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却全然将殷旭眼中赤裸裸的掠夺不放在眼里，他问殷旭：“昔日的太子胤礽由皇阿玛亲手教导，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浑身一派王者气度，尊贵无比，比起你来如何？”
“养在深闺的太子不识民间凶险，他是高贵，可未必比得上我。”殷旭笑道。
“皇阿玛亲征葛尔丹，巡幸塞外之时，太子不是侍驾左右就是总理监国，泱泱大清，比起殷氏一帮乌合之众又如何？山洪动乱频频爆发，比起你殷氏几桩见不得光的交易又如何？”胤禩笑问。
“……”殷旭脸色渐变。
“太子当年圣眷正浓，手握太子宝，身居毓庆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宰万千臣民生死，皇阿玛离京期间，他就是皇帝。你这样的，到了他宫门口连提鞋都不配。”
“……”
“他当年对我说只要我肯顺从他，他日他与大哥的争斗中，他可保我他日平安。”
“你答应了？”殷旭问。
胤禩点头，毫不避讳：“我答应了。然后他跟我说只要是他看上的，他势在必得，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幸免。”
“可没过多久，太子就被废了，后复立，再废。这当中曲曲折折，你以为是谁的功劳？”胤禩嗤笑道：“太子天潢贵胄，最后都败在我的手里，你以为凭你这样的可以在本王手底下走几个来回？”说到最后，竟是连一个眼角余光都不肯留给殷旭。
殷旭这才明白，高傲如胤禩，原来从未拿正眼去看过他。以往那些缠绵，竟都是虚与委蛇。
愣了片刻，殷旭慢慢回过神来，他看着专心玩牌的胤禩，眼里有暴虐的光芒在闪耀，他咬牙道：“胤禩，你错了。我与胤礽还是不一样的。因为胤礽的命运在康熙手里不在他自己手里，而我，我的命运在自己手里，想毁了我，没那么容易。我想要一个人，有一百种方法！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因为你太自信。你忘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任何事都是相对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凭什么帮你与狄克牵线你想过吗？因为我要活着，我要留着这条命，为什么我要留着这条命？因为我总有一天要回来！你为自己想的太多，为别人想的太少，所以你输了。如果你肯留一个心眼，雍正不会那么容易抓到你的把柄，反过来，输的就是他。”
对谁我都防了一手，唯独对他，我没有，我信他。事到如今，哪怕他害我身陷牢狱，我依然信他。因为想信他。如果……他真是虚伪的，那……我认了！
这句话，胤禩没有说。
“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出去。”
“我不想出去。至少不想跟你出去！”
“你只能跟我出去！等我安排好就会来找你。如果你不想他出什么意外的话，就照着我的话去做。顺便说一句，那个小演员的死是你找人干的吧？手法真他妈的蹩脚。你猜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看你呢？”
“你以为我是谁？会乖乖听从你威胁？你忘了一件事，我和他都是从当年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存活下来的，九龙夺嫡是怎样的惨烈你不知道，你也无法想象。相比于下一刻就要人头落地的恐慌来说，你这点子威胁算什么？”
“你可以试试去动他，只要你能动的了他。如果连你他都解决不了，他就枉为皇阿玛的儿子！大哥，二哥，三哥，小九，小十，十三，十四，哪个不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凭你，可以搬得动哪个？遑论，是那个人……殷旭，太过自信的人，其实是你。”
“更何况在他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个良善的。知道了，又如何？”
第 21 章
胤禛掏出钥匙开了门，将胤禟的行李扔在沙发上，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客房卫生。
胤禟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双吊梢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胤禛的现居地，挑剔的挑了挑眉。他皱了皱鼻子讥讽道：“万圣至尊，怎么就住这儿啊？真是寒碜！”
胤禛打了水，正在收拾房间，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将就着吧九爷！要是觉得不满意就滚回你那个小旅馆！当朕乐意收留你？”
胤禟哼笑：“哼，你以为爷想来啊？要不是因为八哥你拿八抬大轿请爷爷还懒得来！”
胤禛最烦与他拌嘴，没的跌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搭理胤禟，只是弯腰大致收拾了一下堆放在床上的杂物，对胤禟说：“哪儿那么多废话？先住着。有什么等会儿再说。我去做点吃的，你吃什么？”说完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一个健硕的背影给胤禟。
“随便。”胤禟靠在沙发上懒懒的说。爷倒是想吃珍馐百味，你做的出来吗？
“那就面条吧。”忙碌奔波了一天，胤禛打算随便弄点将就一下算了，厨房里传来切菜烧水的声音。
“还真随便！”
“不是你说随便的吗？”胤禛回头不满的看着胤禟。都说九爷长得好，可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一点也没小八讨喜！
到底是寄人篱下，八哥又不在。胤禟分析分析形势，还不想跟这个冷面王搞僵，于是闭嘴不再说话。
“我给你弄吃的，你先去浴室洗洗，一脸泥巴脏兮兮的，别出去吓着人。”
胤禛简单下了点面条，加了点蔬菜，洒了点葱花，远远看上去倒也鲜香绵软。他端了一碗放在洗干净澡的胤禟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吃吧。”
胤禟也不客气，这些天他每天不是啃面包就是吃泡面，满嘴都是防腐剂的味道，再吃下去就要吐了，他喝了口汤，咸淡正宜，然后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我这里虽然比不得你那儿，但好歹也五脏俱全，吃的用的都有，有需要的自己拿。你电话被警方监听了，不要再用，有事找我用家里电话。我也算警务人员，警方不会搜查这里，所以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但现在，不光是警察在通缉你，连殷旭也在找你，没事不要出门，免得给人认出来。”胤禛边吃边叮嘱胤禟。
“知道了，爷又不是傻子。”胤禟不耐烦道：“只是爷要在这儿窝到什么时候啊？”
“你先在这儿住两天，等下周三是我一个人值班，我带你去见胤禩。”
提及胤禩，胤禟顿时来了精神，他扯住胤禛的衣袖，激动的问：“你能让我见八哥？”
胤禛看了一眼被胤禟扯得变形的袖子，又看看胤禟。胤禟讪讪的放手，不放心的追问：“你真能让我见到八哥？”
胤禛点点头：“等我安排一下。胤禩在里面这么多天都没有你的消息，想必也是想见你的。”
因着胤禛这一句承诺，胤禟在胤禛家乖乖呆了两天，没闯祸没瞎跑，表现优异。
周三那天是胤禛一个人值重监的班，他吩咐胤禟穿了高领的大衣，带了帽子遮住脸。他将胤禟领到胤禩的囚室门前，郑重的嘱咐道：“时间有限，你们长话短说。别惹祸，否则没有下次。”
“小九，你怎么进来的？”正坐在床边发呆的胤禩见到来人竟是下落不明的胤禟，顿时又惊又喜。他上前两步拉住胤禟，颇有些惊讶会在这里看见他。但转念一想，就都明白了，他拉了胤禟在床边坐下，问：“是四哥偷偷放你进来的？”
胤禟不想承胤禛这个人情，但若不是有他通融，自己求见无门，还真见不到胤禩。他不甘心的点点头，装作不经意道：“当年他圈着八哥的时候弟弟求过他多少次，他都没让你我见上一面，就算现在大发慈悲也别指望弟弟会对他感激涕零！”
“八哥，你在这里过的好吗？”难得见上一面，胤禟不愿话题围着胤禛开展，便不再提他。
胤禩淡然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都是熬日子罢了。”
“要不是老四出卖了你，你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八哥等着，弟弟总有一天要替你报仇！”胤禟愤恨的说。
“不怪他……”见胤禟对胤禛展现出滔天恨意，胤禩下意识里为胤禛辩解。注意到胤禟探究的目光，胤禩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他闪烁着掩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在外面这些天吃苦了罢？我看你瘦了不少。”
一句试探，换一个明白答案，胤禟不亏。他在心里冷笑着赞叹：老四，你真是好手段！上辈子一道诏书赶尽杀绝，这辈子深藏不露背信弃义，你害我不得善终，害八哥身陷囹圄，如此行径竟然还能赢得八哥青眼，弟弟真该佩服你！
胤禟藏起心中狠戾，伏在胤禩肩头，声音软了下来：“整天东躲西藏，吃不好睡不好，如何不瘦？”
“听说现在不止是警察，就连殷旭也在满世界找你，你招惹了他？”胤禩也不推开胤禟，任他缠着自己撒娇。
“这事弟弟听老四说起过，他找弟弟何事？”胤禟虽然管理着泰国毒品的制作和出口，却与殷旭见面不多，跟他也没有什么过节，怎么就被盯上了？
“会不会……是为了你手里的存货和五号的制作方子？”胤禩问：“他想重整殷氏，单靠狄克的军火还不足够，也许是想拉拢你。”
“五号的制作方子是察猜的老本，岂是他想要就能要得到的？”胤禟哼道。
“不论是不是，你都要小心，殷旭是个危险的人，尽量不要与他面对面接触。”殷旭那样残忍嗜血的手段，让胤禩不能不担心。
“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他的！”胤禟思及殷旭对胤禩做的禽兽行为，恨不得将他活活剐了。他咬牙道。
“是我当初失策。”胤禩摇头。
“不怪八哥。”见胤禩自责，胤禟赶忙道：“八哥，如今殷旭回来了，他会不会对你不利？毕竟你曾经想杀他。这里安全吗？他会不会派人混进来？”
“放心，不会。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将殷氏这一盘散沙聚拢，还顾不到我头上。”殷旭来探监的事，胤禩不想与胤禟说起，省得他担心，他避重就轻道。
胤禟伸手圈住胤禩的腰，坚定道：“八哥，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你给我几天时间，过几天我来带你出去。”
“小九，不要冒这个险。四哥留有退路，他说只要等殷旭伏法，我们就能……”
“八哥，你信他？”胤禩的话，让胤禟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一般冰冷。他松开胤禩，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本应明亮动人，此刻却似落尘了一般蒙上一层黯然。他呆呆望着胤禩，等他回答。
胤禟的质问让胤禩哑口无言。
“他这样对你，你还信他？”见胤禩不语，胤禟忍不住重复道。
他与胤禛这样复杂的关系，要如何对胤禟说出口？说他与胤禛心意相通只是一直误会对方？说他与胤禛早已忘却前事不再记恨对方？
这样的事实要胤禟如何去接受？
“我……小九……”
殷旭说的对，他总是为自己想的太多，为别人想的太少。哪怕他心底是愿意跟胤禛在一起的，可是……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小九怎么办？小九要如何自处？
这个弟弟，一直跟着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跟着他，明知夺嫡路上凶险却仍义无返顾，甚至为此赔上自己所有，他要如何负他？
胤禟不给胤禩思考的机会，他觑准时机，步步紧逼：“这样的人，也能值得你信他？”
“明里暗里，他在皇阿玛那儿下了多少绊子上了多少眼药，若不是他勾结大哥道出张明德的事，皇阿玛能那样对你？若不是他使人唆使十四，十四会在海东青身上做手脚致使你彻底失了圣心？八哥你醒醒，你不要忘了他是怎样对你我还有小十的！”
“一道圣旨终身圈禁，革了黄带子不止还要勒令你我改名，阿其那塞斯黑？哈…堂堂皇子，这是何等屈辱？若不是他，你会死后入不了泰陵？若不是他，弟弟会受虐致死？若不是他，小十如此尊贵身份会被区区总兵刁难？还有八嫂，老安亲王，还有我额娘郭络罗氏一族……他负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他的手沾满鲜血，假仁假义，陷害兄弟，这样的人，你还要信他？”说道最后，胤禟竟是一把推开胤禩，咆哮着喊了出来。
也许胤禛就在外边听，但胤禟不介意。
让他听听也好，让他知道他自己是如何的龌蹉恶心！
胤禛凭什么在伤害了八哥之后又来招惹他？凭什么？
胤禟喘着粗气，爆发的情绪一时平复不了，他也不想平复。有些事，藏在心里太深太久，似乎就要淹没自己，他已经快要窒息。
“你信他，是因为你爱他……你爱他……”
“……弟弟为你做尽一切，也换不来你半颗真心，不是因为你没有心，而是因为你将心全部给了老四，就算他负你骗你害你，你仍然信他。”
“你记得你与他之间的是非恩怨却还是……甚至不许弟弟动他……”
“你宁愿相信他，也不愿跟弟弟走……弟弟……无话可说。”
如果可能，胤禟宁愿一辈子都不说。所有的事，胤禩的想法，他与胤禛之间的事他一直就知道，全部知道，但他不想说。
绝口不提。
可有些事，不是不说出来就可以当没有这回事的。
胤禛痛么？他上辈子虽然伤了胤禩，这辈子却得了胤禩这份难得的情深。
胤禩痛么？他虽然被胤禛抄家圈禁甚至出卖，却得了胤禛的真心呵护。
他们一个情深，一个意重，真真是一对良人。
那他呢？他们的痛比得上他吗？一个是他苦苦追随最后为他连命都不要的，一个是害他被虐打成疾死不瞑目的，谁能及他心里的痛？谁知道那些被俘虏的日子他是怎样过的？谁知道那些刑具用在身上是怎样的疼痛？
胤禟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绞碎一般抽搐着，甚至不能呼吸一般疼痛。他偏过脸，眼眶里蓄积的泪毫无征兆的滑落。
心痛席卷而来。
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像现在这样痛不欲生！
真相被挑开，掩埋在底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不能提不能碰，否则痛彻心扉！
他自嘲的笑着，喃喃的问：“从爱新觉罗氏的九阿哥沦落到今天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究竟在奢望什么？”
胤禟在胤禩跟前一直是张扬骄傲甚至是跋扈的，何曾有过今天这样幽怨？就算当日他被发遣西宁，也是横眉冷目的朝那人大嚷：发配西宁算什么，为了八哥，要了我这条命都行！可如今……
胤禩看着眼前失魂一般的小九，想着他们从幼时到现在一路走来的不易与坎坷，想着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想着那些点点滴滴，然后顿时就明白了，他与那人，注定不能在一起。只要小九在，他与那人，便不可能在一起。小九和那人，他只能选其一。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胤禩叹了口气，欺身上前抱住胤禟。
“小九，别说了。”胤禩轻声哄道。
伸手拂去胤禟眼角晶莹的泪滴，胤禩将他搂在怀里：“别说了……是八哥不对，八哥不能负你。我等你来带我走。我们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不能负我……
不是不愿负我……
胤禟心里明白，胤禩的心不在这里，他的心在胤禛那里，连他自己也收不回来。他能许自己的，只是他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