实该死!” “奴……奴才……”海善抖抖索索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他:“给爷滚进来将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吩咐传所有军中将领一块去主帅营,然后大步先回了去。 胤禛皱着眉看了看满脸灰白匍匐在地的人,摇了摇头,跟着其他人随胤礽一块进了帐篷去。 177、处置 一众军中将领鱼贯而入进了主帅营内,海善也被人押了进来,这会儿正涕泪满面跪在地上请罪,胤礽烦躁地敲了敲桌子,不悦斥道:“收起眼泪来!爷有话要问你!少在爷面前哭哭啼啼的!” 被胤礽这么一喝,海善也不敢再呜咽,咬紧了牙伸手胡乱抹了抹脸,哑声请罪道:“奴才识人不明,收留逆贼刺客在军中,险些铸成大错,奴才甘愿受罚,请太子爷降罪。” “识人不明?”胤礽哂道:“你觉得你的罪名就只是一句识人不明吗?” “奴才当真不知道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哑女,最后为何会变成了刺客,奴才只是……” 胤礽不耐打断他:“你说你识人不明,爷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识人不明还是故意泄露军机甚至……” 海善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胤礽:“太子爷这话的意思是说奴才通敌叛国?!” 胤礽撇撇嘴:“爷只是有怀疑而已,到底你是被骗的还是有意为之,爷也不能单凭你一个请罪一句话就信了,总得问个清楚才好给众人一个交代不是?” 海善咬紧了牙关,看着胤礽似笑非笑的眼,身子不由得开始颤抖,心中惊骇不已,如果太子爷当真要给他栽上个通敌的罪名,他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胤礽的几句话成功引来下头议论声一片,半响过后,福全上前一步,提醒道:“太子爷,这事还是先查清楚再下定论得好,毕竟牵扯重大,若是当中有冤枉就不好了。” 福全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多是为海善求情,请胤礽彻查清楚事情再下处置。 太子爷到底当真是为了秉公处置事情还是想借机针对这位恭亲王府的阿哥这会儿谁都拿不准,不过就是海善弄出的这事爷确实不值得人同情,色令智昏,说得难听些就是活该。 但不管怎样,这劝着太子爷三思而后行的表面功夫也还是得做着的。 胤礽看一眼唯一从头至尾都微垂着眼没有动过一下的胤禛,笑了:“裕亲王和诸位的话说得有理,这事是该查清楚,海善好歹也是恭亲王府的阿哥,若说他会私通外敌,爷也不信,随便就定了罪,回去皇上那里爷也不好交代,但就是他也得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而是不是拐着弯地先推卸责任才行。” 胤礽这话说得倒还算是中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海善身上,不只是胤礽,一众人倒都想听他把事情给交代了清楚。 海善吸了吸鼻子,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是在战场上将她带回来的,除了她还有上百俘虏,奴才本以为她是个哑女样子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留了下来,奴才当真不知道她会是刺客,她伺候奴才一直很尽心,也很听话,而且她不能说话双脚又缠了铁链,奴才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刺客,方才奴才在帐篷里已经歇下了也熄了灯,这些日子她……她每日都是随奴才一块歇息,奴才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又怎么解了自己脚上的铁锁,等到奴才听到声响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外头与人交起了手……” 胤礽嗤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之前运军粮之事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你可知道?” 海善低垂下了头:“奴才该死,奴才只是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胤礽干笑:“倒当真是个好理由,你可知道你这么一个恻隐之心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人?” 海善咬紧了唇,不敢作答。 在外头处置善后事宜的胤禔进了来,冲胤礽使了个眼色,胤礽微点了点头,问跟着他一块进来的巴尔图:“那女人可是交代了她是什么人了?” 巴尔图道:“回太子爷的话,都说了,她是噶尔丹的女儿,名钟齐海,先前在丹津阿拉布坦的军营里的另一位主帅并非塞卜腾巴尔珠尔,而是假扮成他的钟齐海,钟齐海扮成他兄长先是领兵掳走了乌尔衮世子,后又致三爷坠马,再故意盘踞在山城拦截我军军马,在山上埋炸炮设伏最后庄亲王也因此牺牲,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一仗必输无疑,所以她故意叫其他人再假扮成塞卜腾巴尔珠尔在城门上指挥让我们以为他已经为乌尔衮世子所杀,然后假意投降,以俘虏身份顺利混进军营来,偷情报并且行刺太子爷您。” 巴尔图每说一句海善的脸就更白了一层,营帐里众人俱是听着不由得倒抽气,胆子这么大又不要命的女人,怕是他们都是生平第一回遇上了。 “她还交代了些什么,继续说。”胤礽示意道。 “她说她原本还苦于没有机会,幸得海善阿哥关照,她利用海善阿哥从他嘴里套得不少军中情报,再通过专门训练的雏鹰向外传递消息,至于脚上缠着的锁链,她说从前她专程学过,要解开根本不是问题,还有那行刺太子爷和五爷时用的枪、剑和那把刀,都是从海善阿哥那里偷来的。” 听完巴尔图说的,胤礽问福全:“裕亲王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福全想了想,谨慎道:“事情重大,或者应当据实禀报给皇上,请皇上处置。” 胤礽冷冷瞥了一眼吓得已经面无血色的海善,道:“裕亲王说得没错,这事确实不是爷或者这里诸位做得了主的,海善的罪名究竟是识人不明还是私通外敌,爷会据实上奏给皇上,一切都交由皇上定夺,不过,从今日起,海善在军中所有的差职也都可免了,但神机营职责重大,不可一日无统帅之人……” 胤礽说着顿了一下,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貌似心不在焉的胤禛身上,收回之后深思片刻,轻勾起了嘴角,吩咐道:“从今日起,神机营事务由胤禛暂代。”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有些诧异,胤禛自己也愕然不已,疑惑看向了胤礽,胤礽笑了笑:“怎么,四弟不回答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吗?” 胤禛回过神,忙上前一步:“太子爷信任臣弟是臣弟的荣幸,臣弟领命。” “行了,有不明白的地方以后直接来与爷商量便是。”胤礽淡然吩咐。 巴尔图又问道:“太子爷,那刺客钟齐海要如何处置?” 胤礽冷笑一声:“先供着,到时候押上前线堵枪眼,爷倒是想看看噶尔丹是不是当真连他女儿的性命也不在乎。” 议事结束之后,众人都退了下去,海善也被人给带了下去,总归以后他是不能再随意走动时刻有人盯着看着等同软禁了。 胤礽叫住胤禔,让他留了下来,人都走了才问道:“老五的伤怎么样了?你方才有没有去看过他?” 胤禔摇了摇头:“伤口太深了,治好了这脸也是毁了。” 闻言,胤礽皱起了眉:“怎么会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是说前回?”胤禔叹了叹气:“那一次他是被人偷袭被箭擦伤了脸,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被那个女人给暗算了。” 胤礽闭了闭眼,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也能殊途同归似乎不是什么好预兆,干脆岔开了话题:“那个女人当真都交代了?” “哪能啊,她嘴巴紧得很,根本撬不开,无论问什么都不理人,方才巴尔图那一套都是照着你之前吩咐的说的,不过话又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噶尔丹女儿的?” “收到乌尔衮来信,说是想起来那个女人跟之前在叛军营看到的噶尔丹儿子长得很像,就是脸上少了一圈胡子而已,乌尔衮说他当时就觉得噶尔丹的那个儿子古古怪怪的,如今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爷这才起了疑心,派人私下去查过,还当真就是她假扮的,也真亏她想得出来,真正的塞卜腾巴尔珠尔这会儿还在噶尔丹身边呢。” 原来如此,想了片刻,胤禔不由得笑了起来:“如若不是噶尔丹的女儿,倒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胤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怎么,大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成?也是,那女人不但长得好,还比这军中许多大老爷们本事还大些,大哥会心动也不奇怪。” 胤禔笑得更乐了:“能让太子爷这么酸,爷倒是要去感激她了。” 讨了没趣的胤礽也没好意思再说下去,转而问道:“怎么方才爷说让胤禛暂代神机营事你一点都不惊讶?” 胤禔无所谓道:“总归暂代也代不了多久,回京之后老爷子就会另派人,你这么安排总有你的道理。” 胤礽撇了撇嘴,站起了身:“走吧,我也去看看老五。” 178、前行 从老五的营帐里出来,胤礽轻舒了口气,见胤禔站在前头不远处的矮树底下,似是在等自己,大步走了过去,皱起眉,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都什么时辰了?不是说了晚上不许点灯吗,去叫他们把火把都灭了。” “不用了,噶尔丹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军营的具体位置了,点不点灯都无所谓了,反正天亮之后我们就要启程继续前行,今晚先这样吧,闹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你赶紧回去歇息,还能再睡一会儿。” “你陪我一块。” “啊?” 胤礽睨他一眼:“你不乐意?我说,你进去陪我一块。” 话说完,大步先回了帐篷去,胤禔愣了一下,才笑着跟了上去。 主帅帐篷里灯火通明,胤礽伸开手,眼角微勾起,示意胤禔:“过来,伺候爷更衣。” 胤禔乐笑了,走上前去,双手揽住了他的腰:“殿下,要我伺候您安寝吗?” “爷叫你来为的不就是这个?”胤礽一手扯着他的胸前衣襟拉近他:“留这里陪我。” “你不怕被人发现?” “别熄了灯,就当是你和爷在秉烛夜谈。” 胤禔乐得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帮之脱了外衣,拥着人上了床,很自然地贴上去与他交换绵长一吻。 良久过后,胤礽推开他,翻过了身,向后靠近了他的怀里。 胤禔轻抚着他的脸,低声问道:“你怎么了?真被那女刺客吓到了?” “没有,就是看老五那个样子有些唏嘘。” “放心吧,又不是姑娘家,脸上被划了一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不会太介意的,”胤禔说着又轻拍了拍胤礽的手:“不过还好那个疯女人划的不是你。” 胤礽转头横他一眼:“这么说是如若当真我的脸被毁了,你会嫌弃?” 胤禔失笑:“说哪里的话,我是替你着想,你是皇太子,这仪表问题也是要注意的,真被毁了脸不定得怎么被人议论呢。” “……”胤礽懒得再说,靠在他怀里轻蹭了蹭,折腾了一整夜也累了,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倒,天亮之后就起了床,存放在范毓文商队里的粮草已经运了回来,胤礽接到禀报之后亲自去看过接收下来,之后雅尔江阿又带着范毓文来给他告辞,说是他的商队就要启程去与罗刹国边境做买卖了,胤礽笑了笑,客套了几句就准了他离开。 之后胤礽也下令三军启程,按脚程计算,他们今日落日之前便能到达土喇。胤礽翻身上马,眼见着队伍靠后部,押着那刺客钟齐海的囚车被人推了出来,想了想,拉了马缰朝着后面小跑了过去。 拉马在囚车前停下,面前的钟齐海一身囚衣,头发散乱,这一回手脚都上了厚重的镣铐,胤礽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与那日第一回在井水边见到的柔弱女子完全不同,明明是同样的相貌,面前这个却是眼神凌厉,眼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胤礽微皱了皱眉,手里的马鞭甩了过去,正敲在了囚车之上,唤起了车里人的注意力。 钟齐海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胤礽示意人将她堵在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顿了一下,钟齐海缓缓开了口:“皇太子殿下这是要亲自审问我这个刺客?” 胤礽笑了:“爷听人说别人怎么问你你都不肯开尊口,爷还以为你又哑了呢,怎么?这会儿倒是肯说话了?” 钟齐海哂道:“你的兵问的那些问题你不都已经查清楚了,何必多此一举?” 胤礽手里的马鞭又在囚车的木架子上甩了两下,这才懒洋洋地开了口:“钟齐海,你当真不怕死?” “与你何干?” “你知道爷留着你这条命是要做什么?” “拿我威胁我父汗?”钟齐海冷哼:“你打错主意了,他是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的。” 闻言,胤礽又笑了:“他不在乎你死活你还给他卖命?他真有个好歹这汗王的位置也是你弟弟的,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这么拼死拼活地闯进军营里头来给他偷情报为的是什么?” “……与你没有关系。” 钟齐海话说完闭上了眼睛,拒绝再回答胤礽的问题,胤礽撇了撇嘴,叫人重新将她的嘴巴给堵上,拉马回了前头去。 胤禟正从胤祺的马车上下来,见了胤礽忙上了前来请安,胤礽拉住马停下,示意他也上马,胤禟翻身上了旁边的另一匹马跟了上去。 俩人放缓了速度,胤礽冲胤禟努了努嘴,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五哥他怎么样了?” “伤口上了药也包扎了没有大碍,五哥说您昨晚去看过他了,谢谢二哥了。” “爷去看他是应该的,你去问他若是他觉得又哪里不舒服,爷可以先派人送他也回京去。” “这倒是不必了,”胤禟笑了起来:“五哥说他还不想这么无功而返,也不是什么大伤,没必要就这么被吓了回去。” “随便他吧,这几日你有空多去看看你五哥就是了。” “哦,我知道的。” 胤礽斜睨了他一眼,见他面露犹豫之色,问道:“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那个……二哥您为何要把神机营的事情交给四哥他。” 胤禟满眼狐疑,胤礽笑了笑:“不交给他难不成交给你?你做得来吗?” “二哥要是信任我,我倒是可以试试……” “行了吧你,好好当你自己的差,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吧,”胤禟一下泄了气,却又仍有些不服,小声嘀咕道:“他哪里就特别有本事了……” 胤礽手里的马鞭顺手带上他的屁股:“坐端正了,别嘀嘀咕咕地在背地里说人坏话,他好歹也是你兄长,没你这样的,还有,他十一岁就进了户部当差,比起你如今都十四了还游手好闲是要本事一些。” 胤禟的小脸垮了下去:“那是汗阿玛不信任我,不肯给我指派差事,只让我一直念书。” “放心吧,这回回去之后,就算他不指,我也会去帮你提的。” “当真?”胤禟的眼睛亮了,随即赶紧谢恩。 胤礽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下移到他的腰间,看到他别在腰带上的那个金算盘,手里的马鞭勾过去轻拨了拨:“这个,雅尔江阿送的?” “二哥您怎么知道?”胤禟话一问出又有些后悔,雅尔江阿一贯与太子爷走得近,会知道一点不奇怪,自己这问题问得还当真是有些傻。 “你跟那位简亲王府的大阿哥还挺投缘的?” “那也还好,”提起这个胤禟稍显尴尬:“也就还比较谈得来而已。” 胤礽没有再问,拉马上了前去,追上了前头骑着马的裕亲王。 “二伯。” 福全转回头,看到是胤礽微有些诧异:“太子可是有事吗?” 胤礽道:“今日落日之前,我们就能到达土喇了,费扬古那边也带了半数兵马先行启程,最迟明日就能会师,如果进展顺利,再作部署,最多三日我们就能发起围攻,一举拿下噶尔丹。” 福全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太子你也不用太紧张了,拿下噶尔丹是迟早的事情,不必太草木皆兵了,还是要顾全大局,也要多注意着自个的安危和身体。” “多谢二伯提醒,侄儿受教了,昨晚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本是想设计引那刺客上钩,没想到低估了她,最后反倒连累了五弟。” “你做的很好,不过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皇上知道了也会担心的,”福全说着,顿了片刻,又提醒道:“我听人说你昨晚和胤禔两个议事议了一整晚,几乎没阖过眼……军中之事虽然重要,太子你的身体更重要,你若是病倒了,大军群龙无首才当真是得不偿失。” “……我知道了,”胤礽尴尬地笑了笑:“昨晚是我太紧张了,拉着大哥商量处置那刺客和善后之事,结果忘了时辰,等下我就回车上去睡一会儿。” 福全又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下去,胤礽陪着他骑了一段路,告辞过后拉马回去决定上车去,就被纵马上来的人拦了住。 “你跟二伯说什么呢?”胤禔好奇问他。 胤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跟裕亲王禀报军情,结果被他说了。” “说了你什么?” “叫爷不要不顾身体跟你彻夜‘议事’。” 胤禔噗地一声实在没忍住就笑出了声音:“你说若是二伯知道我和你是怎么彻夜‘议事’的,会不会气得吐血?” “你若是想气死他,大可以去跟他解释清楚。” 胤礽上了车,不再理胤禔,直接甩上了车门。 胤禔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昨晚……明明是你叫我留下的吧? 179、故人 雅尔江阿进门,见胤礽正在研究地形图,请过安之后笑问道:“太子爷,天晚了,您还这么用功呢?” 胤礽将手里把玩着的镇纸随手搁到地图上,微抬起下颚示意他起身:“有事吗?” “先前收到范老兄的来信,说是这一路上过去,看到了不少乔装打扮的罗刹人混进了蒙古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奴才觉得这事有蹊跷,便来与太子爷您禀报。” 胤礽笑了:“你说晚了一步。” “啊?” “方才已经收到前线探子兵禀报说过这事了。” 雅尔江阿问道:“那太子爷觉得应当如何处置这事……?” “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再说,且静观其变吧。” 胤礽说完,见雅尔江阿还有犹豫,似乎是还有话要问,便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用这么犹犹豫豫的。” “太子爷别怪奴才多嘴,其实奴才一直不明白,噶尔丹如今盘踞在克鲁伦河一带,先前经过克鲁伦河时我们为何不直接发起进攻而是要来此会师?” 胤礽道:“爷先前不是说过了,克鲁伦河的地形并不适合直接进攻,留一部分兵力下来吓一吓他就够了,他迟早也会往这边逃,与其追着他跑,不如等他来守株待兔,何况这里离克鲁伦河也不过百里地而已。” “太子爷为何就这么肯定他一定会往西蹿?” 上辈子就知道了,胤礽笑着道:“他不来可以想办法将他引过来,怎么?你在质疑爷的决定?爷不是已经让东路军返回了索岳尔济山堵住他东逃的道了?” “那倒不是,太子爷英明,奴才不敢质疑太子爷您的决策。”雅尔江阿赶紧拍马屁。 “行了你,别满嘴胡诌了,”胤礽又笑了笑:“爷若是跟你说爷就是觉得他会往西逃,你信不信?” “……”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且等着瞧吧。” 之前就是因为知道噶尔丹会往西逃蹿,胤礽才决定只留下部分兵力在克鲁伦河盯着,三路大军直接在土喇三路会师,后来是因为行军耽搁,又胤禔提醒万一生变为了以防万一才让东路军回撤,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土喇,前锋军也将噶尔丹逃窜的必经之路给堵了死,胤礽倒是不信,这样他们还能逃出生天了。 胤礽率中路军到达土喇的第二天,与费扬古所率西路军兵马会师,费扬古只带了万余人马前来,剩下的由孙思克领兵的后续部队还在路上,听得费扬古禀报完西路军情,胤礽满意地点了头,道:“将军也辛苦了,先回营帐里去歇息吧。” 费扬古谢过就退了下去,半刻钟之后,又有人进来给胤礽请安,来的是先前自请上战场,一早就随费扬古出征的康亲王府的三阿哥扎尔图。 胤礽和扎尔图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请过安之后胤礽让之起了来,一眼就看到了他随身带的那块去年在山西之时,自己送给他的那块玉璧。 胤礽笑了笑,道:“爷看费扬古的奏报里提过几次,你的表现很不错,倒是没丢爷的脸。” “奴才不敢辱命,”扎尔图不着痕迹地抬起眸,看了胤礽一眼,又垂下了眼:“奴才之前从来没想过能在这个地方再见到太子爷,听闻太子爷代皇上亲征,奴才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能当面与太子爷您复命。” 这个扎尔图就是这样,说话从来都是严肃又恭谨,在胤礽的印象里几乎就很少看他笑过,明明跟某个家伙长得有七分像,但性子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与那个面上还会装一装,私底下就是只觍着脸的大尾巴狼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 原本只是很普通的请安问候,被扎尔图这么一说,胤礽反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又想起以前自己好歹也调戏过人家一回,更是有些别扭,最后也只是干笑了两声,道:“……爷都知道了,你的表现爷都看在眼里。” “都是奴才应当做的。”扎尔图淡然回道。 “行了,没其他事情,你先下去吧,早点歇着,明日一早还有作战布置。” “奴才知道了。” 扎尔图应下,告退离了开,胤礽轻舒了口气,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刚抿了一口,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大贝勒求见他。 胤礽微皱了皱眉,道:“让他进来。” 胤禔一进门帐篷里的人就在胤礽的挥手示意下很自觉地退了出去,胤禔看着他的动作一下就笑出了声音:“太子爷,每一回我单独来你这,你就叫人都退下,不是挺让人怀疑的?” 胤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倒是还记得有人,进来不行礼不问安,还有几个人跟你一样这么没规没距?” 胤禔走上前,身体往前倾,横过桌子,抚上了胤礽的脸,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挲了半响,才笑着道:“这样是不是更加没规没距了?” 沉默了片刻,胤礽一口咬在他越摸越放肆的手指之上,用力极狠,在胤禔受不住要求饶的时候才施施然放开:“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胤禔收回手,手指送上唇边,伸舌舔了舔他咬过的地方,满眼都是捉弄人的戏谑笑意看着胤礽,在胤礽无语转开眼时才终于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太子爷,你这副样子可别让外人看了去,要不得议论你不顾及皇太子形象了。” 其实胤禔是想说胤礽这么独特可爱的一面他一点都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你又来做什么的?又想与爷秉烛夜谈?爷不奉陪。” 胤禔在此倾身往前,盯着胤礽的眼睛:“太子爷,方才我看到了你的一位故人。” “故人?”胤礽有些莫名其妙。 “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了康亲王府的那位三阿哥,他怎么也来了?” “扎尔图就扎尔图,什么故人不故人的,阴阳怪气,”胤礽白他一眼:“为什么他不能来,他一直在费扬古的军营里头,这回自然跟着费扬古一块来了。” “哦……一来就上赶着来给太子爷请安,当真是够热情。” “这一次是真酸了,”闻言胤礽反倒是得意地笑了,冲着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胤禔绕过桌子,走到了胤礽面前去:“太子爷有何贵干?” “蹲下。” 胤禔不明所以,疑惑看着他。 “叫你蹲下呢,快点。”胤礽说着用力一扯他的手,当着拉着胤禔在自己面前蹲了下去。 然后胤礽弯腰靠过去,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左右瞧,嘴里嘀咕着:“明明长得挺像的,怎么半点没学到别人的端庄稳重,成日里没个正经。” “别人?哪个别人?太子爷你不是最讨厌端庄稳重假正经的?你以前的那个太子妃不就是又端庄又稳重,你总说人家闷死了不是很不喜欢吗?” “我喜欢不喜欢你又知道?”胤礽嗤了一声:“我说的不是她。” “那是谁?哦……扎尔图。”胤禔点了点头,随即又很有些不高兴:“你觉得我跟他长得像?我看一点不像,他哪里有我潇洒倜傥了?太子爷,你不能这么以貌取人的。” “以貌取人?你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胤礽很无语地推开他。 “我是说,不能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像我,就对他另眼相待,太子爷这么喜欢我我是很受宠若惊,不过这种喜欢对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用爱屋及乌。”胤禔笑眯眯地说着话,完全不觉得脸红。 胤礽听得哭笑不得,扯起他的两边脸用力捏:“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猪皮?” “行了行了,太子爷饶命,不玩了。”胤禔嘻嘻哈哈地求饶,抓着胤礽的腰挠了几下,才终于是从魔爪之下逃了出来。 “起来起来,有正事就说,没事就滚回去。”胤礽踢面前蹲着的人一脚,实在是没好气。 胤禔揉了揉脸,正色起来,不过却依旧是毫无形象地蹲坐在胤礽面前,胡乱扯着他的手:“罗刹人的事情,似乎他们确实派了一支军队到了边境地带,噶尔丹有向他们借兵,他们应当是没答应的,但是火器倒是卖了不少给噶尔丹,还有就是,据探子回报,噶尔丹似乎有北上往罗刹国逃的意思。” “逃往罗刹国?”胤礽闻言诧异不已:“罗刹国人肯答应?为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 胤礽咬牙切齿:“这帮该死的罗刹人,言而无信,他们把当初签下的条约当什么了!” 胤禔拍拍他的手:“我看我们得先发制人,在他逃走之前派兵北上堵住他们的去路了。” 胤礽点了点头,道:“明早我就部署安排。” 180、请征 费扬古到的第二日,胤礽根据前线探子收集来的情报下指示,命费扬古率兵两万沿着土喇至克鲁伦河绕行北上,一旦噶尔丹有个风吹草动,从他的兔子窝蹿出来了,尽可一举拿下。 才来给胤礽请过安的扎尔图自然是跟着去了,临行之前,胤禔突然提出愿一块前往,起初胤礽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口,转而问起了福全:“裕亲王以为如何?” “大贝勒多次随军出征,作战经验丰富,先前也曾亲上过前线,既然他想去,未尝不可。” 胤礽哂笑了一声,又问胤禔:“大哥当真想去?” “还请太子爷准许。” “行,那你就以副将身份随费扬古将军出征,但是你需得听候费扬古将军的调派,上了前线不得擅自做主。” 胤礽答应的这么爽快倒是叫胤禔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又要跟上回一样与他磨半天嘴皮子甚至吵一架才能哄得他点头,没想到这一次竟这么顺利就成了事。 于是自然赶紧领命谢恩,之后便离开回了去做准备。 因为时间仓促,第二日一早就要启程,要出征要准备的事宜也多,一直到大军出发,胤禔才趁着天色尚未亮,悄悄去了主帅营与胤礽单独告别。 胤礽还未起,好在伺候他的人都是心腹依旧是放了胤禔进去。胤禔在床边坐下看了他半响,最后伸手摩挲上了他的脸,胤礽迷迷糊糊间靠着他的手蹭了蹭,才慢慢清醒过来:“有事?” “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胤礽打了个哈欠,半撑起身靠在床头,微眯着眼睛看着胤禔:“你还想如何?要爷给你来个千里相送?” 胤禔乐笑了:“太子爷你可当真爱说笑。” 胤礽没好气地挥开他又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说吧,你抢着去前线到底是要做什么?” “抢军功。” “……” 胤禔挑起眉笑了:“你似乎一点不惊讶?” 胤礽嗤道:“从二伯也帮你说话起就猜到了。” 胤禔摇了摇头,解释道:“二伯肯为我说话也不是为了我,我想是皇上给他指示让他找机会帮我们从太子爷你手里分些军功,免得你在军中声望太高了,他老人家远在京城心里不安生。” “不用你提醒,”胤礽嘲讽道:“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清楚,倒是你自己,你抢军功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胤禔叹着气,坚决地再次伸手过去抚了抚胤礽的脸:“我不出来争一争,回去你的日子不是得更难过?” 胤礽愣了一愣,最后抓住了他不规矩的手,沉默了片刻,道:“别尽说好听的,再想抢军功也给我完好无缺地回来,要不爷不会轻饶了你。” “放心,我惜命得很,保证完完整整地回来给太子爷复命。”胤禔郑重应道。 胤礽终于是笑了,双手勾过他的脖子亲了上去,良久,放开之后贴着他的嘴唇,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最后胤礽还是起了床,亲自洒酒送了费扬古领兵出征。 胤禔翻身上马,回头冲胤礽笑了笑,跟着费扬古一块出了军营。 响午过后,处置完手边事务的胤礽按着每日习惯出了门巡视军营。 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军营中央的空地上,胤佑、胤禟和胤俄三个带了几十个小兵正在玩布库,互相比试着起哄喧嚣声不绝于耳。 胤礽听得人说的,脚步顿了一下,走了上前去,雅尔江阿笑眯眯地站在靠后的位置正抱着胳膊看到兴头上,一直到胤礽走到他身边才回过神,忙要给他请安,被胤礽给制止住:“这是在干什么?” “布库啊,几位爷说要较量一下,就比划上了。” 胤礽看一眼场上耍着威风的几个,嗤道:“又是胤禟这家伙不安分了找人陪他寻乐子吧。” “什么都瞒不过太子爷您,”雅尔江阿也是捞着时机的拍马屁:“九爷说闷,就叫了这些人来陪他试试身手。” 胤礽又环视了一圈场上之人,暗自思索着胤俄跟胤禟两个一贯玩得来,会跟着瞎起哄倒是不奇怪,怎么今日胤佑也跟着他们闹腾上了? 胤礽正想着,胤佑已经撂倒了面前上来挑战的小兵,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众人一片喝彩叫好,胤佑的眼里也泛起了得意之色。 胤禟走上前,先是奉承:“七哥好厉害。”之后摆出架势示意,摆明了要与他一较高低。 胤佑无声地接受挑战,也摆开了阵势,微弯下腰压低重心,双眼紧盯着胤禟的动作,在他伸脚扫过来的时候迅速反应一个偏身让开,接着反脚一勾,双手去捉胤禟的胳膊,胤禟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意,一只手趁机袭上了胤佑的腰间,还没等众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胤佑就前脚一软,被胤禟抓住时机捉住了胸前衣襟,甩到了地上去。 胤俄第一个跳起来带头喝彩,周围一片都是恭维胤禟的声音,胤禟放开人,见胤佑撑在地上的手掌磨出了血,连忙请罪,胤佑摇了摇头,好脾气地不与他计较,之后胤禟就得意洋洋心安理得地接受起了众人的恭维。 胤礽撇了撇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会儿将爷惯常用的药膏送些给七爷去。”之后吩咐雅尔江阿等他们玩尽兴了将胤禟拎来见自己就转身回了去。 胤礽没有等太久,胤禟很快就来了,笑眯眯地请安被胤礽冷冷打了断:“你要脸吗?胜之不武还能这么高兴半点不心虚的?” “我没有……” “还敢说没有!你是明知道胤佑他腰间是软肋一碰就泄了力故意的是吧?是他好脾气不跟你计较你倒是还挺得意!” 被戳穿了的胤禟尴尬地垂下了脑袋:“我知道了错了,太子二哥息怒。” “滚回去,自己去跟你七哥道歉。” “七哥都不介意了还道什么歉……” “让你道歉你还这么多废话!现在就去!” “哦,我知道了。” 被教训了一顿的胤禟悻悻然退了出去,去送药的太监回了来又替胤佑向胤礽谢恩,胤礽‘嗯’了一声便没有再问。 用胤礽的帐篷里出来,胤禟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见了雅尔江就又揪住了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太子爷和七爷关系怎么样?” “啊?九爷您为何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不行?” 其实别说胤禟了,雅尔江阿也有些奇怪,胤佑基本来说就是个透明人,也在兵部当差,但是除了自己的份内事几乎不与旁人有过多交往,为人一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虽然从来没见他私下里和太子爷往来过,但是倒是雅尔江阿有一回看到胤佑挂在腰间的饰物竟是自己孝敬给胤礽的极为罕见的一枚藏族血玉,虽然也就只见他佩戴过那一回,估计是太惹眼了后来就收起来了,但是雅尔江阿对这事倒是一直都耿耿于怀,当然,他不敢去问胤礽就是了。 想了片刻,雅尔江阿道:“也还好吧,太子爷一贯对七爷挺照顾的。” 听得雅尔江阿这么说,胤禟也只丢下了句“莫名其妙”,不过到底还是照着胤礽吩咐的,去给胤佑赔礼道歉去了就是。 半夜时分,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胤礽才刚要入睡,前线紧急军报传来,噶尔丹兵分两路连夜逃窜了。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胤礽瞬间清醒过来,当下急招全军将领商议军情,跪在地上的报信兵大声禀报着前线战况,噶尔丹和他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已经各率半数兵马分别自西和北两个方向逃窜,费扬古和前锋统领硕岱已经按着之前部署安排的全力迎击噶尔丹,而胤禔,则亲率五千人马,追着塞卜腾巴尔珠尔一路北上去了。 听完禀报,胤礽的眉深蹙了起来,果然胤禔的预感是没错的,跟之前不一样了,噶尔丹分散了兵力,他们当真勾搭上了罗刹人,准备往北逃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后,胤礽冷静下令:“传信给费扬古,依旧按先前议定的,令他将噶尔丹兵马引至昭莫多歼灭,至于塞卜腾巴尔珠尔那里,再另增派一万兵马,令即刻启程,前往支援。” 从噶尔丹跟他儿子分散逃跑的消息传回来起,胤礽的额头就开始不停地突突直跳,两日之后不好的预感终于是成为现实,增援去的兵马追上了胤禔带的那五千先锋军,塞卜腾巴尔珠尔所率部下在恶斗之后溃不成军,尽数被歼灭、逃亡或是投了降,但是胤禔却在追赶着单枪匹马窜逃出去的塞卜腾巴尔珠尔而去之后,与之一块双双失了踪迹。 听得跪在地上的报信兵禀报,胤礽一下跌坐在椅子里,彻底忘了反应。 181、困境 噶尔丹勾结罗刹人本不是稀奇事,但是不管是胤礽还是胤禔都记得,曾经在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罗刹国人因为这一条约给他们带来的通商贸易上的实际利益和好处,对噶尔丹的热情大不如往,多半是口头上支持,行动上敷衍,一直驻守在西伯利亚的将军戈洛文也被调回了莫斯科,甚至在约三年前,彼得皇帝还曾向国境各关卡监督发出过训令,严禁再向准噶尔输出军火。 这些,都是他们前辈子就记得,加之这些年以来胤礽一直派人盯着罗刹国这边动静私下里打听来,应当是出不了错的。 也因此,突然听闻噶尔丹再次勾结上罗刹人,甚至安排了自己儿子逃去罗刹国避难,而且在他们得知消息不过两三天之后就成为了现实,在让他们想不通当中缘由之时也当真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无论如何,塞卜腾巴尔珠尔带了万余精兵逃走,却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管,斩草要除根,若是这一回让他溜了,过后还不知得再生出多少麻烦事来,罗刹国参与进来搅合,这当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的是,塞卜腾巴尔珠尔远比不上噶尔丹,甚至比那钟齐海还要差一些,指挥作战一塌糊涂,在胤礽派出的增援兵马到达之后包夹之下很快就溃不成军一团散沙一败涂地了。 但又不过,这塞卜腾巴尔珠尔跟他老子一样,是个狡兔三窟的,眼见着形势不对,趁乱带着几十贴身护卫冲突重围,丢下大军不管不顾没命狂奔,就逃之夭夭了。 胤禔几乎是没有多想就拉马亲身追了上去,眼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逃了,即使已经是穷途末路,但不追击上去彻底剿杀也实在不符合胤禔的性格。 所以在跟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没有考虑太多这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跟着他的人都是当时追随在他身边的那一圈贴身护卫,也不过就十几人而已,且因为是深夜虽然双方交战到处都是炮火冲天,但到底夜色遮掩下,能看清楚说明白他什么时候追出去,沿着那个方向追出去的人也还是寥寥无几。 等到大战结束,被塞卜腾巴尔珠尔落下的兵马全部投降,领兵副将开始清点战场,才发现不仅是塞卜腾巴尔珠尔逃了,大贝勒也早就不知去向。 胤禔追着塞卜腾巴尔珠尔跑了一整宿,从天黑到天亮,期间几次交手,俩人带的护卫都死伤了大半,最后被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峡谷挡住了路。 这会儿别说胤禔这边的人认不清道,连塞卜腾巴尔珠尔这个带路的没头苍蝇也懵了,身下的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胤禔身边跟着的人还剩区区不过五六人而已,而跟着塞卜腾巴尔珠尔跑出来的几十人也仅剩下最后十几人。 双方展开了最后一次火拼恶斗,刀剑相交声中,胤禔突然想起胤礽的那句‘我等你回来’,下手不由得更利落狠绝了一些。 其实到了这一会儿,胤禔回想起来是有些后悔的,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对方已经弹尽粮绝被逼上绝路,怕是他不追来这人也只能自生自灭撑不了多久,他费这个力气实在有些划不来。 但事到如今,他再后悔也无用,眼见着身边的护卫一个跟着一个倒下,鲜血几乎灌进了他的眼里,右肩膀中了也中了一箭,唯一仅剩下的念头也只有拼死一搏,解决了面前这些人,活着回去见胤礽。 当然对方的情形也并不比他好多少,在厮杀中,塞卜腾巴尔珠尔已经被他一剑挑下了马,正狼狈地左躲右闪避开攻击,胤禔一手握紧了剑,一手紧拉马缰,忍着肩部剧痛操纵着身下这匹训练有素的战马。 马前肢高高跃起,双蹄狠狠踹上了被胤禔的剑挑开躲避不急旋身到了正前方的塞卜腾巴尔珠尔的胸口,对方措不及防之下被踢中胸口要害,一大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胤禔顺势一剑挥了过去。 塞卜腾巴尔珠尔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他抹了脖子,瞳孔瞬间急遽放大,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再一个旋身,刺死最后一个身后偷袭者,筋疲力尽的胤禔也从马上坠下,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四处鲜血淋漓,所有人都死了,不管是塞卜腾巴尔珠尔的人,还是他的人,只剩他一个侥幸活了下来,胤禔松了口气,爬起身检查了一番,确认跟着他的护卫没有还活着的,摇了摇头,到底是接受了现实。 那刺进肩头的箭还横在他面前,胤禔试着伸手拉了一下,箭咬得很深,直接拔怕是拔不出来,于是也没有多想就举起了剑,咬紧了牙关将刺到肩头处的箭尖周围一圈肉挖开,用力将箭头扯了出来。 鲜血喷薄而出,忍着剧痛在衣裳上撕了一长条布条下来,眼下身上也没有药,也就只能这么缠上几圈扎紧至少先止住血了。 想到这会儿胤礽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失踪了,必定心急如焚,还是得赶紧回去的好胤禔决定不再耽搁下去,咬牙强撑起身体拉了马就要上去,突然就听到了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不在少数,在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情况之下,胤禔四处看了看,迅速躲到了一边的灌木丛中之后去。 不远处的山道上一支上百人的兵马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过来,胤禔看着暗道倒霉,看那些人那身装扮竟然是罗刹国人,再一想到自己追着塞卜腾巴尔珠尔也跑了有一整宿了,怕是已经到了罗刹国边境,会遇到罗刹兵便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他运气实在不太好而已。 胤禔见那塞卜腾巴尔珠尔的尸体就在眼前,当机立断之下迅速将他身上的衣裳帽子扒了下来,然后将尸体推进一边的河里,换上了他的衣裳,举起剑,咬咬牙就将自己拿标志性的辫子给割了,再戴上了同样从尸身上扒拉下来的帽子,快速做完这一切,便就屏神静气等着那些人过来。 胤禔会选择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眼下这情况逃是逃不掉了,马蹄声就在耳边,兵马很快就会到眼前来,不管这些罗刹国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既然噶尔丹的儿子会往这边跑,这些人总不会要了他的命的,所以假扮成塞卜腾巴尔珠尔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之后再见机行事便是。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被他们知道自己是清军将领还是个皇子就对了。 不消半刻钟,胤禔就被十几个罗刹兵给团团围了住,大声问他是什么人。 胤禔用蒙古语镇定答道:“塞卜腾巴尔珠尔,我是噶尔丹的儿子。” 然后就有人去给队伍后面似乎是领兵的将领禀报,不多时便又有人过来,怀疑地打量了他半响,又问他:“为什么只有你一人?” 胤禔指着那一地的死尸道:“我与我父汗兵分两路,我带的人遇上清兵伏击,我是一个人单独逃出来的,这些跟着我的贴身护卫被追来的清兵杀害了,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 “你当真是噶尔丹的儿子?” “是。” 面前之人诡异一笑,一个挥手示意,胤禔就被几个小兵给用剑抵着脖子拿下了。 胤禔诧异之下,大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是答应了我父汗让我来你们这里避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再理他,快速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转身回去上了马,胤禔则被人给押上了马车。 肩头已经被鲜血染头的衣裳连同着他自己扎上的布条被押着他的人用力扯了下去,那人从手中细长的罐子里也不知倒了什么出来在他的伤口上胡乱抹了几下,胤禔痛得差点就叫出了声,简直比他方才自己剜肉还要疼,之后那人粗鲁地帮他重新缠上了布条就退了出去,马车门用力被甩了上。 在密闭黑暗的马车里,感觉到车子开始颠簸前行,胤禔肩头的伤在剧痛过后渐渐缓过来这会儿倒似乎是好了一些,只是心中越发惊疑不定,这些人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方才,虽然他与那人对话是用蒙古语,但最后那人吩咐身边之人时说的话却并不是,却也不是罗刹语,当然更不可能是满语、汉语就是了。 罗刹语胤禔断断续续地跟着胤礽一块学过一些,就算听不太懂内容但是至少能分辨得出对方说的是或不是,但方才他最后那一番话,却显然是与罗刹语全然不一样的另一种语言。 这些人很大可能并不是罗刹国人,那么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182、战前 胤礽满眼阴鸷地看着面前笑得一张原本算得上美艳的脸都扭曲了的女人,冷声问道:“噶尔丹到底答应了罗刹人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会同意让噶尔丹往罗刹跑?塞卜腾巴尔珠尔到底跑去了哪里!” 钟齐海的手脚被吊在两边的立柱上,披头散发,样子比前几日看又要更狰狞了一些,只是眼里依旧没有半点惧意,盯着胤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告诉你。” 眼里的戏谑之意就仿佛在嘲弄他一般。 胤礽一步走上前去,一手就掐住了她的下颚,狠狠一拧,就将之下巴给卸了下来。 面前的女人额上已经因为过痛渗下了冷汗,却依旧不喊一声,仍是是笑非笑与胤礽对视着。 胤礽冷笑,又是一推,将才卸下来的下巴又给推了回去。 钟齐海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自惨白的脸上滑下,看着胤礽的眼里轻蔑之意越甚。 一声凄厉的长鸣划破天际,胤礽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苍鹰在空中盘旋,久久不去,耳边响起了钟齐海的低声呢喃:“他逃出去了……” 声音很轻,飘飘忽忽,若非胤礽站得离她极近,便也就听不清。 回过头见面前的女人眼里这会儿倒是染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胤礽微微皱眉,想了片刻,转身回了营帐里头去。 跪在地上的人低声禀报,大贝勒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他们沿着塞卜腾巴尔珠尔逃窜的方向将周边一路上都来回搜索了遍,依旧没有消息。 胤礽的一只手用力握了紧,手指深掐进手心里:“还有呢?” “前锋统领硕岱已经按照指示且战且退,将噶尔丹引至了昭莫多,落日之前就能到达阵前,费扬古将军回报,我军也已布置妥当,在各处山头设下埋伏,只等诱敌入阵,发起冲锋。” “很好。”胤礽看看外头天色,离落日还有三个时辰,这便站起了身,吩咐道:“命人备马准备,爷要亲自前去阵前查看。” 听闻太子爷要亲上前线,军营里一片沸腾,福全带人前来询问,胤礽语气淡然回道:“二伯放心,我心里有分寸,就只是去看看而已。” 福全见他坚持,也没有再说,只叮嘱道:“那多派些人跟着。” 胤礽点了点头,又见一旁的胤禛欲言又止,突然就笑了:“四弟是想说什么吗?” “二哥可否准臣弟一块随军前去?” 没有多考虑胤礽就点了头:“行,好歹你也是神机营的代统领,也没有一直龟缩在军营里的道理,你随爷一块去吧,不过到了阵前不能擅自做主,需得听从指挥才行。” “臣弟明白。”胤禛连忙应下。 “我也想……” 胤禟和胤俄两个异口同声,话没说完就被胤礽打断:“你们俩就别添乱了,觉得闷了就抓几个小兵陪你们练布库。” 胤礽话说完,也再不给他们争辩的机会,就已经坚决地拿定了主意。 胤禟两个不高兴地悻悻然退了下去,福全又叮嘱了一番也离开了,胤礽冲胤禛示意:“你回去准备一下,两刻钟后出发。”就将之也给打发了走。 营帐里转眼间又空了,被单独留下来的雅尔江阿见胤礽取下了架上搁的那柄镶了金龙头的弯弓,低声问道:“太子爷,您真的打算亲上前线?” 胤礽慢慢摩挲着手里的弓,微眯起了眼,眼神有些复杂,良久,才道:“爷已经吩咐下了令,还能是假的不成?” “大贝勒那里……” 雅尔江阿话一出口,明显地觉察到胤礽的瞳孔微缩了一下,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很快又被他给掩了去。 “你帮我联系上范毓文,叫他在边境地带帮着打听一下。” “太子爷放心,奴才昨日就已经派人给他送信去了。” “嗯,”胤礽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噶尔丹那个女儿,再去给爷查一查。” “查什么?” “查她是不是有情郎在噶尔丹军营里。” 雅尔江阿尴尬地笑着点了头,应了下来。 雅尔江阿离去后,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扎尔图要求见他,胤礽将手里的弓放回了架子上,大声吩咐:“快让他进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激动。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人找到了没有?”胤礽着急问道,完全没觉察到自己这样子其实有些失态了。 “奴才无能,”扎尔图低垂下眼,请罪:“奴才在罗刹国边境上发现了追随大贝勒的一众护卫的尸首,跟着塞卜腾巴尔珠尔的出逃的人也全死了,但大贝勒和塞卜腾巴尔珠尔却不知去向。” 闻言,胤礽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知去向总好过看到他的尸体横着被抬回来,只是失踪而已,至少,还有活着的可能。 胤礽许久没说话,扎尔图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双眼微眯着,眼里的情绪尽管刻意掩饰,依旧看得出来的带着担忧、焦急和难过,不由得心下一阵唏嘘,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继续带人去找吧,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胤礽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怎么爷回去也总得跟皇上交代的。” “奴才遵命。” 扎尔图也退了下去,胤礽轻出了口气,闭了闭眼,换了盔甲,握起了那柄胤禔送给他的弓,大步出了营帐外去。 外头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因为是皇太子亲上前线,跟着去的护卫兵马就有足五百人,胤礽也没有多说,上了马就直接下令出发。 酉时之前,胤礽领着胤禛登上了昭莫多东边山头扎营处,正在做指挥布兵的长泰虽然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不过这会儿看到胤礽当真出现在这里也还是分外惊讶,当下就迎了上去,请过安,问道:“太子爷,您怎么亲自前来了?” 胤礽从他手里接过望远镜,举目四眺,神机营,火器营,其他八旗营、蒙古兵和绿旗兵已经分散排开了阵势,东翼扎高营,西边沿河布阵,孙思克率绿旗官兵居中占领山头,费扬古统军列后,都已蓄势待发,就等着噶尔丹出现,待令冲锋。 看了许久,胤礽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笑着冲身旁的胤禛努了努嘴,对长泰道:“你可别忘了,爷这个四弟如今才是神机营的代统领,他怎么能不来看着,爷自然就陪着他一块来了。” 胤禛忙道:“二哥说笑了。” 长泰也接上道:“奴才不敢越俎代庖。” 自海善被拿下之后,神机营事务胤礽就很放心地全盘交给了胤禛去操持,但是真到了上前线的时候,却也不能当真让他领兵,还是得原本就做了不少年神机营统领驾轻就熟的长泰来,不过胤礽倒是不介意带着胤禛一块来看看热闹开开眼界就是了。 押着哑女的囚车被推到了山头上最显眼的位置,胤礽走上前去,手里的军鞭敲上木架子,唰唰作响。 钟齐海转过头,依旧是那副高傲又轻蔑的表情:“我说过了,我父汗不会管我死活的,你就算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胤礽扯起嘴角,哂笑:“爷没指望他因为你退兵投降,就是想让你亲眼看一看你父汗狼狈鼠窜的样子。” “那又与我何干?” 胤礽微眯起眸,看了她半响,突然伸手过去抚上了她的脸,钟齐海眉一皱,下意识地想要退开身,但对上胤礽探究的目光,到底也还是没有动,倔强地回视着他。 反倒是胤礽笑了起来,手里的动作越发轻佻:“啧……长得当真是不错,也难怪爷那个堂弟看了你就被迷得颠三倒四尽做些糊涂事。” 钟齐海冷笑:“皇太子殿下说这话,可也是看上了我不成?” 胤礽挑起眉:“在出征之前,皇上曾跟爷说过,只取噶尔丹一人性命就够了,不必伤及妻儿,若是你们能诚心投降,爷可以把你们带回京,皇上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着又倾身往前了一些,几乎贴到了钟齐海的耳边,暧昧低语:“爷从来不强人所难,不过你若是愿意,爷收了你也无妨,从今以后,让你尽享荣华富贵,可好?” 钟齐海面色一僵,随即恢复镇定,骂道:“荒唐!” 胤礽退开了身,看着她恼怒的样子,放声大笑起来:“钟齐海啊钟齐海,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再能装也就只有那么些斤两,不过如此。” 钟齐海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你看不起我?” “你很介意爷看不看得你吗?” 胤礽笑得更乐了,手伸上去掐住了她的下颚,用力一捏,突然就冷了脸:“你不必在爷面前装,爷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跪在爷面前痛哭求饶,我们走着瞧。” 闻言,钟齐海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虽然很快就又掩饰了过去,却还是被胤礽捕捉了住。 这么个有本事又够胆识的女人,就这么直接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胤礽暗自思忖着,如若当真如他所想,倒是可以借这个女人的手做些事情。 放开有些蔫了的钟齐海,胤礽走到了一边视野开阔处,再次举起了望远镜,远处隐约传来的炮火声鼓噪着他的耳,胤礽嘴角轻勾起,终于来了。 183、大战 西沉的夕阳余晖似血一般,渲染了整片黄昏天际,落日之前战争终于打响,炮火冲天硝烟弥漫中千军万马到了阵前,胤礽举着望远镜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男人,嘴角轻浮起笑意。 噶尔丹示下部众下马,看着正前方山头上突然冒出来的清兵,诧异之下立刻下令集中兵力炮火猛攻山头。早有防范的孙思克随即发起反击,炮火伴着箭雨而下,轰隆炸响,一时间山谷里回荡的俱是震天响的火炮枪声。 胤礽站的地方是东边营地的制高点,领兵的长泰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噶尔丹的先锋军倒下就冲下去与西路军两面夹击。 轰轰烈烈地炮火对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炮灰夹带着卷起的飞沙走石卷进半空要纷纷洒洒落下,几乎让人迷了眼,空气里弥漫着的俱是硝烟焦臭味,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胤礽又往前走了一步,跟着的胤禛忙拦住他:“二哥,前头危险。” “怕就躲后面去看着。”胤礽冷冷撇下这句,走到了崖边上。 胤禛暗暗抿紧了唇,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一批冲上去的叛军枪炮兵已经在孙思克的火炮之下堵了枪眼烧焦成了碳,噶尔丹冷眼看着,就要发起第二轮攻击,后方突然响起了拼杀叫喊声,错愕之下他转过头,就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河边不知何时冲出来的骑兵袭击上了他的后辎重队,几乎是瞬间,他的大军就被清兵给截了断,辎重队孤立无援,而他也无暇他顾。 与此同时,东西两路一并发起侧攻,长泰意气风发挥臂高呼,之后带头纵马冲下去,毫无畏惧第一个冲入敌军阵营,两军兵戎相接厮杀成一片,胤礽看着突然吩咐道:“鸣炮。” 跟着护卫他的参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诧异之下也忘了要应下,直到胤礽再一次开口:“鸣炮。” 跟上来的胤禛提醒他:“二哥,一鸣炮下头的人就看到我们了。” 胤礽冷冷看一眼一旁囚车里双手扣紧了木架子,满眼兴奋看着眼前情形,眼里甚至放出了亮光的钟齐海,走到了她身边去,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钟齐海笑得整张脸都快扭曲了:“皇太子殿下,您可别让我失望了,一定要将父汗的兵马全数歼灭了让我看着您亲手砍下父汗的脑袋才好!” 这个女人果然是疯的。 胤礽转头冲胤禛努了努嘴,道:“不鸣炮,噶尔丹怎么看得到他女儿就在这里。” “可……” 胤禛还想劝,被胤礽不耐烦打断:“爷说了,你若是怕就躲到后面去。” 胤禛闭了嘴,不敢再说,一旁的参将也提醒道:“太子爷您先退到后方去奴才再鸣炮……” “不用。”胤礽微抬起下颚,伸出了手,他的亲信兵将那柄弯弓递到了他的手里。 胤礽没有往后撤,反倒是走到了视线最开阔也最显眼的地方,举目四眺,钟齐海哈哈大笑,嘴里喊着:“你会失望的!会失望的!他不会管我的死活的!” 胤礽没有理她,下头的人犹犹豫豫却不敢不从地鸣了炮,三声过后已经成包夹之态被围攻在中间,只靠周围几百亲兵做着殊死抵抗的噶尔丹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抬头朝着胤礽的方向看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那被锁在囚车里的钟齐海。 钟齐海再次放声大笑,脑袋一下一下用力撞着身后的立柱,状若疯狂。 完全如胤礽所料,噶尔丹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连犹豫都没有,钟齐海的死活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拉紧了自己身下的马,随时准备着抓着机会突出重围逃跑。 胤礽抽了支箭搭上了弓,微眯起眸定定注视着被包围在中间的噶尔丹,快速算计着自己所站的位置至他的距离,胤禔之前说过这把弓的弓弦是用特殊材质制成,射程比一般的硬功要远上至少一倍以上,再加上现在的风势……不管怎样,都得试上一试。 用力拉开弓,瞄准,随着噶尔丹身子的移动微调着开弓的方向,寻找着最好的时机。 噶尔丹并不知道这会儿自己已经成了胤礽的猎物,现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伺机窜逃上,虽然他的兵马人数远比不上清兵,火炮威力也差得远,但是他身边这一圈护卫的亲兵都是他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铁骑,要寻找突破口助他逃出去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只要能冲出去就还有希望…… 就是现在了,眼见着噶尔丹微矮下身,拉住马缰夹紧了身下马肚子蓄势待发,胤礽不再迟疑,将弓拉至最大,咻的一声,离弦的箭乘着风朝着他的猎物高速飞了过去。 “汗王小心!” 身后的亲兵一声高喊,生性敏锐的噶尔丹几乎没有抬头,下意识地动作却是一手狠狠扯过了身边另一匹马上的人,挡在了自己面前,箭尖瞬间刺穿了胸口,面前之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有回过神就倒下了马,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噶尔丹也不再耽搁片刻,由那一圈护卫做人肉盾牌,在炮火震天声和厮杀喊杀中遁了走。 费扬古迅速带兵就跟着追了上去,马踏尘嚣起,转瞬间不管是逃跑的人还是追击的人都冲出了峡谷消失在了胤礽的视野里。 胤礽撇了撇嘴,果然是个狡兔三窟的,跑路的本事倒是最厉害。 从头至尾将胤礽的动作看在眼里的胤禛暗自握紧了拳,换了他来,怕是没有这个胆识和魄力,也更没有这么准的箭术。 但依旧还是不甘心。 “二哥,噶尔丹逃了……” “无所谓,现下逃了也不能逃出生天。”胤礽满不在乎道。 在噶尔丹可能窜逃的路线上都已经事先设下了埋伏,他跑不了多远的。 群龙无首的叛军开始毫无章法地抱头鼠窜,局势完全扭转成了一面倒,峡谷之内一片火光冲天,胤礽没了再看的兴趣,收了弓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大笑声,正是那钟齐海。 胤礽走到她面前去,问道:“你又笑什么?” “那个贱人死了!死了!替父汗死了!她终于死得其所了!哈哈哈!死了!她死了!” 胤礽微皱起眉,问身边参将:“方才一直跟在噶尔丹身边的那个是什么人?” “应该是他的妻子阿努,阿努一直跟随噶尔丹左右,随他领兵出战,从不离半步。” 噶尔丹的妻子?啧……危急关头拉自己的女人抵命,原本他还觉得噶尔丹勉强称得上枭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条狗熊罢了。 再看一眼兴奋到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的钟齐海,胤礽摇了摇头,吩咐胤禛道:“爷先回去了,你留这里,等一会儿结束战斗,你负责清点战场。” 闻言,胤禛愣了一下,一时竟是忘了反应。 胤礽笑了:“看这天气,一会儿要下雨了,爷没兴趣站这里淋雨,还是先回去躲躲了,或者四弟不愿意留下来,随爷一块回去也可以。” 随即赶紧应道:“臣弟领命,臣弟会办好差事,二哥尽管放心。”心里却是惊疑不定,胤礽留他下来清点战场,摆明了是要给他立军功的机会,只是,为什么? 胤礽下了山去,在军营里坐立不安的雅尔江阿亲自来了接他,看到雅尔江阿胤礽当即问道:“可是大贝勒有消息了?” 雅尔江阿尴尬道:“还没,奴才只是担心太子爷您,就过来接您回去了。” 胤礽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掩了去,上了马车,吩咐道:“走吧。” 雅尔江阿看一眼后面,疑惑问他:“爷,您还留着那钟齐海呢?” “她还有用,或者你看上了爷赐给你也可以。” “那倒是不用了。”雅尔江阿赶紧拒绝,满脸窘迫,那样的女人,塞给他他都无福消受,又看后面胤禛没有跟上来,不免又问胤礽:“奴才看四爷怎么没下山来?他不是随爷您一块来了的?” “留下来了,让他一会儿清点战场。” “啊……”雅尔江阿实在是很疑惑,先是让四爷代掌神机营,这会儿又故意给他立功表现的机会,太子爷到底要做什么呢? 若说太子爷和四爷也握手言和了,雅尔江阿第一个就不信。 “你这什么表情?”胤礽好笑道:“还是你也想留下来捞军功?” “若是太子爷肯给奴才这个机会,奴才倒是……” “嗯?”胤礽的尾音上翘,带着危险的意味。 “还是算了,奴才还是跟太子爷回去吧。”雅尔江讪笑。 “那就赶紧上车,不想坐车就滚去骑马,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胤礽不耐烦地催促。 雅尔江阿看看天色确实像是快要下雨了,还是不受那个罪了,这就跟了上去。 184、因由 感觉到门被推开,昏暗的屋子里有了些许光亮,脚步声传进,被蒙了眼睛背手绑在身后的胤禔瞬间警觉起来,戒备问道:“是什么人?” 来人把手里的餐盘在他面前放下,丢下句‘饭菜在这’就要走,胤禔忙又出声喊住他:“等等,你不帮我把手给松了眼睛给解了我怎么吃东西?” 那人略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扯下了他眼睛上蒙着的布又解开了他的一只手,胤禔抬头看,面前的小兵一身罗刹国兵士装扮,可是他先前却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这人的长相浓眉大眼,完全不似罗刹国人的高鼻凹眼蓝眼球,他们应当真的不是罗刹国人,之前是他太过主观只凭第一印象就先入为主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胤禔再次用蒙古语问道。 对方没理他,只催促他把饭菜赶紧给吃了,他好出去交差。 胤禔却是看也不看那些吃食,吩咐道:“我要见你们的将军。” 那人并不想搭理他,胤禔又添上一句:“你们留着我必然是我于你们有用,你现在就去叫你们将军来见我,否则我这就咬舌自尽,你们留着具死尸有何用?” 那人听得气急败坏,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转身出了门去。 两刻钟后那之前见了一回的军队将军推门进了来,满眼怀疑地打量着他,许久才笑着道:“听说你要咬舌自尽?都说噶尔丹的儿子是无胆鼠辈,如今看起来,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情?” “这不干你的事,你不用阴阳怪气,”胤禔冷声道:“你们根本不是罗刹人,却假扮成罗刹人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方大笑:“看样子你还当真是不笨,可惜比起你那个姐姐还是差了些。” 姐姐?胤禔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人应当是钟齐海,当即不动声色问道:“她做了什么?” “她把你给卖了,她配合我们一块欺骗噶尔丹,把你骗去罗刹国,她想让你去罗刹国送死!”对方啧啧道:“不过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们,就是不知道清国皇帝肯不肯放过你了。” 胤禔迅速捕捉到了他这话里的关键词,心下有些激动,掩饰住语气里的兴奋,追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送给清兵?” “你也就剩这点价值了,听说清国皇帝奉行仁义道德那一套,兴许你乖一点奉承着他们还能留着条命指不定以后还能过好日子,你该感激我们才是。” 胤禔简直要放声大笑了,这些人当他是噶尔丹的儿子要送去清军营显然是想换好处的,无妨,他就配合着他们演,让他们把自己给送回去倒是正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对方弯起嘴角:“我们是哈萨克人。” 胤礽才回到营地,大雨便倾盆而至,雅尔江阿先从马上跳下,忙叫人给撑开了伞,亲自扶了胤礽下车,感叹道:“太子爷,这么大的雨,要追击噶尔丹,怕是有些麻烦吧?” 胤礽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磅礴大雨打进伞里,衣摆处已经湿了一大片。 “跟着他逃出去的人不过百余人,他窜逃的方向一定是西藏,迟早能追上的,急什么。” 比起之前想着速战速决了噶尔丹回京复命,胤礽这会儿更担心的是胤禔的安危,只是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 三个时辰之后,天色蒙蒙亮之时,除了出去追击的队伍和少数留守兵,大部队也返回了军营,胤禛和一众将领禀报着清点回来的战果,这一战他们斩首了近三千敌军,虏获俘虏、驼马、牛羊、器物甚多,算得上是场大捷了。 军营里群情激奋,胤礽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众人都禀报完了,才褒奖道:“诸位辛苦了,爷会据实尽数上报给皇上,到时候自会论功行赏。” 众人连忙谢恩,胤礽的目光掠过胤禛身上,顿了一下,又添上一句:“四弟头一回亲上前线,便能有如此表现,实属难得,爷也会都禀报给皇上的。” 胤禛也赶紧谢恩,胤礽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吩咐人继续处置后续事宜,就回了营帐里头去。 贾应选上前低声问他:“爷?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胤礽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将手里那柄箭放回了架子上,手指摩挲着弓弦,想起当日胤禔将这柄弓送给自己时的情形,心头一窒,蓦地就有些不好受了。 “爷?” 闭了闭眼,回过神后轻吁了口气,胤礽强迫自己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和担忧压下心头,这才伸出了手,示意贾应选给自己更衣。 响午过后,费扬古派了人回来禀报说是噶尔丹和他的残余部众被他们逼进了深山林之中,因为地势不熟他们没有跟进去,只在外头围守着,这便请示太子爷,是继续候守还是跟进去。 想了片刻,胤礽吩咐道:“既然是深山老林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跟费扬古将军说,分散兵力守住山林各个方向,让噶尔丹进得去出不来就行。” “嗻。” 到了下午,去外头跑了一整天的雅尔江阿回了来,几乎一天一夜没怎么睡的胤礽也才眯了一会儿眼,听到通报当即就起了身,让人进了来。 面对胤礽的灼灼目光,雅尔江阿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微低下了头,先请了安。 “如何?范毓文可是已经给你回了信了?” “是,范老兄说他收到奴才送去的口信之后就派了商队的人沿着两国边境一路打听,只是目前还没有大贝勒的消息,”眼见着胤礽眼里又一次出现了失望之色,雅尔江阿忙宽慰他道:“不过太子爷您放心,一有消息,范老兄就会第一时间通知奴才,何况扎尔图他们不是一直带兵在搜找嘛,大贝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无事回来,您也不必太担心焦急了。” 胤礽不想再听这些没有用的好听话,挥挥手打断了他,又问道:“爷要你去查钟齐海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查到了,”提到这个雅尔江阿便又笑了:“还当真如太子爷所说,她还当真是有个情郎在噶尔丹的军营里,丹津阿拉布坦有个儿子叫库拉,和钟齐海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也是她的情郎,这丹津阿拉布坦从得到消息知道我军出征剿杀噶尔丹起就有了异心,想要带部下出走向我军投降,噶尔丹知道后先一步扣下了他的儿子,逼得他和钟齐海一块出兵伏击了东路军,不过比起来,丹津阿拉布坦最后是宁愿不管他儿子死活也要向我军投诚以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那一次才会助三爷救了乌尔滚世子逃出来,因此便惹怒了钟齐海,最后死在了钟齐海手下,而这一回,噶尔丹仓皇出逃,也顾不得其他了,据说库拉是寻了机会先一步单独逃了出去跑了。” 原来如此,那只苍鹰应当就是库拉放来给钟齐海报信的,告诉她自己已经从噶尔丹手里逃了出来,也难怪那个时候她会说那句话。 “库拉他逃哪里去了?” “应该是往准噶尔逃回去了,丹津阿拉布坦在那边还有些势力,他本也不完全是噶尔丹的人,和策妄阿拉布坦还算合得来,策妄阿拉布坦应当会收留他的儿子。” 策妄阿拉布坦?胤礽笑了,果然是这样。 自从噶尔丹北征之后他在准噶尔部的地盘势力就被策妄阿拉布坦全盘接了去,康熙更是在胤礽的提议和游说之下这一回一早就下了旨册封了策妄阿拉布坦为准噶尔汗王,让他名正言顺管治准噶尔,而噶尔丹则却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深思了片刻,胤礽又问道:“钟齐海似乎还挺恨噶尔丹和他妻子的?” “钟齐海不是噶尔丹的妻子阿努生的,是被噶尔丹始乱终弃抑郁而死的第一任妻子所出,所以钟齐海一贯与他们不对付,更何况这一回拿她情郎的性命来威胁她,似乎也是阿努与噶尔丹提议的。” 闻言,胤礽哂笑了一声,吩咐道:“修书去给策妄阿拉布坦,库拉是叛军之子,按罪当死,朝廷这次给他立功表现的机会,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皇上不是说过除了噶尔丹只要投降了的就给留一条命……” “他投降了吗?”胤礽冷冷一眼横过去:“他不是逃去准噶尔了吗?” “太子爷,您这么做,是想……?”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虽然不明白胤礽的用意,雅尔江阿也不敢再问,这便就点头应了下来:“太子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185、人头 一直被关押着的钟齐海重获了自由,胤礽命人将她从囚车里放了出来,依旧像以前那般,只用铁链锁了脚,只是这一回锁扣却比之前的更要厚重复杂上许多,怕是她要解开也不易,之后就将之留在了身边做侍女伺候自己。 钟齐海嘲讽他:“皇太子殿下就不怕我逃出去或者再行刺你吗?” 胤礽对此并不在意,无所谓回道:“逃得出去是你的本事,真能杀了爷也算是你能耐。” “你留我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胤礽笑了:“爷不是说过了吗?爷看上你了,要带你回京去。” 不管胤礽这话是不是真的,或者是他在打什么其他的主意,钟齐海现下都对此嗤之以鼻,之前她行刺胤礽也完全是被噶尔丹逼的,如今他的情郎已经逃了出来,噶尔丹和清军谁死谁活已经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她现在唯一想的,便也是从胤礽这里逃出去,去与情郎会和。 她的心思,胤礽一清二楚也都看在眼里,而且还打算给她机会,但是却不是让她逃出去会情人,而是借她的手去帮自己做事情。 “你伺候海善的时候不是挺尽心的?怎么?难不成爷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亲王府的阿哥不成?”胤礽哂笑着看像心不在焉似又思绪万千的钟齐海,冲她微抬了抬下颚:“过来,这茶冷了,给爷重新换一杯。” 钟齐海低下眼,听话的走上前去,这个时候她已经决定不跟胤礽作对了,眼下只能是先讨好着他,再伺机逃出生天。 胤礽看着好笑,暗自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之后,雅尔江阿带了个蒙古装扮的男子进来给胤礽请安,对方很恭敬地行礼过后自报了家门,说是策零敦多布的部下,奉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和将军策零敦多布的命令,给大清皇帝和皇太子送上他们的礼物和诚意。 雅尔江阿解释这人带了一支队伍到军营外,手里还有策妄阿拉布坦的给太子爷的请安信,这才将之带了进来。 胤礽笑了笑:“准噶尔汗王与爷也是许久没见了,还惦记着给爷送礼,倒是有心了。” “汗王说他能有今日全仰仗大清皇帝和太子爷您的帮忙,为朝廷尽忠尽力都是应当之事。”那人说着将手里端着的木盒子和那封策妄阿拉布坦写的信一并呈上。 胤礽冲贾应选示意,让他把东西接过来。 贾应选捧着盒子,用力抽起了前面的遮挡板,里头是一颗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脑袋,雅尔江阿只看了一眼第一个不顾形象冲到一边干呕了起来,胤礽倒是颇为镇定,懒懒瞥了一眼,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一旁瞬间红了双眼身体摇摇欲坠的钟齐海,问面前男子:“这是谁?” “此人是噶尔丹手下大将丹津阿拉布坦的独子库拉,他率了百余兵马逃回准噶尔,意图蛊惑汗王发兵助噶尔丹行叛逆之事,被汗王严词拒绝,之后又意欲行刺汗王,被汗王拿下,汗王将这贼人的脑袋砍下送来给太子爷您,以表汗王对大清朝廷一片忠诚赤胆之心!事情因由,汗王俱已在信中与您详细禀报,还请太子爷过目。” 胤礽随意瞥了一眼策妄阿拉布坦的信,笑着道:“汗王的心意爷收到了,也会转呈给皇上,回去与汗王说,对大清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朝廷也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送礼的人谢过恩,心满意足地离开,雅尔江阿还在干呕,捏着鼻子苦着脸对胤礽道:“太子爷,这玩意儿臭死了,赶紧扔出去吧,呕……” “不——!” 胤礽挥挥手就要叫人将之拎出去,钟齐海却突然一声惊声尖叫,猛地扑了上去,撞开了抱着木盒的贾应选,人头滚下来被她颤抖着双手揽进了怀里,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胤礽微皱起眉,叫了人进来,将之给带了下去,连带着那颗人头也被她给抱了走,雅尔江阿终于是喘过气来,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就被胤礽给冷冷横了一眼:“你就这点出息?死人没见过吗?” 雅尔江阿苦哈哈道:“死人不是没见过,但是突然看到这么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奴才刚刚才吃完东西来着。” 胤礽没好气:“行了你,这话可千万别出去说,丢不丢人?” 被他这么一训斥,雅尔江阿立马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好奇问道:“太子爷,您到底是为何非要杀了钟齐海那个女人的情郎,难道当真是看上了她不成?” 胤礽哂道:“爷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那是为何?还请太子爷恕奴才愚笨,为奴才解惑。” 胤礽撇了撇嘴:“钟齐海那样的,情郎死了她拼死都会去报仇,若是能借她的手替爷解决了策妄阿拉布坦倒是不错。” 雅尔江阿默然,想了半响才又道:“准噶尔汗王不是挺忠心的,您又为何……” “是真的忠心还是另有野心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胤礽不屑道:“这边噶尔丹还没解决,那边他就学着噶尔丹开始进攻哈萨克了,这样的人,若说他是没野心的,你信吗?” 准噶尔几部如今虽说都臣服在了策妄阿拉布坦的统治之下,但蠢蠢欲动的人从来不少,若是策妄阿拉布坦死了,他的儿子尚年幼还没成势,之后明争暗斗必然不会少,准噶尔定会乱成一团,等再过个几年,就是他亲自出手平定的好时机了。 但是这些,这会儿还不到时候,胤礽是不会说给旁人听的就是了。 “可……钟齐海一个女人能行刺得了策妄阿拉布坦吗?” “她都能混进大清的军营里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如今她唯一的支柱都没了,眼里只剩下仇恨,怕是拼死也要跟策妄拉布坦同归于尽,行不行都不过是一试,且走着瞧吧。” “太子爷英明。”雅尔江阿顺势拍马屁。 天亮之后,胤禔原本以为这些哈萨克人该把自己送回清军营去,却哪知左等右等依旧没有等到他们要启程的意思,就在他准备要再次叫人来问个清楚的时候,终于有人出现将他带了出去。 上车之前胤禔瞥见前头不远处那哈萨克将军正点头哈腰十分恭敬地与人说着话,而与他说话的人倒当真是一身罗刹国人装扮,连长相也是典型的罗刹人相貌。 胤禔诧异不已,心下当即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身旁的人不停催促着他上车,胤禔却坚持着不肯,那哈萨克将军与人说完话走了过来,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不是要把我送给清军吗?那个罗刹人又是怎么回事?!” 哈萨克将军冷笑了笑:“与你说实话也无妨,我们私下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寻求援助对付准噶尔人,本来捉了你是想去向清廷投诚请他们出兵帮忙,不过现在,我们改变主意了。” 胤禔的声音冷了下去:“你们决定投靠罗刹人?罗刹人为什么要帮你们?” “只要将你送给罗刹人他们就肯借兵,”对方扯起嘴角:“没想到连罗刹人也对你有兴趣,你倒是当真还有些价值。” “若是他们骗你的呢?罗刹人要我这个残兵败将的儿子有何用?他们向来连我父汗都看不上,你不觉得可疑吗?” 闻言,对方的神色带上了几分迟疑,随即又斩钉截铁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怎么也得试一试。” “要试为何不按你们原本所想去求清廷,我想他们应该对我更感兴趣才对吧?” “清廷?”对方嗤道:“原本我们倒也觉得送你去给清军借兵更实际些,现在才知道准噶尔出兵我哈萨克根本就是清国皇帝默许了的!那准噶尔的新汗王在出兵之前就上奏给了清国皇帝倒打一耙说是我们勾结罗刹人意图侵略他们在先,清国皇帝默认了他的理由根本没打算管!你觉得我们还能去找清国人帮忙吗?!他们与准噶尔人根本是一丘之貉,准噶尔人是他们的臣属,他们当然会帮着包庇准噶尔人!” 胤禔哑然,在他们出征之前,策妄阿拉布坦确实曾经上奏朝廷,说是他曾应哈萨克头克汗之请,将噶尔丹俘去送给达赖喇嘛的头克汗儿子送回去,谁知头克汗背信弃义,将护送的五百使臣都杀了,之后还勾结罗刹人杀了他们台吉侵占了他们土地,偷袭了他们的商队更掳走了他的女人,如此总总他才会发兵反攻哈萨克。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康熙全副的心思都在对付噶尔丹上,压根没打算管这事,也算是默许了他的举动,便也难怪,这些哈萨克人如今说他们跟准噶尔一丘之貉故意包庇他们。 就在胤禔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好处利诱他们劝他们把自己送回去的时候,那哈萨克将军已经没了耐心,挥一挥手,在胤禔措不及防之下就被人一掌劈在后颈处,晕了过去。 186、解惑 胤禔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还在车上,身下是颠簸不平的车轮碾过泥土的声响,手脚依旧被绑着,好歹这一回眼睛没遮住,于是赶紧艰难地推开了窗户朝外头看,车外跟着的依旧是那些哈萨克兵,走的路却是他全然陌生的,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但似乎是离清军营越来越远了。 这些人当真是铁了心要把他送去罗刹国了。 胤禔暗道倒霉,又有些疑惑,按说罗刹国人应该不会对噶尔丹的儿子感兴趣才对,却要这些哈萨克人把自己送过去,这行径其实当真还挺奇怪的,除非……除非他们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若是大清的皇子,罗刹人想弄去便也不奇怪了,但就是,不应该啊,这些罗刹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他是谁? 胤禔心中惊疑不定,不知不觉间车子就已经停了下来,隐隐约约有马蹄声蹋响,渐行渐近,胤禔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到了罗刹国边境了,过了前面的溪水,就是罗刹国国境内了。 而前头,真真实实的就是罗刹国的军队,约有上百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那哈萨克将军已经下了马,上去与那领头之人说话,不消半刻钟,就有罗刹兵过来接手了押着胤禔的马车,那些哈萨克人告辞之后便纵马而去,胤禔就这么彻底落进了罗刹人手里。 领头的将军下了马朝着胤禔乘坐的马车走了过来,车门被拉了开,胤禔看着面前一身罗刹军装满脸络腮胡的矮胖男人,暗自想着这人的级别应当不低,果然对方就先自报了家门:“我是俄罗斯国陆军元帅费耀多罗·亚历克塞耶维奇·戈洛文,大清的皇子殿下,幸会了。” 说得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满语。 胤禔诧异不已,这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面前这人就是之前他在雅克萨之战时远远暼过一眼的罗刹国领兵将军戈洛文,尼布楚条约也是经由他的手签订,算得上是彼得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这人原先一直跟噶尔丹私下有勾结,但是在他们收到的情报里头,他应该几年前就从这边调回了莫斯科去才对,怎么现下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对方见胤禔似乎很是惊讶,又笑了,主动解释道:“那日你与人决战,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你为了掩人耳目假扮成噶尔丹的儿子哄骗那些哈萨克人,我的探子兵就在一旁,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胤禔不动声色冷静道:“你把我从哈萨克人手里骗来,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与大清皇帝陛下做交易。” 戈洛文没有再说,也不给胤禔机会再问,示意人启程,带着他越过溪水,回了罗刹国境内去。 傍晚时分,胤礽正心神不定地看着书,有小兵进来禀报,说是那钟齐海吵着要见他。 胤礽弯起嘴角,吩咐道:“传她进来。” 钟齐海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眼眶虽然依旧是红的,但是泪水已经抹了去,眼里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阴冷,头一次一进门就在胤礽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胤礽微挑起眉,看着她:“你是有事要求爷?” “皇太子殿下,我服了,从今以后,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听您的,但是在那之前,请您准我先去为无辜死去的库拉报仇。” “为库拉报仇?”胤礽笑了:“钟齐海,库拉意图唆使准噶尔汗王背叛朝廷,死有余辜,你觉得爷会放你出去给他报仇?” “不!库拉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那个策妄阿拉布坦!他为了向您邀功故意诬陷库拉迫害他至死!” 胤礽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是他真有意也好,被冤枉也好,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便就算他命该如此,准噶尔汗王一贯对朝廷忠心耿耿,你觉得爷会答应你去刺杀他?” 钟齐海冷笑:“皇太子殿下如此英明,又怎会不知道准噶尔汗王的野心并不比我父汗小,如今他只是出兵进攻哈萨克,下一个目标就是和硕特,是西藏,是漠北漠南蒙古乃至整个大清,这样的人,您当真相信他会对大清朝廷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吗?!” 胤礽把玩着手里的镇纸,听着她说的,最后摇了摇头:“但至少现在,他对朝廷依旧足够忠心,你说的不过都是你的假设而已,准噶尔部,也需要个有本事的人出来镇得住场才行。” “准噶尔部太平了,就会想着向外扩张,比起一个太过强大的汗王,我以为大清朝廷更愿意看到它四分五裂各自为营,最后你们好一并拿下才是,”钟齐海轻蔑道:“皇太子殿下,这些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又何必惺惺作态,您不过是怕名声不好听而已。您放心,刺杀准噶尔汗王,是我钟齐海一个人的事情,与您没有半点关系,我只要您给我一匹马,一柄剑和一支火枪,送我出军营,就够了。” 胤礽微眯起了眼,这个女人竟然能把他的心思看得如此通透,倒当真是要叫他刮目相看了,只可惜,她生不逢时。 见胤礽依旧不表态,钟齐海继续抛出诱饵:“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您的兄长到底被什么人劫走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 闻言,胤礽的眼里有了一丝松动,依旧是不动声色道:“到底是何人?” “哈萨克人,三个月前,我在靠近罗刹国边境地带遇到了一支装扮成罗刹人的哈萨克军队,他们来这边,是为了寻求援助对付准噶尔的铁骑,我与他们达成协议,带他们去见我的父汗,蛊惑父汗当真相信了他们是罗刹人愿意收留我那个弟弟并借兵给父汗对付你们,实则我不过是把想我那愚蠢的弟弟骗去罗刹国送死而已,我知道他一旦真逃去了罗刹国定是有去无回,罗刹国的将军戈洛文如今就在这边境地带,从我父汗兵败如山倒又再拿不出金子起,戈洛文一早就不买他的账了,一旦碰上他们,我那弟弟带去的军队必然会被全数剿灭,我就是要看着他死无葬生之地。” 钟齐海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如同鬼魅一般:“我知道大清皇帝只要我父汗的命,我那胆小如鼠的弟弟若是落进你们手里投了降,你们一定会给他留条性命指不定还能让他过上好日子,不过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他,他一定得死。那些哈萨克人也痛恨我父汗,从前就是我父汗先侵略了他们霸占了他们的土地杀了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很配合我在我父汗面前演了这场戏。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这里往北与罗刹国交接的边境地带游击,如果皇太子殿下您的兄长失踪了,很有可能是被他们劫了走。” 被哈萨克人劫了走?这是胤礽之前怎么也不曾想到过的,不过如果当真都如这钟齐海所说,胤禔当真碰上了哈萨克人,那些哈萨克人应当会把他送回来以换取大清助他们对付准噶尔才对,为何又会一直都没有消息?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该说的我全都说了,如今我唯一想的只有杀了准噶尔汗王为我的库拉报仇,我没有必要再欺骗皇太子殿下您。” 深思了片刻,胤礽没有再说既没点头也没有拒绝,叫了人进来又将钟齐海给带了下去,之后便就把巴尔图给传了进来。 自胤禔失踪之后,扎尔图和巴尔图两个一直带人在外到处搜找,巴尔图这会儿也是才刚回来复命,依旧是没找着人,胤礽听过便吩咐道:“你和扎尔图两个分散去找吧,让他依旧带兵在边境地带搜寻,你去给爷查一查是不是有一支装扮成了罗刹人的哈萨克军队出现在了这边。” “哈萨克军队?”巴尔图闻言诧异不已。 “对,找到之后,不管大贝勒在不在他们军队里,都劝说他们带他们的首领来见爷。” “……奴才明白了。” 胤礽挥挥手让之也退了下去,闭起了眼仰倒进椅子里,疲惫不已。 贾应选看他这般模样,上前去给他换了被热茶,低声宽慰道:“爷,您放心,大贝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胤礽依旧靠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所有的情绪都被他闭起的眼挡了住。 三更之后,贾应选撩起门帘进来看胤礽一眼,见他似是睡熟了,便要退下去,胤礽翻了个身,突然就开了口:“什么事?” “回爷的话,那钟齐海解开了脚上的锁链夺了马抢了枪和剑逃出了军营去,照着您的吩咐守夜的巡逻兵没有追上去,这会儿她已经走远了。” “嗯,”胤礽闭着眼懒洋洋地应着:“走了便走了吧,不用管了,你下去吧。” “嗻。”贾应选应下,这便又退了出去。 187、遇伏 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被押在车里的胤禔听着外头有车马喧嚣声,猜到自己大概已经被带到了罗刹国的某个城镇,哀叹自己实在太过倒霉的同时暗想着到了这个地步他是除了伺机逃出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逃不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不管罗刹人要拿他和朝廷谈什么,被俘虏的皇子就只能死,不是被杀就是自杀。 但是他不甘心,他还不想就这么把命搭在了这里。 马车门被推了开,正胡思乱想着的胤禔被人给带了下去,面前是一栋大宅子,建筑风格与从前他所见过的那些迥然不同,鲜明的异族特色清楚地提醒着他,他现下正处在异国他乡,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被带到了罗刹国与蒙古边境地带最大的城镇上。 戈洛文走上前来,笑着道:“皇子殿下,请吧。” “这是什么地方?” “沙皇陛下交代过要好好招待您,您放心,我们不会怠慢了您。” 睁着眼说瞎话,胤禔移开眼,压根懒得理他。 几个小兵押着他正要将他带进门去,又是一阵马蹄蹋响声渐行渐近,前头不远处出现在视野里的是另一支车马队,威风凛凛的骑军众星捧月地护卫着中间造型奇特车顶是黄金制一看就造价不菲来者非凡人的马车,车队一直行到了戈洛文一行面前才停下。 胤禔眼见着戈洛文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诧异又懊恼,不免有些好奇,片刻过后,戈洛文走上前去,恭敬地在马车前行了礼:“参见皇后殿下。” 罗刹语连半调子都算不上的胤禔没听懂关键词但是也知道了戈洛文是在见礼,马车里头的应该是个大人物。 过了半响,车里才传出懒洋洋地一声应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戈洛文道:“我奉沙皇陛下之命,领兵在此与清国军队做交涉,不知皇后殿下为何突然驾临?” “正巧路过而已,”女人的声音足够的傲慢,说完车门被推开了半边,胤禔看不清车里人的相貌,那被戈洛文称作皇后的人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半响过后又再次开了口:“他是谁?” “他是沙皇陛下的客人,沙皇陛下吩咐过不能怠慢了。”戈洛文并没有对马车里的女人说实话。 “客人?客人你们用绳子捆着?陛下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不……” “这个人我要了。”车里的女人冷冷打断戈洛文,以不容拒绝的声音下命令。 “不行!”戈洛文却下意识地回绝她。 “有什么不行的?”女人哂笑:“我说我要了他,你想违命不成?” “不敢,”戈洛文争辩道:“但他是沙皇陛下点名要的人,您不能带走。” 话音才刚落,追随着那女人的护卫骑兵就在女人的示意下跳下了马,上了前来抽出了剑,两边的人对峙着僵持住。 车里的女人声音带上了怒气:“戈洛文,你是要造反跟我对着干吗?陛下也不曾这么做过,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犹豫了片刻,最后到底还是戈洛文让了步,示意自己的人退下,而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胤禔就这么又被转了手,直接带上了那女人的车。 车门再次拉了上,面前浓妆艳抹满眼傲慢的妇人捏起他的下颚,像评价货物一般地打量着他,直看得胤禔感觉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才慢慢开了口,这一次用的是蒙古语:“你是蒙古人?” 这会儿胤禔还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噶尔丹他儿子的衣服,会被人误会是蒙古人也不奇怪,不过既然她这么问,想必是戈洛文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胤禔当然也不会说实话,这便顺着她说的点了头:“是,你是谁?” 对方暧昧一笑:“我是俄罗斯国的皇后,你可以叫我欧多克亚。”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终于是停了下来,雨后初霁胤礽心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反倒越来越浓重,睁开眼瞪着帐篷顶看了许久,才恍惚间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胤禔已经失踪了有六天了。 贾应选伺候他起身,胤礽闭了闭眼睛,问他:“巴尔图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有。” “雅尔江阿那里呢?” “也还没有消息。” 贾应选小心回答着,伺候着胤礽更衣,眼见着他眼里又浮起了失望之色,忙宽慰道:“太子爷您别急,兴许一会儿就有消息了也说不定。” 胤礽苦笑,这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拉着马出了军营,跟上来的侍卫问他要去哪里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跟着,胤礽不耐烦地打断:“不用了,都别跟上来。” “可……” 胤礽已经翻身上了马,双脚夹紧马肚子一抽马鞭便纵马而去。 身后的侍卫面面相觑,想追上去,太子爷却已经绝尘而去了,最后也只能无奈作了罢。 军营的前头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清晨时分看不到半个人影,胤礽闭起眼睛完全是凭着感觉纵马狂奔,呼啸的风吹鼓了他的衣裳,也吹痛了他的眼睛。 “嘶——!” 一声凄厉的长鸣之后,胤礽拉紧马缰停住了马,面前是不知流向何方的湖水。 他跳下马,在湖边站了片刻,目光逡巡而过,落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没有多迟疑,便拉马走了过去。 拍了拍马首示意它在坡脚下候着,徒步上了山坡上去。 举目四眺,东边天际出朝阳才初升起,晕染着霞光透着生机勃勃,雨停过后隐隐约约可见一道七彩彩虹跨过天边,蓝天如洗,青草似碧波,好一幅美不胜收的动人景色。 可惜胤礽却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情,从胤禔失踪起一直吊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过,即使在人前他可以装着若无其事镇定自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突然他就有些理解胤祉当时的心情了,但他不是胤祉,不会痛哭流涕去求人更不可能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去以身犯险,他不会那么做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胤禔也许从此就回不来了,这样的假设,胤礽现在根本不愿去想。 费扬古带兵围住了逃进深山老林里去的噶尔丹,已经僵持了好几日,不下令他们攻进去除了考虑到山林地势不熟怕又去无回,胤礽其实是有私心的,一旦噶尔丹被诛,他就再没有理由在这里拖下去,就只为了派人到处搜找胤禔的下落。 但倘若他当真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被作为要挟与大清谈条件,胤礽很怀疑,他们汗阿玛肯不肯做出让步,又再者,他知道胤禔不是愿意苟且偷生之人,大清皇子的尊严不容许他这么做,真要到了那一步,他一定会选择自己死。 胡思乱想到最后,胤礽轻叹了叹气,转身准备下去回营地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土坡下头已经被团团包围了住,统一的着装,个个都配着长剑,足有好几十人,全部都是罗刹兵,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胤礽暗暗皱眉,第一反应这些罗刹人胆子当真是大,竟敢跑到大清军营附近来,然后便又有些无奈地回过神,他一个人对上几十个人,怕是神功盖世也难打得过。 某些方面来说,胤礽其实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既然打不过干脆就不打,开了口用罗刹语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领头的两个低声议论了两句,又看他一眼,最后一个挥手示意,上来了几个小兵,便押住了他。 响午之前,按着每日惯例来给胤礽请安的雅尔江阿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贾应选和伺候胤礽的一众奴才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太子爷呢?” 贾应选支吾了一阵,在雅尔江阿开始瞪人的时候,才咬咬牙硬着头皮说了:“太子爷清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奴才担心他出事了!” 雅尔江阿吓了一大跳:“清早就出去了?太子爷一大清早去哪里了?有几个时辰了?” “太子爷只说出去走走也不让人跟着,快有两个时辰了!”贾应选急得都快掉下眼泪来:“奴才心里焦急,也不知道太子爷是不是真的不见了,也不敢跟人说,可这都两个时辰了……” 雅尔江阿打断他,想了想,快速吩咐道:“这事先不要声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太子爷不见了,爷这就带人去外头找,你在这看着,有人求见太子爷就以太子爷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听明白了没?” 贾应选忙点头,雅尔江阿转身就出了帐篷去,带了胤礽的亲信侍卫和自己的护卫低调出了军营 188、处境 金碧辉煌的罗刹国宫廷式建筑,水晶做装饰布置得奢华耀眼的寝殿之内,到处都是银词艳曲放荡暧昧的笑声,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缠在一块交苟着,整个大殿之内俱是一派不堪入目的银靡之景。 胤禔靠在窗边,静静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繁枝落在地上的斑驳光影,偶尔轻叹几声,与身后的沸腾喧嚣奢靡不堪格格不入。 有只穿了一层薄纱连最私隐处都清晰可见的女人靠过来往他身上贴,嘴里喷薄着酒气,嘟嘟囔囔地说着他听不懂但却知道绝对不是正经话的调戏之语,胤禔不耐烦,伸手就将之推到了地上去,像对待垃圾一般。 摔在地上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却也不敢再惹他,爬起身去了别处寻乐子。 胤禔摇了摇头,暗道无耻。 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快有十天了,罗刹国的边陲城镇,供人银乐的行宫,那自称欧多克亚的皇后是这里的女主人。 胤禔终于是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被那女人弄来这里,罗刹国的皇后是个荡妇在这里几乎是无人不知,嫁给彼得皇帝没多久两人就分居了,罗刹国的国都在莫斯科,皇后却天南海北地四处晃搜罗美男美女供自己享乐,而彼得皇帝也从来不管她,放任她在外胡作非为。 据说,这位皇后最喜欢的就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的蒙古男人,所以才会常年在这边陲行宫里留驻,虽然胤禔的长相是剑眉星目很英挺那种皮肤也并不黑完全不符合这个标准,但冲着她以为的他是蒙古人的这个身份,依旧是得了这位皇后青睐,将他扣在了这里。 良久过后,胤禔的目光终于是从窗外移了回来,面前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都是欧多克亚的内宠,各色人种说着各异的语言,却做着同一件事,以各种粗俗不堪的表演卖力地讨那正众星捧月被围在大殿中的水晶大床上饮酒作乐放声大笑的欧多克亚欢心。 这些人不论是被她骗来的,掳来的,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的,俱是进了这里便就彻底堕落下去,没有尊严没有活着的目标,镇日贪欢作乐醉生梦死只追求肉体上的愉悦。 胤禔是个例外,从进了这里第一天去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只吃最简单的面包填饱肚子对送到面前来的美酒佳肴不屑一顾,也不肯穿她给的那些根本不能算衣裳只有一层薄纱完全不能蔽体的衣裳。如此,欧多克亚反倒觉得他有趣,也不用威逼强迫一套,他不肯换那些衣裳就给他找来干净的蒙古服装,不肯喝那些加了料的酒就让他只啃面包喝开水,但每一次,她开这种银靡放荡的舞会,却一定会叫人把他带来参加,即使胤禔从来都是冷眼旁观,她似乎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跟他玩起了这种征服与被征服的游戏。 胤禔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逃出去的机会,最开始他想着等欧多克亚喝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挟持她强迫这里的人放他离开,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放弃,他一个人,就算挟持了人质,在如此多的铜枪铁炮之下,怕也是连这行宫都难逃出去,更别说离开罗刹国。 而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胤禔也大概摸清楚了这行宫里的守卫人数,要偷偷弄死其中一个装扮成守卫兵出去几乎没可能,他的长相跟这些罗刹人差了太远,一眼就能穿帮。唯一的办法,还是得从欧多克亚和她的这群内宠身上下手。 她的内宠也分了三六九等,伺候她时间长深得她信赖和宠幸的有时候会得到机会从她手里拿到她的令牌出去替她办事,这样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却也给了胤禔一线生机,只要能偷到她的令牌,他就能正大光明从这里走出去。 胡思乱想间,大殿里喧嚣的乐声便已经达到了最高朝,男男女女又一次抱在一块抵死纠缠起来,胤禔受不了地移开眼暗想着一会儿他们结束了回了住处去自己还得去洗眼睛,就有人弯着腰进来,低声在欧多克亚的耳边禀报了什么。 乐声戛然而止,方才还醉眼迷蒙地欧多克亚猛地坐起身,脸上带上了愠色:“你确定?那个死鬼突然跑这里来做什么?” “确定,戈洛文将军已经带人出去迎接了,傍晚前就能到,陛下的人送来消息,说陛下也要下榻行宫,让我们先做好准备迎接陛下到来。” 欧多克亚狠狠咒骂:“他怎么还没死,真是晦气。” “殿下,这些人……”禀事的人犹豫问着,虽然皇帝陛下显然很清楚皇后是个什么德行的,但知道归知道,跟亲眼见到她养这么一大帮子人寻欢作乐,也还是两回事。 欧多克亚不耐烦道:“先把他们都带下去,死鬼离开之前都别放他们出来。” 来人领命,那些方才还闹腾得正欢的人嘟嘟囔囔抱怨着被带了下去,胤禔却是松了口气,很干脆地跟着离开,终于可以清净了。 另边厢,胤礽被人蒙了眼捆了手扔上了车,然后车子就马不停歇地走了一整天,从清早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清早,等到胤礽无聊到一觉睡过去又睡醒才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最后他实在没了耐心,用力踹了一脚车子。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良久过后车门才被人拉了开,胤礽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没人理他,只把他架住拉下了车,四处扫了一眼,胤礽就知道自己怕是已经到了罗刹国境内了,然后也没等他再开口问,就被人不客气地给推进了面前的宅邸里头。 捆了手和脚的胤礽被扔进了一间小屋里,砰的一声,胤礽还来不及多问,送他进来的人就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之后他就被关在这乌七八黑的小房间里关了好些日子,每日除了有人按时送上膳食,屋子里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但院子外头却有人守着,胤礽之前解开了身上捆着的绳子试图出去过,后又被外头守着的罗刹兵的枪指着送了回来,便就打消了硬闯出去的念头,之后还与那送膳食的小兵套过近乎,无奈不管他说什么对方就是不开口,气闷之下,胤礽也没了法子,既然这些罗刹人把他捉了来,总归是有目的的,只能等着了。 没想到他本还担心胤禔被人俘虏了,结果到头来落进贼窝里的人竟然成了自己。 应当说也许胤禔也被俘虏了,他不过是步了他的后尘,他们两个难兄难弟,当真是大清朝开国以来最倒霉的皇子和皇太子。 胤礽这个时候也许还有心情自嘲,只是如此这么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到底还是没了耐心,这日一大早胤礽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这鬼地方,终于是抱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的决心,大步出了门去,依旧是被人用枪给指了住,胤礽不耐烦道:“你们留我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找个能做得了主的人出来跟我说话!” 几个小兵不为所动,只用枪指着他,喝骂着要他回屋里去。 胤礽冷笑:“我说!找个能做得了主的人出来跟我说话!你们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罗刹小兵骂骂咧咧,吵闹声终于是惊动了人,出现在眼前的中年男子不论是气势还是打扮都显出他的身份定是不一般,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卫,胤礽挑起眉,问他:“你是谁?” 对方打量他一番,反问道:“你就是那日我的兵从清国军营附近劫回来的人?你是什么人?” 胤礽暗暗松了口气,这人这么问说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还有机会,这便回道:“我不过是个平民,是商人,是来两国边境做买卖的商人,你们无故把我劫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却并不大信他这话,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怀疑道:“商人?商人为何会出现在清军营附近?” “我怎么知道清军营在那附近!”胤礽没好气道:“我只是刚好路过那里而已!” “你说这话可有何凭证?” 胤礽气结,转念一想,突然想起雅尔江阿曾经说过范毓文早前来过罗刹国且和那彼得皇帝还有几分交情,于是道:“我是山西晋商,我的表兄范毓文是你们沙皇陛下的朋友,这次我是随表兄一块来这做买卖的,现在我失踪了,他一定很着急,你们不能这么将我扣在这里。” 那人闻言有些诧异,犹豫了片刻,命那端着枪的小兵将枪收了,放恭敬了态度:“失礼了,我是俄罗斯国陆军元帅戈洛文。” 胤礽撇了撇嘴,果然是这个人。 “既然你是沙皇陛下朋友的表兄,而沙皇陛下今晚也会到这里,还请随我走一趟去见一见沙皇陛下。”戈洛文显然还是对胤礽的话纯疑的,到底要不要放,最后决定交给彼得皇帝去拿主意。 胤礽却很诧异,彼得皇帝也来了这边? 189、重逢 宝座上的男子晃着手里的杯子,眯起的眼视线落在被人带进来的胤礽身上,满眼都是玩味打量之意。 胤礽也在打量他,深凹下去的蓝眼睛,泛红的白肤,古怪的卷发,古怪的衣裳,看他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古怪,总之是叫胤礽觉得很不痛快就对了。 “你说你是范的表兄?” 胤礽暗暗松了口气,彼得这么问,就是当真和范毓文有交情了:“是,范毓文是我的表兄,我是他表弟。” “名字呢?” “应。” 彼得笑了:“范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表弟。” 胤礽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问道:“我是跟表兄来做买卖的,如今莫名其妙被沙皇陛下您的兵给抓了来,我想表兄这时候一定很着急在到处找我,请问沙皇陛下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 彼得的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深思了片刻,反问道:“你和范一起来做买卖?范现在人在哪里?” “也在这边境地界上。” 彼得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既然来了就是客,不用急着回去,你是我的客人,我会叫人将你奉为上宾,也会派人去找范,你想回去也要先找到范之后,在那之前,就请赏脸安心留下。” 彼得说完,也不再等胤礽表态,弹了个手指,就有几个罗刹兵应声进了来。 “应是我的贵客,带下去好生招待,不能有半点怠慢。” 胤礽气结,知道这一时半会地是走不了了,也不再多说,干脆地转身而去。 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再没了睡意的胤禔瞪着房顶发起了呆,突然就想起了胤礽,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很担心和焦急,心里一时烦闷不已,一直到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胤禔本不愿理,只不过他住的房间是间格子屋,只有转身大的地方,外头的敲门声锲而不舍,满屋子都是声响回荡,他想装着没听到都不行。 一刻钟之后,胤禔终于是受不了了,起身用力拉开了房门。 外头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穿着暴露的女人一手抱着胸另一手勾着自己的卷发,靠在门边扭动着身体暧昧地冲胤禔抛媚眼。 胤禔无语,想推上门,对方却卡在了门边,一脚高架在门槛之上,手指摩挲着自己光裸的大腿,低俯下腰,故意把自己只裹住了一半的前胸往胤禔身上贴。 胤禔往后退开一步,自嘲自己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尽惹上这样的烂到透的桃花。 “你到底要做什么?没事的话麻烦让开,我要歇下了。”胤禔用蒙古语说着,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厌恶和不耐烦,舌尖舔着自己抹得比血还红的嘴唇,眨着眼睛手指勾上他的衣襟,嘴里嘟囔着轻佻的话语,虽然胤禔听不懂,却不妨碍自己胳膊上那一粒一粒竖起来的鸡皮疙瘩。 外头的回廊上有守着的罗刹兵,却并不管,反倒是一副嘻嘻哈哈看好戏的模样,胤禔皱了皱眉,决定不再浪费唇舌,毫不客气地挥开了那女人在自己胸前挑逗的手,按着她的肩膀用力一推。 可惜胤禔似乎是低估了面前这女人的力气,原本叉着腰抬着脚站得本就不稳的女人被他这么一推很自然地就向后倒了下去,但出于本能,伸手胡乱一抓,正巧就抓住了胤禔的腰带,再用力一扯,毫无准备的胤禔就被她抓着这么跟着她一块倒了下去,两个人以上下重叠的姿势摔到了一块。 胤禔的腰带被扯下衣裳也扯散了,身下原本就基本等于没穿的女人在这么大动静折腾下更是衣服都蹭了下去,赤裸裸地与他贴在了一起,一众看热闹的罗刹兵大声起哄有的还吹起了口哨。 胤禔暗道倒霉,想撑起身,才发现摔倒下去的时候折到了手掌,这会儿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于是一个不察,刚撑起的身体再次摔倒在了身下肉弹的身上。 女人笑得妩媚又银荡,勾起脚就缠上了他的腰,暧昧地乱蹭了起来。 胤禔手忙脚乱地推他,看在旁人眼里却反倒成了与她纠缠不休,周围的尖叫笑闹声更响。 胤禔懊恼不已,一直到一双脚在他面前顿住,看着眼前熟悉的衣裳下摆,胤禔愣了一愣,猛地抬起头,对上面前人似笑非笑却透着冷意的眼睛,这下便彻底傻了。 胤礽轻哂了一声,在身后跟着的罗刹兵催促他继续往前的时候大步绕过了以不堪入目的姿态纠缠在一块的俩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个余光都没分给胤禔。 回过神的胤禔猛地推开还缠着自己的女人,也顾不得手掌上的疼痛,跳起来就追了上去,然后就被以为他要逃走的罗刹兵给拦了住。 “保成!” 情急之下胤禔大声喊前头走到回郎尽头就要转弯的胤礽。 胤礽顿住了脚步,似是低声与身旁的罗刹兵说了什么,之后回过头,嘴角衔着一抹嘲讽笑意,深深看了胤禔一眼,走了。 胤禔快郁闷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胤礽,但是好不容易重逢了,却是在这样引人遐想的情况之下,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太子爷一定,肯定,十分确定,是生气了。 就在胤禔想着要怎么再见到胤礽和跟他解释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罗刹兵,与那些原本在房门口守着的说了什么,然后走到了他面前,很恭敬地表示,沙皇陛下请他过去。 胤禔无奈,终于还是来了。 太子爷不见了,清军营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起先只有雅尔江阿知道,从响午过后就带了人出去找,一直到日落入夜,意识到事情当真是大条了的雅尔江阿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是去跟裕亲王说了。 福全一听胤礽也失踪了,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随即又很快冷静下来,下死令,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透漏出去,再另派人出去搜找,如此过了两三日,却是音讯全无,倒是军营里风声也死死瞒着,所有人都只以为太子爷是突然身子不适病倒了,军务全部交给了裕亲王处置,一时倒也没出乱子。 在发现胤礽失踪的第二日,雅尔江阿就给范毓文那边送了信了过去,让他帮着找,如此过了四五日,范毓文回信说他私下里四处打听,得到消息罗刹兵几日前在大清军营附近抓了个人回去,他怀疑很有可能就是太子爷,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打听到关押的具体位置,让他稍安勿躁,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雅尔江阿哪里安得下来,一听说太子爷被罗刹人俘虏了走吓得手脚都僵了,当即也顾不上多犹豫,就决定亲自去罗刹国救人。 其实在初看到范毓文的回信时雅尔江阿第一反应自然是禀报裕亲王带兵打过去救人,但转念一想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他们根本不能肯定这个人就是太子爷,就算真的是,被俘虏的皇太子,消息传出去动摇军心就不说了,胤礽的名声也彻底毁了,更者,出兵罗刹,裕亲王也不定能做得了主,估计还得请示皇上,一来一去耽搁时间不说,若是皇上不答应……雅尔江阿不敢想下去,当即下令自己的亲信兵做准备,等到入夜之后趁着夜色低调出军营去罗刹国救人。 胤禟进来找雅尔江阿的时候他正在提笔写信,看到胤禟下意识地就停了笔将桌上的书挡在了信纸上头,胤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皱着眉问道:“你在写什么?见不得人吗?” “没有,家书而已。” “家书你见了爷跟见了鬼一样?” 胤禟大步走上前去,不客气地就将那信纸拿了起来,看过之后也变了脸色:“二哥在罗刹人手里?!你要去罗刹国救他?!” “您小点声音!”雅尔江阿急得差点就上去用手堵他的嘴:“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您既然知道了就一定得保密,奴才现在没时间与您多解释,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奴才一会儿让信鸽先将信送出去,叫人去边境地带接奴才进罗刹国,天黑之后就出发,裕亲王那里,奴才也留了封信与他解释,总之,九爷,无论如何,您得替奴才,替太子爷保守这个秘密。” 胤禟抿唇想了片刻,道:“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雅尔江阿想也没想地拒绝。 胤禟也不多说,撇了撇嘴扔下信纸,转身就回了去。 雅尔江阿这会儿也顾不上他在想什么,把给范毓文的回信写好送出去,另一封给裕亲王的信也叫人收了起来等自己离开再交出去,当然他在信里并没有说胤礽被俘了,只说有了太子爷的消息,自己要去接他回来。 但是让雅尔江阿没想到的是,他带着十几个亲信护卫出了军营没走多久,刚到岔路口就碰上了一早等在那里独身一人前来的胤禟。 “你甩不掉爷的,爷说了,爷要跟你一块去救二哥。” 雅尔江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爷,奴才是去救人的,很危险,不是去玩的!” “爷知道。” “您这么跑出来裕亲王知道吗?” “爷也给他留了信,说是随雅尔江阿你一块前去。” 雅尔江阿彻底无语了,也知道胤禟这拗脾气,自己必然是甩不掉他了,不管怎样,他现在也没工夫再耽搁,与胤禟约法三章在他再三保证一路上都听从自己安排绝不逞能乱跑之后才终于是勉强同意了带上他,一块上了路。 190、内宠 被罗刹兵带进大殿里的胤禔干等了半天,在他快没了耐心打算提步走人的时候,彼得才慢慢悠悠地从后殿晃了出来,傲慢地在宝座上坐下,上下打量了胤禔两眼,笑了,用蒙古语道:“没想到清国的皇子竟变成了个蒙古人。” 胤禔知道他是在故意讥讽自己,回刺道:“叫人把我押过来就晾在这里不管,等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得喝,原来这就是沙皇陛下的待客之道。” 被他这么一呛,彼得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不悦地干脆直入正题:“虽然你是清国皇子,但现在你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囚俘,我不用对你客气,你不过是我和清国皇帝谈判的筹码而已。” 胤禔却完全不以为然:“你若是想拿我去要挟皇上那就大错特错了,这里离我大清朝京城有几千里远,皇上不会来,你也去不了我大清京城,连面都见不上,要怎么谈?更何况罗刹国从来都是言而无信签订了条约过后就反悔,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样不守信诺的国家,皇上也不会有兴趣与你们谈,更不会因为我而和你们谈。” 彼得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清国皇帝不肯谈你就得死,清国皇帝不在,听说清国的皇太子就在这附近领兵打仗,他总不能看着你这么送死。” 胤禔快要笑出声音了:“彼得沙皇陛下,我想你在与我说这些话之前应该让你的人先把我国的情况打听清楚透彻了才好,我被你的兵俘虏了来,最高兴的人怕就是我那位二弟皇太子,我的死活皇太子不但不会管,他怕是还巴不得你将我跺了我永远别回去最好。” 这么说着,胤禔心下也有了数,胤礽虽然也被他们弄了来,但这些人应当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对。 彼得的声音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微眯起的眼里隐约有了怒气:“你当真不怕死?” “怕,我就算真说不怕死也是假话,”胤禔摇了摇头:“不过沙皇陛下大概不知道,我大清朝一向有祖训,被俘虏的皇子只能死,否则丢的不是自己的脸,更是皇上的脸,是祖宗的脸,你若是要拿我去要挟皇上,就算我再怕死也无颜苟活下去。” 彼得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慢慢握了紧,盯着胤禔,似是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过后,突然又笑了:“你这话我不信。” 胤禔无所谓道:“随你吧,总之我奉劝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你一定会失望。” 彼得确实不太信他说的,首先他完全不认为面前这个在他看来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皇子真有勇气自尽,再者他嘴里说的清国皇帝不会管他的死活彼得也并不信,在他看来,胤禔方才那番话不过都是逞口舌之快唬他的而已。 “是不是你也不能回去,在清国皇帝答应我的条件之前,你都得留在这里。”彼得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胤禔撇了撇嘴,谁让他是在别人地盘上呢,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不过想到胤礽,胤禔到底还是放缓了态度,犹疑着问道:“方才我看到这行宫里还有其他的我国人,也是你捉来的俘虏不成?” “他是我的贵客,”彼得说着又笑了,嘴角的笑容暧昧得叫胤禔只觉得刺眼不已,随即又怀疑地看向了他:“你认识他?” “不认识。”胤禔下意识地否定,既然对方并不知道胤礽的真实身份,他还是跟他撇清一些别把他牵扯进来得好。 胤礽没等多久,第二日一早打听到彼得来了边境他被带进了行宫来的范毓文就找了上门来,而一大早,胤礽也才刚起,就被彼得的人带了来跟他共进早膳。 对上彼得那在胤礽看来实在是不算好看的笑脸,面对面前一盘子各种味道怪异的食物,胤礽的胃口也倒了干净,只抿了几口彼得特地叫人给他泡的茶水,对彼得时不时地套近乎不屑一顾,偶尔才敷衍他一两句,一直到范毓文被人带了进来。 彼得见到范毓文很高兴也很热情,上去就来了一个大拥抱,胤礽看着心中好笑,若非他对这个范毓文足够信任,都该要怀疑他有私通他国之嫌了。 等俩人客套招呼完了,胤礽才又慢慢抿了一口茶,对范毓文道:“表兄,跟你这位沙皇朋友说,我要跟你回去。” 被太子爷这么叫一声表兄,范毓文额上冷汗涔涔估摸着自己得短寿个十年,不过也会意过来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忙就着他的话问起了彼得:“沙皇陛下,我表弟鲁莽,得罪了您的人,我替他向您赔罪了,不过我和表弟都已经出来很长时日了,也该回去了,可否现在就让我带表弟离开?” 彼得看胤礽一眼,有些怀疑:“应当真是你表弟?” “是,他是我姨娘的儿子,这回是他第一次随我一块出来做买卖,若是不能平安把人带回去,我不好与姨娘交代的。” “既然来了也不用急着回去,”彼得的语气冷淡了下去,目光不着痕迹地再次掠过胤礽:“应既然是第一次来,可以留下来多玩一玩,若是有兴趣,之后我还可以带他去莫斯科。” 范毓文哭的心情都有了,大清的太子爷,怎么能跟你去莫斯科啊! “可我们当真着急要回去,家里还有事要我们回去处理……” 彼得不悦打断他:“范,你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但应必须留下来。” 简单说来,就是这个彼得皇帝看上了太子爷,非要留人下来做禁脔,他赤裸裸的眼神别说胤礽自己,连范毓文这也才来了一时半刻的人都看了出来。 胤礽哂笑了一声,不客气道:“沙皇陛下不是说和表兄是朋友吗?听说表兄还救过你的命,你就是这么回报表兄的?” 这事胤礽也是从雅尔江阿那里听来的,范毓文当初是被蛰伏在莫斯科郊区山林的彼得的童子军俘虏,后来却用身上带的中药救了被自己姐姐索菲亚公主故意叫人放的毒蝎蜇了差点一命呜呼的彼得,之后就因为这个和彼得成了朋友,在彼得掌权之后他每次来罗刹国做买卖,对方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而归。 不过这往事说起来也不怎么光彩,彼得一直很忌讳提起,从来都只是和范毓文心照不宣而已,所以如今被胤礽这么不客气地揭穿,一时面上挂不住,脸上的神色就不好看了。 胤礽倒是满不在乎他在想什么,拍拍手站起身,微挑起眼,眼波流转目光在彼得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又笑了:“沙皇陛下,你留我下来,是想要我做你的内宠?” “咳——”范毓文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 彼得嘴角扯了扯,笑得不尴不尬:“是,你愿意吗?” “不愿意,”胤礽半点不给面子地拒绝:“我是有主的人,就是那被你俘虏来的人。” “你说那个清国的皇子?”彼得的脸瞬间冷了下去:“他说他不认识你。” “他骗你的,你想要我,得他舍得才行。” “你当真是他的人?” “是。” “我是一国皇帝,他不过是个被俘虏了的皇子,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人往高处走’,你该跟我才对。” 胤礽轻蔑一笑:“可我就喜欢他这个落魄皇子呢。” 范毓文的脑袋快低到了地上去,他似乎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彼得皱起眉头,抱着胳膊想了半响,最后道:“我不喜欢强迫人,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跟我。” “我要见他。” 虽然彼得不答应胤礽回去,倒却还是很大方地同意了安排他和胤禔住一块,然后就叫人把他和范毓文一块带了下去,胤礽也没兴趣跟他磨嘴皮子,转身就走了。 出了彼得的宫殿,范毓文才压低了声音问他:“爷,您做什么跟他说认识大贝勒呢,这样他不是更不会同意让您走了。” 胤礽嗤道:“他现在不也不同意让爷走,有什么区别。” “可……” “无事,”胤礽打断他,问道:“雅尔江阿那里知道吗?” “小民给他送了信了,他说会亲来这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胤礽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吩咐道:“既然彼得不限制你出入,你给我送封信去军营给裕亲王,不要告诉他爷在哪里,更不能说爷被俘了,就只告诉他爷有事要办,让他帮爷瞒着,最多三个月,爷自会回去。” “小民会去办,”范毓文应着,想想又有些犹豫:“爷,彼得不肯放您,您想得到办法和大贝勒一块逃出去吗?” “你跟他熟,你帮爷想。” 胤礽丢下这句,转身跟着罗刹兵走了。 191、见面 出了彼得的宫殿,转过几道回廊,上楼,柱形的城楼里装饰得十分具有罗刹国风情的寝殿就是彼得让人给胤礽安排的住处,他想见的人也已经被人带了过来。 胤礽进门的时候,胤禔正对着镜子捣鼓自己的头发,胤礽靠在门边,反脚将房门踢上,听到声响的人停在自己肩上的手略僵了一下,之后猛地转过了身,欣喜的笑容爬上了嘴角,大步走了过去伸开了手,胤礽却嫌弃地快速反应,朝着一边让开了身。 扑了空的那个尴尬不已:“保成,你怎么了?” “爷派人到处搜找你的下落,原来你躲在这里风流快活。”胤礽嘲讽着,走到了一旁的桌边坐下,倒了杯水猛灌了几口,才又挑起了眉:“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胤禔无奈道:“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胤礽狠狠白了他一眼,之后又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过来!” 胤禔讪笑着挪到他面前:“太子爷……”又被胤礽伸手狠狠一拉,一屁股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了下去。 胤礽没好气地点拨着他的肩膀:“转过身去。” 胤禔不敢反抗他,乖乖转过了身去,胤礽一手捞起他的头发,比了比,低骂道:“你真是疯了,被人知道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我这也不是没办法,”胤禔言简意赅地把这些日子自己的经历快速说了一遍,最后讪笑道:“太子爷帮个忙别说出去就是了。” “你以为爷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了?别人眼睛又不是瞎的。”胤礽骂着,突然俯下身,靠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脖子,脸蹭着脸,过了良久,才放轻了声音:“幸好。” 矫情的话胤礽说不出来,只是听着胤禔说的心里到底有些后怕,胤禔知道太子爷脸皮薄,也不拆穿他,这会儿能在这个境况下重逢于他自己也算是喜出望外,虽然他其实完全不希望看到胤礽也掉进这贼窝里来。 微侧过头,胤禔看着近在眼前朝思暮想的脸,视线下移,落在他还泛着水光的唇上,一口就咬了上去,狠狠吻了住。 胤礽很配合地启开唇,更加热情地反咬上去,激动地与他唇舌交缠起来。 每一回他们亲吻,温柔缱绻少,这样你啃我咬激烈得如同博弈一般的时候却很多。胤礽的身子从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胤禔顺势揽住他的腰,接住他坐到了自己的身上,胤礽故意挨着他蹭动着下身,带着笑意的眼里渐渐染上了情欲:“昨日那个,是不是很火辣?” “说哪里去了,我哪里消受得了那样的,我这满腔心思惦念着的,可都是太子爷你。” 胤礽满意地笑了,俩人互相撕扯纠缠着越加乱了步调。 半个时辰之后,胤礽慵懒地靠在床边的地上坐着,依旧让胤禔背对着自己,帮他把辫子给编好绑了紧,胤禔抚弄着他挂在自己腰前光裸的小腿,一下一下摩挲挑逗着,低笑了起来:“太子爷,我们大白天的做这种事情,倒是叫外头那些罗刹人白看了去了。” 窗户没有关,外头时不时有罗刹兵来回巡逻,胤礽估摸着他们方才做的事情应该已经尽数传到了彼得耳朵里去,不过他压根无所谓就是了。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胤礽踢一脚他的屁股,又被他把这只脚也抓了过去,举高起来就在他敏感的脚板心上舔了一口。 胤礽的眼神一下就暗沉下去带上了几分欲色,呆呆看着他,在胤禔欺身过来亲他的时候才回过神,尴尬地将人推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问你,彼得留你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拿我跟朝廷谈条件,不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就不清楚了。” “你是叫他打消这个念头?”虽然胤禔没说胤礽也猜到了个大概,想了想,勾下了他的脖子低声叮嘱道:“下一回他再提到这个,你先答应着他便是,我们先拖着他。” “答应他?” “嗯,先敷衍着他再说,我们再想办法从这里离开,”说到这个,胤礽又在胤禔腰上掐了一把:“你来这里这么久了,到底知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胤禔尴尬起来,半天才憋了句出来:“那个皇后,如果能得到她信任,或许能拿到她令牌,就能出去了。” 闻言,胤礽微眯起了眼,半响过后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骗她的信任可以,不许做超过的事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会……” 胤礽的手指抚上了他肩膀上那才结痂的伤口处:“疼吗?” “皮肉伤而已,不是大事。” 胤礽皱起眉头,明明是很深的箭伤,哪里算皮肉伤,眼神暗沉了几分,半响过后,凑上去在伤处轻舔了一下,又上移到脖子上方才自己要过的地方继续舔弄着,胤禔低喘了一声,受不了地转身轻轻一推,把他压了下去,本就凌乱的衣裳一下又扯散了。 “时候还早,既然太子爷这么热情,我们再来一回好了。” 响午之时,胤禔抱着胤礽正蒙头大睡,这么多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是稍微放松了下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被吵醒的胤禔有些不耐烦,拉高被子帮还在睡的胤礽盖严实,胡乱穿好衣服下了床去开门,出乎他意料的是门外来的人竟然是范毓文。 “太子爷不是说你出去了吗?” 范毓文摇了摇头:“彼得沙皇留小民下来陪他用过午膳再送我出去,这会儿是让小民来请太子爷一块去的。” 胤禔让范毓文进来,阖上房门挡住了外头罗刹兵好奇的目光,范毓文一看胤禔衣衫不整,另一个还在床上躺着,地上衣裳乱成一团,惊得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胤礽也醒了,撑起身,胡乱套上褂子,胤禔倒了杯水递过去给他,润过喉之后,胤礽不耐问道:“彼得他又要做什么?” “请您去与他一块用午膳。” 烦不烦,胤礽在心里咒骂:“信送出去了没有?” “送出去了,而且小民的人说昨日傍晚已经接到了简亲王大阿哥,他把九爷也带来了……” “胤禟也来了?”胤禔插上话:“那小子来凑什么热闹,雅尔江阿怎么这么没有分寸。” “说是九爷硬要跟着来的。” 胤礽没好气道:“去把他们都给爷撵回去,少来添乱子。” “是。” “你没有在信里提大贝勒的事情吧?” “没有,太子爷没吩咐过小民便没有提,只按您的意思说了您出外有事要办,三个月内定会回去,请裕亲王不要声张了出去。” 胤禔问胤礽:“你不打算告诉二伯我和你在一块?” “不用说,就让他们以为你失踪了。” 胤禔点了点头,没有问原因却已经猜到了胤礽的心思,倒是问起了范毓文另一件他比较在意的事情:“彼得说要拿我和朝廷谈判,他到底想向朝廷要什么你知道吗?” “小民有打听过,罗刹国这些年为了抢他们黑海出海口一直在与南边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打仗,三个月前罗刹军大捷攻占了亚速港打赢了奥斯曼,而他们下一个要打的目标是北面的瑞典,不过由于连年征战,国库也空了,怕是连军饷都快要发不下去,彼得沙皇这回来这边边境,本就是听说大清和噶尔丹打了起来,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小民想,他掳了大贝勒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是朝廷肯答应扩大两国贸易往来,他们每年就能从中赚取更多的金银补充空虚的国库,如此一两年时间,就够他们筹备军资做足准备与瑞典开战。” 胤礽嗤道:“朝廷先前与他们签订的条约里头,贸易往来限制已经放得很宽了,他们还不满足?” “小民按着打听来的情况算过,若是按着先头那样的贸易额度计算,他们要筹齐充足军资,少说得五六年时间才勉强够,但若是朝廷肯答应他们将贸易度扩大一倍,他们就能尽快提早开战,速战速决。” “原来如此,”胤禔敲了敲下巴:“算盘倒是打得好,没想到爷在他们眼里倒是有这么值钱。” 胤礽斜他一眼,哂道:“可惜你在老爷子眼里一点都不值这个数。” “……” 这血淋淋赤裸裸的事实就这么被胤礽毫不客气半点不给面子地戳破了。 “走吧,”胤礽冲陷进打击里回不过神来的人微扬起下颚:“随爷一块去和彼得用午膳。” “我也去?” “不去你想饿死?” 胤礽起身换了衣裳,虽然不愿意,也还是不得不去给彼得捧这个场,穿戴整齐之后领着胤禔和范毓文一块出了门。 192、蛊惑 驼铃声晃晃悠悠地响着,雅尔江阿拉着骆驼,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坐在骆驼上的胤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人也快蔫了:“你到底却不确定是朝这个地方走?我们到底能不能走出去啊?” “九爷,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八百十遍了,省点力气也让我喘口气吧。” 胤禟不痛快地拍了拍驼峰,没好气道:“雅尔江阿,你现在对爷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是吧!” 雅尔江阿看他一眼,无奈笑了:“九爷,不是你说让我以后跟你随便一些的吗?”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三天前他们从军营里出来为了去罗刹国救人,本来按着脚程这个时候应当早已经到两国边境了,谁知道在横穿这篇荒漠的时候突然遇到风沙大作,把他们和跟着出来的护卫都吹散了,俩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躲了一天才逃过一劫,等到风沙过去,就发现他们彻底迷了路,不但跟着的人不见了,马也丢了。 然后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一支当地的牧民队伍,胤禟用随身带的金猪牌和金算盘换了这匹骆驼,一些干粮和水,又叫他们指了方向这才重新上路,虽然雅尔江阿对此有些不乐意,那两样东西都是他送的,如今就这么全换了出去,不过却也没有办法,他身上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总不能把自己押出去吧,何况人家也不收他。 于是他们就这么靠徒步走的,走了几乎一天一夜,就在雅尔江阿快要累得直接趴下去的时候,才终于是走出了这鬼地方,遇上了出了关口来迎接他们的范家的管事,那一刻雅尔江阿简直要抱着人嚎啕大哭一场了。 相比之下,胤禟却十分兴奋,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从进了罗刹国的城镇起就没停过左瞧右盼,看到有罗刹人提着麻袋装的金子与同是清国过来的商人交易瓷器,一时好奇不已,转头就问雅尔江阿:“这些东西这么值钱啊?” “可不是,”雅尔江阿点头:“瓷器,茶叶,丝绸到了这边都能卖个大价钱,若是运到南洋西洋去卖,价格还能翻个几番,这些东西在这些国家的人眼里可都是宝贝。” 闻言,胤禟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凑得更近了一些:“雅尔江阿……” “什么?”看着胤禟贼笑着的表情,雅尔江阿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 “你会知道这些,都是你那个商人范兄告诉你的吧?你应当没少从他那里拿好处?” “是……其实也不是,就是,私下在范兄那里搭了份子,每年都能分到些花红而已。” 果然是这样,胤禟就知道若是没好处,雅尔江阿怎么可能跟个汉人,还是个商人称兄道弟。 “算上爷,爷也要搭份子。” “……九爷,你有银子吗?” “没有,你借,分了花红爷再还你。” 雅尔江阿哭笑不得,您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 不过算了,眼下他也没心思跟胤禟因为这个磨嘴皮子,于是问起了范毓文的那个管事:“范兄人呢?怎么没见着他?” “少爷去行宫里去了,说是彼得沙皇也来了这边,太子爷和大贝勒都在彼得沙皇手里,少爷正想法子看能不能说动彼得沙皇放人,小民已经将您们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少爷,想必太子爷那边也已经知道了。” “大贝勒也在这里?”雅尔江阿有些意外,同时又觉得还当真是意外之喜。 胤禟也靠了过来,问雅尔江阿:“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救我大哥二哥,你不会是唬着爷玩的吧?” 雅尔江阿颇有些无语,爷压根没叫你跟着来,什么时候唬了你了。 俄国行宫。 彼得看着和胤礽一块进来的胤禔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掩饰过去脸上堆起了恰到好处的笑容,请了进来的四人一块入座。 先头胤礽和胤禔两个在房里做的好事他当然是已经听说了,不过是他先答应的胤礽让他们住一块,这会儿也不好再反悔,但没关系,彼得就不信凭他一国皇帝的身份,还抢不到一个他想要的内宠。 胤礽对面前彼得特地叫人准备的‘佳肴’完全提不起兴趣来,不过也不想就这么饿死,勉强尝了几口,最后还是胤禔看出他没胃口,挑了些尚能入口的给他,胤礽很自然地接过去就着他的盘子就优雅地吃了起来,彼得看着皱了皱眉,问胤禔:“听说清国的主子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除了主子剩下的都是你们的奴才?怎么皇子殿下还纡尊降贵伺候自己的奴才?” 胤礽低着头吃东西完全不理他的阴阳怪气,胤禔听了却有些莫名,奴才?他说胤礽? 范毓文轻咳了一声,提醒胤禔:“大贝勒,沙皇陛下是问您为何是您伺候表弟而不是表弟伺候您。” 胤礽抿了一口茶,慢慢开了口:“大贝勒最宠幸的人就是我,他乐意为我做这些,沙皇陛下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会儿胤禔算是明白过来这个彼得都误会了些什么了,不过没关系,让他误会最好,这便也笑了:“别说是伺候他,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范毓文赶紧低头吃东西,装着什么都没听到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彼得略有不悦,胤礽轻捏了捏胤禔的手,胤禔会意,放下餐具抹了抹嘴,与彼得说起了正事:“沙皇陛下,你之前说的拿我与朝廷谈判的事情,我回去仔细想过了,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想死,何况如今我的美人还回到了我身边,就更加不想死了,所以,你的提议,或许可行。” 胤禔很明显地感觉到,在他将那句‘美人’说出口的时候,胤礽在自己的手心狠狠拧了一下,不过于他而言,也还是跟挠痒一般。 彼得深眯起眸,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评估他这话的可信度一般:“你不是说,你们皇帝不会就范?” “那也未必,说实话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其实很清楚,若是你派人将我在你们这里的事情告诉皇上并提出条件,摆明了是我被俘虏了你们要拿我做要挟,皇上面子挂不住且显得你们太过强势凌人,皇上一定不会答应反倒是可能连之前那些也全部推翻,你很有可能血本无归,但如果,由我自己写信,私下派人将信送去给皇上,我在信里向他哭诉现下的处境,求他答应你的条件赎我回去,只要这事不揭出来皇上的面子保住了,也许他会为了我这个儿子而答应你也说不定。” 说到最后胤禔也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嘴,以康熙的个性,他若是当真写了这样的信去,很大可能,他马上就会宣布自己战死沙场的消息然后风光下葬才是真的。 不过如今对着彼得,既然胤礽说先拖着他,那也就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闻言,彼得果真就犹豫了起来,胤禔继续蛊惑道:“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国库空虚需要钱补充军需的是你们,有求于我大清朝廷的也是你们,虽然我在你手里,但你想拿我做要挟,绝对只会适得其反最后必然什么都捞不到,按我说的去做,我会跟我汗阿玛说不是我求他帮你们,而不是你们拿我做要挟,最后就算不成功你也不会有损失。” 见彼得似是被说动了,胤禔又笑了:“沙皇陛下,我骗你没有好处的,我说了我现在不想死了,不仅我在你手里,我的小情儿也在你手里,我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得顾着他不是。” 胤禔说着伸手揽了揽胤礽的腰,继续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算肯放我回去也没意思了,所以就算为了他,我也绝对不会蒙骗你。” 胤礽实在是没好气,也只能配合着他演,心里却在咒骂他当真是越说越无耻越说越没边了,根本话里话外都是调戏之意。 彼得正思索犹豫间,那戈洛文进了来,递了封信到他手里,彼得拆开看过显得有些意外:问道:“怎么提前了?” “几国代表已经提前出发,预计十天左右就能到达莫斯科,陛下,您可要现在也启程回去?” 彼得点头,吩咐道:“你去安排准备,明天我们就回去。” 说着,又看了胤禔和胤礽一眼:“清国的皇子殿下和他的美人,也一块带回去。” 胤禔和胤礽同时无语,去莫斯科,他们当真是要越走越远了。 “既然沙皇有事要处理,我们也吃饱了,便先回去了。” 胤礽说完,也不等彼得同意,冲胤禔和范毓文眼神示意,就起身先走了,胤禔自然是赶紧跟了上去,范毓文尴尬地与彼得道过谢,之后追了出去。 出了宫殿大门,胤礽才低声吩咐范毓文:“去查一查,戈洛文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小民明白。” 193、宫殿 范毓文从行宫里出来,就给胤禟和雅尔江阿带来了太子爷和大贝勒要被彼得皇帝带去莫斯科的消息,雅尔江阿听得脚都差点软了:“莫……莫斯科?去了那里还怎么逃得出来啊……” 范毓文也快愁死了:“彼得坚持要带他们去,人在他手里也没有法子,只能再想办法了,对了,太子爷说,请您把九爷带回去,不要再搅进来了,要是您和九爷也被彼得的人抓了,那才当真是麻烦大了。” “不回去,”胤禟一口否决:“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了这边,没道理就这么回去,既然太子二哥他们去了莫斯科,我们也去。” 雅尔江阿拍拍他的肩膀:“九爷,我让范兄派人护送你回去吧,我跟去莫斯科盯着情况,找机会救太子爷和大贝勒。” 胤禟横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自个有分寸。” “不是你……” “别说了,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们一块去莫斯科。”胤禟坚持道。 范毓文快哭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太子爷叫你们两个都滚回去啊! 雅尔江阿敛起了笑容,看着胤禟,突然就严肃了起来:“九爷,去莫斯科真的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很可能又去无回,不但救不了太子爷和大贝勒很可能我们俩也要搭进去,你要知道,即使是太子爷、大贝勒加上九爷您,你们全部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打动皇上无条件屈从罗刹国,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很可能就是两国交兵,您没有活路的,第一个就要被推出来堵枪口。” 胤禟却反倒笑了:“雅尔江阿,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听说简亲王就快要上奏请旨皇上封你为世子了吧?一个亲王世子的分量可也不轻,你难道就一点都没为你自己考虑过?” “为了太子爷,我这条命算不了什么。” 雅尔江阿说得轻描淡写,眼里的坚定却叫胤禟看得心下不由得一颤。 “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胤禟说着一顿,继续道:“我不是为了去玩,我是真的想救大哥二哥回来。” 半个月之后,被彼得押着日夜赶路,不到半个月就到了罗刹国都城的胤礽和胤禔两个在彼得的安排之下,住进了皇宫西北角的城堡式建筑顶楼。 胤礽推开窗,遥望这皇宫进门正前方的教堂在阳光下越发闪耀着光辉的金顶,勾起了嘴角,对身后贴上来的胤禔道:“这罗刹国的房子建的倒是跟我们那里很不一样,也还挺好看的。” “太子爷你不会是在这里乐不思蜀了吧?” 胤礽摇了摇头,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但彼得的人一直跟幽灵一般盯着他们,要想逃走,还当真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胤禔拿起望远镜了望远方,看了许久,微皱起了眉,胤礽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这里的皇宫倒是一点不似我们那,可是热闹的很,我们来了这里两日,我发现日日都不停地有各种人进进出出,看衣着打扮,似乎还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这里的人?” “可不是,你还记得戈洛文说的那事吧?我猜估计是其他国家的使臣,既然彼得安排了我们俩住宫里,那些人想必也住在这里面,就是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 “该死的范毓文……”胤礽低骂,原本他还指望着范毓文给他打听这事,只是自从他们离开边境踏上来莫斯科的路起,就与范毓文断了联系,以至于胤礽都该要怀疑他是见势不对溜了,决定不管他们当做不知道这事了。 胤禔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他:“求人不如求己,既然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又多又杂,我们要出去就不是没有可能了。” 胤礽没好气,冲楼下围了一圈的罗刹兵努了努嘴:“你打得过这些再说这话吧。” 胤禔讪笑,靠来强的,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啊。 傍晚之时,有守卫按着每日惯例给他们送来吃食,胤礽扒拉了两下就全部扔给胤禔去,胤禔又哄着他多吃了几口面包好歹是勉强填饱了肚子。 “我倒觉得这种东西其实还挺好吃的。”胤禔倒是挺知足的,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面包和其他吃食都解决了掉。 “油,腻,有什么好吃的。”胤礽觉得,再不回去,他迟早得饿死在这个地方。 胤禔无奈笑着伸手过去拧了拧他的鼻子,被胤礽不客气地拍开:“别动手动脚,一手的油,脏死了。” 都寄人篱下了,这挑剔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改不了。 用过膳食,很快又有罗刹兵上来,说是皇后请清国的皇子殿下过去。 胤禔听了有些意外,他倒是没忘了这女人,就是这回这女人也跟着彼得回了莫斯科来,有彼得在一路上倒是表现得都很老实也再没来找他麻烦,没想到现在这是又故态复萌了? 不过她若是不主动找来胤禔还愁没机会从她那里弄来离开这鬼地方的出宫令牌,如今反倒是好。 胤礽喊住起身就准备跟着人走的胤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猴急什么?” 然后又问那来请人的罗刹兵:“你们皇后要请他去做什么?” “皇后殿下只说请您过去,还请您随我们走一趟。”那人并不理胤礽,却对胤禔很恭敬。 果然是狗眼看人低,哪里的人都这样。 胤禔拍拍胤礽的手:“我一会儿就回来。”见他还是满脸不痛快,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跟着人出了门去。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下了楼,胤禔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时与那些来来往往不知哪个国家的人擦身而过,留心打量他们的衣着打扮,却不过他对大清之外的其他国家实在了解太少,这些人又大都长得差不太多,在他眼里看来都是一样奇怪,实在是看不出端倪来,问那些罗刹兵,结果人家根本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懂。 皇后的寝殿在皇宫另一边的角落,从他们的住处过去几乎绕着大半个皇宫转了一圈,外头看起来不起眼的宫殿里头却是别有洞天,水晶装饰得奢华无比,边境的行宫与之比起来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欧多克亚慵懒地半躺在宝座里,身边坐了一圈同样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贵妇,在胤禔走进来的时候一个个俱是睁大了眼睛赤裸裸的视线半点不避讳地落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说了这个是极品吧,这个可是清国的皇子,清国知道吗?东边的大国,非常美妙的地方。” 欧多克亚与一众贵妇大声笑着议论着,时不时地视线掠过他,可惜他们说的罗刹语胤禔听不懂,不过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胤禔不耐地皱起眉头,问她:“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是一年也难得回莫斯科一次的吗?在边境吃喝玩乐不用伺奉彼得不好?” “那个死鬼才不需要我去伺奉,我当然是为了你才回来的,清国的皇子殿下,”欧多克亚冲他抛着媚眼:“早知道你是清国皇子,我怎么也不会把你交出来给那个死鬼,你该是我的人才对。” 说只去一会儿的人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天色一片漆黑的时候才回来,身上还有酒气,摸上床就被胤礽给嫌弃地踹上了一脚。 胤禔赶紧捉住人低声解释道:“我没做什么,就是陪着皇后和那帮公爵伯爵家的贵妇磨了一会儿嘴皮子而已,那帮子女人当真是……八旗秀女虽然木讷乏味些,比她们倒是强多了。” 胤礽又踹了他一脚:“你还惦记着八旗秀女,只是说话你怎么身上还有酒味!” “就只喝了半杯而已……我是被逼的。”胤禔讨好地解释:“我总得也做做姿态讨好着她们,要不怎么找得到机会从那女人那里弄来出宫的令牌。” 胤礽骂道:“那也不该胡乱喝酒!你就不怕她们在酒里下药,那么多女人一块把你吃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哪能啊……”胤禔安抚住人,拍了拍他的胳膊,挨着他靠了下去,抱紧了他这会儿终于是觉得舒坦了些:“不过我倒是打听来了外头那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嗯?” “彼得联络了几个周边国家,想要一起对抗瑞典,瑞典是个强国,到处扩张在外树敌不少,这会儿敌对国几乎都被彼得给笼络了来,这回是来莫斯科一块和谈成立什么反瑞联盟的。” 胤礽撇了撇嘴:“算盘打得挺好。” 想了片刻,又转过身凑到了胤禔耳边:“有机会我们给他找找麻烦,别让他太顺心如意了。” 胤禔笑了:“好啊,那也得我们能插的上手再说啊。” 胤礽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他实在是,太不忿了。 194、心机 京城,乾清宫西暖阁。 窗户之外弘晳探出小脑袋,踮起脚尖朝里头看,见康熙依旧维持着那保持了近一个时辰的姿势坐在书桌前,手里提着笔却没有动过,眉头紧蹙着,似是有化不开的犯愁,于是撅了撅嘴,转过了身。 胤禨蹑手蹑脚走上前来,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的手转过了回廊,去了后头院子。 弘晳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好半响才闷闷不乐道:“汗玛法好奇怪,都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动也不动,连药都没喝过。” 胤禨笑了:“汗阿玛的病比前段时日好多了,有很多政事要处理,你别去扰着他。” “可是他根本没有动过笔,”弘晳的小脸也鼓了起来:“哪有处理政事的时候只靠看的,而且汗玛法一直在看同一封折子。” “折子?什么折子?” “似乎是和阿玛有关,我进去的时候就看了一眼,然后折子就被汗玛法抽走了,也不准我再看了,还把我给赶了出来,”弘晳说着满眼都是不解和不高兴:“明明以前关于阿玛的事情汗玛法都会全告诉我的。” 想了片刻,胤禨拍了拍弘晳的手,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们偷偷去看。” 笔尖上浓黑的墨汁滴在面前的折子之上,晕开一片墨黑污渍,康熙才恍然回过神,他已经走神很久了。 折子是裕亲王给他上的密折,胤禔失踪,胤礽也失踪,胤禟留书出走,之后胤礽叫人送信说三个月就会回来,短短半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叫康熙措手不及。之前裕亲王的第一封折子送来告诉他胤禔和胤礽先后不见了的时候,他其实是很焦急的,也示下了福全不要在军营之中声张,私下派人找寻俩人,直到如今收到这第二份奏折。 福全的密折里禀报打听来的消息胤礽很可能是被罗刹国俘虏了,胤禟和雅尔江阿得到消息留书去了罗刹国救人,送信回来说出去办事三个月就回不过是权宜拖延之计,如今他们将穷途末路的噶尔丹围困在了深山老林之中,可攻进去速战速决然后大军班师,也可继续围守一直到噶尔丹弹尽粮绝,如此便可一面寻找几位皇子,只是大军每在外多待一日,军粮就要多靡费一些,再拖上三个月,后续的补给根本不可能跟得上。 康熙叹了叹气,终于是提笔下了批示,梁九功弯着腰进来,低声问他:“皇上,时候到了,这会儿要去宁寿宫吗?” “去吧。”将折子收起,塞到旁边压着的书下,康熙起身出门去了宁寿宫请安。 眼见着康熙走了,胤禨冲弘晳招了招手,绕过回廊,到了他的书房之外,弘晳冲外头守着的太监笑了笑,满脸天真道:“我的玻璃珠子落在汗玛法的书房里头了,我要进去找。” 太监弯下腰,恭敬问道:“大阿哥您的玻璃珠子长什么样?奴才进去给您找。” “你让我和十五叔进去,我们自己找。” “可……” “我和弘晳就只是找个玻璃珠子很快就出来,不会乱动汗阿玛的东西。”胤禨说着取了个玉坠子出来顺手就塞到了对方手里。 太监不着痕迹地将之收进袖子里:“十五爷客气了,您们进去吧,奴才在这里给您们守着。” 胤禨转头冲弘晳眨了眨眼睛,拉着他的手进了门去。 弘晳扭着身子爬到了康熙的御椅之上又被胤禨双手给抱了下来:“你别乱动,我来找就行。” 胤禨说着就动手翻了起来,要找的东西很快就被他从那一堆书下抽了出来,翻开就快速浏览了起来。 弘晳眼见着自己十五叔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愕不已,心急地踮起了脚,也想去看,胤禨却将那折子阖了起来,重新塞了回去,摸了摸弘晳的脑袋:“我们出去吧。” 牵着弘晳的手出了去,面对弘晳疑问的目光,胤禨摇了摇头:“没有事,就是二哥在战场上遇到些麻烦,可能要再晚些才回来。” 弘晳却不太信:“真的吗?阿玛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胤禨宽慰他:“二哥身边有很多人护卫着,他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弘晳还是不高兴:“那阿玛说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的,这个月的却一直没有收到。” “你阿玛出外是去打仗的,战况紧急事情多的时候忙起来兴许就忘了,他不是故意不给你写信的,你要体谅他才是。” 胤禨嘴上安慰着弘晳,心里却是忐忑惊疑不定,大哥二哥和九哥都不见了,大哥音讯全无,二哥说三个月就会回来却很有可能是被罗刹人给俘虏了,二伯请示汗阿玛接下来要如何,汗阿玛给的批示却是大军回撤,只留下五千人继续围攻噶尔丹并且找寻几位兄长,但一旦收到确实的二哥几人被俘虏的消息,更甚者罗刹国以之要挟朝廷,若不能私下救回他会立即就宣布二哥的死讯。 弘晳毕竟还小,听胤禨这么说便也就乖巧地点了头,没有再往心里去。 胤禨抱住他,轻揉着他的脑袋,闭了闭有些红了的眼睛,他一直以为,在这么多的人当中汗阿玛最宠最看重的就是太子二哥,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比起皇权江山,就连二哥,也是他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人。 只是这些,他实在说不出口,给弘晳听。 清军营。 兵士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班师回去,胤禛在依旧热闹的军营里转了一圈就回了帐篷里头去,伺候他的奴才低声与他禀报说是他的东西都已经差不多装箱了,不会耽搁明日启程,胤禛点了点头,看帐篷里空荡了不少,一众奴才进进出出都还在整理收拾着,干脆又出了门去。 拉了马出了军营,本是想去外头溜一圈,才到军营外就见有三个穿着打扮古怪的异族人叽叽咕咕地与守门的士兵说着什么,看了片刻,便走了上前去,问道:“发生什么了?这些是什么人?” 守卫兵很恭敬地行过礼,才禀道:“这些人说想见军中将领有要事禀报,却又说不清他们到底要说什么从哪里来的,奴才看他们古古怪怪,不敢放他们进去。” 那几人似乎是看出了胤禛是有身份之人,忙转向了他,用蒙古语道:“我们当真是有重要事情要禀报,请您带我们进去,让我们见你们的将军。” 胤禛微眯起眼,盯着他们打量了片刻,最后笑了:“你们随我来。” 三人连忙道谢跟着进了去,胤禛没有带他们去见裕亲王,而是直接领进了自己的营帐,让里头做收拾的奴才都退了下去,才问道:“说吧,你们是哪里来的,来清军营到底有何事?” 三人面面相觑,犹疑着问他:“您到底是……” “大清的四皇子。” 对方一听他是清国皇子,脸上神色越发恭敬起来,这就知无不言了,领头的那个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哈萨克人,这一回私下来蒙古是想向清国皇帝请求援助,助我们击退进攻我哈萨克的准噶尔兵。” 哈萨克人?胤禛有些意外:“我怎么记得准噶尔汗王给朝廷的奏报里头是你们侵略他在先,他只是反击自保而已?” “那只是准噶尔汗王的片面之词,都是他编出来哄骗清国皇帝准许他出兵的谎言,我哈萨克人一贯崇尚和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非他欺人太甚,逼得我们走投无路,也不会私下前来蒙古,请求大清朝廷帮忙。” 胤禛闻言却并不以为然:“就算是如此,他国之事我大清也不便插手,何况准噶尔是大清的臣属,就算再有错,大清也没有帮着他国收拾自己臣属的道理。” “只要清国肯助我们击退准噶尔兵马,我哈萨克同样愿意臣服于大清。” 对方说得很诚恳,并不像是信口胡诌之言,胤禛却依旧不为所动:“诚意这回事,可不光是嘴上说说的。” 犹豫了片刻,那哈萨克人道:“还有一事,我们听说贵国的大贝勒在战场上失踪有不少时日了,前些日子我们在罗刹国边境地界,见到过大贝勒的踪迹,他被罗刹人给掳了走,我们本想救下大贝勒,无奈罗刹国兵马众多,我们打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贝勒被他们带走。” “有这样的事?!”这一下胤禛倒是当真有些诧异了。 “都是真的,绝不敢欺瞒四皇子您半句。” 这哈萨克将军心里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是被罗刹人给骗了,原本以为把清国皇子送过去他们就会出兵帮忙,结果罗刹人果然是赖皮惯了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戈洛文人也回了莫斯科去,他们之后送去的信全都有去无回,罗刹人摆明了是不打算管这事了,于是被逼无奈之下,他们就只能转头又打起了大清的主意,硬着头皮又来了清军营请求援助。 至于清国的皇子被他们俘虏送去给罗刹人的事情,这些哈萨克人其实并不担心会曝光,在他们看来清国皇子去了罗刹国多半是有去无回,清国人不可能会知道是他们做的。 而胤禛这会儿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情,太子爷失踪了,虽然裕亲王一直说他病了在营帐中养病,不让人去扰着,但是一贯眼线广的胤禛到底还是得到了些风声的,胤礽不是病了,而是不见了。 至于胤礽去了哪里,胤禛觉得十之八九是遇到了麻烦事,若是胤礽有个好歹,如今胤禔又被罗刹人俘虏了,胤祉瘫了,胤祺毁容了,胤禩出继了……想到这,胤禛笑了笑,对那哈萨克人道:“这事多亏了你们提醒了,否则我们还得漫无目的地到处找大哥,如今总算是有音讯了,行,你的诚意爷收到了,这事会立刻禀报给皇上,你们放心,爷会说服皇上帮你们的,十日之后就会给你们答复。”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哈萨克人松了口气,胤禛叫人将他们送出了军营,之后便叫了自己的亲信侍卫进来,冷声吩咐道:“方才那三人,给爷全部解决了,手脚干净点。” “奴才领命。”侍卫应下,转身就出了营帐去。 195、比试 一大早,胤禔又被那位欧多克亚皇后给请了去陪她吃喝玩乐,被胤礽扔了好几个白眼顶着太子爷强大怨念的胤禔硬着头皮讪讪然去了,胤礽在床上滚了几下,没了睡意,干脆也起了身。 推开窗,冷风灌进来,胤礽忍不住一个哆嗦,这鬼地方,不说京城了,塞外也比这里暖和些,再这么下去他不是被饿死就是得冻死在这异国他乡,看样子还是得想办法尽早回去才是上策。 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胤礽有些意外,他在这里三四日了,除了那位皇后会派人来叫胤禔去,他则几乎是无人问津,进来的罗刹兵解答了他的疑惑,恭敬地表示,是彼得沙皇请他去。 胤礽哂道:“沙皇陛下贵人事多,不是要接见外国使臣吗?怎么还惦记着我这个俘虏?” “请您随我去一趟。”对方坚持道。 胤礽本也在这小阁楼里闷烦了,能出去走走也好,这便点了头,让人先出去,换了身衣裳,又磨蹭了半响才出了门。 彼得正在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他的枪,胤礽进门的时候就见他换了身铠甲站在枪架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里全是专注和狂热。 胤礽移开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他宫殿里的装饰摆设,最多的就是各式的枪支,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古怪东西,正前面的墙上是一副硕大的地舆图,花花绿绿地勾勒着许多意味不明的标示,胤礽只瞥了一眼就发现他大清国也被攘括在内。 听到脚步声,彼得回过头,冲他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沙皇陛下贵人事忙,又要招待贵客,不见也正常。” “你这是在抱怨我没有陪你吗?” 胤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厚脸皮的不是没见过,厚到这个程度的还是头一次见,彼得笑得更乐了:“开个玩笑,不过,你也是我的贵客,抽空陪你我很乐意。” 胤礽对他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并不感冒,抬起下颚,不耐问道:“沙皇陛下叫我来到底是做什么?” “你看看这个。” 彼得的目光转到那幅地舆图上,示意胤礽看:“这一片是清国的土地,这一片是我俄罗斯国的疆土,你看,我俄罗斯国的领域并不比清国小。” 胤礽冷冷瞥一眼:“那又如何?” 彼得笑着点了几个地方,继续道:“这些地方以后都会归属我俄罗斯国,以后我俄罗斯国的疆土还会不断扩大,迟早能超过清国,不用多久,我俄罗斯国就会成为这一方的霸主。” 胤礽不屑嗤道:“沙皇陛下可当真是有自信。” 彼得却把他的讽刺当成了夸奖,继续说着:“我俄罗斯国已经拿下了黑海的出海口,我会在这里建立一支强大的海上舰队,等我们再拿下波罗的海,到时候我们就能战无不胜。” 胤礽对他的吹嘘无甚兴趣:“你说这些给我听到底有什么目的?” 彼得狂热的视线从那幅地舆图上转回到了胤礽脸上,目光依旧炙热:“比起那毫无远见龟缩一方的清国皇帝和他那无能软弱的皇子,我才是你应该选择的人。” 胤礽笑了笑:“可我就喜欢那软弱无能的皇子呢?” “你迟早会后悔你如今的坚持。” 胤礽全不为所动:“沙皇陛下别忘了我到底是清国人,你这地方就算你吹嘘得再好,于我来说还是觉得太冷东西不能下咽,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彼得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胤礽却继续嘲讽道:“而且据我说知,欧罗巴洲的强国富国不少,但似乎怎么排也排不上贵国,就算让我选,我也不会选贵国。” 彼得无奈,坦率承认:“欧罗巴洲的强国是不少,他们有许多优秀先进值得学习的地方,现在的俄罗斯还比不上他们,这并不是丢人的事情,我会派人去与他们学,会亲自前去学习,但我相信,不用多久,俄罗斯国迟早有一天会比他们更强大更富有。” 胤礽撇了撇嘴,对他这话有些不以为然,却又突然想起洋人师傅张诚与他提过的欧罗巴洲的一些情况,既然面前这个如此嚣张自大的彼得皇帝都承认那些国家强大,那也许他们是当真有可取之处,看样子也并非张诚完全在夸张吹捧,派人去学……这一点兴许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彼得还在夸夸其谈,胤礽心不在焉地听着,在听到他竟然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的海军舰队计划时不免有些意外:“你说给我一个他国人听?” “我相信你迟早会是我的人,更何况你只是清国大皇子的……” “男宠是吗?”胤礽自嘲道:“也是了,一个以色事人的男宠就算听了这些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你愿你跟我,我会给你足够的尊重和自由,你不是我的奴才和奴隶,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海军,”胤礽打断他,笑得意味不明:“大清也有。” “大清有海军?”彼得有些诧异,他明明只听说大清只有不成规模的水师而已。 “迟早会有。”胤礽说着又冲那摆在架子上的枪努了努嘴:“沙皇陛下喜欢把玩这些?” “你也喜欢?”彼得惊喜地反问,似乎是因为自己和胤礽找到了共通点而兴奋不已。 “这里的这些还少了点,沙皇陛下可否带我去你的火器库看看?” 胤礽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彼得,彼得稍有犹豫,胤礽却笑了:“沙皇陛下是不愿意吗?” 彼得拿他没法子,迟疑过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亲自领着他出了殿门。 彼得的火器库也在这皇宫里头,坐落于皇宫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里,深到地下三层的建筑,胤礽随着彼得沿着盘旋而下的楼梯往下走,昏暗的烛火晃晃荡荡,各式各样的火器错落有致分门别类摆放着,连四处的墙上挂着的也是大型枪支。 胤礽看着缓步走上前去,手指一一摩挲而过,心里到底是有了些数。 这些年岳端给他的信里总会夹杂着一些各式西洋火器的图形样本,如今算是大多数都在这里看到了实物,彼得收藏的这些怕大多都是从西欧罗巴洲搜罗而来的,改良优化过的却不多,相比之下,当年他救下被流放去盛京的戴梓私下送去福建,在他的巧夺天工之下,几乎这里的每一件火器,都有了改良升级版,这么算起来,在这一方面,他其实已经走在了前头。 彼得看着胤礽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好奇问他:“你在想什么?” 胤礽难得恭维了起来:“沙皇陛下的珍藏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非常好。” 说着,他挑了一把连珠枪,冲彼得一挑眉:“就是不知道沙皇陛下枪法如何?试一试如何?” “当然可以。”彼得笑了,兴致一下就被挑了起来。 之后胤礽便又跟着彼得去了他的练兵场,三十步之外的枪靶不算太远,胤礽微眯起眼目测了一番距离,勾起唇角,冲彼得示意:“请沙皇陛下先。” 彼得也不谦让,拿了枪就站到了靶前,瞄准了目标,在按下扳扣之前却又突然转过头冲一旁看着的胤礽抛了个媚眼过去,然后笑着转回去,沉着地连着扣下三枪,枪枪正中靶心。 胤礽撇了撇嘴,接过枪与他交换了位置,干脆利落地三枪就放了出去,三声过后,同样是都打在红心之上。 彼得吹起了口哨,赞叹道:“没想到范只是个商人,表弟的枪法却有这儿厉害。” 胤礽淡然地放下枪,随口回道:“大皇子教的。” 还想恭维的彼得脸色一下又变得有些难堪起来,其实胤礽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胤禔是教过他,不是枪法是箭法,当年还很小的时候他看不惯胤禔箭法准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为此很是苦练了一阵,最后还是胤禔看他因为不停拉弓手都磨了看不过眼,难得好心地手把手给他指点了一番放箭的要诀,这么算起来,也算是确实教过他了。 彼得眼见着目视着前方枪耙的胤礽眼里突然又有了温和的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时有些莫名,刚想说什么,练兵场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吵得似乎有些厉害。 彼得身边的兵卫见他眉头蹙了起来,很有眼色地转身小跑出去打探情况,一刻钟之后回来回报,说是清国的大皇子与丹麦国的使臣在宫门口发生了争执,清国大皇子说丹麦国使臣带来的两个俘虏是他的护卫执意要带走,丹麦国使臣却说那俩人行为鬼祟可疑,像是奸细,不肯交出来。 没等那兵卫说完,胤礽已经转身大步出了练兵场去,彼得只得是赶紧追了上去。 练兵场外头就是皇宫一侧的大门,胤禔一个人面对一帮子丹麦人半步不肯退让,坚决要他们把俘虏的自己的两个护卫给交出来。 胤礽一看,那被丹麦兵押着,捆成粽子的两个,可不就是胤禟和雅尔江阿。 196、鬼祟 胤礽看着胤禟和雅尔江阿两个被人捆着满脸颓败的模样当真是恨不得甩鞭子抽他们两个一顿,那俩见了他显然也很尴尬,抢在胤禟将那句‘二哥’喊出口之前,胤禔再次问彼得:“这两个是我的护卫,他们来莫斯科不是偷情报,是打听我的消息,我可以把他们带走吗?” 彼得满脸怀疑地打量起胤禟两个,那丹麦国的使臣唧唧咕咕的与他说起了话,似乎是在说这两形迹可疑,提防他小心。 胤礽撇了撇嘴,也开了口:“沙皇陛下,将他们与我们关押在一块,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不是?何况你不是还等着清国皇帝的回信吗?既然如此大皇子于你便就是还有用的,你又何必为难他的护卫。” 胤礽这么说,胤禟和雅尔江阿两个也明白过来这里人怕是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认,也就都闭了嘴。 胤禔也道:“他们身上没有武器,也做不了什么,麻烦沙皇陛下把他们交还给我。” 彼得犹豫了片刻,又与他丹麦人说了几句什么,最后丹麦人无奈点了头,将胤禟两个交给了他们,带了走。 回到那被关押的小阁楼,门一关上,胤礽就一人一脚踹了过去:“范毓文是没跟你们交代过爷吩咐的事情是不是!谁让你们来凑这个热闹的!” 胤禟低下了头,请罪道:“二哥您别怪雅尔江阿,都是我非要坚持跟来的,哪知道在快到莫斯科的时候碰到了那群丹麦人,本来雅尔江阿一个人能跑了的,是我连累了他,才一块被捉了来。” 胤禟说,三日前他们乔装成做买卖的商人到达距莫斯科不远的城镇,遇到了一伙同样装扮奇怪的异族人士,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后因为一点小事,当中有人冒犯了他,对他出言不逊揪着他的衣领甚至想动手,他气不过就还了嘴,然后就与那些人交起手来,最后就被他们给捆了来,还诬陷他们是来罗刹国偷情报的。 胤禔听罢没好气地敲他的脑袋:“出门在外你这脾气怎么也不知道收敛点?” 胤禟嘟囔道:“是那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了。” 胤礽皱着眉问道:“范毓文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为何只有你们两个?” “他还有一些棘手的生意要处理,晚了我们两天上路,本来他派了他商队的十几个人跟着我们的,但是那回碰上那些丹麦人时是我们两个单独出来,他们都不在……” “你们还真是好样的!这里不是大清!你们就不知道小心一些吗!”胤礽当真是抽死他们的心都有了:“现在可好,原本只有我们两个,现在变成了四个人,你们不是来帮忙是来添乱地还差不多!” 最后胤禔让俩人去了他们隔壁的屋子歇下,安抚气到头上的胤礽:“算了算了,他们来都来了,你就算真抽死了他们也没用。” 说是这么说,胤礽还是觉得烦躁不已,又揪住了胤禔的衣襟,问他:“你今天又去陪那个皇后做什么了?” 胤禔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隐瞒他:“彼得今晚会在皇宫里开舞会,招待那些外国使臣还有本国贵族,那位皇后要我跟他们学跳舞,到时候当众跳给她看。” 闻言,胤礽嘴角一抽,语气却越发不悦:“你这是成了任人耍玩的戏子了?” 胤禔无奈道:“我看她是故意想给我找难堪才是真的,不过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有彼得在,她也不能做很出格的事情。” “你要是真当众做这么丢脸的事情,以后别说你认识爷。” “……不敢。” 到了傍晚,彼得果然派了人来邀请胤礽去参加舞会,胤礽站起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突然就笑了:“你说这里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舞会?男人和女人一块跳舞,当真是别具一格。” 胤禔贴上去给他系紧腰带:“我听说这种宴会方式是从荷兰、法兰西那些西欧国家流传起来的,以前这里的人也没那么放得开,自从那位奇葩的彼得皇帝掌了权,处处学那些国家,如今这种舞会已经成了这里贵族之间最平常也最糜烂的盛宴。” 胤礽斜眼睨他:“听谁说的?” “……” “那位皇后?”就知道是她。 “保成你听我说……” 胤禔想解释,胤礽已经白了他一眼大步出了门去,带上才被他教训了的两个,跟着罗刹兵去了办舞会的宴会厅。 喧嚣闹腾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无数支蜡烛衬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男男女女靠在一块肆无忌惮地调笑喝酒,雅尔江阿凑到胤礽身边低声嘀咕:“爷,这里人也太放浪形骸了。” “开眼界了是吗?”胤礽哂道。 雅尔江阿干笑了笑:“是挺意外的。” “你要是乐意可以一直留这里陪他们一块放浪形骸。” “……那还是算了。” 没与胤礽说两句话,太子爷就被彼得给缠上了,雅尔江阿转身想找胤禟,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不见了人。 胤禟这会儿趁着人不注意已经悄悄从一旁的侧门溜出了宴会厅,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与大厅里的灯火通明形成强烈的对比,走道上连个守卫兵也没有,这会儿皇帝办舞会,下头那些人也偷懒躲起来喝酒去了。 借着夜色掩盖,胤禟要跟着前头的人也容易了许多,转过回廊再往前走另一侧的门内终于是有了光亮,前头一直蹑手蹑脚的人也顿住了脚步,躲在廊柱后面似是在观察门内的情况。 胤禟落后他一些一样靠在后面的柱子后探头朝前看,小门内进进出出都是端着食盘的侍者,这里似乎是放前头宴会食物的地方。 方才他就是看着这人鬼鬼祟祟,好奇之下才跟着他出了来,果然这人是来做见不得人的事的。 一刻钟后,进出门的侍者明显少了许多,前头的人走上前去从后面拖住了落单的一个,手里的迷药几乎是瞬间就将之给弄晕了过去,之后快速将人拖到一旁黑暗角落处,扒了他的外衣换了上,然后压低了帽子,进了那小门里去。 胤禟笑了笑,决定留这里守株待兔。 不消半刻钟进去的人又出了来,脱了换上的衣裳,沿着方才来的路想回前头宴会厅去,然后就被黑暗中突然扑出来的胤禟一匕首抵住了脖子,按到了墙上。 “你是什么人?” “你想做什么?”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被压在身下的那个突然发力,一手扣住了胤禟的手腕,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用力一掰,胤禟疼得差点叫出声,手里的匕首也应声落下,对方一脚就跟着踹了过来,瞬间局势扭转,眼见着对方快速弯下腰捡起了他方才掉落的匕首就要刺过来,胤禟猛地闭起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后躲避,而下一刻,身前之人却一身惨叫,匕首再一次落了地。 胤禟惊讶睁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雅尔江阿已经将人制服了,按在墙上再动弹不得。 雅尔江阿冲胤禟使眼色,胤禟得意一笑,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先是在那人脖子上摩挲了一阵,之后用力一抬手捏起了他的下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是你?” 被他们制服的人是之前他们在丹麦使者团里负责看管过他们的少年,年岁看起来和胤禟一般大,从来都不苟言笑,连话也很少说,以至于先前胤禟还以为他是哑的。 被压在身下的少年愤恨地咬紧了牙,眼里连杀意都有了,可惜被雅尔江阿抓住了软肋,这会儿连动都动不了。 胤禟晃着匕首在他脸上摩挲,慢慢问道:“你方才混进那里头去想做什么?下毒?” 雅尔江阿轻咳了一声,提醒他:“爷,他似乎听不懂你说的话。” “……” 憋着笑意的雅尔江阿尽职地用罗刹语翻译了一遍,这一回那人似乎是听明白了,眼神扑闪着有些心虚,胤禟笑了,看样子他是猜中了。 “你不是丹麦人?丹麦人不是要跟彼得缔结盟约一同对付瑞典?你在彼得招待使团的宴会上下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胤禟问,雅尔江阿翻译,那人却是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胤禟没了耐心,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再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押进宴会厅去交给彼得!” 雅尔江阿无奈摇了摇头,眼神示意胤禟稍安勿躁,深思了片刻,怀疑问道:“难道你是……瑞典人?” 话一出口,身下之人的脸色果然就变了,虽然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却依旧没有错漏过俩人的眼睛。 胤禟和雅尔江阿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盛世华年之胤礽重生(3)——vendredi
作者:vendredi 录入: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