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面前,弟弟哪敢逾矩?就算再过几年,弟弟也是只敢望八哥项背的。”胤禟端起胤禩为他斟的茶,一汪碧绿的颜色理应入口清凉,谁料却一片苦涩。
“我不知道你来,家里只备了毛峰。若晓得你来,就吩咐人准备些普洱了。”瞧见胤禟苦的龇牙咧嘴的模样,胤禩不由好笑,他递过去两块蜜饯,摆在胤禟手边。
胤禟看着那两块包裹着精致糖纸的蜜饯,心中微酸。胤禩总是这样,体贴细致到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纵然他手段再残忍决绝,面对这副伪笑,你都不忍心发作。胤禟偏过头,转回了话题,道:“听说那个狄克喜怒无常,八哥是怎么说服他跟你做生意的?”
“商人最重利益,无非是许了他日后名利荣华,保证出货量……不过,我倒是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我原料想是要多拜访几趟的……”胤禩目光游移到书房里的书桌,轻轻道:“也许,是有贵人相助吧……”
胤禟忙问:“贵人?哪个贵人?八哥何时结识了这么个贵人,也不与弟弟引见引见……”
胤禩淡淡笑道:“若真是他,很快你就会见到。”
“这么神秘?八哥莫要诓我。”
“不诓你。这个呆会再说。先说狄克,我打算让你跟他连上线。”胤禩朝胤禟抬了抬下巴。
胤禟闻言失笑:“让我跟他连上线?八哥没弄错吧?弟弟做的是制毒贩毒的勾当,又不倒卖军火,难不成八哥想把弟弟的毒品卖给他,把他的军火卖给弟弟?”
胤禩笑骂:“听听,九爷你不愧是大清皇商,做生意都做到你八哥这儿了。你要真打算这样干,正好,省了我不少麻烦。”
“有机会的话弟弟不会手软。”胤禟笑的狡猾。
“行了别贫了,说正事。狄克不是一般人,他是美政府都头疼的一号危险人物,他虽然答应与我合作,但他并不信任我,相对的,我也并不信任他。我需要你做我的臂力。这个地方,我唯一信的只有你。无论是白面还是军火,在你手里我就放心。”自从经历了康朝一世之后,胤禩便习惯未雨绸缪,习惯为自己铺条后路。光有殷氏还不够,还要拉上小九,他才能放心。毕竟如果在背后助他的贵人就是他猜想的那个人的话,那殷氏根本不能作为他背后的屏障。
这番剖腹之言听在胤禟耳中并不觉欣喜,他眉头一挑,玩笑道:“弟弟一直远在泰国,不能相助八哥左右。这么些天,我还以为八哥眼中只容得下四哥呢,谁料还记得弟弟。”虽是玩笑,但言语中的酸意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发觉到的。
胤禩听他提及胤禛,不由脸色一沉:“说什么胡话?”
胤禩这人,几乎整天春风满面,很少与人疾言厉色,如今这番言辞,显然是真动怒了。
见到胤禩脸色不佳,胤禟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他冷眼看着胤禩动怒,口中却道:“本是玩笑一句,八哥怎么就生气了?可是弟弟惹着你了?”
“并没有。”
“那是老四惹着你了?否则你方才怎么一提起他就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这可不像那个气度非凡的和硕廉亲王。”胤禟淡笑。
“也没有,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积压在一处,心火郁结难抒罢。”胤禩胡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愿再提。奈何胤禟偏偏不肯放过。
“八哥就算要找,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啊。这个借口,难免让弟弟怀疑是不是老四欺负你了。”胤禟将‘欺负’二字咬的特别重,他虽是含着笑,但那冰冷的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相反的,还有那么点嫉恨的味道。
胤禩吸了口气,调整了心绪,他摇摇头道:“别乱想,没有的事。我虽与他水火不容,但面对殷家时,立场都是同一的。怎么说也是同一血脉的兄弟,这个时候不会自相残杀。”
一句话说的胤禟冷笑连连。多年的沉淀磨练之下,就算是当年张扬狂放的九阿哥,今日也有了内敛的一面。他掩住心中真实想法,附和胤禩的话:“弟弟说笑的,看八哥紧张的……”后面一句,语调微微拔高。
胤禩无奈的笑道:“行了别打趣你八哥了。对我刚才说的那事,你怎么看?”
胤禟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往后一靠,笔直的背脊陷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随意的舒展开长臂:“八哥说好就好,只要八哥信得过弟弟,你一句话,我即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禩点点头:“等过段时日,挑个时间,你与我同去一趟美国,我带你去见见那个恶名在外的狄克,顺便如果凑巧,你还能见到我说的那个贵人。”
“行啊,那这段时间,弟弟就住在八哥这儿了。至于下面那些人,随便安排他们住哪儿都成。这些人都是我亲手TJ的,都是自己人。”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踩着拖鞋上楼往胤禩卧房走去,边走边问:“八哥,我住哪间房啊?”
行至洗手间的时候,胤禟只觉身子狠狠一震,他目光紧紧盯在洗手台上那两只牙刷上边,一灰一蓝,颜色朴雅,对胤禟来说却极其刺眼。他俊美的五官刹那间扭曲的可怕,怒气从心底喷薄而出,如同一个火焰熏天的火山一般。
楼下胤禩的回答他已然听不见,他只听见自己心里那个被放大无数倍的声音:胤禛你欺人太甚,这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 3 章
这阵子胤禛忙于曌庆夜店的事物,胤禩忙于与胤禟之间的交接,加之胤禟犹如胤禩的小尾巴似的随处跟着,两人倒是很久没有碰到头了,难得一次相见,竟是在殷氏的内部会议上。
殷氏除了每年一度的本家会议,一般不怎么开会,当然,像上回那样更换话事人的会议例外。所以当胤禩接到通知之时才不由诧异。殷琪没说什么原因,只让他赶去‘墨色’,语气冷静,也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若没有大事,又怎会临时召开会议?
外面纷纷扬扬的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落在车窗前。黑色的宾利平稳的行驶在马路上,路边的风景急速向后闪去。胤禩身边只带了个信得过的手下,甚至连枪也没带,就这么进了‘墨色’紧闭着的大门,行色有些匆匆。
殷霖的办公室在四楼右手第一间。胤禩推开门的时候就见众人到齐,都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唯有殷霖一脸不屑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看着胤禩,仿佛在谴责他的迟到。胤禩环顾一周,道了句‘久等了’便入座了沙发。
意大利手工皮质的沙发柔软有弹性,踩在脚下的西班牙地毯温暖厚重,屋里开着暖气,丝毫不见隆冬寒意。一旁的小弟为胤禩端上一杯咖啡,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屋里坐着四个人,殷琪,殷霖,胤禛,胤禩。再无旁人。
“刚接到二哥电话我就赶来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殷琪一般只关注银行的事,没有特别的事他基本不会这样将大家聚在一起,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胤禩见此刻气氛紧张凝滞,不由开口。
“公司里出了反骨仔。”殷琪简单明了的说。
“嗯?怎么回事?”胤禩扬眉。
殷霖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你每天都在忙着招待那个泰国的察猜,殷氏的事你关心过么,当然不知道了。知道的当你是殷氏的五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以前那个大明星呢。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曌庆出了鬼,把我们跟察猜之间的关系用录音的形式交到上面去了。”胤禛简单的解释道。
“上面?哪个上面?”无视殷霖的挑衅,胤禩问。
“局子里。听说姓谈的拿着那个录音笔已经去北京了。他打算亲自报上去。”殷霖漫不经心的哼道。
胤禩微微点头:“谁干的?”
“一个卧底。潜伏在这儿头十年了,一直在大哥手底下干。”殷琪道。
“人呢?拿下了?”胤禩挑眉。
殷琪摇头:“没有。让他逃了。”
胤禩皱眉:“然后呢?”
胤禛道:“没有然后。大家商量着是让他报上去咱们再慢慢找关系,还是直接在途中做掉他。”
“录音内容是什么?”
“是大哥和察猜的对话,还有你们的。”殷琪道:“万一报上去,不止是殷氏,就连察猜也会受到不小的损失。”
胤禩捏着勺子,轻轻搅拌着那杯一闻就很苦的咖啡,抬眼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二哥说尽量不闹出人命,我赞成。你怎么说?”胤禛问。
胤禩却无视胤禛的目光,他直直看向殷霖,咧嘴一笑:“三哥的意思呢?”
殷霖哼了一句:“你们决定就行了。”
胤禩朝殷霖点点头,接着对殷琪说:“我的意思,杀了他。”
殷霖不耐的看了胤禩一眼,不赞成的道:“为了这么个小罗罗就下这么狠的手,不至于吧?”
“如果出了反骨仔这种事都不加处理听之任之,那今后底下那些小的岂不是要乱成一团?殷氏是什么地位?是他们想叛就能叛的吗?三哥怎么了?平时驭下严谨,怎么这会儿舍不得处置底下人了?”胤禩仍旧淡淡的笑着,但话锋锋利,全然不似之前。
胤禛深深的看了一眼胤禩,并没插话。
殷霖冷哼一声:“老五,你本事渐长啊,这么跟老子说话?”
“弟弟哪敢呢。其实三哥多年在江湖上拼杀,理应见惯了这种事才对,往日三哥可不是这样处置的。今儿是怎么了?”胤禩一脸无辜。
“别他妈跟老子废话。你要去杀人你去,老子可不干这事,回头老子染了一手腥气你们倒是干净。那反骨仔不是老四手底下的人么?让老四干了那个条子去,别问我!”殷霖脾气向来冲,他怒气冲冲的丢下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价格昂贵的水晶门硬是给他摔的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住了屋子里的一众人。
“三哥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胤禩不解的问:“二哥,你的意思呢?”
殷琪想了片刻,终是朝胤禛一点头:“那就依着他的意思,交给老四办吧。”
做掉警察,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且不说那个警察背后的势力,单是谈钧臣就不是个好对付的。做得好了,便是一条路走到黑再也回不了头了,做的不好,却又要落人口实,着实难办。胤禩看着胤禛皱眉苦思的样子,不由轻声道:“四哥位居帝位已久,怀仁天下,若是不忍动手,便由弟弟来吧。”
胤禛苦笑:“原是我管教不严,犯了这茬。如今收拾些琐碎的事也是应该……只是那姓谈的一身正气,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惜。”
胤禩见他愁苦,于是安慰道:“四哥不忍下手,干脆由弟弟代劳。办好了,也是四哥的功劳,办不好,自然是弟弟的疏忽,二哥虽是话事人,但性子不比殷旭狠辣,谅他不会为这么件小事为难弟弟。”
两人往来对话商议着对策,完全忽略了坐在一旁的胤禟。胤禟也不着急,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胤禛和胤禩说话,白皙的指尖轻捻了一块杏仁酥放进口中,到是自在。
胤禛沉吟:“还是不妥。这本是我一人的事,不能连累了你。你虽生在殷家,但心性良善不曾为恶,四哥哪能让你手染血腥?”
胤禩闻言一愣,随即哑口。他心中暗叹,弟弟早就非良善之人了,当年康朝夺位,双手已不知染了几多鲜血,又岂会在乎区区一条人命?更何况,他是弟弟通往康庄大道的一块碍眼的挡路石,早晚,都得除去的。
胤禩无语,胤禟倒是笑出声来。他朗声道:“四哥什么时候变成这副菩萨心肠了?想当年弑兄诛弟,苛待一众亲贵,斩杀功臣之时,也不见四哥有一刻犹疑,这会儿我与八哥的尸骨都无存了,才来摆出这副嘴脸,要给谁看啊?”话语间透出几分不屑与嘲讽。他下意识的看了胤禩一眼,见对方眉眼溢出淡淡伤怀,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异样的快感。
胤禛被胤禟的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从辩解,面对胤禟这样三五不时的挑衅,胤禛感到非常头疼。他本不是好脾气的人,此番能容忍全赖胤禩的面子。胤禛心下决定,若他往后还是这般不知死活的挑拨离间,自己定要他好看。然而此刻他却顾不得生气,带着清愁的眼神直直望向胤禩,生怕他听信了胤禟的话又要伤感。
“当年事出有因,也不能全赖我。前朝动荡,我必须集中中央政权,军队断不能落在年羹尧隆科多等嚣张的战将身上,至于你们……已是经年旧事,多提何益?”
胤禟闻言本想再驳,但似忽然想起什么,临时收了话题。他看着胤禛那张千古不变的面瘫脸,冷冷的说道:“既然这件事你办不妥他办也不妥,不如交给你九爷如何?”他斜眉一挑,明明是张清俊的脸,愣是衍生出一股邪魅来。
九爷胤禟,大清皇商,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胤禛听胤禟这提议,不由诧异,他面带疑惑看向胤禩,见胤禩也是一脸不解,遂问道:“何故劳烦九弟出马?”
“弟弟是替八哥办差,可不是为四哥解围。你我乃宿世仇敌,我焉会与你解忧?四哥的脸未免太大了。”话语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皆砸在胤禩心头。
胤禩知他意思,却不言语。
胤禛没理胤禟,他看向胤禩,低声道:“还是不劳烦九弟了。你九爷的人情,朕可承受不起。此事既是我辖下所出,自当由我去解。”
胤禛坚持自己去办,胤禩虽有心帮忙却没有再劝,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
短短的一句话,竟叫冷面王爷生出暖意,原来心之所念,不过如此。早年的争夺杀伐,却还抵不过眼前这人一句简单的关心之语,可怜他如今才悟,也不知是不是晚了些。
胤禛心里百转千回念着胤禩的好,胤禩却不尽全然。
待胤禛走后,胤禩收起方才的笑意晏晏,他斜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气势,与昔日风雅无双的八贤王判若两人。胤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胤禩。见着他如玉般的俊美脸庞,胤禟不由靠在胤禩肩膀上,盼望能从这个阴鸷冷漠的男人身上获取一丝温暖。
“八哥,眼下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任好戏发展。若是我估料的没错,他们之后必有动作……”
“八哥这么笃定?”
“呵呵……你我且静观其变吧。”
第 4 章
暖冬的阳光不似盛夏那样炽热,丝丝点点的光线汇聚成一缕温柔的光芒,浅浅的照在偌大的庄园上,犹如一个泛着金色光芒的玻璃,将这个危险而美丽的庄园包裹保护起来一般。光晕洒在种满花树的后院里,倒映出斑斑驳驳的枝影,虽然上面没有绿叶显得有些枯燥,却因那些暗影也觉得它们并不孤独。
庄园的后院里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本关于清朝宫廷记录的书。那男人脸上有一道长约9厘米的疤痕,斜斜的从眉毛的位置一直划到唇角,浅粉色的刀印留在脸上,似是做了个永恒的标记,提醒着男人曾经受过怎样的对待,但他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并不因脸上有疤便窝在房里不愿出来见人。那刀疤只在原本英俊的脸上添了一份肃杀狰狞,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的手指慢慢抚过纸浆味浓厚的书籍,却并未翻阅,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一直盯着远方。
冷厉沉稳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等候敌人驾临的狙击手。明明是一身休闲的白衣白裤,却恁是让人觉得他像那种一身黑衣的刺客,冷静的蛰伏,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