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顾云绯走了没多久,卜算子就来了。
屋里依旧没有点灯,但是皎洁的月色倾泻屋中,屋里并没有多黑,卜算子可以清楚的看见素寒衣有些疲惫的倚在床头。
一袭白衣映着月色,清雅中有了丝憔悴,黑发垂于胸前,眼眸半合,脸色苍白。卜算子不由想道:这般气若游丝的人儿还是那天山医尊素寒衣吗?
他来到素寒衣的床前,素寒衣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睁眼,见到是卜算子,他总算露出一丝微笑,不过却是笑的有些无力。
卜算子知道素寒衣体内封印着九梵之王的恶灵,也知道这炎热的暑天让素寒衣体质虚弱了不少,不过凭着素寒衣的内力,就算在这待过三伏暑天也不算什么难事,怎么这些时日他却变得这般虚弱。
素寒衣看出卜算子所想,的确,若是以前,自己在蜀中待上数月,也不会像这般虚弱。只不过七月阴气,加上自己已经不再心如静水,若一不留神,也许反被九梵之王控制心神。
素寒衣伸出右手捂住胸口,像是自语的说道:“你也知道我人生有一死劫,也许这死劫就是情劫吧。”
情劫?卜算子琢磨着这两个字,顿时恍然。
若素寒衣动了情,有些凡心,心便不会在如以前般纯净,那样在这七月阴气最重的时候很容易被控制心神。
不过动了情……
卜算子知道顾云绯喜欢素寒衣,这般看来,也不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了。
不过……作为朋友他希望顾云绯和素寒衣能幸福,但是理智的告诉他,素寒衣不能动情,若是动了情……他不知道后果怎么样,但是他知道这后果不是世人能承受的了的。
素寒衣看着窗外躲进了云中的明月,声音有些寂寥的继续自语道:“现在想来,也许在五年前,我就种下了情劫。真是万物都为刍狗,冥冥之中都注定了,躲不过,也不想躲了。”
素寒衣一个人说着,卜算子也静静的听着。
最后,素寒衣累了,没有在说了,卜算子也没有说什么,从进屋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卜算子从怀中摸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素寒衣。
素寒衣不解,茫然的接过檀木盒子。轻轻打开盒子的盖子,里面有一只黑色的小虫。
“尸蛊!”素寒衣认得这小虫,就是控制那些黑衣人的蛊虫。
“这是母虫,我从那些黑衣人身上取下的,其余的都已经烧毁了。我想你应该拿这个有用,就留了一只。”卜算子说道,他的声音没有素寒衣那般清丽,但也是极为干净。他和素寒衣也是同门,有很多事,他看的也很透彻。
当局者迷,素寒衣也许也没看清楚到底该何去何从。卜算子知道,但是有些事真是说着容易,做着难。
但是,诸葛先生就说过——知天易逆天难啊。
“谢谢。”素寒衣微微颔首,看着手中的尸蛊。“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回礼的。”
“当我是朋友就别这般客气,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卜算子佯怒,转而又笑道。“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明日一早回天山。”素寒衣苦笑。“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吗?”回去了以后,即使江湖在发什么事,素寒衣也决定在也不出天山了。
尽此一生,化为白雪,只留于天山之巅。
万顷的冰雪才能重新让他不染尘埃,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封在他体内九梵之王的恶灵。
这也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那等这里事忙完后,我来天山看你。”卜算子爽朗一笑。“你这算是逃了,不过从此不问尘世,倒也活个逍遥自在。”
“若是来了不带一些礼物,我可是要让蓝沫赶你出去的。”素寒衣的语气没有先前那般寂寥,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在月下流出霞光,清澈如水,当心开始静下来后,素寒衣又恢复成以往那云淡风轻的容姿。和卜算子认识不算久,但从第一眼开始,他们就已当彼此是知己。至于原因,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实话说,素寒衣的朋友不多,天山老人是尊敬的师傅,蓝沫也算是青梅竹马,数来数去,也只有和靖先生,欧阳穆和卜算子。至于顾云绯,这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了吧。
天山藏书数以万数,素寒衣也是饱读诗书,只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没说这人世间的情之一字。
“好,定带一些礼来。”卜算子一口答应,反正去看素寒衣他也不打算自己掏腰包,顾云绯自然跟在后面屁颠屁颠的把这些东西就买了。
素寒衣看出卜算子心中的小九九,也不揭穿什么,本来也不是大事,自己让他带礼也只是玩笑一句。
“明日一早我就不送你了。”卜算子收回了玩笑,正色说道。“有什么事还是去找你师傅,或者写信给我。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
“我知道。”素寒衣看着卜算子,一字一顿的极为郑重的说道。“谢谢你了。”
“你我实属同门,何必说这些。”也知素寒衣多礼,卜算子也不多说什么。他起身理了理压皱了的衣摆,淡淡一笑道。“我先走了。”
“嗯。”素寒衣将手中装尸蛊的檀木盒子放在一旁,起身送卜算子到了门口。
清凉的月色娇的可人,月下树影斑驳,卜算子一袭书生青衫,看那背影显得有些瘦弱,却是这单薄的身体,参透古今。素寒衣心中祈祷,知道就罢了,可别泄了天下大事。
一夜无眠,素寒衣靠在床头上想了很多。
最后他不愿再想,庄周梦蝶,也只是梦而已。
一丝晨曦划过,素寒衣简单洗漱就出了屋子。
蓝沫早已经起床在院中喂那只丹顶鹤,欧阳穆和林城也醒了。欧阳穆来到素寒衣的面前,微笑道:“你这是要回天山了吗?”虽然知道答案,还是问了一下。昨晚卜算子来找过他,也简单的说了一下那尸体的事,这样素寒衣就没有还呆在这里的理由了。
素寒衣点头,目光看着远处的山。清晨,晨辉还在,山间缭绕的旖旎的雾气。薄薄的一层绕在山林,宛如仙境。
晨曦折射,山林间五光十色。蜀中的景致不亚于江南水乡,四周环山,一派雄伟之风。
对于天山雪景,亦或是江南水乡,素寒衣发现自己竟然不舍于这蜀中。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舍于景,还是不舍于人。
素寒衣脸上那不经意的愁绪没有逃过欧阳穆的眼睛,从一开始他就看出素寒衣对于顾云绯绝非没有情,开始只是没有看清素寒衣对顾云绯的情,是何情?现在了然了,他没想到素寒衣竟然也会动凡念。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欧阳穆心中有些伤感,果然世间万物早就有了结果,没人能改变的了。骗住了自己的心,也骗住了他人。
他不愿这样的结果,虽然无可奈何。
欧阳穆也看向远处的山,两人就静静的看着。
不一会儿,蓝沫喂完了丹顶鹤,他们就离开了。
轻轻的走了,好像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就和当初的顾云绯一样,走了,不留任何的痕迹,都掩盖在心中。
素寒衣一行人先到落脚的客栈收拾行装,收拾完行装,又是分别。素寒衣和蓝沫回天上,欧阳穆回江南的御剑山庄。
处了也有一些时日了,蓝沫也有些不舍他们,素寒衣本意让蓝沫和欧阳穆回御剑山庄,自己一人回天山。
蓝沫听后,先是不语,一双杏眼含着泪汪汪的看着先生,素寒衣心软了,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能跟我一辈子吗?”
蓝沫闻言,破涕而笑,道:“能,当然能。若是蓝沫不在身边,谁给先生奉茶,谁给先生砚墨,谁给先生采药?”
素寒衣说不过她,只得任由她继续跟在自己身边。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蓝沫的额头,带着宠幸的说道:“你这丫头啊。”
收拾完行装,素寒衣见欧阳穆还没有来,便到他客房前。天山和江南并不是一个方向,素寒衣打算和蓝沫先走,他也想早日回了天山,省得在这也是多了烦心之事。
素寒衣先是扣了扣门,等到里面说请进时,他才轻轻的推开门。
屋中只有欧阳穆一人,他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怎么了?”很少见到欧阳穆脸上挂着愁容。
欧阳穆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素寒衣,想了想后对他说道:“寒衣,陪我坐会儿好吗?”
素寒衣不知欧阳穆何意,便点了点头,坐到了欧阳穆的旁边。
素寒衣坐下良久,欧阳穆才微微开口说道:“寒衣,对不起。”
素寒衣一怔,不知他为何说这个。看欧阳穆的样子,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顿了一顿,欧阳穆继续开口说道:“这屋中点了一支香,无色无味,即使是天山老人,也不一定能察觉的到。”欧阳穆的声音很清澈,但是没有一丝语调,不想以往那爽朗的声音,脸上也没有那和煦的笑容。
不过欧阳穆的声音怎样,素寒衣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欧阳穆说的一句话——屋中点了一支香。
香?
他的确未察觉,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香,不过他更加不解的是欧阳穆为何点香?
“呵呵……”欧阳穆笑了,还是那如沐春风的笑。“我愿和你成为朋友,只是今生不能。寒衣,不要恨我,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素寒衣隐约察觉到欧阳穆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怎么知道的?
果然,欧阳穆下一句话证明了素寒衣的猜想。
“我的神。”欧阳穆转身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素寒衣眉间那三滴冰蓝色的水滴,指尖触及到素寒衣的眉间,素寒衣身子猛然一颤,却又使不出力来。
心中如沸,一股燥热从身体里流窜出来,顿时变得有些口干舌燥,体内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渴望着……素寒衣这才明白过来欧阳穆在屋中点的是什么香。
迷魅香,媚药的一种,却又不是媚药。
这香对没有内力的人无效,却能让有内力的人浑身无力,内力越高,这香的药力越大,而且能勾发出人心中的银念。
迷失,魅惑。
“寒衣,对不起。”欧阳穆再次道歉。
今日七月十五,一年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也最容易引出内心的邪念。
欧阳穆知道这迷魅香的威力再大,但要是素寒衣和往日一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那即使他的内力在高深,这香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
“为何?”话一出口,素寒衣发现自己是明知故问。欧阳穆很明显是要唤醒自己体内的九梵之王,即使自己动了情,但是没有欲念,依旧能抑制的住心底封印的九梵之王。
但是只要自己一度破了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抑制的住。
素寒衣平日也是洁身自好,从未有过欲念,如今这药缓缓勾出体内的欲望。
想要,拥有,他甚至想到昨晚上的那个吻。
素寒衣双手捧着胸口,呼吸变的紧促,下身有些微涨,想要拥抱着,拥有着……他一直天山苦修,不知银欲,提着内力想要压在这蠢蠢欲动的欲望,却越发的勾起,使得他神情有了些恍惚。
此时的素寒衣脸颊被媚药渲染的绯红,清丽的容颜带着情欲,迷离的眸子,染着水色,却是这般的诱人。
“对不起……”依旧这三个字。欧阳穆轻轻抚摸这素寒衣的脸颊,慢慢摸着他心口的位置。“我不会碰你的,因为你是我的神。”欧阳穆退后一步,朝素寒衣行了一礼后,半跪着身子于床前,轻轻轻吻着素寒衣的脚背。
你是我的神,我的神明。
“我只要你苏醒,睥睨天下,傲世众生的九梵之王。”
素寒衣双眸涣散,咬牙抑制身体的欲望,当他听见九梵之王四个字时,他先是一怔,然后轰的一声,最后的清醒完全消失。
就在这时,屋里进来了一个长得魁梧的黑衣人。
欧阳穆看了那人一眼,起身来到了一边。
素寒衣半依在床头,呼吸急促,星眸半合,清心寡欲的他第一次想要鱼水之欢。
真的迷失了吗……
素寒衣本能的摇头,却在他人眼中看来那只是欲推还迎的表现。
这就是迷魅香。
欧阳穆苦笑,他并不愿意这样,可是……欧阳穆的脸上还挂着如沐春风的笑,他刚走到一边,黑衣人走到了床边,他轻抚着床上人绯红的脸颊,亲吻着那娇艳欲滴的樱唇。
当那黑衣人的吻住素寒衣时,素寒衣本能的张开双唇,就像沙漠的旅者寻得了一汪清泉。轻咬,吸允着。
欧阳穆似乎不愿看到这幕,微微侧过身去。那黑衣人丝毫没有在意屋中是否还有他人,手托着素寒衣的腰肢,正欲覆压上去时,怀中突然传来一阵低笑。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弹不得。素寒衣反手封住了黑衣人几处大穴后,缓缓的抬起头,眸子没有了迷离,还是那般清澈。
“欧阳兄,素某今生真当你是挚友。”素寒衣无视身边的黑衣人,清澈的眸子看着咫尺窗边的欧阳穆。
欧阳穆见素寒衣抑制住体内的情欲有些吃惊,但是那抹惊色在脸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之色,语气万般无奈的说道:“我真是无可奈何。”
“呵……无可奈何。”素寒衣脸色突然沉了下去,有生以来他脸上第一次带着杀气,目光狠戾,四周的空气变得压抑低沉。欧阳穆目光一紧,刚才被封住穴道的黑衣人着实都被吓了一跳。
“这迷魅香当真是无药可解吗?!”素寒衣语气嘲讽,欧阳穆还不知素寒衣这话何意时,就见素寒衣猛地一头撞在了床头上。
顿时,血色蔓延,红莲并开。
第二十九章
苍茫的天地间,还是一片白色。
雪。
只有雪。
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赤着双脚,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上。孩子五官很清秀,一双眸子如黑曜石一般,干净纯洁。
小男孩有些冷了,他裹紧了身上的破衣服,一直走着,不知道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没有停下脚步,可是走到哪,眼前还是那一片雪。
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是雪。
隐约间,小男孩听见了歌声。
很美的歌声,就像泉水一般清澈。
他寻声找去,又不知找了好久,还是一片白色,却在那片白色中小男孩找到了歌声的主人。
一个穿着白色汉服的女子坐在树枝上,清唱着一首小曲。
“一清若雪,何入人间,不知今时,但莫他朝。歌女伤切,莫道泪咽,命寿无禄,可言朝暮。狐裘不暖,布衾多年,绮罗卧榻,夜雨屋凉……”
看不清女子的容颜,却感觉的出那是一张长得极为干净的容颜。似雪,高洁,纯净。女子头上披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隐约滑落下几缕银白的发丝。虽然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但是小男孩看清的女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细长的睫毛覆着白雪,瞳孔是月牙白色。女子一直看着天边,没有注意到坐在树下听她唱歌的小男孩。
大雪纷飞,女子的歌声随着飞舞的雪,飘摇到远处,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小男孩一直听着女子动人的歌,那歌声让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冷,忘记了一切不开心的事。
渐渐的小男孩有些困了,上眼皮越发的重,慢慢的,他睡着了。
清雪飘零绘出一副琉璃世界,洁白的雪,轻轻落在小男孩的身上。就在大学几乎覆盖住小男孩那瘦小的身躯时,坐在树上的白衣女子似乎看见了睡在树下的小男孩。
她似雪一般轻轻的飘在了树下,轻轻拨开了小男孩身上的雪。她跪坐在小男孩的身边,抱起男孩的身子,将他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膝上,颇为怜惜的抚摸着他那冻红了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