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之君侯奋斗史(穿越)上——缘何故

作者:缘何故  录入:10-14

 文案:

 回到古代王朝,成为富家公子,本该潇洒自在、美酒佳人。 结果刚醒来,就被塞了块破封地赶出京都。 皇帝:“来人啊去看一下哪个什么忠贤侯死了没有。” “禀圣上,爵爷的商船刚从菲律宾挖了金矿回来呐!” 这就是个要他死他偏不死的故事。CP伪兄弟。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随身空间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贤乐,温贤润┃配角:温贤炼,韦氏,温道庸┃其它:位面,领主,封地种田史 第一章 阳春未至,寒冬已逝。 大都的三九天已然过去,檐瓦下的冰棱融化后滴落的水珠映照着温暖的日光,透出别样的光芒来。 四下虽荒芜,院落里却有株傲慢伸展枝干的枯树生了新芽,嫩生生的黄绿色簇拥在顶端,开出极小粒的尘埃般的花。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依稀能分辨出被踩踏过还仍旧坚韧的蕊瓣,稀落粘稠的渗入石板边的土里,成了养料,使得本不该这样早出头的荒草在路两侧异常茂密的昂着头。 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然而这树却是温乐醒来后唯独生机勃勃的颜色。此刻他正捂着薄薄的披风,盘膝坐在树丛下唯一干燥的一块大石上,仰头盯着枝头顶端那勃然怒放却轻如鸿毛的生命。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还是极为南边地域的土着,温乐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阔的雪景。雪花纷纷扬扬从雾霾笼罩的天空落下,不知从何处起始,顷刻间就积上厚厚的一层。那几日,院落内竹笤刷拉拉的扫雪声不绝于耳,吵得他深夜也无法睡觉。好在他有伤在身,大夫在开给他的药里掺了两钱龙骨令他安眠,慢慢的,他也不至于疲累到连床都爬不下。 鼻端嗅到的湿冷空气使得他精神越发振奋,他有些黯然的思索着,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就来到这古怪的地方。 不过是开着车在山间跌宕的盘旋,好像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便一梦千年,闯入这个连史书上都不曾记载的时代。 大历朝三十六年,先帝驾崩不过半载,太子于金陵暴毙,大都内二皇子骁亲王登基,改号元德,大赦天下。 而他所处之地,就便是太子太傅,当朝御史中丞温德平的府邸。他的身份,则是此位大员的庶孙之一——庶出三老爷嫡妻唯一的亲身儿子,三房二少爷温贤乐。 数月下来,他也算推敲出了自己现如今的处境。温家老太爷自太子暴毙的消息传回大都那日起便卧床不起,在新帝登基两三日后便撒手人寰。余下的三房儿孙,二嫡一庶,仅有三房这一庶出官衔最高。温贤乐的父亲温齐时任两淮都转盐运使,正二品,坐的是朝中油水最为丰美的一把交椅。而余下的两位老爷虽已在文臣的位置上奋斗多年,却都未入内阁。大老爷温智是翰林院内一抓一把的翰林院编修,二老爷则稍好些,子承父业做了御史,却也只是个四品的监察御史,与温老太爷在朝中的声望,全不可相提并论。 新帝骁亲王英勇善战,十二岁时就跟随皇帝征战沙场,打下了西北辽阔的土地。他的上位,虽然也算令某些人众望所归,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真正熟知内情的人,大都对此讳莫如深。 此刻的大都,便盘旋着这一股怪异的气氛。虽朝内已显新气象,但能人老臣们却瞧不出鼓舞欢欣来。从前的太子党羽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人人自危,生怕被那位有凶煞名声的新皇帝拿来开刀——老皇帝在位时,骄纵的太子并未给弟弟们多少的脸面。 这其中,地位最凶险的莫过于温家,温家一门四将,齐齐在朝中任职。因着温老太爷太子太傅的背景,全大都的人也都默认这一家是太子的门臣。起初太子爷与骁亲王一等矛盾丛生的时候,这一家人也曾出面于亲王们的清客们针锋相对过。 太子一毙,老太爷便聪明的撒手去了。白事在老皇帝与太子爷的国孝内有意小心凄楚的办了,一家老少女人的哭声响彻了半块天,这使得迫不及待等从下手的新帝也焦头烂额起来。温家毕竟是老臣,老太爷更是在老皇帝未曾登基前就尽心辅佐,为人清廉到有些迂腐的地步。然而在大厉朝内,却也因此享有盛名,被百姓们誉为“铁面青天”——上至亲王郡王,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有凭有据,他谁都敢参。 骁亲王曾经十分倚重的左膀右臂,便折于他三寸不烂舌下。这也是两方结下梁子的战役之一,如今,更是成了温家满门的催命符。 温老太爷的病逝使得温家暂时得到了安全,然而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新帝自然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放过如今任他宰割的宿敌。 老太爷孝期未过,他便将矛头对准了温家继老太爷之下的又一顶梁柱——温家三老爷,温齐。 太子暴毙前,正被老皇帝钦点至两淮巡查盐政。听闻先帝驾崩的噩耗,他即刻便启程驱马朝大都赶,然而终究慢人一步,死在了金陵。 这中间是何种关系,明眼人都看的清白。然而新帝却罗列了三十八条罪状,意图栽赃温齐任下昏乱无治,灾祸丛生,民生异变,苦不堪言。就连太子之死,亦于他脱不了干系。 温家多年经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内的消息多少传出来一星半点。如此,温家上下自然人心惶惶,只等着人头落地的一天。 然而,正在此时,事情却突生变化。 温家三老爷一封奏折递上大都,言辞间对先帝太子万分儒慕,忠心不二。又例数温老太爷自开国来种种壮举,以彰显温家满门劳苦功高、品德高尚。 新帝在朝堂上听的怒火丛生,恨不得立刻赐死这一家冤孽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谈及自家妻儿母亲,话里话外,托孤之意竟昭然若揭!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之时,已有消息自两淮递来。原来温齐算准了日子,在奏折递上圣案之前,便将自己以三尺白绫了断在了他于淮南的府邸之内。还留书两份,一份于孤寡妻儿母亲,自称不慈不孝,枉生于世,字里行间,珠玑嵌血,无不令闻者流泪,嗟叹不已。 一封于新帝,只说自己一心忠于先帝,只愿为先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先帝终究还是驾崩,他自觉了无生趣,干脆自我了断,只愿遗体能与先帝物品一并入葬,在地下仍能为知己尽心尽力。 这一消息传开后,简直举国震撼! 莫说大厉朝,就连前朝几代,细数下来,也早已废除了陪葬的明文规定。温齐乃是几百年来头一个甘愿为旧主自缢的朝臣! 他若名不见经传也就罢了,偏偏却还是朝野上下最为肥缺的差位主人,管理着两淮的盐政。轻易招招手,便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尽在眼前。家中妻子温柔贤惠,膝下孩童绕膝尽孝,上有遮风挡雨的兄长若干…… 这样的人生赢家,竟毫不留恋的就追随先帝爷去了! 自然有感叹温齐不识好歹的,然而大多数人,还是随大流的在夸赞他赤诚忠心,隳肝沥胆,乃大厉开国来第一忠节! 加上他为官并不太过贪腐,平日也圆滑机警,左右逢源。一时间,在新帝尚未反应过来的当口,朝野上下便已经有志一同的开始称赞温老爷与温老太爷父子二人气节过人,对先帝爷此般赤诚,足可三年化碧。 新帝纵然恨的饮血,却也无法在这个当口明目张胆的寻温家麻烦。 毕竟孝道迫人,他若紧追不放,难免落人口实,得个诛杀老臣、公报私仇的名声。 温家,非但除不得,还得悉心安抚呵护,以示天子仁慈。 新帝却也不愿给温家太多好处,于是两位温老爷分明在朝内做官,却被刻意忽略。反倒是生于内宅从未见人的温家二少爷,被一旨分封,取他字辈,成了大历开国来的头一个的一等忠贤子爵。赏赐封地二百里,每年奉银四百一十两,禄米三百斛。其次则是赏赐给温家阖府的其余珠宝绸缎无数。 此事发展令人深感意外,古往今来,爵位,都代表了极为丰厚的财富和充满保障的未来。 然而对本就富足的温家二少爷来说,这却未必是件好事。 尤其新帝划给他的封地,还是大厉最为荒凉南边方向那个素有穷恶始称的赋春! 赋春这个地方,虽说一面临海,还拥有大片的平原,据理论来说,该是个油水丰美的富饶地方。然而古往今来,却从未有帝王真正将此地收入囊中。莫说人心繁杂,就光是水土,便大有文章可做。赋春周边环绕群山的一面,常年被瘴气笼罩,山内虽有珍宝,却少有人能在瘴气下全身而退。几百年下来,光是折在瘴气下的人便不知凡几,跟勿论在赋春定居生活。 赋春有三多,山匪、贫农、乞儿。 赋春有三景,穷山、恶水、刁民。 这样一块地方,在大历版图内,几乎是污点的存在。 新帝此举,实在是引人非议。然而爵位和俸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一棍一枣,令人难堪,也无从谈论。 而地处风暴中心的温家三房二少爷,却早已酒瓶新酒,外同内不同了。 温乐心想,曾经的这位二少爷,只怕是听说了自己将要赴任的领地后,就绝望自尽了。否则也轮不到他鸠占鹊巢,再重活一次。 然而在听闻了大都内所有有关赋春的传言后,他又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尤其这温二少爷,还并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身。他上有寡母庶兄,下有庶弟和一个独子。此番封爵,等同于温府分家。前往封地,自然也是要带着兄弟母亲孩子一块儿去的。 一块满是瘴气的荒地,皇帝这个恩宠,只怕是嫌弃温家死的人尚且不够,恨不能全家都入土了才好。 怪不得叫做骁亲王、骁亲王,只懂得打仗,一脑袋浆糊的蠢高个儿,连坏心思也藏不严实,除了骁勇,只怕再找不出什么贴近的封号了。 他在大石头上坐了半刻钟,才听到院落之外一阵细碎的窸窣声,立刻知道这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呼吸间院外走进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那少女打扮的甚是奇怪,一头青丝扎了个泡泡的圆遮住耳朵垂在身后,脸上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涂的雪白,嘴上艳艳的红色只细心抹了一小半儿,远远的看,如同嘴巴生的只有三个小圆型那么大,她眉毛剃的又细又高,然后用笔涂成了细细的一条黑线,尾端微微下垂着,险些入了鬓发。 这便是他醒来后一直侍奉在身侧的大侍女沉香,这儿的女人都这样奇怪,不光她一个,这院子里其余的侍女们也爱把自己的脸搞成这样,除了发型不同,温乐有时不经意看去,甚至会觉得自己撞见一屋子鬼。 沉香据说才十六岁,身姿纤细苗条,是标准的背影杀手。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迈着小碎步从院外进来,瞧见坐在石头上的温乐,眉头就是一竖——她眉头画的太高,这一来,就好像全都竖起来了似的。 “大人!”因为爵位已经封下,温府内的人就不能随意称他为少爷了,只能喊他尊称,“您怎么又来外头吹风!” 温乐瞧她一张煞白的脸目光凶恶,心中冷不丁泛起怵来,一个轱辘从石头上站回地面。 低头一瞧自己挺得老高的肚皮,他心中又是无奈。 怪不得新帝这样放心的给他爵位和封地,甚至不要人质留守大都。就温家二少曾经那种纨绔的性格,实在也很难让人对他警惕的起来。 大都内谁人不知,温二少爷自小以来最大的乐趣,无非吃喝二字。因为喜好大漠的美食,他愣是敢去骠骑将军府上讨要厨子,为了一坛西域美酒,他自作主张替温大人收下手底近十万两的孝敬,过后被一顿好打,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莫说那些,单看他在知道挫折来临后,第一个选择的就是撒手不管,也能瞧出他性格软糯一二来。 就连温府上下,也对这个二少爷不甚恭敬,敢在他熟睡的时候,也到院子里扫雪喧哗。 实在是这人……也太好欺负,逆来顺受了。 他叹了口气,慢悠悠的领先沉香一步,踏入屋内,心有些发堵。 罢了罢了,好歹也是白白活的一辈子,他占了这样莫大的便宜,自然也不该推却义务。 温二少做不到的,也只有他日后一一代劳了。 第二章 回房净了脸,被侍侯着脱了衣服上床睡觉。若是照实说,这样的日子,比起温乐曾经在现代的已经好过无数倍去。 现代的保姆多贵啊!一个月好几千,也只是做做家务。而且大多是年老的妇女就职,脾气还几乎都不小,想让她们服务脱衣洗脸,那可比做梦要难度大的多。 而现在,温乐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就有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一起服侍。除了沉香,他名下还有三个丫鬟,分别叫做水桐、银杏、明柳,负责伺侯他穿衣吃饭洗脸刷牙,两个书童,仓术与忍冬,轮流读书给他听。 读的书不过是一些古怪的游记,描述几乎千篇一律,也无甚趣味,温乐听了几句,就让他们自己休息去了。 待到门锁好,他放下帐幔,闭上眼睛,终于安静的沉入自己的思绪中。 黑暗的世界里,缓缓的自空中浮现出散发莹莹亮光的页面。 这页面长宽无从计算,若仔细看,远到无边无际,却又能使得角落里小小的图标都让人看的无比清晰。页面顶端,不论怎么变化,永远都显示着一排黑色的大字——“见得思义,取予有度” 那之下,右上角处,有一行字体相同的小小记号,上头写——“【原始会员】温贤乐,上次登录时间:二十一小时前。” 温乐伸出手掌,说来也怪,他分明闭着眼睛,却在黑暗中看到自己失去宽大袖袍遮挡的肥胖圆润的手臂抬在半空,朝着顶端自己的名字那儿按了下去。 发着亮光的页面迟钝了一下,随后转换成了温乐自己的后台。 他查看了一下信息,作为原始会员,他只有两个用于放置货物的框架,现在其中的一个放着他玉佩的框架已经空空荡荡了。他转念看了下自己的余额,看到阿拉伯数字显示出2500的字样。 这是个异常成熟、竞争却并不激烈的虚拟市场。 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温乐就发现到这迥然异常的地方,开始每天与它打交道。 如果真要说的透彻明白,这个页面,似乎更像是后世的——淘宝。 所有人进行虚拟的交易,放置的货物可以被有心人浏览,价格则由自己设定,交易这个页面中的虚拟币。 而虚拟币,则可以用来购买自己所能看到的商品。二十一个小时前,温乐购买了一颗价值四百元的养生丸,吃下去之后,就有了从床上站起到院子里吹风的身体和力气。 这使得他相信,这个用于交易的页面是真实存在的。 作为原始会员,温乐只有两个用于贩卖物品的货架,每个货架只能放一个真正意义上商品。设定的交易币会显示在顾客所能看到的商品图片下方,一般来说,交易都是沉默而安静的在进行,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和讨价还价。虽然是原始会员,但温乐也是有些权限的,就他所能浏览的页面来看,这个商行内的商人并不算多。 而商品,也可以说比较单调。他目前所能看到的权限最大的商人,页面里也仅仅只有十五个货架罢了。 真正有作用的东西,卖方也会标出天价的。就好比他看上的一把手枪,下头的数字后面就跟了四个零,只配送七颗子弹,子弹另外买,也未必便宜。 价格比较低廉的东西也有,比如矿泉水泡面之类的,好像是商场自带的商品,通常两三个币就能买到,但温乐也不需要这些。 发现玉佩已经卖掉了之后,温乐睁开眼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柄黄翡如意,躺回床上意识沉入,将这东西安置在货架内,然后标上了四千元的价格。 玉和金属,在商城内并不少见,他无法卖到更贵的价格。至于其他的,温乐也没有那么多物品可以浪费货架开辟市场。 积分跳动了一下,变成1/10,想来十次交易之后,他就能升一级,多个货架什么的。 温乐在页面浏览了一下,花三个币买下一包果味硬糖,又重新买了一颗自己先前吃的药丸。睁开眼睛后,果然发现空气一阵波动,刚刚买下的商品出现在床上。 这样的场景发生的有些太过诡异,于是只能在严严实实的帐幔中进行。又躺了一会儿,他起身拢了拢衣襟,朝着屋外喊:“沉香,叫上水桐,一会儿去太太那!” 温乐这段时间身体不好,长辈们都派来人安抚,令他好生休息,不要到处走动。然而他对这身子的母亲还是颇为熟悉的。 温家三房上下,在温府内显而易见的不讨好。他刚醒来时,身边也不见有多少照顾侍疾的帮手,反倒是地位矜贵的三太太韦氏,从早到晚没日没夜的守在榻前替他绞帕喂药。虽然力道时轻时重,好坏也把握不好,但比之沉香水桐这些低头唯诺的人,她却怀着重若千斤的真感情。 温乐上辈子与父母关系并不亲密,韦氏所怀的情感,对他而言也颇为陌生。其实对他来说,韦氏不论多么无微不至,所面对的对象都不是现如今这个活生生的温乐了。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韦氏的担忧和挂念却又实实在在是他在享受的。作为占据了她儿子身体的人,温乐愧疚又暖心,久而久之的,几个月下来,他也终于敞开心扉,将她当做自己得来不易的好母亲。 前段时间大都气侯恶劣,十二个时辰内,竟至少有十个时辰大雪不停。韦氏为了照顾他,每天天不亮就匆匆赶到他的院子,这几天温乐的精神逐渐好转,韦氏却似乎染上了风寒,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 寡妇门前是非多,三老爷虽说才刚去,但温乐已然明显能感觉到韦氏在温家开始小心做人了。这样看来,和他一块儿离开大都去往赋春,也不算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韦氏的院子,比起他的,似乎还要更显荒芜。整个院子里见不到丝毫绿色的踪迹,枯木秃枝四仰八叉的肆意生长,假山水塘更是死气沉沉。从院门口进来,留守的老嬷嬷问安也都有气无力的。 走不出多远,耳畔便隐隐听到小孩儿轻柔含糊说话的声音,他脚步一顿,随即走的更快了。 韦氏身边的大丫头惊蛰看到他颇为惊喜,也没有通传,直接便打了帘子迎他进来。外面的天色虽不亮,但屋里却还要更昏暗些,四周点了不少的烛火,也没叫习惯电灯的温乐觉得多么辉煌了。 韦氏并没有擦粉,她脸色暗黄,看得出憔悴,正穿着一身厚实的墨绿色大袄裙。她倚在一旁的卧榻上,正笑吟吟的盯着坐在她榻椅前的一个小孩儿看。 “母亲。”温乐轻声唤了一句,从黑暗中踏入内室。 韦氏见到他,简直又惊又喜,立刻就意图从床上挣扎起来,嘴里不住的说:“哎唷,乐儿,大冷天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温乐忙去扶她:“母亲,您快躺下!” 韦氏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眼中似有泪光:“身子好些了?路上带没带手炉?” 温乐不动声色的微笑,让她摸摸自己热乎乎的手心,随后在榻边坐下,面带忧虑:“先别说我,母亲今日可有按时吃药?我从院外进来,除了一个嬷嬷,竟只有惊蛰随侍,其余人母亲见到了么?” 韦氏一愣,知道儿子是担心自己叫人怠慢,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熨帖。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连模样,圆润成了这样也还能看出俊秀来,她唯独不满的,也只有他的脾性了。 三房在温府地位颇为尴尬,连带着温乐自小也都和母亲一起谨慎做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关系,这孩子自小到大都异常胆小懦弱,轻易不敢与人红脸,被几个堂兄欺凌时,也只敢一个人躲在假山内偷偷的哭。韦氏虽然心痛,却也无能为力,她本分惯了,又哪里能为了温乐去和几个尖酸的妯娌争执? 然而这回大病初愈,这孩子身上的架势,看去却有些不同以往了。 韦氏点点头,含着笑朝椅子上坐的端端正正的孩子招手:“庸儿,快来给你爹爹说话!” 坐在椅子上那小孩,看去不过三四岁,玉雪白嫩,又胖乎乎的,倒很有几分可爱。 这是温乐的便宜儿子,他母亲便是早年韦氏给温乐拨的一个大丫鬟青簌,原本大概是拿来教他人事的,没料到一招中第,后来就生了出来。他母亲却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自那之后,这孩子一直就养在韦氏这儿。 他们这一辈是道字辈,三老爷那时也对这金孙喜欢的很,竟然不苛求他出身,对他百般宠溺,还亲自为他起了名字。 温道庸,温道庸,这个庸,可不是庸碌的庸,而是中庸的庸。 日后温乐娶妻生嫡子,这个如今受尽宠爱的小圆胖,可不就得明哲保身么。 温乐却不想那么多,古代教育古怪的很,偏不让父子亲近,要搞得长幼两辈等同猫与老鼠。他从现代来,又是爱孩子的脾气,看圆小胖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略带些委屈的盯着自己,他便笑笑,伸手把孩子抱到怀中,问:“庸儿,今日可曾听话?” 圆小胖对父亲的怀抱又是新奇又是喜欢,抿着嘴小脸片刻染上了红,又羞又怕的低头说:“父亲,我今日和祖母学了千字文……” “哎哟!这样本事?”温乐眉飞色舞的把小孩举在半空狠狠亲了两下,“乖儿子!阿爸给你糖吃!” 他说完,将揣在衣领内的一包糖给取了出来,塞在圆小胖怀里:“快去吧!叫奶娘剥给你吃。” 圆小胖受宠若惊的抱着糖果,新奇的瞧瞧这五颜六色的小块儿,又盯着忽然和自己这样亲近的严肃爸爸瞧。 温乐还想说些什么,小孩却猛然收回眼神,滴溜溜的朝着外屋跑出去了。 眼见屋内已然没有别人,温乐叹息一声,握住韦氏的手:“母亲,这几日便委屈你了。皇上如今尚未下明旨,但我猜着,也就是开春那两个月了。” 韦氏本在目瞪口呆的看他,闻言眼眶立刻一红,无端落了泪来。 拍拍儿子的手,她哽咽道:“苦了你了!你大伯二伯那儿,母亲没有再多的本事。这几日我差谷雨小满她们,将我陪嫁的那几个庄子给脱手。这笔钱便不叫府里知道,咱们一家……唉!” 温乐眼中有些沉郁,温府如今就是一盘散沙。莫说上头的皇帝在虎视眈眈,就连自家的两个大伯家里,也各有各的心思。温乐赴任的消息传出来后,这几日府内的花销便大了起来,前段时间韦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嫁妆,开了库房一瞧,却只剩下一半不到。 这当口,委屈和苦楚,再难也只能默默吞下。 温乐勾起笑来:“母亲在担忧什么?嫁妆没了便没了,儿子也不会坐吃山空。况且那些个嫁妆够顶什么用?等到了赋春,儿子定能赚回千百倍来!” 韦氏轻笑,心中却仍旧担忧不已,蜡黄的脸色又暗了三分。 温乐有些黯然,如今形势比人强,他虽被封了爵位,但多数人还是以为去赋春便离死不远。在温府人微言轻惯了,更加没有人会看在爵位的份上对他高看,韦氏受的这些委屈,也只能等到日后再来找回场子。 韦氏见他神情变幻,表情更加忧郁:“罢了,大都这地方,咱们一家走了也清净。” 外头惊蛰这时忽然轻声道:“太太,大人,润少爷到了。” 韦氏一愣,表情顷刻间便紧张起来,眉宇间似有畏惧。 内室的屋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精壮高挑的男人背着光迈步进来,穿着一身皂色的常服,大袖自半空甩出个圆润的弧度。 就着屋内昏暗的烛光,温乐也总算能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这人皮肤白净,眉如春山,鼻梁颇高。一双眼睛并不算很大,却细致高挑,眼尾上翘,目光流转间,竟有些隐而不发的威赫,实在是书册记载中“丹凤眼”的原型。他嘴角微勾,好像噙着笑意,这样一看,又很有些温润柔软的味道。 三房的大少爷,却并非诞于韦氏的肚子。这本是异常尴尬的一个位置,然而在温府内,却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对这位庶少爷多有不敬。 就连韦氏,这样一看,也是对他隐约有些畏惧的。 温乐见他眼波流动,笑意盈盈的和韦氏问安的模样,心中渐渐泛起了疑惑的波澜来。 第三章 韦氏对这位大哥的态度,一度让他十分不解。虽然这个时代的女人纵然恨到牙痒,也很少会当面给庶子不痛快,然而像韦氏这样的,竟不像是忍让,而是有些谦恭了。 他现在担任的这位乐少爷,曾经虽然不事生产,但也不算彻头彻尾的纨绔。然而从沉香水桐她们话语里的意思听来,似乎不光是韦氏,就连曾经的三老爷,在内宅中也对这位大儿子异常的倚重。这种倚重偏颇到了嫡子都要屈居其下的程度,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韦氏才会在丈夫去世后,还本能般对这个大儿子恭敬畏惧。但三老爷倚重他的缘由,却是谁都讲不清楚。 温乐身边的几个仆役,提起这位润少爷来,最多的描述便是“温柔”“沉稳”“君子风度”,其他更多的却是没有了。他好像和两个弟弟也不大亲近,温乐病重时他来探望过四五次,嘘寒问暖间也听不出太多的情感,不过敌意也是没有的。 眼下看他对韦氏和颜悦色的模样,却倒不像眼高于顶的野心家。冤家宜解不宜结,温乐心下一转,也站起来作了个揖:“大哥好。” 温润一愣,笑脸转看向他,立即也笑道:“乐儿也好。你病还未痊愈,怎么就出门了?” 温乐微笑:“我听闻母亲病了,来瞧一瞧。大哥来坐。”他拍拍身边的椅子。 温润视线从他身上流连了一道,笑容不变的坐在了他旁边:“是了,我见沉香抱着你的披风等在外头,一时还未想起来。这几日天冷,我那儿今日到了半扇灵芝,年份有些难得,晚些叫水桐去取来炖给你喝。” 温乐点头:“多谢了。” 温润似乎犹豫了一秒,还是伸出手来,在他微垂的脑袋上轻轻抚了一把:“病一场反倒懂事了。这样也好,到了赋春,咱们一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切不可像从前那样顽劣了。” 温乐嘴角发抽,心下囧然。 韦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温乐和温润关系融洽,她还是很高兴的,于是有些愉悦的开口:“润儿也是来瞧母亲的么?” “母亲,”温润笑容凝滞了片刻,眉宇间有些忧虑的望向韦氏,“儿子来这儿,除了探望母亲,还有一件事情和您商议。” 韦氏见他严肃的模样,心也吊了起来。 “可是……出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温润道,“方才儿子从老太太那儿回来,被通知了一个消息。我与母亲说了,母亲也莫生气,我也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韦氏呐呐的瞪着眼睛:“……你……你说罢,老爷那儿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更糟心呢……” 温润温和的笑容下有些阴郁的味道:“韦家派了人来和老太太商量好,预备退婚了。” “什么!”韦氏大吃一惊,竟倏地从床上直坐起来,一把握住温润的手,“你……你再说一遍!” 温润的眼神似有些探究的盯着韦氏的眼睛,发现其中除了惊惶和愕然再无其他,表情也缓和了许多,“韦家要退亲,儿子答应了。” 韦氏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却仿佛忽然明白过什么,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墙倒众人推!墙倒众人推!”力竭的倒在床上,她再提不起半丝精神,哀哀的轻声哭道,“定是你们舅母的意思,她在娘家便和我不对付,如今看我们落拓了,便赶不及的要来落井下石……” 她缓缓闭上眼,声嘶力竭的痛哭起来:“这一手翻的实在妙!你们可要记下你们的好外祖!!!!” 温乐吓了一跳,赶忙扑上去柔声安慰,余光看到温润也是敛了笑容,眼中有隐约的晦暗光芒。 又是一笔烂帐,他只能暗暗的叹了口气。 温润和韦家大小姐的婚约,在温家一直以来也算是比较新鲜的谈资。 韦家便是三太太韦氏的娘家,虽然并没有温府这样权势威赫,但韦老太爷在朝中也算是享有清誉、公正垂直。与温润订婚的小姐,便是韦家大老爷的嫡女韦纤纤。按门第算,温润本是庶出,与韦纤纤在一块儿,也算是小小的高攀了。 这亲事是温三老爷亲自定下的,若放在平常,任谁家也不可能答应下来。但温府当初毕竟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韦家四老爷在两淮的差事也多得靠温三老爷照拂,这门亲事在三老爷亲自过问后,竟定的异常爽快。 韦纤纤容貌虽不出挑,才情却好,曾经也是差点进了宫的人物。温润这个出身,竟然能娶到她,也一度让大都的适婚男人都津津乐道过。 韦氏也曾有过抱怨。她在韦家地位同样不高,也是庶出,后来嫁了三老爷这么个温家庶出的男丁。好在她福泽深厚,熬过早年的辛苦,才有了如今的富贵。可虽然韦家的那一府人并未对她照拂多少,这样的门第,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了。温乐有个儿子,名声也不好,配韦纤纤这样的已经勉强,再好的更找不到了。但如今温润找了这样出身的媳妇儿,倒叫温乐难堪。日后后院儿里的媳妇儿们攀比的时候,难免温乐房中要落下乘。 三老爷的话谁也不敢反对,事情定了也就定了,婚约也一直为着国丧家丧一推再推。可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忽然在三老爷刚过世时,便黄了呢!? 还不是瞧温家后继无力,日暮西山? 韦家这一举动,分明就没将韦氏放在眼里,响当当的给了她一个耳光,叫她难堪! 思及此,韦氏不禁又回想起出嫁前在韦家过的那些日子,竟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温乐见她脸色灰败,一付生无可恋的架势,也没法儿多想,赶忙去倒了杯茶,将藏在袖子里的补身药丸丢进去融化。再喂韦氏喝下。 韦氏饮尽茶水,手脚虽然恢复了些力气,心中却疲累不堪,竟连说话的精神也提不起来。 温乐还在为难该如何劝慰,没料到韦氏身边的小丫鬟谷雨这时却急匆匆的跑进房来,跪地一拜,脸色煞白:“太太!不好了!韦家退亲的事情叫炼少爷知道了,如莺方才来来院里告诉婢子,炼少爷跑出府去,说要寻个公道!” 这一下才叫做晴天霹雳。不说韦氏,就连温乐和温润,都有些无语。 这炼少爷便是三房的三少爷温贤炼,温乐正儿八经的三弟弟。这孩子从小就和温润亲近,又因为庶出自尊心极强,是个炮仗脾气。平日里那些堂兄欺负人时,碰上了这位暴脾气也是要掂量掂量的。温炼这小子可不是会仔细思考的人,他生气便生气了,直肠子上下通,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能把人生生气死。 他这样跑去韦家,也没带人手,惹得人家不快只怕要挨一顿好打的。这小子又不会讲话,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样贸然找公道去,恐怕还得受一肚子气去,反倒落了下乘。 温润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对已经被打击麻木的韦氏道:“母亲,三弟太过莽撞,儿子这便去寻他回来。” 韦氏一闭眼:“寻什么!叫他去闹!这一家子趋炎附势媚富贱贫的势利眼,犯不着看着我的颜面吃闷亏!”她这也是气到通达了,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这样的家人,本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后盾,又何苦为了他们作践自己……不过是猿猴取月,枉费功夫! 温润苦笑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三弟那样的口舌,又能辩驳出什么?莫要被气到呕血抬回来便是宽慰了。” 韦氏一滞,心中也有些懊恼老三的笨嘴拙舌,她叹息一声挥挥手:“你……你莫往心里去,母亲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韦家的媳妇儿,娶来了也未必是件幸事。” 温润摇摇头:“母亲莫要妄自菲薄,您的操劳大度,儿子几个都看在眼里。” 韦氏苍白的笑笑,并不朝心里去:“我这些年……也未曾帮衬到老爷……罢了,都过去了。母亲日后,自然替你寻觅更好的。” 温润握了握她的手——这已经算是有些逾矩的亲昵,让韦氏终于宽心了许多。他道:“母亲放心罢,我并未见过韦小姐,从前听闻她容貌普通,还有些失望的。更何况如今咱们不知何时便要启程去赋春,那边的环境,若韦小姐不习惯,也是件麻烦事。” 韦氏垂下眼,满脸的愧疚。这事情虽然并不是她促成的,但毕竟也是她娘家做的恶,温润虽然气势怖人,但对她却从未不恭敬过,这样的结果,她难免会心里难受。 温润告了别,正待出去,温乐忽然说:“大哥,我陪你一道去吧。” 温润脚步一顿,他扭过头来,眼中有些不赞同:“你在府里等我,我将三弟带回来便好,你去不去都没什么差别。” 这样隐晦说他是个拖后腿的…… 温乐听得一头黑线,不过他和两个兄弟并不熟悉,这一来也算是亲近的好机会。更何况韦氏受了委屈,让她不爽的那家人,不去捣个乱,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于是他装作没有听懂,反倒眯着眼睛笑拉住温润的衣袖:“大哥,我自然不会添麻烦。加上我院里的多带些人去,岂不更有底气么?” 温润皱了皱眉,笑容也浅了许多,他盯着温乐看了一会儿,终于叹息一声:“随你罢,多看少说,莫添麻烦。” 温乐仗着着身子年纪小,扭头朝着韦氏笑:“母亲等着,舅母和外祖他们这样欺负你,我将她们骂个狗血喷头,给您出气!” “乐儿!可别胡作非为!”韦氏吓了一跳,就想要阻拦,温乐却对她露了个叫人心安的微笑,转身头也不回的跟在温润后头出去了。 韦氏叹了口气,捶了下床柱,却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于是慢慢披着衣服坐起身来。 回想着温乐方才对她的笑脸,韦氏低头抿着嘴严肃的生了会儿气,却又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熨帖的捂着心口笑起来。 她的宝贝儿子哟,果真大病一场,脱胎换骨了。 左右再过不得多久便要启程去赋春,他再闹出什么来,又能怎样?天高皇帝远的,韦家也伸不了这样长的手。随他去吧,也是一片孝心。 出了房门,温润的笑脸逐渐浅淡下来,他侧头看着温乐拉住他衣袖的手,眼神莫名。 温乐自然明白他不喜被碰触,笑着松开手道:“大哥这样好脾气,这一去少说要被挖苦。既然母亲都说了不必多留颜面,倒不若我跟着一起,反正我纨绔,错了嘴,旁人也没法儿责备。” 温润皱眉:“你若是胡来,人家未必会给咱们多留台阶。” “哪要他们留?”温乐并不在意,“大哥可听过‘仗势欺人’一说?韦家嫌贫爱富,本来答应好的亲事中途收口,已经算是言而无信。他们既然敢食言而肥,我们又哪里需要顾忌那样多?闹得越大,反倒是他们丢尽脸面才对。” 温润摇摇头:“果真小孩心性,母亲虽并不反对,你也要为自己多想些才是。韦家又那里能轻易得罪了?” 他本来并未把这弟弟当做一回事,然而眼下看来,他倒是个心性赤诚的直肠子。只是这样做来虽然解恨,却未必能给自己增添多大助力。 然而他能提出这样的方式,温润心中便已经领情。早先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也着实屈辱了一番。本来还以为是嫡母瞧老爷病故,赶不及的要削自己颜面,如今这样看来,却是他在小人之心了。 既然如此,那便也没什么好争执的。眼下吃了个亏,报仇却十年不晚,韦府家大业大,他们一家人如今七零八落的,真正闹上去了,也未必能得上风。韦家小姐他自定亲来见也未见过一面,听闻容貌并不出挑,若不是后背有个韦家支持,也只是个歪瓜裂枣罢了。 这样的人家,他也不必稀罕! 若如同嫡母这样,嫁入夫家无权无势时娘家便形同虚设,如日中天时娘家便赶来沾光,如她所言,倒不如从头到尾便别碰上关系! 温乐却不这样想。 他本来就是现代的思考方式,这种乱七八糟的杂亲戚也不如本土原住民这样重视。他只信奉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今韦氏被骑在头上欺负了,这可是温乐这辈子遇上过对他最好的女人!他若任由韦氏被欺负,就连死去的温乐也对不起,何况如今的自己!? 甭管如何,不争馒头争口气,也别叫人家看热闹的以为三房好欺负,日后一个个来招惹挑衅。韦家不就是看三房没个硬气不要脸的人么?他便泼给这一家子瞧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更何况借此机会,他说不得也能同这位总皮笑肉不笑的兄长走近些。日后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家人更要拧成一股绳,他总不好做个光杆司令吧?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儿要养呢! 见温润的态度仍旧不置可否,温乐暗自微笑,等待苍术忍冬几个来的时间里,已经思量好了对策。 第四章 韦家与温家相距不远,步行就可到达。于是除了温乐温润两兄弟外,他俩还带着他们名下的各六个仆役。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大都的路中央,温润房内的两个小厮大约是感同身受的关系,一时间气势也逼人的很,简直煞气冲天。 温润见温乐一路都在垂头沉默,也未曾多想。都在一起呆了十多年,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家这个二弟?嫡母虽然大度,从未为难过膝下两个庶出的孩子,但从始至终,最宠爱的自然是自己的亲骨肉。温乐被她当做女孩儿般养在深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可偏偏因为三房地位的缘故,他总要受到几个堂兄的欺负,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胆小怕事又喜欢息事宁人的性子。方才那方仗义执言,只怕已经用尽了他的勇气,眼下一路走来逐渐清醒,他总该知道害怕和为难了。 不过也没什么,温润本就未抱希望,思及此反倒柔声说:“二弟,大哥领了你这份心。今日之事不论如何叫你出面总归不好,前方便是韦府,大哥去带了三弟就回家,你真的不必跟随了。” 温乐垂头抚着下巴,正在细细思考一会儿碰上的各种突发状况要如何应对。 温润说了一遍,他没有反应,于是只好又说一遍,还喊他的名字。 温乐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抬起头:“啊?你叫我?” 他眼中似有迷惘,一双眸子乌油油水汪汪的,微张着嘴一脸疑惑茫然的模样,配上圆润白胖的脸蛋,倒多出几分温润不曾注意过的可爱。 温润也是有些意外,这人病了一场,似乎……瘦了? 可不是瘦了吗?下巴都出来了,果真是韦氏的亲儿子,姣好的五官端正秀气,越发显目了。 温润不知怎的就带上些真心的笑意来:“你方才没听到我说话?” “我在想一会儿要怎么‘仗势欺人’,用哪个堂兄的模样才能应对的无可挑剔。” 温润失笑:“你这是做什么?要去砸人匾额么?”他顿了顿,才道:“我瞧温贤寸那样的,就挺招人讨厌。” “妙极,与我想到了一处,”温乐见他果真与自己亲近了许多,更是不遗余力的卖弄笑容,他心情颇好,转头朝自己身后的苍术忍冬招招手,又对温润身后的两个小厮,天玑天璇道,“小的们来来来,咱们彩排彩排,一会儿得配合的天衣无缝才好。” 天玑天璇虽然不甚明了彩排是什么意思,但看自家少爷并未阻止,他们自己也想要出口恶气,于是不假思索的就围拢了过去,听得温乐的安排,一个个瞬间便神清气爽。 温润起初只是无可奈何的旁听,待几句过后,却有些愕然,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的思维确实太过僵化了。 几人加快脚程,不多时便瞧见韦家巍峨的朱漆院墙远远的伫立那儿。 温乐不动声色的迈了一步,走在了众人前头。 韦家的两个门房正在交头接耳的嬉笑,对方才在府内吃了瘪的温家三少爷各种幸灾乐祸,温家失势的消息便是他们之中也传扬开了。 哼,一个丧家之犬,也敢宵想韦府的嫡出大小姐,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敢上门来滋事! 远远的,其中一人撞了下同伴的肩膀:“哎,你瞧对面那对人是哪儿来的?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他同伴要机灵许多,瞧见领头那个便认了出来,笑的见牙不见眼:“你又忘了?这是温府三房的乐二爷,说起来母家还在咱们府里。嘻嘻,如今死了爹又死了爷爷,只怕还没有咱俩过的逍遥。” 他说罢,上前一步,拦下迎面走来的温乐一行人,趾高气扬的笑道:“乐二爷?您可是来寻咱们家几位大爷这可不巧,大爷们都外出,可不在府里!” 温乐不动声色道:“我来寻我三弟,你这是要拦我?” “什么三弟!?哪个三弟?”门房故作不知,眉宇间满是讥诮,“温府的三大爷,莫不是走丢了么?怎会来韦家?” 温乐笑眯眯的嗯了一声,点点头,回首朝苍术道:“来人,掌嘴。” 门房一愣,就见温乐身后膀子最粗的一个小厮挽着袖子大步上前,啪啪便甩了他两个耳光,只打的他眼冒金星脚踩绵云。 他同伴骇了一跳,赶忙上前来扶住他倒下的身子,一面色厉内荏的朝着温乐大喝:“乐二爷!您这是何意?在温府作威作福我们管不到,莫非还要来韦家撒野么!?” 温乐也不理他,朝着天玑努努嘴,那天玑机灵的很,立刻张嘴挖苦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家爵爷是正正当当圣上钦赐的一等忠贤爵爷,你家老爷见了都要好言问安的!你喊的是哪家的二爷?你的脸面可比天还大了!” 门房被他一说,才吓了一跳,恍然间记起温乐确实是被赐封了的事情,当即后背出了满身冷汗。 温府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老太爷过世,三老爷过世,二老爷被圣上训斥等等等等。大都里的人都忙着奔走嘲笑,却独独忘记了温乐这一茬……实在是温乐这人,在大都里实在没多大存在感,总让人不自觉便忽略了。 一等子爵是稳稳当当的正一品,韦家老太爷在朝内经营多年,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京官,勉强能上朝听政罢了。他们这些卖身仆如此举止,可不是以下犯上么!? 二人险些裤子都尿湿了,被这一吓,只知道跪地磕头:“爵爷饶命!小的……小的绝无冒犯之意啊!!!” 温乐仍旧笑眯眯的:“照这样说,我家三弟确实在府上做客咯?” 两人不敢欺瞒,带着哭腔道:“三少爷才来了不久,小的们方才确实没记起来,是在府内!是在府内呢!” “原来如此……”温乐沉吟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他俩一通,也不多追究,示意天玑天璇二人打开大门,自己便旁若无人的走进去了。 沉香水桐她们走过伏地的二人面前,都齐齐的唾了一声:“呸!有眼无珠的狗东西!” 骂的那二人面色如雪,却再不敢多言。 进了大门,见没有外人了,温乐瞧不出情绪的笑脸终于带起丝得意来。他瞥着温润:“大哥,我这一出如何?” 温润方才还有些惊愕,瞧他这样,反倒无奈的笑了起来:“果真学了温贤寸十成十,不过你若不说,我还真忘了爵位这一层。” 温乐左右看看,让苍术随便在周围逮了个花匠引路。他一面走一面小声和温润道:“大哥一会儿最好不要说话,免得韦家老头儿寻你的晦气。”温润点点头,并不接口,但心里却明白,温乐他有爵位傍生,乱说话不算是了不得的祸事,他却不成,若被抓住了小辫子,恐怕还要拖累温乐下水。 远远瞧见大堂屋的匾额,温润赏了花匠二钱银子,并不为难的令他走了。 未走多近,隐约已经能听到喧哗声。 温润眉间一冷,表情霎时凝滞起来,语气也寒气迫人:“我听见三弟的骂声了。” 温乐勾起唇角,给沉香使了个眼色。沉香忆起方才温乐说的话,带着两个姐妹快快的跑在前头,嘴里凄厉的嚎叫着:“三爷!!!三爷!!!!!”奔到堂屋门口一瞧,果真瞧见温贤炼满脸赤红羞愤的被绑在屋子中间的一条椅子上,韦家的大房老爷手上举着藤条,似乎正要打。 几个温家侍女出现的突然,似乎把他吓了一跳,手上抬起预挥的鞭子顿了顿。 沉香和水桐见机飞快的跑了进去,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抱住温贤炼的膝盖,嚎啕大哭:“我的天!!!三爷!!!!韦府竟私设公堂,目无王法的要杀你么!!!!” 莫说韦大老爷,就是温贤炼,也一时间被这话惊的无语了片刻。 韦大老爷回过神来,想起那侍女说的话,一阵心悸:“你是哪儿来的丫头!胡言乱语什么!!!?” 此刻温家兄弟已经走近大门,温乐笑容满面一脚踏了进去,扬声道:“哎呦,大舅舅,好久未见,您果真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大喜事儿?” 韦大老爷见到他,便是一愣:“乐儿?你怎么到了?” 温乐负手在身后,并不答话,天玑却站了出来,指着韦大老爷的鼻子尖声骂道:“韦家好大的胆子!门房没眼色便罢了,怎么竟连做主人的,也不知道眉眼高低!没瞧见爵爷驾临?不知道跪拜迎接的么!?” 韦大老爷被他骂的又是一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看向温乐,却见温乐一摆手,明显不甚真心的责备那骂人的小厮:“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心直口快!?” 韦大老爷险些吐血,但他并无官职傍生,不过一介庶民,见到了温乐这一等爵爷,理当是要跪拜的。 见温乐没有任何阻止的意图,他不敢落人口实,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面色难看的慢吞吞跪了下来,嘴里憋出几句:“见过爵爷……” 温乐并不叫他起来,反倒绕着温贤炼被绑的椅子走了一圈,语气玩味:“大舅舅可真有雅兴,我说三弟弟一早跑到哪儿去了,原来叫舅舅绑在这儿玩耍,可要加我一个?” 温贤炼听他这样说话,气得不行,赶紧大吼:“你这笨蛋!他这是绑着我要打呀!” “哎呀!此话当真!?”温乐做出一副诧异惊愕的表情,不敢置信的盯着韦大老爷道:“炼儿这话说的可是真的!?” 韦大老爷头磕在地上,没被叫起来,也无法贸然起身,却也异常愤怒的跪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爵爷明鉴!若要问责,倒不如先问他做了什么才好!” 温乐盯着他眼睛,表情却不变,反倒一派天真道:“我却听闻庄子曾说,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俎而代之矣。炼儿这是做了什么恶事,却叫惯来本分的大舅舅气到关起门来教训——温——家——的孩子啦!?” 韦大老爷闻言一窒,眼珠子都恨的充起血来。 温乐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温家人若做了什么事,自然有温家人来定夺,哪儿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教训? 这才多久不见,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尖酸刻薄,牙锋嘴利? 他怕会被气死,索性闭嘴不再说话,还不到片刻功夫,在家休沐的韦老太爷却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来了。 在门口见儿子跪在地上,他起初不解,不过立刻想起温乐的爵位来,心头一沉。 温乐也瞧见了他,正笑眯眯的盯着他看,但照他一把老骨头的眼光,实在瞧不出那笑容里带了丝毫亲近。 无法,老太爷只好躬身行礼道:“不知爵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温乐笑嘻嘻的说:“外祖父老当益壮,腰弯的实在有风骨,我不过来寻三弟玩,大伙儿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多礼?” 我呸,你不多礼,还叫老大跪那儿到现在? 韦老太爷嘴皮子抽抽,似有无奈道:“是这个道理,但你大舅舅平日里就循规蹈矩,礼不可废,你莫要计较。” “哎呀!”温乐又是一惊一乍瞧向大老爷,“大舅舅怎么还跪着?腿软了么?你这样大年纪了,冬日要多进补鹿筋羊蹄,对腿脚才好啊!” 韦大老爷肺都险些气炸,却只得颤颤巍巍站起来,还要虚伪道:“多谢爵爷关怀……” 老太爷见状,给旁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叫人去松了温贤炼的绳子。 那知道立于一旁的温润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竟忽然拦住那人,道:“且慢!” 韦老太爷笑的有些艰涩:“润儿,你这是……炼儿被这样绑住,先给他松开才好。” 温贤炼被绑的难受,闻言也忙不迭的想要点头,脑袋却被大哥温润一把按住。 那头的温乐与他心有灵犀一唱一和道:“外祖父此言差矣。大舅舅历来行事谨慎,如今却把炼儿绑在这儿,定是炼儿犯了大错才对。他既犯错,我作为兄长,也不能容许轻易饶恕他。若要我看,这小子平日里闹脾气总没个轻重,该把他送去府衙公审一顿,叫他坐几天牢房才好!叫他知道个天高地厚!” 韦老太爷被他说得笑容都快没有了,只得强撑着道:“都是自家人……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我们作为长辈,本也不该多做计较,怎可对铺公堂,昭告天下呢!?” 这小子实在阴毒!温家老三找来本就是因为退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为了退婚,他前后给温老太太塞了近二千两银票,此事从此便深埋土里莫要见光才好,若是对铺同堂,韦家定要被天下人耻笑! 他此时已经明明白白看出温乐的不怀好意和来者不善了。 那头的温贤炼却傻头傻脑,两个哥哥都不替他说话,韦家的老匹夫还在那儿信口雌黄,他挣脱了温润的手,破口大骂:“呸!厚颜无耻!我犯了什么错?分明是韦家言而无信在先,我来讨个公道又错在了哪里!?” 韦老太爷站在门外拄着拐,闻言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第五章 “话可不能乱说,”韦大老爷被一贯不放在眼中的侄儿来了个下马威,本就万般不服气,闻言立刻硬邦邦冷笑道:“你说言而无信便言而无信了么?倒是你,气势汹汹的闯进韦家大门。这大都上下人等都看在眼里,我若不处置你,韦家如何在大都立威?” 温贤炼唾了一口:“呸!我若将你们悔我大哥哥婚的丑事说出去,你看大都上下说的是我温家强闯韦府还是你韦家背信弃义!韦家大小姐金樽玉贵,我温家配她不起,倒是看看大都哪家愿意迎娶,合了你们的好算计!” 韦老太爷面色一变,毫不意外的相信温家这个素来冲动无脑的三少爷绝对会言出必行。他为了这事儿,足足给了温老夫人近两千两雪花银,才对此事达成共识,对外也寻了最为稳妥的主意,力争莫让自家孙女儿闺誉受累。 三房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唯一能做大梁的三老爷去的蹊跷,今上态度也暧昧不明。韦家若真与他们结了亲,难免就多了一家无法摆脱的穷亲戚。再说赋春那山穷水恶的去处,他也舍不得叫孙女儿去啊! 可温贤炼若口无遮拦这么一来,他一切的安排便全要打了水漂。到时候退了亲,反倒坏了名声,韦小姐要再寻个好婆家就是绝无可能了。 他脑中不过那么一转,嘴里便已经下意识的叹息了一声,开始颠倒黑白:“炼儿,我好歹也能唤你们兄弟一句外孙,你莫不是真以为韦家是那等嫌贫爱富、落井下石的门第么?” 温贤炼翻了个白眼,几乎把不屑写在了脸上。然而韦老太爷作为老油条一个,半辈子下来受的白眼轻蔑何止一星半点?他若是各个当真放在心上,只怕已经气的进了土了。 他竟毫不在意的继续道:“我知道你气润儿的婚事,你们父亲去了,韦家便退亲,外头难免要说三道四。可你要知道,你们可不都是我韦家的外孙么?是好是坏,我左右是你们外祖,哪儿还有一家人说两家话的道理?我难不成不盼着你们过得好么?” 温乐没料到他居然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口=了三秒钟,温润笑看他一眼,柔声道:“外祖父母一片苦心,我们心里自然清楚。但其中道理炼儿却是很难通达的,我们全都说他不过,如今外祖既然主动提及,倒不如亲自开导开导他,也免得他一时怒火攻心做了傻事。” 韦老太爷原本还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的,闻言瞬间颤抖着脸皮沉寂下来了。 他倒是低估了自己这两个毫无存在感的外孙。一个长得一副通情达理心宽体胖的模样,另一个整日笑眯眯的看似毫无城府,此刻看来心眼却具是一等一的多。 瞥着温贤润脸上从初见开始纹丝不变的微笑,老太爷暗自收敛了轻忽,沉默了下来。 温乐见他无言,心中冷笑,脸上却带有期盼之色。他扭过头,朝同样笑眯眯的温润道:“大哥,你也莫要伤心,只怕外祖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开口,炼儿那儿,我们再劝他一劝。” 温润带着笑意看他,柔声道:“好。” 韦老太爷的脸立刻便黑了,温家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孙女儿有隐疾么?这理由若被温贤炼当了真传出去,只怕日后韦家的女孩儿再难找婆家了。 他到这时也无法假装慈眉善目,正在愁苦该如何翻转局势,他大儿子韦大老爷却并没有这样沉稳,被激的开口就骂:“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难言之隐!?若真有问题,也不是我们韦家的问题!” 他这话的本意,原是想要旁敲侧击的警告温乐:如今三房已经落魄,而韦府正当如日中天,他们一房孤寡兄弟自该有些眼色,别妄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 他这话说的太恶毒了,如此落井下石的话就是外人也从没有敢在温家面前开口的。韦家身为亲家,却率先不讲情面。温乐仰头偷偷瞧温润的表情,果见他眼神中阴霾渐盛。 然而温润这人,他虽然接触不久,却也能看出城府颇深。这样的闲气,在无关紧要的场合,若要他来,绝不会选择与人正面交锋,而是云淡风轻,咽气了事。 可温乐要的绝不是这种结果。 温炼明显的和他不亲密,温润又是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他若是不把握这次机会,只怕日后想要找到和他们拉近关系的时机,会越来越难。 仅看方才那些举止,就让这位皮笑肉不笑的大少爷对他明显的温和如此,就能看出温乐选择的这一策略还是靠谱的。 反正马上就天高皇帝远了,他也不必介怀此刻对韦家如何得罪,韦家给韦氏的这一口气,他也能恰巧借此结结实实给吐回去。 于是温乐毫不客气的阴下脸,冷冰冰的问了一句:“大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刚刚过世,韦家便不留情面的要脱离干系,这难不成还是温家的错了?温家错在何处?大舅舅您倒是给侄儿说说,是错在了父亲替四舅舅安排的差事,还是错在了父亲替三舅舅揽下的官司?城郊的田庄不够大么?还是庄户们交的课税不够高?” 此言一出,莫说韦大老爷,就连韦老太爷的脸上,也是霎时青白一片。 若说韦家对退亲一事有什么愧对良心的,温三老爷曾经帮助韦家子弟的那些个事儿便要算上一样。 韦家的几位老爷如出一辙的无所事事胆小如鼠,虽有几个读出了功名,却也只有二老爷靠自己在大都领了个无足轻重的八品官。若没有温父在其中调停,其他几位只怕一辈子都于权势无缘了。 加上大都地域本就不大,韦老太爷在朝中没有实权,想做个大点的生意实在是难如登天。韦家的田庄、别苑、乃至于田庄内佃户的高额税银,上下温父出的力气只怕占了九成。 然而温父一死,这些恩情便等同过往云烟。韦家如今得势发达了,这便是一层抹不去的污点。他们明哲保身尚且不够,如今被主动提及了,便觉得自己被赤身裸体剥开了公诸于众,哪儿还有半丝颜面用作遮羞? 老人越老便越要脸面,温乐这一巴掌直接抽掉了韦老太爷用作伪装的大度,他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下拐杖:“牙尖嘴利!我本还怜惜你们三房孤寡不易,想要给你们留些余地。谁知道你们竟穷追不舍咄咄逼人,那好!话便摊开了说!你们祖父与我同僚,原本精神矍铄生龙活虎,如今忽然毫无预兆的去了,我本就狐疑。于是请了先生重新算了润儿生辰。那先生之前断言润儿命中含戾,与亲近之人不利。我本还不相信,未料到你们父亲却又不明不白的去了,如今温家已有两门丧事,莫不是叫你们表妹嫁过去再添一场吗!?” 一旁原本并不属意的温润闻言心中一顿,猛然涌上千般怒火来。 这老匹夫!竟信口雌黄鲜廉寡耻至此?非但悔婚悔的理直气壮,还要放出谣言,坏了他的名誉么!? 他冷笑一声,才想说话,刚张开嘴,却见到站在桌边的二弟脸上比他还要难看。 他愣了一下,心中思索自己何时和他关系这样亲密了。又不由得回忆起曾经对温乐的印象来,记忆中那个畏缩无能的小胖子竟还有这样的赤子之心,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暖心。 不论如何,他虽然惯来对温家的家人们不亲密,但有个能事事为他着想出头的弟弟,还是异常幸运的。 他就愣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温乐已经机关枪般反击起来了:“外祖父请的是哪个道观的师傅,真该介绍给我,叫我会会他才好!” 韦老太爷张了张嘴,才轻哼:“那道长仙风道骨,从来不问俗世,我也是偶然间遇上他,花了重金才请他出山,现下告诉了你,也无济于事。” 温乐风光霁月的微笑着:“那就是无处寻觅、死无对证了?说来巧的很,我前些日子也碰上这么位道长,也替我大哥算了这样一卦。卦象与祖父得的亦是异曲同工,但我想到家里还是一团和气为好,最终还是忍下此事不言,甚至将那位道长看做骗子,还哄了出去,眼下看来,那位先生的卦象也不算空穴来风,我倒是冤枉他了。” 他说完这话温老太爷就觉得不妙,也不接嘴,温乐见状轻笑一声,却回头对温润道:“大哥哥,弟弟在这儿与你赔罪。之前实在是没有想到如此多的利害关系,不过如今说来,你与表小姐的婚事黄了也未必不是好事。那道长本就说表小姐八字硬得很,克夫家克的厉害,我还未当一回事,谁知道哥哥活了近二十年温府也是和乐融融的,表小姐才与你订婚几年,便克死了父亲与祖父。我那时实在是惶恐不敢开口,如今看到外祖父这样颠倒黑白,实在忍不下了,回府我便和祖母请罪,求她责罚。” “傻子,这哪儿能怪到你?”温润与他一唱一和,还摸摸他脑袋,柔声道,“真要怪,也得怪那始作俑者。真要说起来,大哥亦是有份责任的。” 温乐一脸难过的靠在他怀里,兄弟俩哀伤了一会儿。 被绑在椅子上的温贤炼看到眼睛发直,他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温乐话中有话了,看韦家那两个老东西气的怒发冲冠几乎呕血的模样,他简直对自家一鸣惊人的二哥崇拜的五体投地。 两个哥哥这样努力了,他也用心的配合大吼:“大哥二哥你们就是太好欺负了!韦家竟然把这样的小姐与大哥做媒,大都里还沸沸扬扬的传闻大哥与表小姐不般配,如今看来,果然反常必妖,这背后竟是这样的险恶用心!” 韦老太爷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气的眼珠子都赤红一片,他挥着拐杖就要来打,嘴里喝骂:“狗东西!莫要信口雌黄!!!!” 谁知道才迈出一步,却脑子嗡响一声,倒头栽下。 韦大老爷吓得一声惊喝跑上前去搀扶,温乐趁机给几个小厮使了眼色,几个人抬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温贤炼迅速朝外跑去。这样的光景,韦家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阻拦。 温乐路上说了几句自己的计划,温润便啪啪扇了老三两个巴掌,老三也争气,出了韦家大门后就一脸半死不活的哀嚎。浩浩荡荡十来个人狂奔在大都的街上,就连风度翩翩的温润也不得不唱作俱佳的扮着狼狈,简直吸引了无限的眼球。 跑出几段路,一行人冲进温家的大门,迎面的仆役都被吓得纷纷闪避。温乐作势凶恶的怒吼:“都瞎了眼么!去请大夫来!三爷在韦家受了大刑,让人带着伤药!快些到,再晚来不及了!要死人了!!” 三房虽然不受重视,但到底是主子,出了这样的事儿简直天都要塌下来了。府里登时乱哄哄急成一团,几个仆役涌出府内,大都有些名声的医馆一个个请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温家的三少爷被韦府用私刑快要死了的事儿了。 大都自温家三老爷过世后已经许久未曾出现新的八卦,这一消息如同鱼雷如水,轰然便响彻了半边天。 温家正房唱经念佛的老太太听闻此消息,骇的连手上的楠木珠都握不稳了。她本就是不大有手段的女人,现下没了丈夫,更是惶惶不安。韦家送她两千两银票要悔婚,为了有银钱傍生,她也应了。没料到韦家居然会这样猖狂,本就不占道理,还敢妄用私刑! 她虽非大度慈母,却也不是坏人。对三房不亲近到是真的,但如今是自己收了钱要对他们不利,她本就心生有愧。这一出一唱,她心跳的比击鼓还要轰烈,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不成!”在佛堂内战战兢兢的转了近半刻钟,她还是坐不住了,一拍供桌朝着屋外喊道自家丫鬟:“腊梅,快去备些药材,与我去一道节气堂!” 节气堂就是三房的院子。不说老太太,就是温家的其他主人,也开始活络着来探望了。 第六章 “这凳子还是黄花梨木呢,纹路清晰流畅,样式也好看,”温乐赞不绝口的抚摸着被他们从韦家抬出来的那把绑了温贤炼的椅子,一边摸一边凑上去嗅,更是一脸陶醉,“真香!” 他圆胖白嫩的脸蛋做出一副风流的模样,猥琐到在一旁看热闹的温润都不自觉微笑起来:“我记得韦老太爷过寿那天,文亲王曾经赐了他一套上好的桌椅。韦家也不算多么富裕,老人家要面子疯魔的很,只怕都摆在了堂屋。我瞧着,这便是其中一把了。” 温乐轻笑:“大哥你识货,方才怎么不提醒我,我叫人都搬来了才好。” 正在屋内燃香的天玑苦着脸道:“大人您可别,这椅子实在是沉的要命,小的方才和苍术他们四个搬着跑过几条街,命都去了大半。” 温乐瞥了眼他:“瞎说,宝贝哪儿有不重的,但搬着从未听人念叨沉。叫你们去了半条命的是你们三爷,他再不减肥,还有你们的苦头吃。” 天玑瞠目,却又下意识的拿眼睛去瞄躺在床上装死的温贤炼。 温贤炼一脸苦闷的说:“真是丢死人,我叫鬼迷了心窍,这下全城人都瞧见我唉唉叫的模样了。” 温乐给天玑一个眼色:“去瞧瞧苍术的药熬好了没有。你们四个带着我房里的和我大哥底下的丫头,晚些去账房一人领一贯赏钱。” 天玑纵然高兴,也异常沉稳的行了礼才告退,和温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慢吞吞步伐。 温乐坐在床边,给了温贤炼一下:“傻子,你丢了人,哥哥们就有面子么?不过你放下心来吧,不出三天,韦家人要登门和你道歉。” 温贤炼却半信半疑:“当真?” 温乐但笑不语,一旁的温润却说:“可眼下当务之急是炼儿的伤势。我们既然放了那样的话,大夫们肯定会来面诊,若到时候圆不过去,三房的立场估计要更加艰难。” 他虽然说的是令人发愁的话,眉宇间却并不见苦闷,估计事情败露了也有用作添补的后手:“晚些你闭好了房门莫让任何人进来,大哥出去一趟,寻人帮忙将这事儿压下来。”他说着,瞪了温贤炼一眼,“你下次再这样冲动行事,便自求多福吧!” 温贤炼嘴巴一瘪,手上抓着自己的一个木簪子翻来覆去的玩,手劲一大便将簪子掰成两半,再把那小木条儿掰成更小的木块来。 温乐见状眼睛眯了一下,这弟弟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力气却真是大。 他按了下温润的手:“大哥放心,弟弟既然想到了这个法子,自然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 温贤炼到底小孩儿心性,见温乐替他说话,对自己又温柔亲密,虽然曾经比较疏离,可还是凑上来撒娇:“二哥,难不成真的打我一顿?”他一闭眼,视死如归的仰头道:“只要能让韦家受苦头,被打一打也没什么,来罢!” 温乐掐他一把,见他睁开眼睛,神色惶惶,又觉得可爱。于是低头在他脸上香香的亲了一下,啵了一大声。 温贤炼诧异的睁大眼,脸渐渐红了。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直白表达喜欢的法子?一旁的温润看着也稀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喜怒不辨。 苍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原来药已经煎好。 温乐拦住了要去开门的温润,亲自到门口去接。趁着机会将刚刚在商城买到的一粒恶作剧药丸丢在药汤里。这是他让苍术去熬的一锅黄连水,里头放了他随便琢磨的一道清火的药方,刚刚丢进去的药丸却是商城上售价高达一百元的某种恶作剧产品。 温润虽然不解,但看温乐信心十足的模样,还是逼迫温贤炼将一碗苦掉了牙的药水给灌下去了。这小子行事全无章法,冲动易怒还险些被人算计,不给点教训也不行。 眼见放下碗不久,温贤炼便喊着自己全身发胀,温润也有些紧张。温乐却权当没事儿人似的把他上衣被扒了下来,手指在他背上照着木棍的形状刮了两道。立刻的,一块块可见的长条红斑从麦色肌肤下透了出来,在温润诧异的目光下慢慢的变肿变大,最后泛出丝丝叫人牙酸的乌青来。这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方才被打了两个耳光的脸颊,也照着手掌的淤印子肿起好大一块。简直不像是被动了家法,而是被赏了军棍一样可怕。 他有些紧张:“这药没问题吧?淤肿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温乐轻笑:“这是沉香从前家里的秘方,喝下去若不出意外,大约七天就能消褪了。也不疼也不痒的。” 温贤炼拍着床板道:“老天,胀死我了,我变成了什么样?” 温润有些怜悯的沉吟了片刻,看他可怜的猪猡身体,最终还是没法儿口出恶言,默默的扭过了头。 温乐给他塞了一块奶糖,坐在床边安慰道:“好孩子,这回全靠你替我们争气。若没有你,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欺成什么样呢。” 温贤炼见他表情诚恳,语带感激,这辈子从未感受过的一腔热血从肚子里沸腾上来。再不问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全是要做救世主的冲动溢在脑袋里。 温乐暗笑,小孩子果然还是要鼓励教育。 最先来的还是韦氏,她一脸惊慌冲进门的时候,温贤炼脸上的红晕还未曾消褪。 床幔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她推开房门,远远瞧见床上躺着的有原先两个大的三儿子,脑袋就哄的一声木了。 “母亲!”温润最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搀扶。韦氏这才回过了神,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炼儿!床上躺的可是炼儿!?” 温乐虽有心要告诉韦氏真相,但到底还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辛秘,于是点点头,却迅速宽慰道:“母亲切莫担忧,三弟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韦氏却不相信,她摇着头自责道:“全是母亲无用,在娘家没有脸面……你们外祖实在欺人太甚,竟然……竟敢……他竟然……” 她一哭,三个人都没了辙。温乐最怕女人哭了,温润也看不出之前的气定神闲,温贤炼急的在床上拍了拍床板,忽然一个哧溜从床上跳了起来,赤脚绕着韦氏跑圈:“母亲!我真是外伤!” 韦氏被他搞的目瞪口呆,眼泪都忘了流。半晌后,才如梦初醒的去推他:“你这孩子!站起来做什么!快躺回去!” 他刚刚被按着躺回床上,外头就传来丫头的通报声:“老夫人到了!” 老夫人身边的一把手腊梅推开房门,看见三房的人都齐备,眼神闪烁了一下,跪地问安。 她是府内最谦卑的丫头,韦氏喜欢她,也怕她这样,一时间有些呐呐。 温乐迎扶她起来,见老太太脚程慢了一些,赶忙到她跟前问好:“祖母您怎么到了?” 老太太表情有些慌张:“我听说炼儿他在韦家被上了刑?” 温乐表情一顿,才有些犹豫道:“确有其事。我和大哥方才已经给他上了药,这会儿衣不蔽体的,祖母您要去看吗?” 老太太跺了下拐杖:“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可避讳的!快带我去瞧啊!”见温乐这个模样,她心中越发惭愧了。 温贤炼的伤势让她看的眼前一黑,这哪儿是私刑?这分明是大刑!这是被打了多少棍子,竟然肿成了这样! 老太太虽然和三房不亲近,但隔代疼,她对小孩子却没有对庶子的疏离。平常虽然比较起来她会偏颇自家的亲孙儿些,但温乐兄弟三个,她也不算是完全不上心啊!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古有武皇称帝,女人也未必都是愚钝的了。韦家这一顿刑不光叫她心疼,还打去了温家的脸面,这她如何会不知! 这可真是又气又急,她颤颤巍巍盯着温贤炼后背上红肿的伤痕,眼见他咳嗽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模样,恨的牙根都在发酸。 “好个韦家!!!好个韦家!!!!”她有些迁怒的扫了韦氏一眼,但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又无法开口指责,只得仰天长叹一声:“天道不公啊!!!”她这会儿倒是忘了收银票时的心情了。 说话间脚程快的两个伯母几个堂嫂已经赶到,因为都是不大有干系的女眷,几个人就没有进来细看。然而从门缝里的惊鸿一瞥,也让她们胆战心惊的开始讨论起如今温府的艰难来。这一说就是越发酸楚,各家的老爷在朝堂上都有委屈,回了后院儿,太太们也能知道一二。说着说着,大伙儿就站在院子里三三两两抹着眼泪,到后来,反倒真的大感日暮西山,痛哭起来。 相比温家沉默的忍气吞声,那一头,韦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韦老太爷被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府内的大夫将库房里的好药用了十之八九,才好歹让这个祸害又幽幽的活了下来。韦大老爷原本侍奉父亲的时候就在思量是否要用老爷子的伤势去温府将那二千两影子给讹回来,哪知两日后大门一开,流言雪花般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他一听便大惊失色,韦家什么时候用了私刑!这可是大罪过,就算是真的揍了人,也顶多算作家法而已! 然而流言偏偏又有鼻子有眼,话说回来也是,温贤炼好歹姓个温字呢,他韦家对温家人用家法算个什么事儿啊? 大老爷房内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好歹在宫内做个侍卫,虽不是御前,但也算前途无量。小儿子却纨绔的很,每日招猫斗狗的,抱着自己新奇的玩意儿全大都茶寮里转。他脾气硬性格也易怒,因为这事儿还和说嘴的人打了几场,使得谣传越发不堪了。 大老爷也不敢去和老太爷讲,生怕被他爹痛揍。然而他心里却是清楚自己没有打人的,于是便也不怕,安心的思量要如何以这事儿寻一寻那几个臭小子的霉头。 先把那一日放温家兄弟进来的两个门房给处置了,他本不以为然的派了人在市井里这么一转悠,结果简直被泼天的唾沫吓得腿发软。 还不待缓过劲儿来,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老爷子上朝时,便被御史参了一道。 老爷子茫然啊,什么事儿啊?他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叫做大都上下震动,什么叫做罔顾国法苛刻故人?这都什么和什么? 再看着温家大老爷抖着一把胡子满脸委屈沉默不语的模样,迎着满朝同僚们鄙夷的目光,老爷子怒了。 他往地上一跪:“圣上明鉴!老臣当日确实与温府公子见过面,然而绝对没有动他分毫!反倒是温家三位公子口齿伶俐,咄咄逼人,将老臣气的卧床不起,方才请了两日的病假。圣上若不相信,大可传温家公子于老臣对质!” 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皇帝也疑惑了啊,于是传召,去的内监没一会儿回来,低声说:“回圣上,温三公子伤势严峻,无法起身,可要让人抬他来金殿?” 哈?爬不起来了?往金殿抬个爬不起来的人? 皇帝还是相信自己左右手的,这老太监虽然喜欢见风使舵,但绝不敢欺瞒自己,也从不说模棱两可的话。 韦老头敢做不敢当不像话!皇帝自以为知道了真相,板着脸训斥韦老太爷:“你身为长辈,理当爱护弱小。若要训斥,以圣人之礼教化不行么!?如今大都上下都传你滥用私刑,丢的是谁的脸面!?” 然而转念一想,他也没法儿因为这事儿让人家怎么样,反正两家人他都不喜欢,于是又和稀泥:“你这事儿理当重罚,但朕听闻温家三夫人是韦家女儿,虽已为人妇,却还算半个韦家人。不过外孙便是外孙,温家的孙儿,你也不好说打就打!” 于是罚俸一年,令他家动武的大儿子面壁六个月,不许出门,还要罚抄书。在皇帝眼里,抄书是比打军棍更可怕的惩罚。 韦老太爷的脸面丢的一干二净,外人思及温家与他的那些个过往恩情,他薄凉的名声也就这样传出来了。 温家对这个结果自然不满意,但眼下圣上视他们为眼中钉,有这么个处置已经算是不容易。看着韦家一伙小人吃挂落,温府的几个老爷们还是宽慰的。 皇帝手下有能人,听着温家和韦家的眼线回报三公子没几日就活蹦乱跳,他本抱着一卷兵书研读,当下忍不住分心哈哈大笑起来。 “那下作的老瘟生也有今日!” 一旁给他煮茶水的谏郡王一愣,茶勺抖了那么一下,盐便多放了些。 他叹息一声:“许久不见皇兄这样宽慰了,温家那几个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事儿。” “哼,”皇帝道,“半斤八两罢了。温家也不识相,温睿祁那王八蛋竟敢将我一军,他儿子也狡猾,竟敢骗朕。” “若将心比心的想,他也不算这样可恨。不过眼下皇兄已经将他妻儿打发到了那等蛮地,也算是因果有报了。” 皇帝被韦老头之乎者也的折磨了有段时间,如今乍一听他家被阴了,才不管谁对谁错,心情好得很。于是眉开眼笑:“你说的是。晚些你安排宫里赐些东西下去。这几个小子做事倒是合朕心意。”他说着,竟站起身来重重的舒了口气,眺望远方。 谏郡王木然的叹道:“皇上,请注意言行。” 眉飞色舞的皇帝立马板着脸坐回椅子上去,手握兵书神情肃穆气势迫人。 第七章 这事儿也算是彻底在大都落锤定音,一段时间之内,韦家被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至过街老鼠的田地。毕竟温老爷在两淮官场上惯有清誉,如今去的轰动,简直是千古忠贤典范。然而家中的孤儿寡母却被人这样欺侮,更勿论韦家原本还受了人家恩情,如今委实太过分。 可这一起闹剧起头的实在是莫名。温家和韦家十几年下来没听说起过龃龉,韦府这样随意打人,难不成脑子进水了? 这疑惑在坊间叫人猜测了些天,不多久,韦家小姐要与温府退亲的事情自然而然的流传了出来。 这话还不是普通人说的,乃是温家的大长辈温老夫人亲自在女眷们的茶话会上谈及的。眉宇间辛酸愤恨难以言表,然而内里中心信息不容忽视,温府方才失势,韦家便忙不迭的要另寻高枝儿了! 赫!温家少爷的幸运前些年大都上下的公子哥儿们也曾谈笑过,然而这并不代表韦家这事儿就做的公道啊!趋利避害虽是人之常情,但做成这样难看的,也实在是叫人薄鄙! 不说韦家此刻如何焦头烂额,风口浪尖的温家三兄弟却聚在房内,逐字逐句的翻看才宣读完毕的圣旨。 皇帝终于想起他们了,于是兴高采烈的下了道圣旨让他们滚蛋。一个月之内不启程,后果自负。 当然原话比这个文雅十倍,不过估计也是拟旨的人润色的。那位皇帝陛下登基前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马背上打下来的亲王功勋。他要是一开口之乎者也,那才要真正吓死人。 温炼七日后伤势也逐渐消退了,药没出问题,这让一直观望事态发展的温润舒了口气。 见他活蹦乱跳,韦氏也宽慰了许多。她原先病的险些卧床,也多亏温乐一粒药丸才恢复精力。加上温炼的事情,她病痛缠身的身子骨反倒越发好转,似乎有要为家里的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的意思。 这几日她就在忙着清点能带走的细软。韦家门第不高,但毕竟她嫁入的是温府,吝啬的韦家主母还是给她撑了十来担陪嫁的。虽然妆箱用的是品质中下的酸枝木,但除去大半无用的绫罗外,少部分的金银珠宝还是可以变现使用。 不知道如今的南边儿开发的如何,银庄是否通用,总之无论如何总是要带现金才有底气,这些东西当的当卖的卖,用处比留着积灰大。这年头又没有什么泡沫经济,物价定那儿,基本几十年就不会改变了。 然而细心些,温乐也还是能发现韦氏心中有许多不痛快的。他猜也能猜出来,定是府里的几房伯父伯母趁火打劫偷用了她的嫁妆。温家平日几房主人们开销都极大,几个伯父们的俸禄也就那样儿,不补贴估计连丫鬟们都养不活。 如今走都快走了,这种事情没必要多做计较。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无非看准了三房孤寡无援,这倒确实是温乐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老太太是他们的生母,自然更加偏向亲儿亲女,难不成还要帮着三房说话?韦氏必然是想到了这一茬,又担心几个孩子为了一时意气顾此失彼,于是非但没有和儿子诉苦,反倒还叮嘱了左右的几个丫鬟们要把嘴看严实,不许乱嚼舌根。 形势比人强,温乐虽然心里明白,却也只能忍下。不过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想要报复回去,日后过得好了难道还做不到么? 其实对两个兄弟,他还是有些计较的。温润在府里地位似乎有些微妙,他虽是庶出,但因为温父生前的经营,府里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卖他些面子。他行事倒是沉稳大气,也不像是掉链子的人,温乐对他还是放心的。 比较让人头疼的就是弟弟温炼,这小子光长个子不长脑袋,想事情直来直去,说话也不过脑,时常无意中一句话将温乐听的哭笑不得。但他却好在不是玩心眼儿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算是叫人讨厌的品质,更加上他一身天生大力,还学了几招武艺,在拳脚方面,府里的护院儿许多都比不过他。温乐其实挺喜欢他的,这样的人交往起来会更加舒服,也不用拐弯抹角的想事情说话,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用的好了,比起温润还叫人值得信任。 日后他去了封地,这两个兄弟会是他最大的助力,一家人之间若能齐心协力,那么加上他自己的本事,想要活好绝不艰难。 经过悔婚那一档子事儿,温润对他如今态度好得很。虽然并不算是多么交心,但比起从前点头之交的关系,已经前进了挺大的一步。温炼则根本不用担心,只要对他赤诚以待,这小子会看人的很,自然懂得谁是真正为他好的。 温润也知道三房如今艰难,他在大都似乎有很多的好友,在他的帮助下,韦氏嫁妆中几个田庄才能顺利卖出好价钱。温乐建议他们不要换成银票携带,最好就要金子或者银两,铜钱数量太大携带不易,只有可流通金属才是永恒的财富。 温乐不是被人家占便宜的人,趁着清点库房记账的功夫,他捞了好几个温府库存的玉佩挂在页面上卖。但因为不是垄断货源,他卖东西的速度不快,差不多两三天才能脱手一个,得到的钱也不多。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似乎没有在页面上看到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他将积存了两三年的几匹花色不同的绸缎都挂上去之后,销量反倒比卖玉石大的多。 而他这样勤劳买卖虚拟币所看中的,则是页面后台一个寄存仓库的本地业务。 这还是他偶然间才发现的特殊功能,这页面似乎比他想象的秘密要多得多。好比商城还有一个需要信誉度达到一定水准才能进入的论坛,以及几个交易了几次后眼见等级上升后忽然消失的合作伙伴,一切的一切,都表达出同样的意思。那就是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源,他必须要更快的融入这个虚拟小社会。 如今在大都,他施展不开手脚,等到到了自己的地盘,天高皇帝远的,他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确定了一下自己的余额距离开启仓库还差大概六千块钱,温乐嘘口气,斗志昂扬一口干净了桌上温热的银耳汤。 门口响起了微微的脚步声,温润推开房门,见他瞪大了眼睛给自己鼓气的模样,柔声笑道:“睡醒了?” “大哥,”温乐站起身来,微笑说,“我睡不大着,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他目前每天有午睡的习惯,不过是为了有单独空间视察自己的秘密商场罢了。不过在外人看来,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坚持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真可以说是脑子里缺根弦。 温润也不在意,他抱着怀里一堆当票走进屋来,歇口气喝了杯茶水,才继续说:“该脱手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干净了。你再看看自己屋里有没有什么带不走的值钱东西,能卖的都别留下。” 温乐笑:“我就剩下些破家具,库房里还有些旧布匹,估计难卖。等会儿叫人送去制衣坊,给我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小子做衣服好了。” 温润瞧他的目光有些惊奇,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那儿也有些用不上的,晚些一起送去也好。” “咱俩凑一凑,估计母亲和三弟那儿也足够了。” 温润点点头,转入正题:“圣上派了译官下来,估计过几日就到。我的意思是,一路让他和咱们同个马车。”也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到底要去的是未完全开化的赋春,语言不通也是大问题,译官的存在在前期来说还是很必要的。 温乐虽是南方人,但很清楚南方这地方有时候隔了一道山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方言。说惯了大都话的自己刚刚到那儿语言不通鸡同鸭讲的,估计要不习惯很长一段时间。他叹息道:“也好,这些小事大哥做决定就行,不必过问我。” 温润皱起眉头,眼神却比方才还要柔和了些。过了好半晌才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日后要靠你当家做主的,你总得习惯这些事。咱们在府里虽说不必讲究,但到了外面,你还这样好说话,总会有些捧高踩低的玩意儿来欺负你。” 温乐这一张胖脸立刻就舒展了:“我知道这些,但咱们一家兄弟,日后若在家里也要战战兢兢的,也没多大意思。大哥放心,我也只对你们这样。” 温润摇头:“你心思放宽,不要太重。我看你瘦了不少。” 温乐大喜,脸上却忧虑的皱着眉,有些黯然低头:“我如何宽心。不过日后想必就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么!” 没过两天,宫里的内侍官领了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来。 这人身高不过五尺,黑黑瘦瘦干巴巴的模样,眼睛与脸型都是倒三角,眼白多到不科学地步。纵然嬉皮笑脸起来,看着也杀气腾腾的。 他说话真叫人受不了,弓着腰嘴一瘪,声音活像个老太太:“见过爵爷,下官便是圣上钦点与您一道前往赋春的译官,姓周名庆,您叫我元庆亦可。” 温乐一见他便不喜欢,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挥挥手便让他跟着沉香到院子里找个厢房先住着,回头对在赋春的日子更加无奈了。 这周元庆背景并不复杂,不过风评却不算好。他是两淮读出来的进士,却也被许多人传言得来的地位并不正当。当初温家尚且发达的时候他也来套过近乎,后来落魄了便不见影踪。想不到这时候还是要与旧主绑在一条船上。 见温乐于他并不热络,周元庆心中有些忐忑,回到自己院子的一路上就在思量要如何拍马屁才好。 温乐等他走了,看时辰差不多,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锁好门,挂好帐幔,偷偷的视察自己的商场去了。 前日挂在上头的两匹白绸已经销了出去,这是国丧时每家必备的,各家视条件不同用的布料自然天差地别。等到披麻的时间过了,也闲置了些许下来,但也不是三房的私藏,乃是温乐在库房里悄悄顺走的二房的财物。 也不好就叫他们只出不进吧?韦氏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拿? 他把剩余的几匹绸缎又放在货柜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信息,发现自己的积分已经接近满额9/10了。 这几匹绸缎面料异常轻薄,价格也高,卖了足足有一万元,凑上之前的那些,温乐终于攒够了开启库房的金额。 他转入后台,在左侧的“应用管理”里找到了“本地仓库”。 页面前方跳出窗口“是否使用20000钱币开启一号仓库?”,温乐目不斜视的按了确定。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待到视线恢复,已经站在了一个空旷阴暗的库房里。 温乐吓了一跳。 在得到商城以来,他过往交易所感觉到的状态一直与面对电脑屏幕的差距不大。他只是感觉到眼前有那么一个页面罢了,而现在,却是真真实实的感觉到自己脚下所处的地面已经不是现实中的床榻了。 这是他自己的肉体吗?还是仅仅是精神世界呢?他又要如何在其中来往? 他试探着迈动步伐,发现和在现实中并没有什么两样。抬起手,动动脚,掌心的纹路也是十分清晰的。他掐了自己一把,哎哟,很痛啊。 温乐有些紧张,他并没有看到哪里漂浮了退出按钮,就算有个Esc也好过现在。假如没有出去的方法,他是否要在这里摸索大半天了? 试探的在脑中默念了几声出去并没有变化,温乐走到墙边开始摸索,没一会儿手上碰到了一粒硬邦邦的凸起,像是电灯开关的形状。他照着那处按了下去。 瞬间墙壁就不见了,他发觉自己的手点在一个名叫“我的仓库”的按钮上。 又按了一下,出来一个长条的选择框,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数字,除了1之外,其余的数字都是灰色的。他点了下灰色的2字,并没有反应,底下悬浮出来的文字提醒他开启这个仓库需要四万钱币。 恩,目前他只有四千块钱……好吧,这四千块钱不够干什么的。回想了一下大约有一百多平方大的仓库,温乐摸着下巴,决定先把那几个原本预备不要的家具给带上吧,眼下也没有什么值得装的宝贝,不过到时候银两倒是可以放在里头。仓库里也太暗了,不知道能不能安个电灯啊…… 生活真是时刻需要计划,太操蛋了。 第八章 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转瞬即逝,皇帝下了命令,他们再不想也只能启程。 据闻从大都去往赋春一路官道并不直达,从汴京往下有大段的山路水路,交通十分的艰难。因此大伙儿带的行李并不多,因为南边儿听说气温并不低,许多厚重的棉衣都留了下来,只将平常穿得多的衣物首饰随身携带,其余的车架上都拉着食物或必须的生活用品。温乐坚持带了一架纺织机,除了纺织机外,大件儿的东西也就没有了,粮种、菜籽、书卷却占了一整辆车。 算上女眷们的三辆车,男人们的三辆车,许多随行侍从都骑着马匹,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预备出行。 圣上做了这几个月皇帝,倒是圆滑了很多,临行还下了一道旨勉励他们要宽心生活。为了显示仁德,还特意说明自己下一任的赋春太守不再派任,除去不许养兵买马外,他话里话外好似就将那块地彻底送给了温乐似的。 啊呸!谁不知道那鬼地方三年死了六任太守,倒是有人想去呢! 明眼人心中疯狂吐槽。不过傻到说出来的却一个没有,私下里聚集吃茶看戏的时候,倒是偶尔会谈论几下。 温家随行的丫鬟小厮就有将近二十个,还有皇帝拨给他们的护卫军,大多是预备送死的队伍了。温家三兄弟坐着一辆车,车上捎带了一个译官,有些拥挤。温道庸吵吵闹闹的要和带糖吃的父亲一并坐,然而却也呆不了多久,不多时又被韦氏带回车上去。除此外他们还安排了一辆空马车,要入睡时可以到那边凑合凑合,等到应急的时候也有的备用。 那辆马车温乐下了苦工折腾过。因为是用作休息的,他将温府库房里大半的棉被都铺进去了,除了垫絮外,还厚脸皮抱走了几个嫂子伯母备用的的上等绸面丝绵被,又轻又软价值不菲,躺上去连马车的摇晃都感觉不到了。除了女人们心疼到僵硬的表情外,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此外车壁上还叫木匠钉了柜子,挖了可以放水杯茶点的凹槽。反正食物在商城里都能买到,粮草温乐倒是不必担忧。 临行前,他倒是见到个预料之外的人物。 谏郡王居然也来送行了。 他排场并不阔绰,不过一鼎四抬小轿,掀开布帘后,还穿着赤色的朝服,戴着硕大的官帽,显然是从宫里出来后就直接赶到这儿了。 除去有官衔不用跪拜的人外,其余人都跪地问安。 他说了几句不必多礼,又和不熟的温乐套了几句近乎,径直盯着温润道:“圣上仁德赐温家殊荣,你也要好生在赋春为爵爷效力。此次远行虽然艰辛,却未必不是天将降大任前予你考验。” 温润面色如常,躬身淡淡道:“学生记下了。”但看他眼神,却似乎比对平常人要更加冷淡疏离。 谏郡王目光复杂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愧似悲,眼神闪烁了几下,忽然转头对温乐道:“听闻赋春外有瘴气,毒辣无比。本王这儿尚有几株草药几瓶药丸,阁下不妨收下,也算本王一番心意。” 不要白不要,温乐点头道:“多谢王爷体恤挂怀,下官定不辱使命,替圣上镇守好赋春这块宝地。” 谏郡王嘴角一抽,大约是想不明白他如何能对此如此安然以待,但有些话他也不便明说,于是便留下药材与一些金银,转头又默默的走了。 温乐目送他离开,眼带惊异的回头扫温润一眼,正对上温润似笑非笑的目光,于是咳嗽一声。 温润摸摸他脑袋:“差不多就要启程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想起自己方才趁乱把韦氏留在院子里那些带不走的家具被褥古董字画都已经收好了,队伍里的金银也从韦氏那儿要来收好了大半,温乐点点头,朝着忙前忙后的天玑与苍术道:“准备一下,差不多就可以启程了。” 大都每日人来人往,车马不息,温乐这一队虽然人多了一点儿,但因为车马朴素,并不算奇观。 因为换了打足了气的橡胶轮胎,马车虽然原本沉重,但却比起普通车架还要轻快,也不颠簸。温炼奇道:“二哥,你这是哪儿来的宝贝,果真好用!” 温乐笑:“我哪儿知道哪儿来的?大伯宝贝似的藏得那么好,必然是好用的。你没见到伯母铁青的脸色,让他们吃瘪我快活的不得了。” 大伯母脸色确实铁青,为的却是温乐垫车驾的好几床丝绵被来着,上头的被套用的可是顶好的雾绸。若不是舍不得,她们也不会藏在库房里不拿来用。 温炼确实见到伯母表情难看,于是不疑有他,哈哈笑了起来。温润虽然有些疑惑,但这样无伤大雅的秘密,他也不必多问。 因为温乐下了命令要慢慢走,于是车驾并不着急,马儿也边走边找草吃,一路也看看风景,反倒有种郊游踏青的感觉。 古时候人老说瘴气瘴气的,其实不就是水土不服么?南方湿气重,北方则干燥,一时适应不了也是有的。但古人们身体也太弱了,随便换了个环境居然说死就死,能活下来的反倒是少数。 既然如此,他一路慢慢走,逐渐适应沿途的水源与粮食,再一路吃商城里买来治疗免疫力低下的药剂,难不成还会活不成么? 卖了那几匹白绸,温乐的等级终于上去了,从原始会员上升至初级会员,但论坛依旧上不去。 轮胎卖的不贵的,药剂却并不便宜,一打要四百多金币,这一队伍五十来人一路下来能吃掉好几千。不过好在仓库里还有些绸缎,还能继续买卖。升级后他的货架从两个变成了五个,想了想,温乐还是添补了一套家具一坛子白酒和一套白瓷的茶具上去,也不知道卖什么才好,碰碰运气。 因为不知道自己去仓库时到底是实体还是精神体,他并不敢在马车里随意试探,于是并没有进仓库。好在仓库里的货物是可以直接上架的,这倒是省了很多功夫。 不知道是否错觉,温乐发现升级后自己可以观看的商品页面好像多了起来。从前两个消失掉变成灰名的合作伙伴也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不过他们的货架却从十五个变成二十个了。他猜测也许是升级后权限增加,使得他能够使用更多的商城资源了。 感觉到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温乐准备一下商品价格就退出页面,却忽然感觉到面前的页面震动了一下,右上角他名字旁边一个碧绿的麦克风头像疯狂的振动了起来。 这倒是破天荒头一次,温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 一串虚拟的蓝色数据从麦克风内迅速的涌了出来,片刻后,一块半透明的投影光板悬挂在页面正中,和温乐的视线平举,光板中的图像逐渐清晰后,温乐诧异的发现这其中居然倒映出了一个男人的上半身。 视频软件?那么牛叉? 这男人不大符合温乐的审美,国字脸,高鼻梁,皮肤黝黑,眼神坚毅。他一头短银发,如同钢针根根竖立朝天。 投影光板右下角显示他个人信息(中级会员:赵大牛) 温乐:“……” 赵大牛盯着他说:“你叫温贤乐?你好,我是赵大牛。你的名字很好听。” 温乐犹豫的点头:“谢谢,你的名字也不错。” 赵大牛眼中有着微妙的羡滟:“你不用违心说话,联邦已经找不到这么久远的历史了,我的名字虽然来自于稀少的汉字,但并没有非常深刻的涵义。如果不是有翻译器,我也是无法看懂你的名字的。” 温乐咳嗽一声:“这是发展的必然……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卖给你一些古籍什么的……” “商城禁止贩卖文化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赵大牛一板一眼的说,“古籍会被销毁的。” 温乐听出他微妙的遗憾,赶忙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大牛眼神一变,认真的透过屏幕盯着他:“我看到你刚刚上架的商品……你卖的是酒吗?” 温乐点点头,就听到对方很怀疑的问道:“确定是酒吗?是纯粮食酿造的?不是乙醇勾兑也不是分子产品?” 温乐大概明白了对方是个什么社会了,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叹息一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了,但放心吧,我这里不流行提炼乙醇,也并不流行吃分子产品,这一坛酒是谷子酿的白酒,我那儿还有黄酒和杨梅酒,不过你大概是没有喝过的。” 赵大牛惊奇道:“你那里是原始社会?” “也不算,”温乐有些提防的笑了笑,“不过工业污染还有食品安全管制的比较严格。” 听他说话不像是对科技一无所知的人,赵大牛于是并没有多疑,在得知了白酒是纯天然的之后,他十分痛快的预备买下。 温乐趁着他下订单的功夫问他:“赵先生您那儿是科技社会吧?我听您说话,以前是地球居民?” 赵大牛笑道:“你也认识地球么?我还以为我们母星在星际并不出名呢。”他有些憧憬又有些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可惜地球已经毁灭了,现在我们在联邦众合星生活。我听说我们的祖先们曾经过着草木丰美的日子,也可以不带呼吸罩在户外生存,我想你们那儿应该也是那样。” 温乐道:“都有难处,我倒是知道地球的历史,那时候他们可没有你们这样方便便利的机械文明。恩,冒昧问一下您店里卖机器人这些东西吗?” 赵大牛说:“卖的。除了机器人之外我还卖些能量板之类的,还有防护罩。” “都大概多少钱?” 赵大牛说:“能量板太阳能比较便宜,大概一平方两百元左右,空气能的贵一些。机器人也比较贵,自带能源的五万元左右,充电的两万出头,一般都是拟人型的。防护罩好的也要两三万。” 温乐不动声色的笑道:“好的。” “这个酒多少钱?你还没标价啊?” “是啊,才放上去的,一坛六千。” 也许是粮食难觅,天然少见,赵大牛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贵,拍下后就迅速告辞了。 温乐心里思量了片刻,才猛然开始在商城页面上翻找,各种关键词搜索过去之后,他才恍然惊觉到一件事情。 居然没有一家商铺有贩卖他这样的无公害物品。 绸缎、酒、茶叶、水果等等等等,一家都没有。 居然一家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赵大牛询问他粮食是否无公害时,得到答案后为什么会一脸难以置信了。 卧槽。 温乐如今唯一想到的就是,刚刚那坛子酒卖亏了,赵大牛这个一脸老实相的王八蛋! 第九章 大厉如今方才安定,新帝登基前那几年作为武将,领军在中原也狠狠的整治过一把的。于是一路走来所见民风大多淳朴温厚。大厉崇商,官吏们的俸禄因此也很高。新帝刚登基,许是因为心中有愧的原因,颁下旨意减免全国境内农商赋税两年,于是各种寻常不易做的营生都花开遍地,连偏远的乡镇处偶尔都能看到小规模的商业街。 马车过了汴州府,便要弃车走水路到临安,否则一路上盘旋的山路不消说马匹辛苦,就是人也要吃上一番大苦头的。 几个车轮胎自然没人舍得丢弃,都卸了下来,然后将马车在秋吉府卖了,搬了货物行李在临时租下的大客船内。 大厉开国以前,前朝皇帝行政严苛,昏庸无道。为满足一己私欲,使得自己能够随时便利出行游乐,在中原境内开辟了数条运河。这运河的开辟凝结了大半国内壮丁的血泪,也不知道这幽深的河道内埋藏了多少魂血。然而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些运河却条条成为大厉人用作商业运输的要道。也因为这些国内流畅的水上要塞,大厉人制船的水准远远高出了温乐的想象。 货物被有序的搬进内仓,韦氏叫丫鬟们搀扶着慢慢上了踏板,小道庸也乖巧的坐在奶娘怀里。因为父亲在的原因,小孩儿大抵是有意卖乖,平常并不吵闹,此刻用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好奇的打量着这四周新奇的环境,却并未出声说嘴。 温乐瞧着喜欢,对奶娘道:“我来抱他,你去扶老夫人,叫她注意脚下。” 奶娘犹豫的将小孩儿抱到他怀里,唯诺的退开了去,温乐颠了颠小胖子,笑着逗他:“庸儿一路可哭闹惹祖母生气呀?” 温道庸用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紧他,一双手留恋的抓住他衣袖,激动的双颊粉扑扑,结结巴巴回答:“父……父亲……” “喊我阿爸,”温乐听不习惯,笑眯眯亲了亲他胖乎乎的脸颊,“喊阿爸有糖吃!” 温道庸小心的唤道:“阿爸……”他有些不习惯父亲的怀抱,却又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温乐曾经并不喜欢这个生母与他只是露水姻缘的孩子,偶尔亲密也只是考校他几句诗词,这段时间的日子对小孩儿来说如同梦幻一般——父亲总是抱着他嘘寒问暖,和颜悦色的,也不会忽然阴晴不定的拉下脸来训斥他不用心念书,还有香扑扑的糖果吃! 温乐大乐:“乖儿子!”就见小孩儿瞪着眼睛一边儿咽唾沫一边儿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看,最后一个扑身扎进他肩窝里埋着脑袋亲昵的不肯起来。 温乐叹了口气,拍拍这个心思敏感又早熟的孩子的后背,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楠木香,回头果然看到温润站在他身侧。 温润眼睛盯着孩子,话却朝他说:“庸儿这是怎么了?”他实在少见这个弟弟亲近骨肉,当着他的面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温乐不明白他问的什么,疑惑的瞧他一眼,问道:“大哥不去船上歇息么?” 不想说么?温润凝视他,片刻后笑着点点头。 卞杭运河水位极深,因此来往的客船都显得气势十足。温乐他们租的是普通小户人家远行游乐用的商船,低调简朴,有一十八个船工交替行船,船主是三个单身的女人。 说来也怪,大厉民风并没有开放到任由女人随意抛头露面的程度,然而汴州码头却有许多的女人偏偏要靠苦力生活。 这些女人大多因为家中男人世代命丧于河道,为了抚养幼儿支撑家庭,又不得不出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的。像这艘船主一样有一个来财私产的已经算是条件不错的了。 温乐靠在船头,目光扫过水面的粼粼波光,深吸一口气,幽幽的叹了出来。 他这些日子过的也够辛苦的,要时时注意每日烧水时将药剂不着痕迹的掺入,还要盯着每个人都放弃饮用生水转喝开水。这一路下来逐渐朝南,水土已经不是这些大都居民所熟悉的属性,若不在现在就润物无声的改变这些人的体质,等到到了赋春,温乐只怕已经是个光杆司令了。 偏偏身边每日还有个笑的渗人的大哥和一个缺心眼的小弟,日后还要用的上的那个尖嘴猴腮的翻译官也叫人厌恶不已。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却没有其乐无穷的兴致,只觉得绞尽脑汁浑身无力,恨不能就此长眠不起。 迎面吹拂的水风叫他压抑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些,苍术却不敢让他独自多坐,在船上还未安顿多久,他急忙端了小几送到船头侍侯。 温乐扫过小几,上头半只细细切开的腊鸭、一碟酸梅糕、一盅酒液甘醇的葡萄酿。 他沉下眼,发觉蹲在身前摆好银筷的苍术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说来也不奇怪,这一路为了轻车简行,他们备下的马车并不宽裕。几个做主人的还好,至少温乐他时刻都能去单独的马车上休息。但作为随从,小厮和丫鬟们分别拥挤在两辆车驾里,绝对是休息不好的。 苍术打足精神搬动着餐几,就听到头顶传来温乐略带沙哑的音色:“你们自己的房间可收拾好了?忍冬呢?” 苍术一愣,才有些犹豫道:“忍冬……他有些晕船,上来已经吐了好些回了。” 温乐翻了个白眼,挥挥手道:“我这儿不用你侍侯,东西我也吃不下,你们自己分了吃吧。晚些你将我一路放马车里的棉褥子拿去铺在床上用,晃动会小一些。去叫天玑天璇还有三爷手下的短打和连拳一块儿休息,几个少爷那儿我会去说的。” 苍术吓了一跳:“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温乐瞪他,“叫沉香她们也去休息,快去,别在我这儿啰嗦!” 苍术原本是蹲着的,听他这样说又跪下来了。跪着发了一会儿愣,竟给温乐磕了个头,抹着红彤彤的眼眶走了。 哭个屁啊,真不像男人。 温乐有些别扭的转开眼,这地方就是这种阶级叫他死都没法儿习惯。 温润和温炼找不到侍侯的人,温乐拎着两瓶竹叶青敲了他俩的门——兄弟三个的房间是在一处的。 “丫头小子们好久没睡觉,我叫他们休息去了。你们也甭找人,咱兄弟仨儿喝一杯。” 温炼是个粗神经,见到酒就嘿嘿笑:“他们不在就不在,二哥带的是什么酒?” “竹叶青,二十五年的。”温乐晃晃瓶子,看向温润,“大哥可要尝尝?” 温润又是那种深不见底的神情,虽然带着笑意,眼神却满是探究的盯着他:“我酒量浅,不过二十五年的干酿可是好东西,当然不能错过。” 三人在客船的摇晃中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饮两壶酒,这酒酒劲儿颇大,第二杯刚下肚,第一杯的劲头就涌上脑袋了。 “哎呀!我不行了,”温炼捂着脑袋,“二哥这酒醉死人了。” 啊哈,这可是最新的分子产品,开玩笑,比蒸馏酒后劲儿大多了! 温乐大着舌头嘿嘿笑,将三弟踢回他自己床上,掉头扑在温润肩膀上:“大哥……我俩……回?” “回,”温润并没有喝多少,理智还算清晰,和他相互搀扶着起身,“我扶你先回去。” 两人踉踉跄跄的走着,温润推开温乐的房门,将他扶着坐到床上,起身就看见弟弟少见的茫然单纯表情。 他怔了一下,这才发现,温乐这些天瘦的实在是厉害。 原本的双下巴已经不见踪影,脸部的骨骼线条也已经出来了。不过他的面额却并不大粗犷,只是鼻梁与眉骨出奇的高,使得他一双眼睛即便是半眯着,也显得又大又深邃。 啧……这一脸滑腻的白皮。 温润眯起眼,忽然道:“这些天苦了你了,若叫父亲看见,必定心痛如绞。” 温乐好半天才大着舌头:“哥?” “好在你心性坚定,我也好放心。这一场大变下来,你总算大有长进,如今看你对下人的体恤,我也知道你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 温乐嘿嘿笑着,头低在温润肩窝里,手拉着他衣袖:“哥……我知道谁对我好咧。” 温润笑了,轻轻将他掰开,柔声道:“那就好。你好生歇息吧,大哥去瞧瞧三弟有没有滚到床底撞坏脑门。” 温乐嘿嘿笑起来,鞋子也不脱,倒头就眯着眼睛闹着要睡。 温润替他脱了鞋袜,盯着他瘦了许多也还是白胖圆润的一双脚看了一会,居然也不嫌脏,伸手捏了捏他肉窝窝的脚趾。温乐踢着脚低低的笑:“哥,你别闹我……痒死了……” 听着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前一刻还笑的傻乎乎的醉汉表情倏地收敛许多,他睁开眼睛迷糊的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去看着房门。 温润那话是什么意思?趁着喝醉酒的时候说,意味实在叫他无法认定单纯。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叫苍术他们去歇息是为了收买人心?这笑面虎,心思比海深,实在是比女人心更让人难捉摸,讨厌的要死。 还来摸自己的脚……放在这年代如果对女人做也算是轻薄了吧?果然男人就是不值钱么? 温乐愤愤不平的在脚指头上掐了两把,肉窝窝上还有些被轻轻挠后麻麻的痒,他挠完后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了一会儿,放在鼻端一嗅,放下心来点点头 ——果真不臭。 他倒头睡去,鼾声大的险些掀开床顶。哎哟,这一路可累死他了。 温润自然没有醉,他掩好门,表情有那么片刻的滞涩。 他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如今的形式了,从温老太爷离世开始,温家所发生额一切变故就开始渐渐的脱离他的掌控。 然而这时节,身在局中他又怎能挣脱? 新帝、谏郡王、温家、温三老爷……还有如今这个仿佛脱胎换骨了的温贤乐。 这一切都叫他颇觉棘手,又无所适从。 温润又回首凝视房门片刻,耳畔听见骤然响起的惊天呼噜声。 他满腔的忧虑霎时间打了个折扣,抬起手来盯着自己方才捏过那臭胖子的指头嫌弃的看了一会儿,温润觉得自己就是个精神病。正主都还在那儿喝醉了酒睡的天昏地暗,他又在操哪门子心哟。 …… 温乐的好眠叫一阵仓促的奔跑声吵醒。船舱内的地板都是木质的,脚踏在上面除非有意放轻,否则声音绝对不小。更何况跑过去的几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余力去注意自己是否该放轻步履。 温乐抚着发胀的脑袋,皱着眉头坐起身,还未睁开眼睛,一块温热的布巾便被轻轻敷在了脸上。 “沉香?”他瞧见沉香低眉顺眼绞帕子的模样,想起什么,“你们都起来了?” 沉香目光柔柔的盯着他看:“是。” 这丫头平日很有些泼辣,如今翻天覆地的转变倒让温乐吃了一惊,他摸摸自己的脸,确实没有流口水啊! 哎呀!温乐头痛也忘记了,站起身就问:“我听到有人在外头喧哗,那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临近,大门被轻轻推开,露出水桐一张姣好的面容:“沉香姐……大人?您醒了?” 一瞧见温乐,她先是一愣,然后如释重负的跪了下来:“周大人叫船三娘推到河里去了!” “周大人?”温乐皱起眉头,“周元庆?他干什么了?”那贼眉鼠眼的男人一开始就不合他口味,温乐倒很少和他碰面,眼不见为净。 水桐闻言满脸通红,支吾了两秒,才大羞的哎呀了一声:“他……他轻薄三娘!哪知道三娘一伸手就能扯下男人的胳膊呢!?” 如今航道刚离了汴州府,立刻和船长发生矛盾实在不是件好事。 周元庆! 温乐沉着脸,掀开被子自己找了件外袍披在身上就匆匆朝外走去。 第十章 周元庆这家伙讨人厌的很,但谁又能知道皇帝派他来是个什么用意呢?满大都人才济济,废柴也不少,找谁不好,偏偏让这么个玩意儿随行,若说皇帝私下和周元庆没什么交代,那说给谁也不能信。 这家伙于是一路便仗着新上司不敢与自己动真格,时不时总闹出一些大小麻烦来,这才上船多久,他就去调戏人家船娘! 温乐正愁没个缘由发落他,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脚下不停,片刻就上了甲板。 隐约听到船三娘中气十足的喝骂:“你也不瞧自己身似侏儒……你老母……” 市井内的人参攻击叫温乐怀念了一秒,立刻幸灾乐祸的上前:“三娘?我听闻这里出了事?” 他一眼扫过船头,周元庆那厮被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工倒吊在桅杆上,被三娘竖着柳眉指着鼻头骂。 见温乐来了,三娘有些收敛,毕竟温家三兄弟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行事也周全斯文,年轻女孩儿们难免会有些憧憬。然而她仍旧是很生气的,一句话不肯和温乐说,只拿眼睛凶恶的剜着周元庆的肉。 周元庆以为她对此事不敢声张,立马有了底气,好不要脸的朝着温乐喊冤:“少爷您可别听信小人的歪话!这事儿我和三娘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没想到她中途突然翻脸,我到如今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呐!”他眯起一个猥琐的笑,瞥着三娘:“你羞个什么!我既然表明了心意,自然不会负你。你爹娘家人呢?放我下来去提亲!” 三娘被他抢白的满心羞愤,又讲他不过,挥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周元庆啊啊大叫,巴望着温乐能来救他。船舱内恰逢此刻响起了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二娘朱婉儿到了。 船主三个以姐妹相称,大娘埠真珠负责了温乐一行人从租船到启程的所有事宜,行事沉稳大气不让须眉,三娘就叫做埠三娘,年纪还小着呢,只能看出泼辣漂亮,中间的二娘朱婉儿,总共没有露过几回面,但船工们都对她很是熟悉。除了说她温柔大方之外,最多的话题就是谈及到他们现在乘坐的这条船,这条船就是二娘的父亲和小弟连带她一家人亲手造出来的,用时不过两年。 这一船的人才全是大美女,温乐当然非常好奇。但这年头女孩子可不能随便跟男人接触,她们虽然迫于无奈从了商,但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温乐还是约束了手下人,要给女人们多些空间和颜面。 周元庆敢在这样的叮嘱下放任自己欲望熏心,摆明了没有将温乐摆在眼里。 二娘娉婷婀娜的拖着自己一席水蓝色广袖襟裙走来,神色温和恬淡,言语却锋利如刀:“三娘住手,你这一巴掌若是下去,便从有理成了无礼了,切莫落他口实!” 巴掌停在周元庆侧脸,温乐清楚的瞧见他那张干瘪的面皮整个儿开始发绿,眼神也倏地锐利了起来,恨极的盯着二娘。 温乐嬉皮笑脸的看着目光扫向他的二娘:“是我不曾约束好手下的人,还望姐姐见谅。” 二娘神色柔和:“本不关温少爷您的事,您这样通晓大义,二娘实在敬佩。” 周元庆大急:“少爷!您怎能真不管我?到时候去了赋春,我还得为您分辨地方话呀!” 三娘唾他一口:“呸!赋春我们也不是没……” “三娘!你闭嘴,将这王八的嘴堵上,胳膊给他接回去!”二娘拔高嗓门,止住她要出口的话。温乐听了前半句,心思一转,立刻又笑了起来:“他说的也是,日后我还得托他翻译呐。姐姐若要处置他,还要留下一条性命叫他能干活儿才好。” 二娘失笑:“哎呀,这可怎么好?我可是想将他沉入江底好好见见世面的。”这小公子说话实在是有趣的很。 周元庆听不出她说的玩笑话,还以为自己刚才真的差点要没命,吓得裤子都险些湿掉。后来被下令关在船舱里闭门思过饿食三天,他还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温乐想了想,还是隐晦的说出了想要拜访一下三姐妹,私下谈些事情的想法。 到晚间醉酒的两个兄弟都起来了,他们便凑在一块儿和韦氏一道吃饭。席间说起这件事儿来。 韦氏冷哼:“那个什么译官,我一瞧就不是好东西!长得歪嘴斜眼的样子无端叫人讨厌!还不如就将他赶走才好!” 温润摇头:“母亲有所不知,新帝派了这么个人来随行,肯定是别有用心。我们若贸然给了他发作的机会,到时候他们反倒能痛斥我们不敬圣上。还不如就照二弟这样处罚,饿他三日,叫他知道厉害,也该明白我们手中握着他生杀大权了。” 温乐也笑着安抚韦氏:“是啊母亲,您这是没有饿过饭,不知道饿饭的滋味咧,三天后,我叫您来一块儿看热闹,包管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韦氏这才宽慰了些。温润想起一茬来,又问:“二弟,我听说你后来去拜访了船家,是商议了赔偿吗?” 温乐闻言嘿嘿笑了起来,一脸的得意:“我这是收小弟去了,你们不知道,埠家的三姐妹一个个都厉害的很,会造船又会开船,还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识广博。我去说服她们和我们一块儿去赋春定居。赋春临海,日后必然有用得上她们的地方。” 韦氏一听就急了:“这都是女人家啊,你怎么都招揽来了!” “那有什么?妇女还能顶半边天呢!日后母亲我也封你个官儿来做。”温乐满脸的不在乎,“况且我听闻埠真珠她通晓赋春方言,对民情也颇有了解。我们这一行只有周元庆这么个语言通,刚去赋春若叫他心怀不轨蒙混一段时间,恐怕要失去先机。” 温润点头:“嗯,这话说的是,只是埠真珠和朱婉儿虽然都是寡妇,朱婉儿却好像是有家人的,她们的家人你预备如何安置?” “一起带去,朱婉儿他父亲和兄弟都是造船的好手,手艺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一屋子三个人都被他惊世骇俗的话给说的木讷了。 “乐儿……你……”韦氏的表情很是艰涩,“你可是看上了她们姐妹三个?可我瞧着,就是三娘年纪也要比你大啊。”如果不是看中了女人,温乐怎么可能会大费周章的将人家亲人也全部招揽去?韦氏开始有些担忧自家儿子的眼光了。 和这群思想狭隘的古人没有共同语言,温乐解释都懒得解释,低头开始闷饭。 温润眼神有些古怪的打量着弟弟的后脑勺,好半天后只能打圆场道:“母亲大约是误会了吧,我看埠家那个三娘,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乐儿到不至于对她青眼。我们此行去赋春,那地方穷山恶水,三弟急于经营,也情有可原。” “还是大哥了解我!”温乐没好气的瞪了韦氏一眼,“母亲思想就是太龌龊了!” “你这孩子!”韦氏气的都忘了仪态,伸长了手臂拿筷子在温乐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一柄,“真是不孝!” 温乐端着饭碗转过身背着饭桌扒了两口,从温炼碗里抢菜,倒是决计不肯在韦氏前面的盘子里夹了。一旁的温润也配合的很,盛了一碗甲鱼汤递在温乐面前,还讨了他一句甜咪咪的谢。 韦氏气了一会儿,心里又慢慢的舒展开,眼中带笑。她虽然生来胆怯,但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温乐最近的言行比起从前在温府要放肆随意了许多,虽然有时候听着刺耳,但无疑的,他们兄弟与她母子之间的感情要逐渐亲密的多。 她也从未感受过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在温府,一切人都须得循规蹈矩。每日晨昏定省,要和婆婆请安、念佛、话别,回了自己的堂院,又要受孩子们的膜拜。说话前要仔细推敲周到,庶子与亲儿亦要拿捏稳当,更别说小姑与妯娌间的勾心斗角。哪像是如今,虽然赶路辛苦,她却能肆意和孙儿睡在一处。往日懦弱安静的儿子也越发行事周全,百无禁忌,相处也更加简易轻松了。若不是旅途漫长,前路未明,她倒是恨不能就这样过下去才好。 饭后温乐拿了套积木给儿子,手把手教他如何玩,过后让韦氏上手了,自己才告辞去休息。 温润与他一道,走到半途,忽然说:“二弟,我知道如今这样说你可能会听不进去,但大哥还是想劝你两句。” 温乐吃的饱饱的,一路手掌在摸肚皮,闻言一愣:“咦?你说啊。” 温润低头瞧他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爱,赶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古怪的想法:“我是说,埠三娘的事情。恩,她毕竟是个女人家,你和她走的太近,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要多加谨慎为好。” 温乐一听眉头就耷拉了:“大哥,我方才听你替我和母亲说话,还以为你是信我的呢。” “我当然信你,”温润笑眯眯的说,“我只是不信埠三娘。还有周元庆那边,晚些你还要去安抚安抚,如今我们还用得上他,还是不要太早叫他心生易数,和我们作对才好。” 温乐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大哥,三弟那边我懒得去说,你帮我说服他,从明日开始我们去和埠真珠学赋春话。这事儿得保密着来,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温润摸了摸他的脑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捏了下他的肩膀:“……好,你去休息吧,也别太费心。我虽之前说一家都靠你,但毕竟我还是你大哥呢。” 温乐握住他的手,难得的感动了一下。 温润今天这番话,似乎表明了一个隐晦的立场。不管怎么说,他从这一刻起知道,自己至少不用在外辛劳之余还得防备兄弟阋墙的危机了。 第十一章 埠家三姐妹原本就家庭清朗,没有多余的旁支和乱七八糟的干系,除了二娘尚有两个家人外,大娘丧夫多年,三娘是大娘捡来带大的,都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倚。 温家兄弟偷摸着和她们学了段时间方言。温乐本就是南方人,有些基础打在那儿,不会本能用北方话去推敲南方语言的意味,学的是最快的。温润其次,他聪明绝顶,从小做什么事儿都难让人挑出错来,所以进度虽然没有温乐快,但也是短时间内取得了十分不错的好成绩。最倒霉的就是温炼,他急的像只猴儿,听到氹啊乜啊的就头痛欲裂,说了小半个月,只会简单的嘞好嘞好,母鸡母鸡,温乐气的打他,他一痛一委屈,更是错漏百出。 但他力气实在极大,在船上又不摆架子,偶尔遇上大风天,他一个人的力气顶的上十来个船工,也好多次使得游船得以转危为安。所以后来,温乐看出他实在不是学习的料,还是仁慈的放过他了。但之后也在商城替他订购了一套铁砂拳功法,让他苦练基本功。 厉朝并不是话本里动辄飞天遁地的武侠社会,但温乐也见过力大如牛能够一拳打死猛虎的所谓武林高手。如今他对温炼的定位,已经差不多放在一个能够保家护院的高手的地位上了。商城上虽然不允许交易本土星球的文化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作为当初专门钻空子的天朝人,温乐偷梁换柱钻BUG的本事还是许多位面人难比得上的,有时候弄套秘籍什么的,也不算难事儿。 周元庆被关的第二天,饿到恨不能钻地下啃木板眼发绿的时候,温乐亲自给他送了个馒头和一壶凉水,他吃的跟猪似的,恨不能跪在地上给温乐磕头了,最近一段时间也安分的不得了。 行船过后走山路,从初春走到即将入夏,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遥远的赋春。 “……”温乐扯开领口吁了口气,“这地方可真威武。” 确实威武,温润和温炼都连连点头。怪不得赋春这块地从来没什么用处,但历朝皇帝都定要打下来呢。从未入境开始,高耸的群山大川、浓重的雾气、崎岖的山路,都为这块土地围上了一层天然的壁障。光是这样得天独厚的一份易守难攻,便是任何君王都舍不得放弃的一条后路。虽然这样的想法谁都不愿意有,但万一哪一日国都被人攻陷呢?从古至今几乎每朝每代都像这样覆灭,失败后还能找到保障生命的栖身之所,总比早早的魂归天外要好得多。 不过大厉开国才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新帝一时间估计也是心高气傲的,哪里会未雨绸缪这些? 更何况……赋春的瘴气确实是太过可怕了。 埠真珠的老父亲实际来过不止一次了,但入山不多久之后还是大病了一场,幸亏温乐暗地里喂他吃了药,否则估计一把年纪了撑不太下来。除他之外,队伍里的人们多多少少也有点水土不服的反应,但像大都里流传的那些“立时毙命”的说法,倒是没有出现过。 此时正是晌午,头顶艳阳高照。南方的夏季时常让北方人受不了,温乐倒是还好,改革开放之后中国还要更热呢。但土生土长的温府一家人确实是够呛的。男人们都偷摸的把中衣给去了,单穿着里衣与外衫,还是热的汗珠子一串串的掉。 远远瞧见不甚巍峨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的,城门口每日都有人来张望新主是否到来,温乐他们才瞧见对方不多久,城门口的人瞬间多了起来。大概观望了这边一会儿,他们那边商量出了章程,瞧着有几个胖乎乎的地方官骑着马过了来。 “是大都来的新爵爷么?敢问?”来人糙着一口怪里怪气的大都话跟领队的侍卫头儿问话,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立刻下马。此刻车队也停下了。 温乐算了下时间,觉得自己差不多能出去了,便打开了马车门,似笑非笑的探出头去:“来者何人?”就见到几个大约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抻着脖子朝自己这儿瞧,表情不甚恭敬。 领头的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鼻尖长了粒半颗黄豆大小的黑痣。鼻圆脸方,一脸官相。他听到温乐的话,愣了下才回答:“……见过忠贤爵大人……下官赋春监州达春意,太守大人去后,赋春领地内的事宜皆由下官接手。” 他身处这块地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温乐这样举手投足风流俊朗的大家公子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眼神也是一阵闪烁。 这新爵爷看去还未及冠,年龄竟然那么小?赋春消息闭塞,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这块地方居然划作别人的领土了,一时间也手忙脚乱的计划了好一通。没想到让他提防了这么长时日的人,竟然只是个毛头小子? 达春意心中生出轻视,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小心,春风拂面的又介绍自己带来的两个同僚:“这是赋春郡内兵马司督辖林永林大人,赋春郡内的治安皆由他管辖。” 那林永也是四十岁出头的模样,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眉高眼阔,嘴有点地包天,表情异常坚毅的行了个礼:“见过爵爷!”说话亦像是武人掷地有声。 温乐和颜悦色的朝他点头,又看向余下的最后一个男人,那男人年纪亦是不小,个子最为矮小,笑容却真诚朴实,长了对漂亮的大眼睛,鼻子却很塌,虽然破坏了五官的协调,却也让他瞧去异常的和善。 达春意道:“这是赋春郡从商司贸尹麦灵通麦大人,主管郡内银钱买卖。”麦灵通笑意盈盈的鞠了一大躬。 达春意的南方口音太重,周元庆便一直在旁边翻译,说的话和温乐自己听的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见两个被介绍的地方官都朝自己见了礼,唯独一直讲话那个达春意仿佛忘记了礼数一般站得笔挺,温乐轻笑一声,眯着眼睛也不答话,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黑痣看。 看的达春意一脸的笑意荡然无存,好半天过后,他艰涩的握拳弯下腰,皮笑肉不笑道:“爵爷既然已到了这里,还不如快些加紧行程,下官在府内治了一桌酒席,还望大人赏脸让我等替您接风。” 温乐勾起唇角,缩回身子,从密闭的马车门内溢出一字清朗飘逸的声音:“赏。” 苍术立刻俯首上前,托着三个花色朴素的八角荷包,里内各一粒商城买来的五块一颗的逗小孩的手电球。外形精致漂亮,做的好似大珍珠的色泽,实际上据说是最不值钱的高科技玻璃金。 几个人捏捏手感,也不敢当众拆开,温乐从缝隙里仔细打量三个人的反应。达春意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神阴郁;林永似乎很是好奇,一直在捏那个隐约透出光亮的小布包,麦灵通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笑的十分温和,却是最迅速将布包收纳好的人。 麦灵通贪财,林永反射弧长,至于达春意……他似乎,太把自己当盘子菜了。 进展工作最怕的就是遇到达春意这种牛鬼蛇神,管了几天子事儿便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比天高,来了正经的主人,他非但不懂得避嫌,反倒还觉得人家抢走了自己的所有物。 达春意…… 温乐沉吟着敲着桌角,听到马车开始缓步前进的声音,又从门缝里看到他毫不犹豫昂首骑马走在最前的姿态。 回过头,对上温润了然的视线,温乐笑了笑。 “我知道了,”温润轻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不那么容易,但查一下他的背景,应当是不难的。” 温乐挑起眉头,温润居然一点也不忌讳告诉他自己私下有秘密人手的事儿?这是真信任还是假投诚啊? 马车前方达春意绿着脸攥着那枚荷包,深觉自己被屈的无地自容。 这新来的小子,实在张狂。再如何说他也是赋春这州郡的地头蛇,虽然官衔只有四品,但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子爵,就是郡王爷到了这地方,也多要给他两份颜面。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赏?他赏给谁? 如果不是脸面上过不去,达春意只怕当场要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给摔出去,余光瞧见林永那没脑子的莽汉骑在马上一摇一摆的拆荷包看,他气不打一处来:“林大人!我们都在带路,你是否要多注意一下言行!” 林永叫荷包里那个会发亮的东西骇的不轻,还想再多看两眼,却被达春意一顿说教,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但他这种墙头草,从来也不敢直接给顶头上司不痛快,这老东西从来将赋春当做自己的私产,如今叫个新来的给落了面子,生气也是难免。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讨好的眯着眼睛,迅速将手上的宝贝收起来。和行在旁边并驾的麦灵通使了个眼色,两人从这到手的礼物上,已经窥得了新领导背景一二。 这样的宝贝也能随意送人,这位小候爷恐怕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此看来,这赋春郡内的一趟浑水,他俩还是莫要太早表明立场才好。 第十二章 亭台水榭、雕栏玉砌。 达春意不知道是假不避嫌还是真不经意,居然就这样赤裸裸将自己的富足摊开摆在眼前,意图闪瞎人眼。 温家兄弟坐在一桌,韦氏则和女眷在屏风后另有宴席,温润笑吟吟的替温乐挡下各种机锋,温乐则悠然惬意的欣赏自己所在的院中的美景。 他们一路进入赋春境内,所见无非穷山恶水。普通的农户百姓,连穿在身上的布衣都是破烂不堪,许多人甚至没有一双鞋。就连这个赋春郡的都会,从城门进来,两侧说能看到的房屋也大都残破低矮。百姓们被官兵赶鸡般轰到路两边,神情麻木又怯懦,似乎早已将地方官员的粗暴视做寻常了。 可如果将脑海内赋春的一切忘却,单看达春意的这间府邸,温乐还真的猜不出他会是个贫困州郡的管事。 不消说方才见过的气派大门,就说如今这个小院。周围种满了香气扑鼻的奇花,地砖是用光可鉴人的黑曜石铺设而成,不远处的小楼造型精巧,檐瓦在日光下透出微弱的彩光,是材质最上等的琉璃。再看桌上的餐盘,全是实打实的银器,碗筷所用的白玉虽不到羊脂级别,但也已经相去不远。 见温乐瞧着院落里的花,达春意无不得意的高声道:“爵爷可是喜欢?这花名唤霞草,可不多见,只有夏天才会盛开呐。等到了别的季节,还要拔了种上别的。” 温乐微笑不语,单是这份奢侈,就连温府也从未敢尝试。更勿论,达春意房内据说还纳了一十八房妾室。先帝不好女色,后宫内也才二十多个后妃,他一个四品小官儿,都快赶上先帝爷了。 温乐道:“达大人果然懂享受,我自大都启程的时候,大都内还冰雪未化,荒芜一片呢。” 达春意冷笑,他心中着实不喜欢这位新来的顶头上司。才见面的时候给了他下马威不说,方才入城的时候,还故意叫身边的译官用赋春话喝退了那群驱赶百姓的官兵。看着那些蠢货们一个个满眼崇敬的模样,他就恨不能作呕。他以为使这些小手段便能掌握大权?果然还是个黄毛小子,天真无脑! 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莫不是以为自己带了一队三十人还不到的人马就能称霸?真正的地头蛇还得是他这样的老人,如今当务之急,是得让他知道自己该有的威风。还有叫那群蠢蠢欲动的蠢货们知道,墙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温乐的话,他大笑:“果真如此?赋春一年四季都较为温暖,这儿别的不多,花草却绝对不少。爵爷若是喜欢,下官晚些叫人送一盆霞草到您宫中,反正到了初秋,这些花儿就该拔了。” 温乐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尖锐,淡定摇头道:“这花开的不艳也不茂,送我做什么?我喜欢兰草,你若有大雪素大花蕙那样的,倒可以拿来和我一并赏玩。” 达春意笑脸一僵,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大雪素大花蕙这种兰草,大都生长在滇部大理那边,虽都靠南,方位却相差千里。他从哪儿变出兰花来? 林永和麦灵通捏着筷子一个劲儿的吃菜,肚子里笑翻了天。 他们本就看不惯达春意小人得志的模样,当初太守大人还在的时候,这家伙马屁拍的精通,背地里一个一个使阴招要弄死人家。对他们这些同僚,他更是连佯装都不屑,直接趾高气扬的呼来唤去,仿佛自己一等来到这里天生就该尊他为土皇帝似的。 如今见他非但算盘落空,还碰上个不好相与直话直说简直能噎死人的爵爷,他俩不敢表态,心中却万分痛快。 达春意到底不敢直接撕破脸,他气得要命,却也只能饮下不发,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还得恭恭敬敬的将温乐送到落成不久的侯府内。 这侯府可全看不出方才在达春意院儿里所见的阔气,占地虽广,但也只是中规中矩的模样,乌檐碧瓦修整的虽然精致,但只怕价值还没有达春意一个别苑珍贵。 达春意心中门儿清,却故作不知:“爵爷的任令一下来,下官便派人开始紧急修建侯府,但几个月的时间毕竟太过紧凑,也只能粗略的做到如今这个程度。不过日后爵爷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慢慢修葺也是来得及的。” 温乐沉吟道:“我说呢,你怎么把个人住的地方盖成了鸟笼。达春意啊……你这个人果然思想觉悟还不够高……” 达春意恐怕从未想到上头居然会这样口无遮拦,闻言居然生生愣住了:“什么?” 就见温乐满怀深意的盯着他,笑容纹丝不变,半晌后摇了摇头。 看到温乐就这样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进府,达春意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能明白过“政治觉悟”是什么东西,只能冷哼一声,撇嘴厌恶道:“故弄玄虚!” 麦灵通摇着手上的羽扇,慢悠悠道:“大人,您这样为难忠贤爵,可是有把握……”话未说全,他并指成掌摇晃了两下,尽在不言。 达春意虽说不喜欢麦灵通两个处事太过圆滑不懂从一而终,但毕竟这样的时候,他还是要费力的保证人心所向,所以竟然尤为和颜悦色:“你懂什么,喊他一声爵爷是给他颜面!大都内风云变幻难不成你没听说?温家气数已尽,圣上派他来此,你真当做是恩宠不成?” 一旁的林永却说:“即便如此,赋春郡内如今也是他领土。我们这样明目张胆不给他脸面,他若是发作下来了,可怎么是好?” 只懂舞枪弄棒的蠢货!达春意被这一句话说的大感无颜,眉头紧皱:“屁话!他才带了几个人来?他发作什么?杀掉你屋里的看门狗吗?我如今不动他,是恩赐他再多活几天,他若是真敢和我对着来,到时候哭的定然不是我们!灵通,照你看着,我们现如今要从何处入手?” 麦灵通摇摇扇子,四两拨千斤道:“大人何必问我,你心中自有对策了。” 达春意冷眼笑着:“我劝你们最好看明白自己的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若败了,你们俩也讨不到好处!我瞧着这个忠贤爵方来此地行事莽莽撞撞的,不见城府,想来好对付的很。我瞧着他他今天和我说话费的那劲,你们找个好机缘,把他身边带着的那个译官给叫出来摆桌酒,我来亲自会会。” 麦灵通与林永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安,却齐齐躬身道:“下官记下了。” …… …… 屋内烛光不盛,温家三兄弟围着茶桌坐着。温乐把玩着手里一粒正在发亮的小珠子,对兄弟俩说:“你们怎么可看?” 温炼挠了挠后脑,半晌后才憋出一句:“那个达……什么的,口音怪里怪气的,好似不喜欢我们。” 温乐瞥他一眼,这野兽般的自觉也不算太灵敏嘛,不过能这样也不错了。他看向温润,就见他仍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微笑。 “达春意这人只怕在赋春呆的久了,自认手底势力盘根错节已然坚不可摧,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当务之急,我们得知道他的底气在哪里。”他这都是废话,温润自然知道,很快又继续说,“不过如今我们这样思考,他那头必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怕也在商议如何攻克下我们呢。” 他说到这儿,露出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与其让他们找到突破,倒不如我们自己制造些漏洞出来。” 温乐与他对视,片刻后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剩下的便是安置好从大都一路跟来的队伍。这些人都是温乐日后和达春意抗衡的依据,尤其是那一对新帝拨给他们预备送死的护卫军。 这一队卫兵算上队长刚好三十人,来头也不算小,乃是属前太子手下的大都禁军营。先帝与皇后只有太子这么个儿子,太子殿下当初也是颇为风光的,父亲的倚重、威赫的权势,先帝甚至将能够左右禁宫命脉的兵营也拨给他管辖。这种提拔,在几位亲王眼中,自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后来先帝驾崩,太子毙在金陵的消息没传回来时,骁亲王就纠集了亲兵预备登基。禁军营近千名精兵奋起反抗,将骁亲王人马拦于宫门外整整三天,直到太子遗骸被运送回大都,他们才放弃了反抗。不过那个时候,近千名的好汉也只剩下几十个犹在苟活了。 新帝登基后,本就心虚,也不敢主动因为宫门外的冲突对他们做些什么。毕竟这样一来,他的继位很有可能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好在温乐的“流放”正好解决了他心头这么根大刺,借由温乐的手,他顺带处置了挺多看不顺眼的人。禁军营的幸存者们就是其中之一。 一路下来,这队人马里温乐比较熟悉的也就三个。第一是统领朱臣,皮肤黝黑,四十岁上下,鳏夫一个,家中两个儿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新帝派遣他们来的时候,明令禁止了他们携带家属。 第二个是左副统领郑平,三十岁上下,个头极高,嘴角到耳朵留着一条很是醒目的刀疤。没听说娶过老婆,家里人除了一个弟弟,其他好像都死光了。 第三个就是右副统领郑瑞了,他是郑平的弟弟,比他小上一些,看起来比哥哥也要斯文。他没有郑平那么壮,长得个子高,清清瘦瘦,手里无时无刻不抱着一把羽扇,COS诸葛亮。 这三个人中,前两个都是标准的武将。一板一眼、从不抱怨,行事却也没那么周全,但坏心思也是很少的。 郑瑞则比较不同,他一路是跟着苍术他们乘马车来的,身体不算特别好,脸色苍白。但从偶尔露出的云淡风轻的微笑中就能看出,他是个脑子聪明的机灵人。 温乐沉思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月牙都挂上了柳梢。 沉香她们都被差遣去休息了,这是个本该安静的房间,却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屋门。 “你果然没睡,”烛光映照出温润不甚明显的笑意,温乐的视线转为看他抱在怀里的一个淡褐色的枕头。 “我也没办法,你把我房里的丫头都打发去睡觉了,我实在找不到人,”温润自顾自进门将门关上,也不在意温乐要说什么,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话给讲了出来,“我那床古怪的很,中间横出个大木桩子,实在没法睡。大哥今天来和你挤一晚。你没意见吧?” “……”温乐无语,“你真想过要询问我吗?” 温润僵了一下,抱着枕头缓缓的回过头来温柔的看着他:“当然,我刚刚不是问你了吗?” 你可以去和老三睡啊,干嘛要来挤我? 温润不等他说话,立刻道:“老三那儿我是不去的,他睡觉打呼磨牙还转圈,我今天若是去他那儿凑合,还不如搭把椅子睡去厨房里。” 温乐心软了:“好吧。” 第十三章 大晚上的温乐也没有矫情到让人不睡觉来收拾宅邸。大伙儿一路下来都累得不轻,宅院里除了达春意后来派下的官兵外,几乎全都齐齐的陷入难得的安眠中。 温乐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住在主屋。他的院子实际上相当不错,占地广到温乐这么个小农思想的家伙觉得自己占足了大便宜。放到普通人家,这么个院子已经是难得的好府邸了,到了他这儿,无数的房间全空在那儿,就几间拿来住。 古人确实是怪的,那么大的院子,拿来住的房间却只盖的普通大。整个堂屋就一两个窗户,又闷又不透光。然后屋里放个丁点大的床,好像地价如金舍不得多用似的。 温润道:“你睡里侧吧。” “随便你,”温乐说,“你洗澡了没有?没洗澡不许上床啊。” 温润白他一眼,铺好床爬进被窝,拍了拍里侧:“你洗不洗我不管,来睡吧,明日还需早起。” 温乐磨磨蹭蹭的站起来,不情不愿的开始宽衣。他虽然一直致力和两个兄弟打好关系,但不代表他喜欢和兄弟们睡在一起啊。他两辈子都是比较独立的人,对肢体接触什么的也不大习惯,就算想要表达跟温润的亲密,拉拉袖子也算是极限了。现在要在一块儿睡,他简直是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不过温润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大晚上的新房子铺上被褥的房间没几个。他总不能自己去找活儿干,人生地不熟的去睡客栈?温炼这个家伙平时见他睡午觉就够可怕的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温乐比较安静,可以搭个伙休息一晚。一路下来大家都累得不轻,温润也没有余力去磨蹭了,他来这儿蹭床也是下了点决心的。 温乐嫌弃的表情把他打击到了,半晌后他听到窸窸窣窣上床的声音,身边被窝里哧溜一下钻进个热乎乎的身体。 床太小了,两个人并肩睡着,又只有一床被子,隔着衬裤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另一人的体温。这使得两人都异常拘谨。 温乐其实不喜欢穿的整整齐齐的睡觉,他喜欢裸睡,于是在商城里是专门买了几件四角内裤睡觉用的。但是奇葩的古人们就连睡眠时都在苛待自己,不光苛待自己,还要求别人也必须这样被苛待,被窝里也要穿着一层薄薄大大的衣服,翻个身褶皱的面料压在皮肤上,难受的要死。 他在心里咒骂不识相的温润还不快点睡觉,害得他心中还在滴滴答答的打算盘,殊不知同床的温润又哪里习惯和人共枕了?他只是更加内敛,没有表达出来罢了。 温润这会儿有点后悔来找温乐凑合了,但现在爬起来走掉实在太刻意,只能眯着眼,听着温乐的动静,找个话题道:“明日达春意估计会将赋春郡内地方官员领来和你见面,你想好对策了吗?” 温乐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我也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只能见招拆招了。” 温润说:“你若是不嫌弃,明天我也和你一道去,左右我比你大个几岁,也不曾觉得自己憨傻愚钝。大概也能帮上你些忙的。” 温乐转过身正对他,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一手枕在脑袋下道:“我正有此意。” 他不防我。 温润原本有些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了下来。 从得知要启程赋春开始,他从始至终最担心的就是成为温乐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二弟的能耐,他曾经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不是做大事的料,但心眼却一点不少,若得不了他的信任,在赋春的这段日子直至他死之前,自己都不会过上太舒坦的日子。 然而从前几个月开始,这个二弟却毫无预兆的开了窍。 这使得温润又是庆幸又是提防。庆幸他脑子聪明些无疑大大保证了三房在赋春生存下去的几率,提防则是他最明白不过的,聪明人的想法通常和老实人不太一样。 他很明白自己在嫡母那儿没有太好的评价。毕竟身为嫡子,温乐自该有与生俱来的傲气。而这个抢了他风头的自己,只怕并不是太讨巧的角色。 好在他很快发现,事态在朝着更好的方面发展。 温乐显然是在主动对他抛出橄榄枝。然而这种认知一直以来都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模式在进行着,这是第一次,温乐对他倚重以公事。 他没有将自己剔除在收复赋春战役外。温润放心了,同时从疲惫的神经深处涌上了一种沉重的困倦来。 温乐发觉身边人以一种僵直的、标准的面部朝上的睡姿均匀了呼吸。他定定的盯着温润安详的睡脸打量了片刻,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天气有些热,温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的时候,温润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醒的迟,宅院内已然按部就班的开始了打整和修饰,沉香和水桐她们也已经迅速的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内。 被服侍着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温乐问:“大哥去哪儿了?” 沉香低着头虔诚的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闻言低眉顺眼柔声道:“我一早来正好碰上大爷出门,他大约是回自己的院子去来着。” 温乐笑:“我昨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数数居然有二十多间空屋,实在是可惜。还不如叫他们都搬来这里住,其他的院子也能腾出来干些别的呢。” 正说着温润握着一册书进来,闻言轻笑:“我是不大介意,但你只要听一夜老三的呼噜,保管就能打消这个念头。” “我说真的呢,”温乐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尤其的好,对着温润说话时也有一种寻常不见的亲昵,“我带着大娘二娘三娘她们来,一早也是备好了让她们造船的念头。如今达春意那厮烦人的要死,只怕得跟苍蝇似的嗡嗡上几天,我还想着腾几个院子出来叫她们隐蔽些做活儿呢。” 温润眼神也有些严肃:“筑船?” 温乐目光一转,小声和沉香耳语了两句,沉香愣了一下,迅速的带着两个丫头退了出去,掩好房门。 温乐走进温润,凑在他耳边道:“我从大都来时瞧了赋春的地图,大哥兴许不知道,我从前在父亲那儿看见,隔赋春不多远的海那边,有不少的小岛呢。” 这就是屁话了,温三老爷怎么可能会有地图?大厉虽说是历史中不曾存在的朝代,然而结合前朝几个皇帝和国号,温乐倒是明白这块土地仍旧是他所熟悉的华夏。赋春在华夏几乎最南的南端,一面临海,再过去可不就是印尼了么? 印尼什么最多?矿啊! 他可劲儿瞎编,开矿出海这事儿他一个人可定不下来,非得有温润支持才能说服更多人呢。 温润眼神狐疑:“海的那边?我怎么没听说这样的事情?你又预备拿小岛怎么样?” 温乐笑:“父亲还是偏心我,他那时说加冠时送我做小岛作冠礼呢,还担心老三他知道后不痛快,特地嘱咐了叫我别告诉你们。” 他说完眼神黯然叹息道:“父亲他……虽说平日严肃了些,但对我们却……” 温润嘴角一抽,父亲送冠礼送小岛?这可真是够偏心的了!平日里瞧他一口一个畜生的骂老二,却没料到暗地里还是个慈父…… 他摸摸温乐的脑袋:“逝者已逝。你要寻那座小岛用作缅怀父亲么?” 温乐点头:“父亲的遗愿,为人子的总要替他实现才好。” 温润想想也是那么回事,虽然觉得温乐花大价钱出海就为了找个小岛有些浪费,但既然牵扯到了孝道上,他也不该多置喙什么。 话锋一转,他摇了摇手上的书册道:“你若是决定了,我搬来你这住也未尝不可。不过在此之前你先看看我这本名册,这是我在大都托人拿到的赋春地方官名册。” 温乐大喜:“果真?那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温润摸摸他的头,又说:“我来时听人说,周元庆方才出府去了。不论如何,我们今后该小心他才是。” 温乐轻哼,“若被他拿捏了还了得?大哥吃饭了吗?” 二人又坐下用了早饭才筹谋其余的东西。 温乐带来的那台纺织机被珍而重之的放置在库房内。埠家三姊妹也被安置的妥帖,朱婉儿的父亲和兄弟与她们一道被温乐招揽下来,每人每月两贯月钱。来到赋春不久,这两人就被安置在一个有颇大空地的院落里,温乐交给他们一大叠线条清晰的造船图纸看。 那些图纸上的船只有些设计实在叫他们震撼又惊骇,父女父子五人安心安顿下来开始仔细研究起这些以往从未奢求碰触的知识,一时不亦乐乎。 前禁军营的三十个护卫连带座驾也被齐齐安置在一个不小的院落里,温家的待遇叫他们有些受宠若惊。新衣服新鞋袜统一发放也就罢了,爵爷居然还定下一个叫做什么什么……工作四个时辰的规矩。叫他们三十个人换成十人一组三个小队,接替轮班在府内工作,其余时间都用作休息。 他们本以为这一路下来到赋春,少说要折损上七八个兄弟的。没料到连带温家带上的下人一起,一群人到了目的地还能生龙活虎的。 统领朱臣和左副统领郑平一时间不大习惯这样安逸的生活,时常凑在一起嘀咕这位新主人的用意,唯独右副统领郑瑞,他每日摇晃自己手中的羽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侯府内一片新气象。 与此同时,温乐和温润迎来了登门候见的赋春官员。 第十四章 达春意仍旧是那副叫人恨不能打他一顿的死样子。鼻尖一颗黑痣又大又圆,在日头下隐约能见到细细的一条白毛长在上头,挂到鼻孔那儿那么长。 他领了零零落落十来个人候在侯府外,温乐并未叫他们等待太久,梳洗好,换上带来的正经官服,就叫他们进来了。 达春意一边走还在和个有些矮胖的男人说话,两人身形相当,那男人却比他黑上许多。温乐坐在堂院内的八宝亭里,半眯着眼,实际上一刻没有偏移的盯住了所有人。 温润正在煮一锅茶,青梅、牛乳、盐糖具备,温乐喝不惯这个。周元庆作为译官,并不多有地位,于是是站在温润后头的。 见到温乐身上的官服,达春意眼神一黯,笑的明显不那么真心:“下官见过爵爷,爵爷昨夜可歇息的好?” 温乐摇着摇椅,闻言勾起一抹笑,不紧不慢道:“达春意啊……” 他拖长了声音,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心中都是一吊,达春意只得低头接茬:“下官在。” “你这人啊……”温乐摇摇头,“做事儿真没个章法,让你布置个宅院,这么点小事也能搞得乱七八糟的。” 达春意脸皮子一抽,他活了四十来年了,也就被他爹这样教训过。这会儿真是恨不能抬手给这个小子一耳光,但人家初来乍到的,自己不知道底细,却不能不忍下。 他咬牙强笑:“不知爵爷说的是……” “你瞧你,犯了错误还要让我来告诉你错在哪儿?大都拨下来的钱款不少吧?你都用在哪儿去了?院子设计的乱七八糟,连床都有好些睡不了人。你若再这样下去,真别再指望前途了。” 达春意捏紧了拳头,憋出一个惶恐的表情来:“是下官失职,还望爵爷能宽宏大量……” 温乐轻哼:“我不原谅你便是心胸狭窄了?达春意,你可是真没将我放在眼里!?” 说到底在名义上还是个上司,达春意不敢含糊,立刻敛起怒气,轻声道:“下官不敢,请爵爷恕罪——” 见他服了软,温乐方才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达春意一股气劲儿无处可发,转而凶恶的看向周元庆。周元庆最是擅长明哲保身的人,他可不敢随意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挺。 倒是温润撒下一把盐,放上青梅,用色泽清透的玉勺舀出茶水放在杯内,柔声打了个圆场:“乐儿自幼在大都内说一不二惯了,脾气难免大了些。但一般也不会发没道理的火气,心胸亦不狭隘。达大人既然知错,他定然不会再计较太多。” 说罢,温润侧过头,示意天玑天璇将茶水舀出来递给诸人:“大人们不必惶恐,他这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赋春郡内的官员们像达春意这样的实在是少数,也没几个野心那么大的。见温乐居然敢直接掉达春意的脸,毫不客气的教训他,方才已然被吓得不轻,此刻更加不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低声道谢,对达春意夸夸其谈时许诺的美好未来的可信度也在心中打了个折扣。 说到底,地方官员最向往的从来都是天子脚下。大都来的人,从一开始就镀着一层无形的光环的,更莫说就像温润所讲,这位大人即便在大都那样卧虎藏龙的地方也从来说一不二,这样的人物,他们哪儿能随意得罪的起? 至于是不是造谣……老天,前朝开国灭国到大厉当道多少年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有封地的爵爷,这不是有能耐是什么? 达春意挑拨离间了好些时间,但此刻众人才看出,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呢。 这样想着,大多数人当即决定对这位新来的爵爷要热络些。达春意在一旁不说话,顶有眼力见儿的麦灵通便替他介绍起带来的人。 赋春郡内总共有四个县城一个郡府二十余个乡。因为瘴气的缘故,大都派来的任官死了不少,后来慢慢的就不大来新人了。现在通常是由本地自主选拔县令,这些县令们通常都和治官们能攀扯些关系,要说多清廉也是没有的。 也因为这些地方官许多土生土长,大都话说的实在很不利落。好在周元庆这么个译官在旁边,想张嘴的人也就没有太多的不便利了。 麦灵通指着方才一路走来都在和达春意说话的黑皮肤矮胖男人道:“这是赋春郡内的大佃员达腊达大人,主管农耕。” 他还要再说下一个,温乐出声打断他:“达腊?你叫达腊?你姓达,和达春意是什么关系?” 达腊衣着很是朴素,除了发量稀少,实际看上去比达春意顺眼许多,听到周元庆翻译的话,他低头道:“下官只是和达大人同姓罢了。” 周元庆照实说了,温乐道:“原来如此,”想了想又对周元庆道,“你让他同我说说赋春郡内特产。” 达腊表情严肃,似乎早已料到温乐会询问这些,张口就答:“赋春郡内多是平原,有少数的丘陵和高山。平原一般种植粟米包谷一类的主食,遇上好年份可以保证自给自足。丘陵用作种植茶树,品质只是平平。高山上有猛兽和少数沼泽,百姓平常并不涉足。” 温乐打量他不像说谎,于是又问:“赋春气候湿热,为何不种稻米?” 达腊听了周元庆的话,表情有一瞬的喜意,然而很快又压制了下来,平平道:“上任太守大人曾经试图引进,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并未通过提议。” 达春意一直沉默到现在,急忙插话:“其实除去农作物,赋春的花卉和果业也发展的极好咧。”他悄悄的,并不引人注意的给了周元庆一个眼色。 周元庆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大人,达大人说郡内百姓并不习惯食用稻米,以前试种过一期,收成也并不大好。” 温乐瞥他一眼,和颜悦色的笑笑:“原来如此,我也只是随意问问罢了。” 周元庆翻译出口后,达腊原本闪耀着微光的眼神迅速的黯淡了下去,表情也更加的和顺,愈发不起眼了。 温乐把玩着手上的茶盏,自那之后就很少说话,等到时近晌午,便顺势打发这群人走了。 温润道:“怎么样?” “麻烦,”把周元庆挥退后,他才叹息摇头,“没几个能用的。” 温润眼中亦有浓浓的不快,显然周元庆翻译的那句原话他是听懂了的,冷哼一声:“那个狗东西,居然胆子那么大,当面的偷天换日。” “管他做什么,现在还用得到他,倒是大哥,我觉得方才那个达腊,像是有些真手艺的。” “一看你就没有用心看册子,方才那个达腊虽说自己和达春意没有关系,但底下人却查出来,他父亲是达春意父亲的远房亲戚。虽然血缘不近,却绝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 温乐挠了挠脑袋:“那怎么办呢,英雄不问出处啊。我们带来的人也没几个懂农耕的,你帮我想想法子吧。” 温润喝口茶,片刻后点了点头:“行吧,到时候别问我用了什么法子就好。” “距离产生美,我懂啦,大家都有隐私哒!” 温润白他,死小孩,不知道哪里学到奇奇怪怪的话。 忍冬走进亭子,凑在温乐耳边低声说:“大人,郑瑞带来了,您现下可要见他?” 温润听到他的低语,主动道:“我还有些事儿,你先忙活着,晚些一块儿用午膳?” 温乐白他:“谁让你回避了?我要不想让你知道,不会让他去我房间啊?” 饶是温润也有些受不得他这样直白的讲话。可温乐这小子一段时间吃苦下来比从前瘦上许多,完全脱了个模样,此刻一个白眼一句轻骂,小下巴一抬,模样跟撒娇似的,叫温润很不习惯。 他心中总有点怪异的酥酥麻麻的痒意,伸手暗自在胸口挠了挠,又觉查不出异样来,闷不吭声又坐回椅子上。 郑瑞这会儿功夫摇着羽扇跟在忍冬后头到了亭子,他虽然有官爵傍生,但现如今已经等同于温乐手下的私产,礼数就做的异常大:“属下见过爵爷千岁。” “喊什么千岁,我能活到八十就得笑掉牙了,”对付一本正经的人就得不靠谱,温乐张口就没个正形,“你要拍马屁,犯不着找这些虚头巴脑的。我这人一般瞧业绩。” 这话郑瑞听不大懂,但仍旧是有些尴尬,扇子摇在半空,他就在心中将原本思量好的对付温乐的法子给打了个大叉。 他原本以为温乐这种年纪的少年人,肯定乐意装个深沉。虽然突遭大变也许会将他的城府磨砺的更深,但面对一个阅历只有丁点的上司,郑瑞他吃了几十年饭还能束手无策? 但现在,不过半盏茶功夫,郑瑞便有些后悔了。 轻敌乃兵家大忌,他到底犯了这么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于是从一开始,就在这场谈话中失去了先机。 第十五章 达春意出了侯府,反手扇了达腊一耳光。那声音响亮清脆,力道大的一并出来的其他官员心中都狠狠战栗了一把。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达春意劈头一顿臭骂,“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我倒了,你以为自己能威风到哪儿去!?” 达腊神情并无变化,一径垂头捂住脸颊安静的听训。 然而他这般模样,又叫平日里被欺压惯了的其他官员忍不住心生兔死狐悲之感,想起方才那位年纪轻轻的爵爷,打量着达春意的目光也起了变化。 人家云淡风轻躺摇椅上,三句话就能把这条老王八给骂白了脸,达春意吃了苦头,跑出来耍什么威风!?方才怎么就不敢骂回去!? 欺软怕硬的东西! 然而虽然心有所感,但到底无人敢挂在嘴上,几个县令赶忙上前去扶着达春意劝说:“达大人息怒,达腊他想必也是无心之失,一家人哪儿会胳膊肘往外拐呐?” 达春意对其余人如今还是和颜悦色的,听到有人来劝解,只得收敛怒气。他略过达腊,朝着一并出来的同僚们道:“今日诸位都辛苦了,晚上都来我府上用饭?贱内煲汤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也没人敢拒绝,毕竟现如今虽然杀出个忠贤爵,但达春意根基尚在,余威犹存,众人虽然有心要某新出路,却也不能这样快就表明立场。 麦灵通笑道:“入夏了火气大,不如吃鸭寒补,我那儿有窝养了两年的老鸭,晚些便让人送到达大人府上。” 达春意熨帖道:“还是你会做人,不像有些数典忘祖的东西……哼!” 达腊一语不发,仿佛根本听不出他在指桑骂槐。 赋春上任太守曾经推进过水稻种植,但达春意有心要斗死那位大人,生怕他在民间拥有声望,从始至终都在无所不用其极的阻止此项利国利民的发展。 达府手握不知凡几的土地,佃户们每年交上的粮食能堆满十个粮仓。他府上养了百来个下人,却年年尚留余粮。 没有挨过饿的人,从不知生计的辛苦能够迫死人。 达腊挣扎着活到了如今,从未吃过达春意家一两银子的接济,达春意将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同一阵营伙伴,达腊却不那么认为。 他本以为新来的大人是来赐予他希望的。 如今看来,赋春郡内所谓的新风向,仍旧无从寻觅。 …… …… 侯府内温乐这边聊的异常畅快。温乐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你擅长建筑?”这一茬温乐压根儿没想到,他很是惊讶,“你一个军营副统领,哪儿学来的建筑?” 郑瑞对他完全没了主意,只能问一句答一句:“早年家人在大都内就靠着建房谋生,后来天下太平了,下官就去考了武试,与兄长一并被录用了。” “郑平大你五岁,对建房可要比你精通?” 郑瑞想了想,点头道:“大概是的。” 温乐异常愉悦的放下架子,给他舀了一杯茶:“这就对了,有一技之长才是致富先决。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想必也听进去了吧?否则不该和我这样坦诚。” 郑瑞有些受宠若惊的捧住茶碗,他能看出温乐不经常替人添茶,水都洒在了外头,但他却越发看不透面前这位掌握自己生杀的上司了。 温乐这人实在是很多变,你绝对无法那么肯定他是在愉悦还是发怒。方才跳脱的和自己谈话时,言语间也是滴水不漏的,现在看上去似乎比方才要高兴些了,可每个字里都填满了似有若无的敲打。 郑瑞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索性站起身来表忠心:“爵爷说的是。” “你该明白我这人喜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皇帝对我是个什么态度有眼睛的人不该看不见,你们既然和我来了赋春,想必他是没指望你们活着回去的,”温乐酌了口茶,妈呀,真难喝,“但我也不要求你们各个对我忠心。反正你回去和队里的弟兄们说,愿意走的去账房一人领十两的安家费。赋春物价不高,十两够干不少事了。不愿意走的,你给我统计个名册出来,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还有特长,我另有他用。” 郑瑞听得认真,点头道:“是,爵爷大可放心,队伍里都是明理的人,大多数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难有外心。” 温乐倒回椅子上,说:“你不说我都忘了,让那些在赋春外还有家眷的人也登记下,愿意留下来的,我想法子将他们家人给弄过来。” 郑瑞这才有些吃惊,将家眷们都弄来?这是什么口气?温家其余的人口都还被质留大都,他哪儿有精力去弄来下属们的家眷? 郑瑞哪里知道温家三好之家外不为人知的内幕?温家若有他想象的团结,三房也沦落不到这鬼地方。 温乐挥挥手:“你去吧,记着我说的话。反正你也该知道,如今除了依靠侯府,你们也难再觅出路。有大志向的,我不为难,但若留在我这儿做吃里扒外的勾当,我绝不能容下。” 郑瑞敛神肃容,不敢多想。 温润见郑瑞走远,盖上火炭的盖子,笑睨温乐:“你喝不惯?”方才那是什么表情?他的茶道在大都内也很有嘉誉的。 温乐嬉笑:“弟弟是个俗人,喜欢喝点果汁啊肉汤什么的,叫我喝茶难为我了。” 温润摇摇头,对他没了主意。这小子从前虽然胆小怕事,但行事谨慎说话小心,好拿捏的很。怎么大病了一场却越发摸不出深浅了? 温乐说:“大哥,我倒有事要拜托你呢。” 温润挑眉。 “我平时不喜欢做学问,却听闻大哥没事儿喜欢写上两笔。弟弟想和你求个刻了字的摆设,镇纸啊笔筒啊都不挑剔,烧了文章的就成。” 温润诧异:“烧上文章的?这是哪里的风俗?梅兰竹菊倒是有,哪有刻文章做装饰的?” 温乐瞅着他,“真没有?” 温润咳嗽了一声:“这东西实在不好找……” “上回在温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瞧见了。” 温润立马道:“你说那个啊?哎呀,我一时没想起来……那上头就刻了一篇礼记,内里放两粒核桃雕,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温乐喜笑颜开:“那多谢大哥了。” 温润暗叹,那个双耳瓶算是古董,他在大都内和人斗诗赢来的,对他来说也有些珍贵呢。 但瞧见温乐偷了鸡似的琢磨着高兴的模样,他又没了辙,算了,也不是头回给占便宜了。 因为忙现实中的事儿,温乐已经许久没有打整过商城了,通常就是遥控仓库贩卖货物,等着收钱而已。 他拿了温润叫天玑送过来的双耳瓶,仔细的看过去,发觉确实是件好宝贝。 虽然他在现代见过挺多类似风格的瓷器,某些甚至比这个瓶子做的更加精美精致,但毕竟时代不同,工艺不同。大厉的手工业并不那么发达,这样一个瓶子,在入窑前要仔细的清晰的描上一个个文字,又要保证烧出来后绝不失真,事实上是非常困难的。 他倒过瓶口,弄出三颗圆溜溜的核雕,一个刻了密密麻麻的佛经,一个刻了袖珍的老翁垂钓图,另一个要小些也要简陋些,大概是做搭子卖的,只雕了一束梅花。 将东西放在仓库,温乐瞧瞧自己的信息,这些天他卖东西有了五万元的进项,按理说可以开二号仓库了。 但一号仓库都还没堆多少东西,二号仓库如今实在用不上,想了想,他戳亮了赵大牛的图标。 赵大牛是在线的,很快就出现在屏幕里:“温先生?你好长时间不在线,我终于等到你了。” 温乐笑:“那可真是心有灵犀,我差点就直接下线了。您找我什么事?” “上回那个酒十分不错,后来的杨梅酒也很好,我想要问一下,您那儿能批量提供这个吗?” 温乐垂下眼沉吟了片刻,有些为难:“不是我说,我这儿适用种植粮食的土地也没多少,纯粮食的酒你一时间叫我拿那么多也不太容易……你要多少?” “一二百斤有吗?” “那估计有些困难。” 赵大牛端详了他片刻,放松口风:“如果不好拿的话,价格适当的涨一些我也没意见。您看一坛八千如何?” 温乐没有立刻答应,他笑了笑:“这我也不敢保证,下去后我帮您看看吧,行的话我再联系您。我今天找您也是有事的。” 赵大牛表示洗耳恭听。 “您记得我之前询问您有没有没上架的能量板吧?” 赵大牛点头:“我记得,太阳能的每平方两百,空气能的要贵一点。” “我要太阳能的就行,保修多久?” “五年。” “我批量拿,您给我便宜点吧。” 赵大牛表情有些为难,“不是我说,这玩意儿我这儿卖的也不便宜啊……” 丫丫个呸,都出了空气能了,太阳能还能贵到哪儿去?温乐卖着笑,从仓库里拎出方才到手的双耳瓶:“您看,我这儿也是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您要是喜欢,我也算您便宜点。” 赵大牛第一时间看到瓶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字体,吃了一惊:“这是……!” 是啊,商城不允许贩卖知识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这样偷龙转凤的…… 温乐尝试了一下,上架毫无压力,果然有漏洞可钻。 赵大牛又惊又喜,急忙拍下,还未等温乐设置价格,就难掩喜意的重了呼吸。 商城的语言系统有翻译功能,视频系统却没有。那瓶身上细细密密的文字很明显就是中文,地球虽然毁灭了,但华夏民族的文字……却仍旧永存! 有了这玩意儿赵大牛就变得极好说话,他和颜悦色的为了个瓶子付下八万块的报酬,还尤其大方的将太阳能板的价格每平方下降了四分之一,吸取了这回的甜头,他也琢磨起钻BUG的事情来。 温乐口头询问了要如何安装这些玩意儿,然后发现联邦的技术果真比从前的地球要高明好多,能量板只要固定在有阳光照射的范围内就能吸收能量,并且自主储存。 赋春天气闷热,大夏天的时候能晒死人,还能少的了阳光? 第十六章 那新玩意儿温乐存在了仓库里,除此之外,他还购买了一些机械能的小工具,小工具现在就能使用,太阳能板这种高科技东西却不能立刻拿出来。 太阳能板比温乐想象的要结实很多,又轻又薄,如同一块薄膜随处吸附,看去也瓷实的很。 其余买来的小工具特别好上手,尤其是埠二娘朱婉儿他爹这种工匠,没多久就熟门熟路的学会了某些仪器的使用。温乐在府里还是有威风的,除了温润状似无意的对此提起过一句外,这么些个怪里怪气的玩意儿出手,竟没有任何人敢当面询问究竟。 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好处了,古人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这种等级尊卑。如同在后宅内没有一个人能够质疑大长辈的话般,温乐如今是三房的天,他的一切,三房的成员绝不会选择抗拒。 但财不外露,温乐目前并不会拿出来太多,有些东西他自己明白就行了。 除此之外,他其实要计划许多的事情。 商城的铺位有限,他如今走的路线,已经定型为贩卖大厉的土产。比如丝绸绢帛、瓷器玉器、酒水糕点或是些工艺品。 这段时间下来,他摸出规律,这些商品受欢迎的程度基本是丝绸>酒水>瓷器>玉器。糕点在上架没多久就撤柜了,商城有自主贩卖的便宜零食,吃的东西在商户那儿并不受欢迎。 他在赋春的发展势必要借助商城的帮助,而商城中的钱币又与现实中全无关联。想要能够买到其余商品,他只能保证自己的收入足够,所以温乐决定下来日后要专攻丝绸路线了,整个商城仅此一家的生意,他垄断下来,也能卖出高价。 然而关键在于,赋春并不流行养蚕。 其实蚕这种生物生命力应该足够旺盛,只要想要饲养,并不会没有收成。但赋春郡内桑叶树并不多见,其二百姓们还仍旧挣扎在温饱线上。这两个原因导致目前还没有那么多人能够长远的看到经济发展后的养殖业所能带来的财富。 更何况……赋春富裕的人并不多,丝绸也没有大范围的销售渠道,于是这一类保证生活质量的产业就搁置了下来。现在的赋春人,流行种粟米和土豆,吃饱才是要紧事。 想要推动桑蚕养殖,如今看来并不容易,首先他至少得保证大家都不用饿肚子才好。 朱婉儿他爹已经因为那些造船图纸琢磨着取其精华开始绘画自己的图纸了,材料这边温乐可以提供,一些困难的步骤也可以借助能够在商城买到的铆钉枪一类的仪器来完成。可以说,新世界的大门令他们惊喜又惶恐,他们也在亦步亦趋的小心摸索这一切。 温乐绝不担忧他们会背叛。在新帝站稳脚跟发作他之前,他就是赋春的天。没有他给诸人喂食的药剂,只怕大家能否活下来还是另说。他们即便是背叛了又能怎么样呢?于温乐来讲,这些都无关痛痒。 他把自己身边的苍术派去给朱婉儿的父弟打下手,叮嘱他多看多学。万一这一家人反水,自己还能有个后招。 温炼那儿,反正一时间帮不上忙。温乐给他找了本“秘籍”练着。那秘籍是从赵大牛那儿弄来的,他们虽然从地球搬到了联邦星,但毕竟还是华夏人的血统,身体素质方面也比较接近。联邦除了科技发展外,对民众的身体素质也是异常看中的。虽然练习的功法没有武侠小说里那种“提气一飞三千里”的作用,但保证人激发自己最大的潜力还是没问题的。在孤立无援的赋春,武力也终将是温乐需要面对的难题。 好在仆似主人形,温炼那拳头说话的主人养出的两个小厮都跟他一样喜欢拳脚。短打在内功方面颇有天赋,连拳则注重外在修行。温乐偶然去瞧他们一眼,都得腰酸腿疼的爬回来。亏得这三个能吃苦呢。 温炼其实挺招人喜欢的,这小子没心眼,又想当英雄。温乐撒撒娇说两句好话,就能调动他一切的积极性。和这样的家人在一块生活,主要是舒坦。 另一方面,温润这人……可真让人不放心啊…… 他手上有人手,并且不少。虽然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在长途跋涉下都存活下来的,但他们偏偏就跟着来到了赋春。温乐现在有什么不大好知道的消息,都拜托温润去调查。怪事在于,温润似乎也无意隐瞒他。 虽然这人手的事情他等同于开诚布公了,但温乐对此仍旧一头雾水。他手下有多少人,擅长什么,都藏匿在哪儿?这一切温润还是守的很死的。奇怪的是打从一开始来到大厉,温乐就对这个兄长颇有好感。他总有种隐约的猜测,温润并不愿意与他为敌。 这就成了,既然打不起来,那就凑合着过吧。 凑合凑合就习惯了呗。 大下午的,温乐把自己脱的只剩一条亵裤,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纳凉。照他看,这温度起码上了三十五。他一定要快点弄死那个达春意,把地盘捏紧在手里,下一步就装空调!装最好的! 有人敲门,他也不拾掇拾掇,扯着嗓子喊:“进来!” 温润进门第一秒就觉得自己眼瞎了,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温乐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手臂、肚皮、小腿还有胖乎乎的脚丫子全露在外头,若是被那群酸腐知道了,恐怕得被指着鼻子骂“有辱圣训”! 他急忙将门掩好,到温乐身边蹲下,手伸出去抚他额头:“乐儿,你怎么了?” “……大哥……”温乐有气无力的转开脸,“晚些找人把我这儿的地板给撬了吧,实在是不够凉快。” “……”温润神色诡异的盯着这人,挥了他肚皮一巴掌,“起来!” “我不!赋春那么热,怎么连冰也不供些来!?” “赋春人只怕一辈子没见过冰,”温润很是无奈,“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昨日达春意他们出府后就聚了顿晚餐,乐儿,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那么快和他撕破脸。” 温乐眨眨眼,扯出个笑:“大哥,你可知上任赋春太守是什么时候死的?” 温润道:“上任两个月零八天。” “上上任呢?” 温润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无奈道:“一个半月……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但他根基毕竟深厚,你这样掉他颜面一次两次尚好,就怕他狗急了跳墙。” 就怕他不跳呢。温乐并不接口,反而说:“大哥,三弟这些日子习武勤奋的很,照我看来,日后出使寻岛的事情倒可以交给他。” 温润蹲了半天,这会儿也坐了下来:“我虽不知你大费周章的想要做什么,但你既然已有定论,便不用问我。只要不太过荒唐,你明白我会支持你的。” 温乐撑了两把,把脑袋挪到他的大腿上,叹了口气:“我们一家人孤零零的,不拧紧一股绳可怎么好呢?” 温润明白他是因为自己劝说他不要和达春意起冲突的事情在不高兴,叹息一声道:“你也不必疑心我……算了,”他服了软,手指伸进温乐柔软乌黑的发丝中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我听说你让苍术去学制船?” 温乐被摸的轻声哼哼,“我扶他一把,能不能出息瞧他自己……大哥手下的天玑天璇也是有能耐的,大哥要是有意,过些时间也送来让我TJ呗。” 温润不自觉的微笑着:“那三弟那儿的呢?” “父亲说那些岛上的原住民有些还会食人呐,不让他多学些东西,只怕我们到时候连岛边都摸不上……大哥,”他道,“我听闻关外附近有硝石矿,你帮我给皇帝上道申请,给我们开个方便多买些来。就说没有硝石制冰我们就要被热死了!” 温润皱眉:“不至于此,硝石价格不低……” “大哥!”温乐提高了声音,表情不变,“我不善言辞,只能靠你帮我了!” 温润闭了口,盯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沉淀下某些猜测。 温乐又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了。 “好,”他回答,“我下午替你写,晚上你注意要晚些睡,你之前说要和麦灵通他们单独会面,我与他已经说好,戌时带他来见你。” 他等了片刻,没听到回答,方才低头瞧向温乐的脸。 温乐嘴唇微张,露出两粒雪白圆润的兔牙,双眼已然阖上,两排乌黑纤长的睫毛映出微微的倒影,难得的温顺恬静。 这小子在温润心中已是根深蒂固的坏,好容易乖上一回,实在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温润看了一会儿,将手从温乐的发间抽出,温柔的抚在他清瘦了许多显得越发柔和的脸庞上,那滑嫩微凉的肌肤叫人爱不释手,恨不能掐上一把。 “臭小子……”温润无奈,他这下也走不开了,怎么办? 听说他每日一睡都用得上至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下来,他只怕就要断腿了。 真是欠了他了。 第十七章 晚间兄弟俩和麦灵通见面,麦灵通挺会琢磨,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布衣就到了。既不显眼,也叫人喜欢他清廉,鼻子虽塌,但好在眼睛大,也有神的很。 温乐不讨厌他,对他也不像对达春意那样不苟言笑,从进屋开始表情便比较柔和,还赐他座。 麦灵通比较谨慎,他先是道了谢,才小心的坐下半个屁股,姿态稳重端方。 温乐道:“麦大人一路辛苦,我方来赋春不久,独独瞧你合眼缘,就想和你多聊两句。” 麦灵通心中发苦。他也不知道这位爵爷为何偏偏将他拉出来做了个出头鸟,若说达春意,他也不见得多么喜欢,但这个敏感的时期,若叫麦灵通自己选择,肯定还是要对立场保留多些的。 他能看出来,这位大人目前在有意削达春意的威信,并且收效甚好。至少昨日那次会见,晚间在达府用饭的时候,大家伙就对达春意少了许多敬畏之心。虽然麦灵通一如既往的对达春意恭敬,但他心中也同样对达春意有些不以为然了,这样下去,达春意不着急才怪。 只怕达春意会因此事拿自己开刀,杀鸡给那群猴子看呐。 他又悄悄的拿眼睛去偷看这位新来的大人,若说观感,第一眼瞧见温乐时,他倒真的不大觉得这会是个人物。然而几天下来,就连麦灵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其一是头回见面时受到的那包赏赐,回去后他仔细一瞧,便小心翼翼给存在了最私密的宝库中。一粒会发光的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便是拿到了什么地方,都逃不脱天价的。然而这位爵爷,竟然是说给就给。 其二则是他和达春意的交锋,虽然战役只打了短短几天,但已经有些孰优孰劣的端倪出现。赋春这个地方不同别处,大都离这儿十万八千里,资源什么的压根儿弄不到这处,达春意作威作福惯了,与温乐的争斗,不是西风压到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绝无讲和的可能。 往前六任太守,真正自然死亡的恐怕也就一两个。达春意这人惯会做戏,他对任何一时收拾不了的人都会保证恭敬和谦卑,而许多人也会被他的假象结结实实的蒙混过去。但温乐不同,打从城门外接风开始,麦灵通没见他对达春意露出哪怕一个温和的笑脸。 纵然达春意费尽心思想要降低他的警惕,这样的恶感,他仍旧从头保证到尾。 这就有些难得了。从爵爷对自己这些小官吏的态度来看,这位大人并不是骄横跋扈的个性。他随和起来架子低的吓人,身边的小厮也能玩到一块儿去,给自己的赏赐也舍得这样珍贵,甚至于给他倒杯茶,还能得到句感谢!他本是这样个性的人,但对达春意却异乎寻常的恶劣,这只能证明两个可能,一时他天生看达春意不对眼,二是从头到尾,他都将达春意的伪装看的清楚明白。 头一种可能先不必说,若是第二种,那么赋春郡内的形式只怕短期内就要出现变化了。 在这个时候,麦灵通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眼前这位笑的温和无害地位却比达春意更要命的一等爵爷。 送走了麦灵通,温乐才喝了半杯冷水,天玑就带着达腊秘密的来了。 达腊对这样的会面似乎十分意外,他小心翼翼的垂头走着,进了房间,也只偷偷瞧了温乐一眼,随即就全无存在感的低头静站。 这是个胆小的人,但也是个聪明的人。就连温润,在看到手下给他的回报时,都点头称赞了他这句话。达春意对他百般刁难口出恶言这么多年,达腊居然从未当面反抗。也许是有的,当初前任太守想要推举水稻种植的时候,他大概是想要凭借风力压制回去,只可惜跟错了对象,那位大人也是个拎不清的,没多久就死了。至此,达腊才如同现在这样,彻底恢复沉寂。 温乐对他比对麦灵通还和蔼:“坐吧小达,你别太拘束,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达腊没介意他古怪的称呼,小心翼翼的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方才回过神来,这位爵爷方才和自己说的是赋春话!? 他有些诧异的抬头大胆看了温乐一眼,眼神取悦了温乐,温乐就喜欢这种老实人。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赋春话?”温乐对他招招手,“你坐过来一点,那么远我没法儿和你说话。” 温润从他骗小孩似的张嘴时就翻了个白眼出去了,屋里就温乐和达腊两个人,达腊原本的紧张也渐渐不见的,反倒心里有些可乐,这爵爷看起来比白天时有意思多了。 他半蹲着把椅子朝前拉了一点,脸上也有了笑意:“是,大人请说。” 温乐倒回椅子上,这要不是夏天,他保管搞个最软的沙发放这儿,但在赋春这地方,当真是木头椅子最凉快。 “你记着我白天问你水稻推广的事情吧?”温乐说,“你和我说说先前是怎么回事。” 达腊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和他讲了挺多的。包括前太守的死和达春意有关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表情忐忑的偷看温乐。 温乐笑了:“你说的和我知道的没什么差别,很好,水稻的事情,你可以秘密去筹备一下,稻种我从大都已经带来了,等到了六七月,咱们种一季试验田。” 达腊哆嗦着嘴皮子颤颤巍巍的盯着温乐瞅了半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谢爵爷知遇之恩!达腊……定不辱使命!” 温乐摆摆手:“话先别说的那么满,晚些我会叫人给你送去从大都带来的农业方面的书卷,你要仔细研究。毕竟地域不同温度不同,赋春虽然天气适宜水稻,但前人毕竟没有经验。若是不成,推广的事情肯定没办法敲定。” 达腊闻言竟磕了个响头:“爵爷一心为百姓谋福祉,达腊无能,只有一身蛮力。爵爷愿意提携,达腊决不辱使命!” 眼见他都说的热泪盈眶,浑身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温乐没敢再逗他,立刻恢复正经:“你既有心,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将差事交给你,便是让你大手大脚的去做。不要拘束,不要瞻前顾后。做好了,日后农业这一块我放权给你。” 达腊又磕一头,犹豫了片刻,膝行上前,小声道:“大人,达大人其实是下官父族远亲,下官对他所做的那些事也心中有数,白日里和您说只是同姓……是他的叮嘱,下官并无心欺瞒。” 温乐哈哈大笑起来,对达腊的好感更甚,俯身将他扶起,还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温乐从腰上解下来一枚荷包,塞进他手里:“我就喜欢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东西拿去把玩,别叫达春意知道了。” 达腊吸着鼻子抹着眼泪感动兮兮的谢恩,他活了几十年了,头一次有人这样器重他,这样将他当人看! 温乐瞧他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摸着下巴靠在椅子里费劲憋着笑。这达腊,半点心眼也没有,居然是达春意家那种畜生窝里出来的,这可真算歹竹出好笋了。 …… …… 达春意府上,第十三房娇妾红霞倚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手慢悠悠抚着达春意的肚腩,眼神勾魂摄魄,声音甜腻娇嗲:“大人~早间我去给夫人请安,她又发作我,说我娘家弟弟不争气,给您添麻烦了哩~” 达春意梅开二度,酣畅的毛孔都在舒展,怎么看红霞都美妙顺眼。他狠狠亲了口年纪比他儿子尚小的妾室,恶声骂道:“那个死婆娘,你管她作甚!你弟虽纨绔了点,但可是我达府的舅爷,在赋春,我还有什么事扛不下?” 红霞窝在他怀中撒了片刻娇:“那侯府的工程,大人怎么就交给夫人的娘家去办了?我听闻,夫人她二兄前几日在赌坊里作乐,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一个晚上,少说输出去三四千两呢!” 达春意皱了下眉:“你管他呢,这钱也不是单说给他的。” 红霞嘟着嘴,转过身去不说话,嫩生生的脚丫子却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他的腿毛。 达春意被逗出兴致来了,一把抱住红霞的柳腰,低声哄:“这次算了,下一回,下一回我想着你成不成?” “哪儿还有下一回!” “怎么没有?”达春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表情似笑非笑,“等到这位来的不是时候的爵爷……安分了,莫说一个小工程,就是整个侯府,我送给你都不打紧。日后你就让你娘亲父兄搬去住,谁敢说话我兜着。” 这位莫名其妙的爵爷实在是太不识相了些,他本来不想那么快出手的,但那小王八蛋,竟敢当着那么多人叫他颜面扫地。 让他死得全尸,已然算是自己宽厚了。 第十八章 达春意的反击实际比温乐想象的要慢一些,耐心也没有温乐想象的那么好。 地方郡守的俸禄由地方上缴大都的赋税中抽调,其实大厉本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如同赋春这样的偏远郡城,每年若由俸车拉俸禄发放,那会是一大额外开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地方郡县本该缴纳的税银中抽调一定数额计入账册,再在一定的时间一并交回大都,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这日清晨,温乐打了一套五禽戏正浑身大汗淋漓,他想去冲一把澡,远远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被他临时提拔为侯府管家的忍冬抱着一卷账册匆匆而来,见到他时,脚步一顿,迅速上前低声道:“大人,春季的禄米送来了。” “哦?”这是温乐自封爵来头一回领俸,他难免有些新鲜,“有多少?” 忍冬抿了抿嘴:“大人一年的禄米三百斛,一季便是七十五斛,斤两倒是不缺。但……”他说到此抬眼偷偷瞧一下温乐,又迅速低头,“大人可要亲自去看看?” 温乐笑容逐渐高深起来,哎呀,这个反应…… 有商城在,温乐倒是不缺那么点米,但毕竟是达春意那伙人的“心意”嘛,不亲眼去瞧瞧,怎么对得起他们的良苦用心呢? 四辆马车整齐的停在侯府外,赶马的车夫穿着一身破烂的麻衣,神色惶惶的跪在地上。 若不是没了选择,谁也不会愿意被挑出来和这位新贵对着来。为了能让家人在今夏每日能吃饱两顿,他今日是抱了被鞭挞的准备来的。 马车上的袋子倒是鼓鼓囊囊,其中一辆车上已被卸下货物,温乐被忍冬带到一袋被拆开口的麻袋处垂眼一瞧,眉头立即挑高。 一袋子的粟米细细密密堆放在那,色泽金黄模样喜人,若不是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温乐轻柔的伸进一只手去,捧起一掌心的米粒细细的瞧着,从指缝漏出的浅褐色的沙砾细腻轻柔,比起耀眼的粟米,确实显得低调了些。 但一袋粟米中搀了至少半袋子沙…… 温乐这一刻竟然有些想笑,他当真是没有生气的感觉,只是这种手段使得活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比他之前想的一波波来暗杀的杀手要……那啥多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地方也没有一飞三丈高的杀手集团军,杀手这职业也不是胡乱咧咧的。 这点小手段温乐瞧着跟撒娇似的,他越发可乐,逗那车夫:“谁吩咐你来的呀?” 那车夫明显的知内情,跪在地上牙根儿都在打颤:“大……大人……禄米这块,惯来是……郡贸尹麦大人负责的……” “麦灵通啊~”温乐拉长了声音,点头道,“麦灵通盯着你装车的么?” 车夫胆子小,这句话一问立刻垂着脑袋不敢说话,片刻后,带着哭腔求饶:“大人息怒……” 穷苦百姓,只怕被拿住了把柄才会来做这要命的勾当,温乐瞧出了大概,也不难为他,挥挥手道:“你走吧,这米我吃不了那么多,晚些你拉两袋回去。” 车夫闻言一愣,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温乐已经进了侯府。 他怔怔的想,与这位相比,达春意果真是这世上最卑劣的人。若自己有朝一日能活出人样来,今次的亏欠,他必然要补上。 温润得知了此事,同样乐不可支:“这事只怕并非达春意亲笔,大约是他手下人既想溜须拍马又不敢做得太过搞出的笑话,叫你不痛快呐。” 温乐笑:“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吃惯了稻米,粟米这玩意儿他纵然送来上好的,只怕也只能存在仓库里堆灰。” “是啊,你这样一说,”温润也苦了脸,“咱们日后吃什么呢?” “我叫达腊种试验田去了,大哥,今日这人做的这下作勾当还想栽赃在麦灵通身上,你说咱们怎么整治他们呢?” 温润瞧他眯着眼贱兮兮坏笑的表情,有些无奈的扯了把他的大脸肉:“唯恐天下不乱。” “你快帮我去查,我可不能真去问麦灵通,不训他就不错了,若真让他去替咱们周旋这事儿,麦灵通恐怕会有怨怼。” 晚间麦灵通送来一百零二两的奉银,上门不多久,听闻就被一等爵爷劈头臭骂了顿,茶也没给喝一盅便被轰了出来。 达春意闻讯冷笑:“朝秦暮楚的东西,也该叫他明白一下新主不是那么好侍奉的。” 红霞的亲弟,他的小舅红达山接嘴奉承道:“那鳖虫竟敢妄想与姐夫登并,简直天大的笑话!” 达春意脸色一冷:“你可别告诉我这事儿是你亲手办的。” 红达山一愣,有些呐呐:“这……这有何不妥?” “蠢货!”达春意非但吝啬夸奖,反倒还痛斥一句,“和你说了多少次,这种得罪人的勾当,只能旁敲侧击的暗示他人替代你受过!你倒好,没头没脑的去做了这个出头鸟,你当那个姓温的这么好打发!?” 红达山委屈至极,也有些不服气。他分明是为达春意分忧的,哪知筹谋倒头,却换来一场臭骂。 “你是我达春意的小舅,这赋春偌大的地界儿,没人敢不卖你脸面。但你要记着,但凡来了不知底细的人,你绝不能失去警惕,贸然得罪对方。做人留一线,到底日后好相见。” 红达山道:“我瞧姐夫您和那新爵爷都撕破脸了,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您不痛快。我……”他握紧拳头,也不再做多余解释,大叹了口气。 达春意亦是无奈。他房中包括正妻在内十八房夫人,唯独红霞家这个亲眷最为机灵能干。不过说到底,不过矮子里头拔来的高个儿,他从小到大局限在赋春这块狭窄的地方,眼界又能宽到哪儿去呢? 达春意是真的需要一个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手,否则红达山不会讨来这样便利的便宜,明明学问不怎么样,却偏偏坐着赋春郡内最为富足的兼州县县令大位。他也确实是知恩图报的,一直以来也替达春意办成了不少事儿,但就是这不懂瞻前顾后的思维,有时真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托付给他重任才好。 他只怕这回温乐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会拿红达山做筏子来对付自己。见红达山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只得气哄哄的将人赶出府门,独自在花园转悠半天,思量出初步的小对策来。傍晚,他推了红霞差来求见的婢女,头发昏的去了大房的院落。 若红达山这事儿真成了温乐对付他的把柄,那红霞那儿,这几日达春意是绝不会再太过亲近了。 …… 从麦灵通那儿问出了内情,温乐心思转悠的飞快,就在抉择该先作弄达春意还是先站稳根基。 想明白方圆,他晚膳时就去了韦氏那里,和母亲商量到了近亥时才离开。隔日,韦氏请来了所有赋春郡内能请到的官眷们,来侯府用一顿花宴。 这花宴,说的是个雅名。指的是在花园里一面欣赏盛开的花朵一边用席面,这聚会在大都异常流行,但大都没什么花,女人们最多也只是聊聊家长里短的八卦罢了。 到了赋春这,可就决计不一样。温乐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在大都那儿带来的家具虽说对大都人来讲不算做什么,但来到赋春,却成了一等一新潮的玩意儿。他如今根基未稳,也不敢乍然露富,却也让忍冬安排着搞了个门脸出来。 地方自然是选在属于韦氏单独的院落里,女人们总该精细讲究些过日子,温家的兄弟几个长得虽不粗犷,但内心却都不是细腻的人。花啊草啊的没那么欣赏的时间,如今他们着急的可是政权上的事儿,这难能精巧的装潢,也只有韦氏有时间时常享受。 女人们爱什么,温乐就做什么,韦氏可是他唯一的娘亲。 于是韦氏的院子,虽没有达春意家的门脸那样富贵,但单论风雅,却是达春意他拍马也及不上的。 首先,院落中便没有铜臭兮兮的玩意儿。一路过去,不知道安排了什么材料铺设的小道,不光路面光滑,上头还似烧窑般能呈出一朵一朵形状逼真的富贵牡丹,那花色,简直绝了,还不是黑白的,姹紫嫣红什么样精巧的颜色竟然都有! 路两边,用不知道怎么烧出来的彩砖头砌了两道低矮的踏脚,隔三五步便有个插满花藤的秋千。老天,这秋千也不是木头的,是用金属一丝一丝编造起来,再悬挂在后头的架子上的,着金属不该是银子吧!这得用上多少银两!多少人工!? 这秋千来的并不突兀,两旁皆是大团的整齐的花墙。花墙当然大多是绿叶,但偶然间从中出现一朵花型完美的茶花,亦或是四个瓣儿的,当地人从未见识过的雪白的大花,哎呀,这花是从哪儿来的!? 其实若探头进去,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彩砖砌成的踏脚后头还藏了一条水质清浅的溪沟,那溪水清澈透底,深不到一壁,竟丁点泥土肮脏的感觉也瞧不出来。两侧皆是素净的水壁,浅蓝的,这是浅蓝的玉石?若不是玉石,又有什么东西能有这样柔和的浅芒呢?溪底则是平铺了错落有致的彩石,这些彩石也如同玉石般洁净无暇,有些甚至是透明色的!这绝不是鹅卵石,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一样什么东西! 女眷们被穿着上等丝绸袄裙的女婢带领,一路已经从方才的趾高气扬开始慢慢变得忐忑起来。这侯府内比起老爷们说的相差太多,单是婢女的一件衣裳,就抵得上她们一整个衣橱的价值。 女婢那挽的比任何夫人都要新潮完美的髻发,脸上扑的比任何夫人都要细腻、白净的粉,那画的高挑、形状最为优美的燕眉……莫说他们自己,纵然是最为富足的达春意大人的正房,也要被比下去咧! 诸人不禁想到了称病不来的达夫人,大家面面相觑一阵,不待低声讨论,却已经听那垂着头、姿态如同大家闺秀的婢女的那一把蜜化出来的嗓音:“夫人们,请在花圃内稍后,老夫人已经在路上了。” 大家环视一圈,这原来是个地方十分宽阔的空地。那绘着牡丹的地石围绕空地葺了一圈,正当中,她们踩着的这块地却松松软软。原来脚下可见的地方都被植上了从未见识过的低矮的碧翠的青草。不消多待,只闭上眼睛,似乎便闻到了萦绕在周围的花香草香。 一旁边,摆了张至少一丈长的红木桌子。众所周知红木坚硬无比,比起普通木头,就连打磨都要费劲太多。可这张红木的大桌,却除了桌面,连桌腿上都雕刻了精致逼真的花纹,那花纹她们也看不懂,但隐约却是个曼妙的美人手捧鲜花的姿态,竟然奢侈到拿来盖在绸缎桌布下不见天日。 这便是大都人家的奢华么!?不见一粒明码标价的金银珠宝,却分明让人处处感受到周边的三分奢侈。那其余的七分揭露出来,又该如何惊人!? 这才能是真正的花会,就连赋春本土的花会,也从未见识过这样多种类的花草,更勿论,这一切怒放的花草盛开的意义只在于院落中一位不一定会瞧见自己姿态芬芳的女主人! 人若活到了这样的份儿上,还有什么不值当的? 但听那甜蜜的声音轻柔道了句:“诸位夫人,老夫人到了。” 大家惶急的从令人流连的风景中回神,掉过头去,却见到了更为难忘的一幕。 第十九章 她们并不曾亲眼见过这位新来的爵爷,然而听当家们话里的意思,也能猜测出新贵的年纪并不大。 韦氏的年岁,她们也多少推论了些许出来。三四十岁的年华,对于女人来说委实残忍,已然告别清纯,阅历却不足以承托端庄,这样不尴不尬年纪上的女人,如同她们一般,顶多用最为昂贵细腻的白粉糊住脸,然后画上两道高挑的、乌黑的燕眉,来抓住仍留半丝残影的美丽。 她们从不曾知道,原来不惑之年的女人,也能美出这样的味道来。 自院落深处有序的走出了七八个婢女,皆是方才所见的精致打扮。然而在这一群子水葱般的女孩儿当中,不消多看,一眼最为瞩目的,却是唯一一个已近中年的韦氏。 韦氏并没有太隆重的打扮,她不过披了件大都带来的雪锻宫裙。她手下的大丫鬟惊蛰手巧,叫温乐指点着,在这件半旧的裙袍上自腰上一圈细腻的改缝上近百个小褶。小褶周围,又用温乐拿来的同色的银线绣了几株线条简约的花,这一整件衣服除此之外,竟没有多余的颜色。 但韦氏皮肤白,这样的素色驾驭起来毫无压力。扑粉这档子事被温乐强烈阻止了,倒是拿出几瓶形状稀奇古怪的,叫做什么“化妆品”的玩意儿来替代。说来也怪,那些瓶瓶罐罐确实是神奇,按一下就一股气喷在脸上,过后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居然连毛孔也找不到一个。 那黑漆漆的细木条,里头的炭笔画在眼睛上,就生生将一双眼睛画大了无数,也有神了许多。可乍一看去,却绝没有人能发现她面上施了粉黛。 韦氏实际上是不大满意的,她喜欢白粉妆,越白越好。但温乐却闹脾气说看到白脸会发恶梦,她也是没办法,又觉得这样的装扮也算别有风味,才会这样光着脸就出来了。 她身姿绰约,长得又高挑,脖子又细又长,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再戴上一串仿佛蒙上月光的大东珠项链,乌发黑眼,其余素净一片,却决不让人在一群美人当中忽略了她。 单那一股由内而外的威严,就叫来赴宴的夫人们禁不住的胆怯。 “老……老夫人万福……” 女眷们愣神了不知多久,才一口气吐出来,小心翼翼的垂头问安。眼神却止不住的偷偷朝着韦氏身上瞟,心中皆是惊叹:天哪!怎会有这样大、这样圆润的东珠,怎会有这样款式精妙的裙袍?生了孩子的妇人腰竟会这样小的盈盈一握,这脸……三四十岁的女人,不扑白粉,怎会如此细腻! 韦氏勾起唇角,笑的端庄温和。她一挥手,嗓音也是仔细保养后柔和滑润的味道:“诸位夫人不必多礼。惊蛰——” 惊蛰低声应喏,拍拍手,后面垂头碎步上来一小列衣袍稍稍朴素了些的婢女,人人手捧托盘,托盘上,各自放着两掌大的雕工细腻的木盒。 “就当是我这老太婆给诸位的见面礼。我一个人呆在偌大的侯府,实在无趣,日后大家若是有空了,就多多上门,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言罢,婢女们将木盒的盖子打开,叫女眷们过目了,才交到诸人带来的侍女手上。 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叹,每一个木盒里,都放着一粒鸽蛋大的宝石,不过颜色不大一样,有些是粉色的,有些则是蓝色的。每一粒都打磨的恰到好处,日光一照,即便在盒子里,也能瞧出非同一般的璀璨光芒。 这样……贵重的礼物。 大家有些惶恐,但女人哪儿有不爱宝石的?也不舍得轻易推拒,一边儿收下一边儿谢恩过后,大伙心中已然对侯府的富态畏惧极了。 韦氏心痛如绞,这些宝石都是温乐昨晚给她送来的,说是都未过名目,让她用来收买人心。韦氏爱这些玩意儿爱的不得了,若不是儿子小心叮嘱,她决计不能这样奢侈啊!这样大的宝石,就是在大都,她也从未拥有过! 结果一听她心疼,她家傻儿子就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鹅蛋大的宝石块随处乱丢,还威胁她若是不肯送鸽蛋的,他下回就亲手送出去鹅蛋的。 两相权衡,再加失眠一夜,韦氏总算屈服了,也好歹装模作样弄出个毫不在意的表情来。 宴席吃的是地道的大都菜,她们从大都带来的厨子手艺不错,也叫吃惯了赋春当地口味的女人们尝了个鲜。饭后,韦氏和她们其乐融融的赏花玩乐,吃的是香气稠密的核桃酪,喝的是香甜甘香的水果汁,临走时,还一人带走一食盒的乳香浓郁的脆糕点,简直宾主尽欢。 韦氏回了屋子,打发走所有人,恨的捶胸顿足:“哎哟!疼死了,哎哟,我的心!”那一堆的宝石!哎哟!心疼死她了! 麦夫人回到府中,径直来到了丈夫的书房,未曾通报就直接推门进去,恰看见麦灵通正坐在书桌后头神秘兮兮的捧着一粒珠子看。 “老爷,”麦夫人踢了鞋,穿着罗袜踩在地板上,大舒口气,“哎哟,侯府可真热闹,累死我了。” 麦灵通与妻子关系亲密,也不在意,朝旁边让了一半的椅子让妻子坐,嘴上问:“好玩吗?” “十分有趣,”纵然疲惫,但麦夫人却止不住嘴角的笑,她宝贝的从衣襟里掏出个荷包来,在丈夫眼前摇一摇:“瞧~” “什么?”麦灵通捧好自己手上那粒会发亮的宝珠,瞪大了眼睛,就瞧见老婆打开荷包,倒出一枚浅粉色的硕大的宝石托在手心。 他大吃一惊:“你哪儿来的这玩意?!” “老侯夫人赏的,”麦夫人同丈夫一样喜爱金银之物,此刻更是喜不自胜,一个劲儿的显摆:“比起你的自明珠也不逊色!瞧,这样大的宝石,居然一点瑕疵也没有,你何时见过这样闪亮的?上回达夫人不知道哪儿得来的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大不过指甲盖,你瞧她轻狂的!这一回她称病不去,偏要和侯府打擂台,晚些时候等她知道了消息,非得呕出口血不成!” 麦灵通摇着头:“老天,自明珠也随意赏赐,这样大的宝石也不当做一回事,你说圣上大抵都没有这样的底气,这侯府内,须得多么扎实,才能这样大方?” 麦夫人也叹一口气:“我也这样想的。你没瞧见,兼州县令郦州县令几个的夫人,方进侯府趾高气扬的,出来的时候,那个小心翼翼……唉,亏得你没有立刻帮着达春意对付谁,否则……” 麦灵通冷笑:“我没帮他,便成了原罪了。我昨日去侯府送奉银时,方才知道达春意他们做的一番腌臜事。他们将给爵爷的禄米掺了沙,还妄想栽赃到我头上……我顾忌旧情,并不随意投靠新主,没料到达春意他反倒率先对付起我了!” 麦夫人沉默不语,若说在此事之前,她还比较希望丈夫能中立行事,可这事情一出,再中立,无非自寻死路。 “也罢,”麦夫人道:“几个县守夫人还没有那么快归乡,我明日在府里摆一桌家宴,约她们一道吃顿酒。也算是替老爷表个态。” 麦灵通微笑,温柔道:“辛苦你了,是为夫不中用,还要劳烦夫人受累。” 麦夫人摇摇头:“夫妻本一体,你好了,我才能安逸呐。不早了,去歇着吧。” 枕边风果真管用,不出三天,侯府前骤然门庭若市起来。收了韦氏礼物的大多数人又差家仆来回了礼。这礼物中则另有一番玄机。 温乐伸长了手臂,自一个白瓷花瓶里摸索出一份信函来,打开后,果然瞧见满张俊秀字体,这是郦州县令乌梅的亲笔,上头写了一番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翻到最后,话锋一转,就是邀请温乐五日后在聚贤酒庄出席接风宴的主要目的。 这已是第五封,温乐拿信纸拍拍掌心,得意的用眼角去瞟温润:“瞧,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温润笑的高深莫测:“我听说……你又送了了不得的玩意儿。叫母亲心疼的在屋里喝了三盅参茶才缓过劲儿。这若还是不成,那赋春咱们就别指望了。” 温乐翻了个白眼:“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母亲好了,她就是太节俭了,咱们现在这样可真不成。”他才不信温润不知道他送了什么呢,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说,温润绝不会亲口问话。 果然,温润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打破沙锅,顺势换了个话题:“给你禄米使坏的那个达春意的小舅红达山。你让我去查他,我已经得到消息了。他是达春意第十三房小妾红霞的胞弟,任兼州县县令。生平一好赌博,二好美色。没什么脑子。” “又是好美色的,”温乐搁下手头的笔,躺回榻上滚了一遭,快活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一~~把~~刀~~~” 言罢,他翻了个身坐起扑到温润的后背上,整个人挂在他肩头,难掩兴奋的侧脸问温润道:“你说,埠家那三姐妹哪个最漂亮?” 温润皱起眉头,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问啊,你说哪个最漂亮!?” 温润心中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大高兴,他冷哼一声,“有什么漂亮的,我又没见过她们几面。若说漂亮,当年艳冠大都的谏郡王妃人人称赞,我也不觉得有多么好看。” 温乐不爽的磨了磨牙:“你在炫耀什么?” 他暖融融的鼻息喷在温润颈间的皮肤上,一阵酥痒。温润不着痕迹的挪开了些,咳嗽一声,“没有,只是个人欣赏水平不同。” 被拐弯抹角挖苦了的温乐大怒,一把推开温润坐直了身体,叉腰道:“什么欣赏水平不同!范冰冰你见过吗?林青霞你见过吗!?张曼玉你见过吗!?什么谏郡王妃,无非一张白粉脸,眉毛比别人画的更细罢了。你见了你见了我说的那些美人,不美死你!” “这都什么和什么?”温润被他不知所云的一大通话搅得头发昏,“范冰冰是谁?张曼玉是谁?林青霞是谁?若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必然大厉闻名了,我怎么从未听闻?”他又从哪儿得知到这样多的美人?温润不大痛快,眼神也有些冷锐。 “土包子,牛拉到北京也还是牛,和你说破天你也是个没见识的。”阿Q的温乐赤脚从榻上翻下来,以为自己赢得一局,趾高气扬朝外走去:“我瞧埠三娘长得就不错,什么欣赏水平不同,我还欣赏不了白粉脸呢!清水出芙蓉才是美!” “穿袜子啊!”温润握着笔,指节扣着桌面喊他,“你光着脚要去哪里?” 温乐胖乎乎的脚掌啪啪踩在地上,理也不理他飞快的跑了。 温润只得无奈的叹口气,认命的提笔替温乐继续回信,写了两个字,又摇摇头,搁笔俯身拾起鞋袜追了出去。 第二十章 聚贤酒庄位于赋春城郊。 除去气候炎热、经济落后外,赋春实际上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这里四季天气都比较温暖,从而使得植物生长茂密,水土实际上也非常肥沃。每年同样是种植粟米,却偏要比临近的郡城要多上将近半成的收获。若是达春意他们能够再尽心一些,再有远见一些,百姓也不至于困难成这样。但即便是这样贫困了,赋春郡内的民众也还是很少有饿肚子的。 这次的聚会是郦州县令乌梅提出的,至于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原因则见仁见智。也许是还不敢太过光明正大的告诉达春意他们有了二心,也许只是单纯喜欢这副安静? 总之温乐并未纠结,他非但来了,还带了两个人。温润,还有周元庆。 聚贤酒庄实际上硬件设备不错,至少门脸那儿装潢的就挺好。马车在幽静的栈道上慢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完全走出酒庄前院精致茂盛的花圃小路。这酒庄一共两层,房屋是南方特有的柔婉风格,来往的酒娘们看上去也不风尘,一个个清清秀秀的,不扑白粉。至少这一点让温乐心头舒服了些。果然,女人挺多的打扮也只有女人自己能欣赏。 周元庆自来到赋春,风头骤然便低调了许多,此刻他也再没有从大都一路来的喋喋不休,而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似乎但听吩咐。 温乐几乎不看他,径自和温润低语,偶尔还会低声嘲讽达春意两句。从达春意的肚腩,到秃头,再到十余房妻妾的房中事,他们似乎丝毫没有防备周元庆的意思,讲的开心了,还会哈哈大笑。那周元庆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充耳不闻。 酒庄似乎被囫囵包了下来,至少温乐下车的时候,门口除了所有来参与接风宴的官员外,并没有多余的旁人。 由乌梅带领,身后整齐的站了一整列,有几个当日在赋春郡外的迎接队伍里也露过面,其他更多的,则是年轻面孔。 乌梅笑道:“见过爵爷。爵爷已到赋春多日,前些日子郡内公务实在繁忙,下官一等抽不出空余。如今有了时间,便想着给您摆桌宴席接风洗尘,未料到爵爷当真大驾光临了,实在不胜荣幸!” 他说话的腔调和麦灵通差不多,却长得比麦灵通要俊秀,所以看起来比麦灵通还要顺眼。因为说的是带浓郁赋春当地味道的方言,周元庆又翻译了一遍,温乐才温和道:“你有这份心意便很好。老夫人在那日花宴散后对令间也是念念不忘,还托我来做个说客,让令间若有余闲,多去侯府陪她说说话呐。” 据闻乌梅和她妻子伉俪情深,感情极好。果然,一听温乐夸奖他内人,乌梅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也不谦虚,乐滋滋便道:“哪里哪里,拙荆也在府中日日念叨老夫人慈祥,如今老夫人肯赏识,下官怎会推辞!” 他愉悦的又给温乐介绍其他人。事实上赋春郡这么个小地方,官员实在不多,那日在城门外达春意给他介绍的都算是比较高级的官员了,而乌梅这里,除去一些比较重量级的,又多了许多看似无足轻重实际上能堪大用的。 “兼州县令红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介绍完了所有人,乌梅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他也很是仰慕爵爷的威仪,但昨日他在达大人府上留膳,大概是吃坏了肚子,今天实在到不了。还托了下官替他和爵爷请罪。” 周元庆听乌梅这一说,抬起头眸光似有若无的在他身上流连了一道,片刻后放轻了声音,凑在温乐近处小声的复述了一遍,却把在达春意府上留膳的这一句给抹去了。 温乐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嘴角却仍旧微笑,仿佛丝毫不知道他在阳奉阴违,还尤为慈祥的安抚:“无妨,人总有疏漏的。”说罢,他还叮嘱周元庆道:“晚些回了府,你去和忍冬说一声,取一套好药材送去。” 乌梅丝毫不见失落,笑意盈盈的一挥手,侧在路旁示意温乐先行一步。 …… 另一边,红家的当家老爷红达山叫达春意臭骂了一顿,在府里憋了满肚子的怨气,大下午的翻身从床上跳起,预备去花楼找两个女倌泄泻火。 花楼哪儿有这么早营业的?门口的灯笼都还未支起来呢,几个龟公好说歹说的把他给劝了出来,红达山更生气了,带着两个狗腿就在郡城内闲逛起来。 去赌场转悠一圈,荷包又被人窃去,这一天过得着实不顺! 没钱继续赌,叫人给挤了出来,两个狗腿子哎哟哎哟的跟在后面,红达山火气更甚,他妈的,什么鬼运气! 他一转身不再触霉,果断预备回府,惊鸿一瞥间,瞧见玉器店里一个正在挑选式样的高挑美人。 红达山眼睛立刻直了。 这是个和赋春当地的娇柔水姑娘完全不一样的美人,个头高挑,体态纤细,浑身都是自信凌厉的味道,只单单一个背影,就完全抓走了他的心神。 他哪里又会明白,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御姐风花费了温乐多少的心血。不说衣服要改良款式,色彩的搭配,发型的搭配,还要结合埠三娘的轮廓用上新妆,又得训练埠三娘的体态…… 总之,如今呈现在红达山面前的埠三娘的风姿,真可谓全靠台下的辛苦练功。 红达山作为达春意的小舅子,哪里懂得退缩两个字?他最爱美人,如今瞧到了有史以来最为新鲜的大美女,只一个背影,就叫他屁颠屁颠的凑上去搭讪:“这位小姐~” 埠三娘漫不经心的回头瞥他一眼,立马叫红达山心跳加速,血液沸腾——果真好一个大美人! 难得见到一个完全不抹白粉、不画燕眉的美人! “你是谁?”美人一皱眉,虽然语出不屑,但却仍旧是女神的光芒! 红达山谦卑到了尘埃里,只差流出哈喇子了:“在下……在下……兼州县令红达山……敢问小姐芳名?” 埠三娘沉下脸,表情不善的唾出一句:“登徒子!快滚开!” 说罢,竟理也不理他,带着两个同样美若天仙的丫鬟拂袖而去。 哎呀!还这样有个性! 红达山自当上兼州县令以来,哪儿见过这样对他不假辞色的女人?不说那些上赶着因他官衔来讨好的,就是平级官家的小姐们,瞧在达春意的关系上也是对他温柔有加的。埠三娘轻他践他,他绝不会想到欲擒故纵这个词——他还没有有文化到那个份儿上。 红达山眼冒红心,心中发痒,痴痴愣愣的回首盯着埠三娘的背影,直到人上了小轿,仍旧胆怯的不敢再次上前。 等到人走了,他才如梦初醒的一蹦三尺高,一边儿拍打着跟班的后背,一边急赤白脸的大声喝道:“快去跟上!快去跟上!看看她是哪家的小姐!我的天,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 两个狗腿哧溜就跑出去了,红达山揣着自己肥胖的肚腩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的也没跟上。过了不多久,两个跑在前头的跟班折回来找到他,先是支吾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的讲:“大人……那位小姐,之后进了侯府……” 晴天霹雳。 红达山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天灵盖,在原地僵直了片刻,才木讷的张口:“瞧清楚了?” 两人哪敢迷糊,当即点头:“绝不会错的!” 红达山心中默默流泪—— 这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是那位新贵的妻妾?是了……这样的身量,分明是北方女人的豪放美么,与赋春的美人完全不同啊…… 红达山又是遗憾又是不甘,总觉得一段旖念还未升起便被打入万劫不复太过残忍,在原地转悠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你们!快去调查一下爵爷后院儿里是否有这样一位夫人……若是没有…… 哎呀!”他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不管了,去帮我拟一道拜帖,我明日去侯府拜会拜会那位贵人!” 两个跟班面面相觑一阵:“大人……达老爷那边……” 红达山尚记着达春意对他的训斥,闻言脸一黑,阴郁的扫过去一眼:“你是我红家的人还是他达家的人?时时想着他,我干脆将你送过去好了!” 见两人都面色惶惶的讨饶,红达山冷哼一声,实际色厉内荏。他心中有些侥幸的想,若是确定下来那位小姐并非侯府出身,自己也未必要和那位爵爷扯上关联,姐夫那边……一家人总该好说话些。 一家人?一家人又怎么样?温府何尝不是一家人,同枝连气的,连血脉也在一宗。到头来不是说弃就弃? 傍晚—— 温乐就着豆大的烛火,一字一字的翻看红达山递上的拜帖,尾后的三字署名用朱砂书写,他不必多想便能知道这一本薄薄的纸筏能给达春意添上多大一个堵。 温乐冷笑,用纸背的硬壳轻敲桌面,忍冬默契的垂下头来。 “将消息递给达春意,该怎么说你自己琢磨,务必让他要多~多~的想。” 忍冬轻笑着点头,见新招来的小厮在玄关对他打了几个手势,立刻小声报告给温乐:“大人,润大爷到了。” “哦?”温乐挑眉,将拜帖随意丢在桌上,对忍冬挥挥手,“那行,你下去吧。” 一进一出的两人恰好遇上,忍冬给温润作了个揖,方才缓缓退出。温润似乎并不在意,他脸上带笑,闲庭信步走来,直接走到温乐的身边,就着对方让出的半个座位坐下。 “你心情很好?”温乐有点好奇,虽然一直都在笑,但温润此刻的模样可和平时有那么细微的差别。 “是了,你看出来了?”温润笑眯眯的伸手揉乱了温乐一头软发,说出了一个叫温乐惊喜的好消息,“上回你让我替你呈一封采购硝石的申请,大都那边下了批文,已经同意了。” “真的啊!限额多少?” 温润眼神有些奇怪:“不过是拿来做冰而已,哪儿有什么限额?你要是有银子,搬一座山回来也未必不行。不过今夏想来是要不了那么多了,到底需要多少,等这几日我计划一下,让人去采买。” 温乐捂着脸低低的笑了起来,太容易了,这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太多…… 有了硝石,只需一些硫磺再加上其他的玩意儿…… “越多越好,”温乐斩钉截铁,丝毫不顾及温润疑惑的目光,笑成了一朵花,“你不要问那么多,银子我自然有。有多少就要多少,这玩意儿我不嫌多。” 只要有了自保的能力,他便不需要藏拙。 这样束手束脚的日子他受够了!等到有了火药,有了枪炮,有了一切—— 坐镇大都的那个短命皇帝,他还需要顾忌个鬼! 第二十一章 隔日,红达山战战兢兢的来了侯府。 实际他昨儿夜里就有些悔意,那股冲脑门儿的火气下去了,人自然会恢复理智。他如今能做到这个位置,不说十成,那也有九成是倚靠着他姐夫的颜面的。这一点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红达山一直没有忘记。 也正是因为他的知情识趣,达春意那么多小舅子,才会唯独只提拔他。但人这东西总有欲望的,好比达春意爱权,红达山他最喜爱的就是美。色,人总有那么个掂量着最重的短处,大约和侯府有关的那位美女便捏住了红达山的。思来想去,纵然有些心虚,红达山仍旧认为美人更加重要。 他并且侥幸,总以为自家姐姐这么受宠,达春意大约不会因此太过生气的。他绝不知道,在他踏上去往侯府的马车的那一瞬间,一夜未眠的达春意就在自家书房里咬碎了一口牙。 达春意砸了手头一切能砸的东西后,仍旧是不解气。他就是恨,恨得不行,不单恨,他还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从他坐上这个位置起,赋春前前后后换了五六任太守。他虽然名义上被人称作二把手,但凡是赋春当地的人,自该都知道谁的话才算作数。上一任太守终于归天后,大都那儿有近一年没有派任新人,赋春这块地,达春意原以为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囊中之物了。 他身在这偏远的州郡,外头的风云诡谲自然是一概不知。他完全料不到自己脚下这块土地,竟有一天会彻底的改姓他人! 一个爵爷,地位自然不同于从前的那些太守。他也是正从这位新贵到达赋春开始,才品尝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积威有什么用?被他当众辱骂几回,手下的那些墙头草就纷纷转变了方向;钱权有什么用?人家从大都来,比他富足的多;更勿论,对方这样的年纪,拥有多他近一倍的往后的岁月。等到自己死了,人家还正当风头! 分不清是嫉,是恨还是别的感情,总之这一刻起,达春意发觉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循序渐进,什么小心为上,什么知己知彼!? 那群食客全他妈吃干饭的!他循序渐进,循序了月余没有出手,如今连小舅子都要投诚了! 达春意一脚将仍在喋喋不休的劝说他要谨慎行事的老食客给踹出门去,他忍不下了! …… …… 手上捏着人家的女神,温乐自然有办法对付红达山。 不过他也没做出让红达山戒心大动的事情,反而一顿会面都爱答不理的,末了,只告诉他埠三娘是自家母亲收下的义女,权算是个小郡主了。 唠叨闲扯了一堆什么,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是大家都有眼睛能看见,第二天红达山就屁颠屁颠的将侯府收到的掺了沙的禄米给拉回了衙门,又送回几车品质优异的。 温乐一点也不怕高调,大手一挥,禄米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搀些豆米煮粥,以老太太的名义布给百姓! 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赋春吃不饱的百姓也没有几个,但出挑就出挑在这粥里还搀了赋春少见的豆类!布施当天赋春郡城人潮涌动,热火朝天,头一个尝了粥的百姓一声惊叫——这粥里还放了糖! 若说豆在赋春只是少见的话,那糖就绝对算是稀缺了。赋春不产甘蔗甜菜这类东西,糖只能从郡外采购,因为路途艰难,价格自然更高,所以一般的人家里是决计吃不起的。 因着这一碗出乎意料的甜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常的幸福,家里的老人孩子没尝过蜜糖滋味的一人分上一口,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 一时间,新爵爷的名号在赋春内极有人气——爵爷为人大方,平常出门大多步行或坐轿,从不在城内骑马奔驰,又接地气,对谁都笑眯眯的,有些时候还会屈身到城区内破落的老店里吃东西,碰上了店家的孙儿可爱,还会塞一兜子牛乳糖给人家…… 如此种种,达春意漠然听进耳中,越发怒不可遏。 温乐第三次听到他赏手下食客棍刑,笑的十足笃定。 温润执帅,朝右退开一步,神情漫不经心:“他忍不住了。” “快了,”盯着棋盘,温乐又是得意局势尽在把握,又是无奈自己下棋是个臭手,“你让我一步,我告诉你我高兴什么。” 温润自然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瞧着对面的大小孩这么大岁数了还一本正经的耍赖,一声轻笑,还是让他多走了两步。 饶是这样温乐还是输的凄惨,到最后棋盘也不收,一脚蹬在桌子上,恨恨道:“你瞧着吧,下棋都是纸上谈兵,手底下才能见真章!如今达春意那厮周围一个信得过的也没有,我们还在这下棋做什么?赶快收拾了他才是要紧!” 温润不急不缓的收着棋子,摇头道:“你不要着急……这么久都等了,还差着一时半会儿?” 温乐道:“当初的那些太守各个活不过三月,你说我们来了那么久,达春意怎么就没下手?” 温润嘴角扯着笑,扫过温乐似是试探又似是好奇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说:“你以为呢?” 温乐肃容:“哥,你手下的都是好汉子啊!如今赋春大建设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有宝贝你可不能藏私!”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讲的这么直白,温润连提防的心思都难以升起,反倒觉得温乐确实信任自己,于是笑的更加温和了:“挖墙脚这事儿不合适这样做,不过你若是这样大度,我就替你去问问他们,都有些什么绝活。” 温乐咧开一嘴白牙,闻言心中有数——哦~原来跟来的是个团体啊。 他先前还以为顶多只有三五个人,如今看来,确实是小瞧了这位大哥。 温润不知道他一肚子黑水,见他笑的憨憨傻傻,这么长时间和谐相处下来,也比往常要亲密的多,于是举止放肆了些,伸手捏了把他的肉脸:“你现在这个模样比从前讨人喜欢了千百倍。大哥但凡有什么宝贝,也不会瞒着你的。” 温乐被掐了一把,也不以为意。温润的手指是凉的,大夏天的触碰起来尤其舒适,他反倒蹭了蹭:“那现在,他们都跟在大哥身边?都在屋里?” 温润瞧傻瓜似的看着他:“在屋里?在屋里你能看不见吗?肯定在外头啊,屋顶树杈上面,有些我也是不知道的。” 温乐摇头:“那这样,如果有访客心怀鬼胎……就好比,现在达春意揣了把刀子来拜访,喝茶的时候忽然捅过来,他们肯定也措不及防啊。那算什么保护啊。” 温润一时也有些哑然。这话问的似乎也有道理,那些护卫们看起来无非就是比常人跑得快些、跳得高些罢了。如果是这样近距的刺杀,等到他们一拥而上制服对方的时候,自己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这话他不会随意的说,温乐问的有些敏感。温润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推敲了一下温乐的用意,想来想去还是无法正面回答,于是说:“达春意怎么可能揣着尖刀来刺杀你?只要你在侯府内一日,便是他光明正大的上司。他护你还来不及,若是你死了,圣上为安抚旧臣,必然也会追究他的责任,届时他非但无法夺权,还要搭上性命……总之他即便是要出手,也得是把你骗出了赋春郡城,到哪个穷乡僻壤弄出一钞意外’才对。” 温乐翻了个白眼,谁问他这个了! 这世道拼的就是脸皮厚。温润装作不明白温乐的试探,温乐反倒套话套的理所当然,套不出来他还翻白眼,这样一来温润还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于是拉不下脸的温润只好安抚温乐道:“你放心吧,达春意只怕很快就要出手,我必然是会护你周全的。我们兄弟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的人不就是你的人吗?等到时机合适了,我肯定让他们都和你会上一面。你也不要每日都绞尽脑汁的问这些。” 温乐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还尤其不满的得寸进尺:“得了吧,嘴上说的可好听,什么东西都不肯掰开告诉我。” 温润被他搞得几乎没辙了。 …… 虽然两个府邸相隔很近,但达春意平日却甚少踏足侯府,但为了计划,他这回却不得不到。 他到的时候,达腊与麦灵通齐齐和温乐端坐书房。麦灵通是来交统计好的赋春城内的买卖名册的,达腊则是来告诉温乐种下的试验田的进展。一进屋,达春意首先凶恶的朝他俩瞪了过去。 达腊这些日子被温乐折腾的脸皮厚极,被瞪了也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撇过头去;麦灵通则深知处事方针,他向温乐投诚,便绝不能摇摆不定,于是对达春意也一反常态的不假辞色起来。 达春意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自伤三分,只能忽略他俩,热忱道出来意。 原来是兼州县的盐田要开产了。赋春靠海,最为古老的生意便是贩卖海盐。这是朝廷少数管不到的几个地区之一,也因此滋生了非常多的私盐贩子,贩盐利润极大,已经足够让人为此铤而走险。也因此,朝廷有明文规定,靠海的州郡决不允许大量囤盐,由户部统计出的当地人数作为依据计算每个州郡合法的出盐量,再多就绝不能生产。 即便如此,也仍旧存在暗度陈仓的事情,朝廷对盐业的统治是绝不容出现纰漏的,为了防止引火烧身,许多产盐郡城也就流传出了开产这一说法——盐田内的盐虽然可以说是取之不尽,但至少在任官手下出来的绝对只有那一些。 温乐逃不过这一件,他若是不去,达春意就更能作怪来对付自己。现在的斗法仅限于赋春境内,若是延展开来,连大都那里也搀和进来的话,事态绝对会失去控制。 温乐当然不会拒绝,他和颜悦色的点头道:“好啊,不过我初来赋春,还有诸多不懂的地方。这回干脆多带些人前去,达大人意下如何?” 达春意屈腰垂首:“爵爷请随意。” 他筹谋了这么多日,最近的便是海盐开产这一好机会,等到了兼州县城,所有人便尽在他掌握当中。县城和郡城内的情况可不一样,他想要作弄些意外出来,也不用像在郡城内这般束手束脚。 第二十二章 但他还是算错了一茬——他没有阻止温乐最后说的那句话。 于是此刻的达春意只能绿着脸,灰头土脸的骑在一匹臭烘烘的黄马背上,斜眼瞪着身边的那辆马车。 温乐好像恨不得带上所有人,说好了轻车简行,达春意计划好了自己单独用的马车,结果居然连他半个位置也没有。 他只能屈尊来和这群侍卫骑马!连个车轴都没得坐!最可恨的还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死小子! 车壁的窗帘一掀,从里头探出个小孩儿的脑袋。扎着两包发,大眼睛小嘴,脸颊红扑扑的,却对他张嘴就没好话:“达春意,你出来的时候带水果了吗!?” 达春意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勉强忍住怒气,小声道:“小爵爷,您要不用些果脯?这一路颠簸,鲜果不好存放,下官并未……” “你怎么做事儿的啊!?我们才出来一天,你带个果子一天就烂干净了吗!?”温道庸连话也不叫他说完,立时回头和温乐告状,“阿爸!这个人可真笨!他真的是大官吗?” 温乐对达春意看似抱歉的笑了笑,抚着温道庸的小脑袋训斥道:“庸儿!以后说话不要这样直爽,若遇上了小心眼的人,当心他会使坏给你看!”带着这样一堆老老少少出行确实不易,但温乐也担心将妇孺放在家中会正中达春意下怀。到时候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总叫人措不及防。 膝盖中了一枪的达春意肺都在发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和车夫坐在一处的麦灵通心中闷笑,表情纹丝不变。他大概可以猜测出温乐带着他来的用意,但没办法,他想要从温乐那儿得到更多的利益,就不得不做出最让他放心的选择。 达春意如今已经恨极了他,这种情绪出现之快让麦灵通简直始料未及。有时候他也在忧心若是这场战役温乐失败了,他日后该如何立足,但是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做出了选择,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如今唯一的选择,就是帮助温乐打败达春意。现在看来,这个可能出现的几率还是相当大的。 达春意就像是被人下了蛊引,一步一步的在慢慢走向极端,而人一旦愤怒了,首先丧失的就是理智。达春意的心眼小,虽然他懂得伪装,但这个缺陷终究是存在的,再怎么掩饰,这性格都必然要决定命运。 …… 兼州县令红达山带领着一班人马恭守在城外,兼州临海,大多数人自幼被海风吹拂,都晒出一身的黑皮,显得尤其忠厚。 而包括红达山在内,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确实很忠厚的。 看到达春意骑着马儿一摇一摆随着队伍行进的模样,几乎没有人掩饰的住脸上的惊诧。毕竟达春意的奢侈他们就算在偏县内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在新来的这位爵爷手下,却连张马车也混不到,只能骑着马儿和侍卫在一个队伍。 其实这种行为并非出格,至少在大厉朝内许多人都这么干过,可对象是达春意啊!达春意这人,能和普通官吏一样么!? 达春意心中正恨,看到诸人的神情,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朝着红达山狠狠瞪去一眼,张口就想先扬扬威风。 “达大人——”忍冬扬起窗帘警告道,“小爵爷已经安睡了,你最好不要喧哗。” 你是个什么东西! 达春意的眼神前未有的凶狠,一个家奴,竟然也敢在自己面前拿乔! 窗口内的温乐似有若无的瞥他一眼,分明笑意盈盈,却让他感到脊背一股寒气。 不行!不能让他拿住话柄! 达春意喉咙口的话语生生的咽了回去,满心屈辱的转过头来,转而凶恶的注视着红达山。 再不发泄发泄,他一定会爆炸的! 结果就是红达山无缘无故又被骂了一顿。达春意翻老本,从他贪污公款开始算起,一直到前段时间他去侯府拜访温乐的事儿,洋洋洒洒的说了大半天,红达山好容易调动起来的积极性又掐灭了下去,好几天都郁闷不已。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他这样的脾气达春意根本不敢委派他重任!为了这次的计划,他还要防备多少人!? 因为红达山的缘故,他现在连看往昔浓情恩爱的红霞都各种不顺眼,等到这次事件完成,他一定要将这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小舅子给拉下马,换个人上去。 蠢一点也没关系,至少要懂得底线在哪里! 跟着达春意一道来的食客骑在马上颠簸的险些散了架,达春意深知还要靠他们出主意,于是尤为客气,骂完红达山出气,他就去安抚那些个老头了。 这些老头虽然磨蹭了点,但还是很有用的。前几任太守死的不明不白还要多亏了他们,若没有他们劝阻,达春意估计就直接拿把菜刀把温乐剁吧剁吧完事儿了,哪儿还会费这番周折? 红达山被骂的垂头丧气,一时想不到事情做,念起之前那位美丽的小姐,还是提起精神去拜会温乐。 结果温乐压根儿没见他,说是已经歇下了。他一想也是,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他压根没感觉到温乐在拉拢自己,如今不见面也不算是怪事儿。他转身方走没两步,便瞧见个眼熟的婢女,仔细一瞧,人家反倒率先上来了。 “红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婢女满脸傲气的一撅下巴一挑眉,哦,红达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位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水桐么。 爱屋及乌,红达山也不郁结对方身份,反倒客气的点了点头:“水桐小姐。许久不见了。” 大约是他的态度打动了水桐,水桐眼神逐渐的柔和了一些,上下扫扫他,又问:“红大人怎么不在达大人那儿,要来这里?” 红达山叹息一声,摇摇头:“达大人一路辛劳,现在已经歇下了。” 水桐一眼看出异常来,柳眉一皱,就是恨铁不成钢,“我说红大人,达大人与你关系这样亲密,你若能抓紧机遇,未尝不能更进一步。你说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您喜欢她,难不成让她就做个县令夫人么?!” 红达山亦是无奈:“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不能及……” “放屁!”水桐放肆的唾了一声,“达大人是你正儿八经的姐夫,你若能拍个马屁说个好话,他何至于这样对你!我方才听说他臭骂了你一顿,转头就去食客那儿了。那些食客全都是无理搅三分的德行,最喜欢说服主上冷僻他人。你若不再去解释,只怕这回一过,他再不会重用你了!” 说罢,水桐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红达山在原地愣了许久,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又担心达春意真的朝心里去,忙不迭的朝着给食客安排的院落跑去。 达春意此刻自然是在商讨将温家人除去之后他计划的发展的。红达山此去听到了什么,旁人一概不知道。 总之,三天后,盐田开场。赋春郡城来的父母官们都端坐高台,那一袋袋的海盐从盐田内被装袋运出,一派的热火朝天。 温乐心中又打起了算盘。海盐这东西,大厉禁止私下贩卖,但他若是运到了别的国家,可就没有这样一说了。 反正他正在筹备出海贸易的事情,日后海盐未必不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赋春大片临海的土地,海盐几乎取之不尽,若不拿来生财,实在是太过可惜。 这些海盐他们搬运了整整一天,夕阳西斜时,盐田的大门被重兵缓缓拉起,这代表着这道门在下一次拉开之前,绝不容许人擅自踏入。 日头不小,达春意擦了把汗,笑容满面道:“这些盐日后便运到各个县城的仓库内存放,等到了年末,便将衙门贩盐的利钱抽出八成来,搀进这一年的赋税中,运往大都。” 温乐点头:“确实是壮观景色。”他方才瞧见许多盐农似乎都颇为富足,穿着干活儿的衣服都没有带补丁的,气色也相当好。想来这产业链没有达春意说的如此简单。 达春意眺望远方片刻,随后尤其安静的守在一旁,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小声道:“大人,兼州盐田佃员大约已经送来了盐册。” 温乐挥手:“那让他上来罢。” 盐田佃员低着头,手捧着深蓝色的书册,一步一步慢慢自台阶上来,身后跟着十余个托着酒壶的侍从。达春意道:“这是旧习,佃员需得朝父母官敬酒,以示不忘恩德。” 温乐和颜悦色的问那佃员:“你叫什么名字?” 佃员垂着脑袋,浑身都在发颤,他急促的喘息了片刻,方才哆哆嗦嗦的回答:“下官……下官……” 温乐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看他半天没有下官出来,只得扫兴道:“罢了罢了,大家先喝酒。” 那佃员退开一步,身后捧着酒托的随从立刻上前,给包括侍卫在内的所有人都斟上了一杯酒。 佃员胆子小的要死,达春意便出了这个头,高举酒杯扬声道:“海盐又获丰收,全靠爵爷福泽,下官替赋春郡内所有食盐的百姓,在此敬爵爷一杯!” 温乐握着杯子也不喝,笑眯眯的盯着达春意看,达春意毫不犹豫抬头饮尽了杯中酒。 他杯中的酒和温乐是同一个壶里出来的,温乐见状,也大方一口饮尽。 他们喝完之后才轮到其他的人,就连达春意带来的侍卫也一人一杯一口干了,仪式完成之后,诸人落座,温乐这才再次张口朝那佃员说话:“你,把账册拿上来吧。” 佃员托着账册,他没有喝酒,但他走路却比醉汉还要小心。亦步亦趋的上了前来,直到温乐已然能瞧见账册封面上的文字时,他忽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眉毛乌黑,眼神坚毅,鼻梁挺拔,嘴唇紧抿。 温乐瞧他神情便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身形一晃,将账册丢在地上,原本托着账册的手上赫然握着一柄尖刀! “狗官!你断我等财路,我今日便拉你一并下地府!” 那汉子大吼一声,握刀扑面便刺了过来。原本在他身后托来酒盏的其余侍从们也一并面目狰狞的从衣服里掏出利刃,全场哗然。达春意头一个高呼:“保护爵爷!” 话音刚落,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闭着眼睛生死不明。他身后的侍卫队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兵器,三三两两的也倒地不支。 温乐身后的侍卫只得抽刀迎上,一面对抗攻势,一面高呼:“不好!酒里有问题!”瞧他们表情,同样有些力不从心。 唉…… 温乐摇摇头,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如此。 难道从古至今,刺杀的手段就只有这样吗?对皇帝也是如此,对大官也是如此,如今轮到了自己,简直没有一点创意。 23第二十三章 杀了几个小喽啰后,几个抵抗刺杀的护卫开始明显不支。这不怪他们,很显然是方才分斟的酒里有问题。 温乐站了起来,趁着所有人都在打斗的时候,他走到达春意身边。 达春意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似毫无知觉,温乐蹲下来,拨一拨他的后脑勺:“死了?” 达春意没有动静,温乐哦了一声,站起身来问仍在抵抗的侍卫:“还扛得住吗?” “大人!”这些侍卫都是温乐从大都带来的那批,几乎齐声高喊,“大人先走!” 就见温乐压根没听,他低下头,在衣袖里慢吞吞的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个他们看不懂的黑色玩意儿,然后使劲儿的掰那黑玩意儿顶上的一个阀门。 那掰的可真吃力,好半天终于掰好了,这群侍卫们也快抵挡不住了。大家几乎心灰意冷,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耳畔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说是巨响,也没那么夸张,总之那声音来的出人意料。声响过后,方才还一脸凶悍的挥刀进攻的匪徒头领已然捂着膝盖跌倒在地翻滚起来。 “……”温乐说,“不好意思,第一次用枪,没瞄准。” 他说罢眯着一只眼又在那儿对焦,对了半天,扣动扳机,打中了另一人的脚踝。 “……算了,”温乐道,“这样你们也跑不了。你们谁还有力气,过来一个。” 眼看凶悍的敌手纷纷落败,众人已经再提不起力气来,又因为忽然出现了世界观无法解释的武器,大伙正在做心理建设,好一会儿过后,才爬出个人来:“爵爷有何吩咐?” 温乐指指达春意:“达大人一片忠心,替我奋不顾身挡了匪徒一刀,你们来瞧瞧他可还有救?” 诸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出来那人慢悠悠爬过去探了下达春意的鼻息,犹豫的扫了温乐一眼,垂头小声道:“大人……达大人已经没气了。” “哦!这真是可惜!” 温乐摇摇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丢过去:“你们吃了吧,这个药解百毒。完事儿找个好棺材,总不能让达大人暴尸荒野。” 药丸下去没多久乏力的劲儿就不见了,出头的那个侍卫朝弟兄们打了两个手势,一前一后将达春意拎手拎脚抬到温乐坐的椅子后,顺带抢走了匪徒带来的那把尖刀。温乐皱着眉头眼看天际,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嗤……阿弥陀佛。 达春意是真的吃了药的,这样轻易的没有反抗的就被制服了,他带的那五个卫兵也三三两两似乎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儿,温乐盯着这群人,心中有些犹豫。 里头死了个人……兴许已经是血糊糊一片……温乐镇住自己呕吐的欲望,捏紧了拳头,扫向仍在哀嚎的那些个刺客:“至于他们……既然他们杀了达大人,那便一命偿一命。来人,统统就地处决。” 没有再看行刑的场面,他就着掌心里那一寸的痛劲儿憋着力气朝台下走去,吃了药的侍卫们很快就恢复了,多数也跟上,少数的几个负责杀掉刺客和达春意带来的侍卫,再另行给达春意收尸。 这一队人马照着原路返回兼州县令的府邸。他们的出现在许多人预料之外,门房被吓得躲出老远,温乐见状已经明白了大概,便让侍卫们都拔了刀跟着,自己径直朝着主屋那边去。 挺多衙役们守在院外,远远瞧见温乐来了,看去都有些惊慌。温乐毫不客气,直接让护卫们提刀将人制住,才踏进院内,就听到温炼破口大骂的声音。 “狗日的贱货,都给老子滚开!” 间或有红达山为难的劝阻:“炼大爷你别打……别打……哎哟!” 温乐听了一会儿,不紧不慢的扬声道:“炼儿,不得无礼。” 里头寂静了片刻,忽然骚动起来,房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温炼头一个扑出来:“二哥!” 温乐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没事。”一转头,他看着站在房间里的红达山,轻笑道,“红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红达山冷汗都出来了,战战兢兢的站在屋子里,立时成为众矢之的。他无措的左右看看,发了会儿哆嗦,冷不丁跪了下来:“爵爷恕罪!下官……下官只是担心府内诸人的安危……” 阿弥陀佛!红达山心中反复的念着佛语来庆贺自己福大命大。达春意昨夜提溜着耳朵叮嘱他今日一定要利落的将温家留下的人都杀了干净、但昨日因为水桐的关系,他去了达府食客的院子里本想找达春意说个明白,可没想到就听到了达春意许诺等侯府完蛋便撤了自己的官位的事情。一想到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今日预备下手的时候,红达山便开始犹豫。 老天保佑,亏得他犹豫了!那三个歪嘴斜眼的老头儿说破了天,人手他依旧紧紧捏在手里,没有妄动! 温乐见他身后还站着两三个清瘦的老头,清一色的长须披发,神棍模样十足。在他说话的时候,这群老头儿就眯着眼睛处变不惊的打量温乐,等他说完了,又齐齐开口:“草民见过爵爷。” 温乐扫他们一眼:“达春意的食客?” 这几人听着有些许不满,大约是因为温乐的不尊重。然而还是不情愿的应了句是。 “恰好,”温乐点头道,“达春意是个好小伙,如今他奋不顾身为我而死,我自该投桃报李给他个恩典。来人,将他们送下去关押起来,择日陪葬。” 他说完也不等多少人反应过来,直接便对屋内的温家诸人道:“今日收拾一下,回郡城去。达春意的后事还是去郡城办为好。” 几乎无人在此刻发言,过了兀长兀长的一段时间,红达山才喃喃开口:“为爵爷而死……达大人他……” “达大人他!”红达山瞪大了眼睛,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达大人他怎么了……!” 温乐做了个悲戚的表情,摇了摇头:“唉,赋春失去了这样一位为民谋福祉的好官员,实在是损失惨重。” 身后的侍卫已经自发前去将那几个出了不知道多少坏主意的食客捆绑起来,那三人这才恍然惊觉,一个个凄厉的大叫:“这是在扯谎!扯谎!达大人绝不可能出事!” 温乐示意诸人堵住他们的嘴,一面满含深意的拍了拍红达山的肩膀:“这事儿你安排着去办吧,另外,这趟去郡城你一并跟着,将过达春意手的琐碎公务都整理出来交到侯府……” 温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他的妻弟,这些东西……他不该瞒着你吧?” 他说完这话,又似笑非笑的瞥向房中一直不动声色的另一人:“周元庆,今日你称病不去,也算是逃过一劫。” 周元庆脑子里一声咯噔,什么也不敢去想,跪地就哆嗦着拍马屁道:“下官……下官侥幸,爵爷洪福齐天,怎会被小人阻路……”他猛然又闭了嘴,心中痛骂自己口无遮拦,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温乐没有计较,古怪的勾了下嘴唇,伸手拍拍他脑门儿,转身带人离开。 红达山出神的盯着温乐的背影,片刻后脱力的跌倒在地。 达春意死了……? 他手握赋春几乎所有的权利,在赋春说一不二几十年,就连江山易主,也没有动摇过他的权威。 这样的达春意,竟不清不白的便死了……?那他怎么办?达府的姐姐怎么办?赋春怎么办? 红达山一时间满脑子都在回荡温乐吩咐他的那些话,一下子又恍到侯府那位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丽小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另一边,则是从头到尾都坐在桌前没有出声的温润。 他手上握着茶杯,一瞬不瞬的盯着温乐在看,可温乐直到转身离去,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分明是有了嫌隙,然而温润完全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浓茶,站起身来,大步走出门去。然后在角落里,他将自己派去贴身保护温乐的护卫唤了出来。 那护卫伏在地上清清楚楚将今日的事情整理出脉络诉说出来,温润一面听着,一面心在往下沉。 他无暇去顾及温乐最后拿出来的是个什么武器,他只知道温乐肯定是又想到岔路里去了。 温润头疼的叹了口气,只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将人挥退,掉头迅速的赶往温乐所在的地方。 说是要启程回郡城,温乐自然在屋子里休养。他团作一团缩在帐幔里微微的发着颤,心里不停的在回想耳际听到的那声轻微的“噗嗤”。 原谅他无法如同真正的古人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对他来说——至少对以前的他来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罪行对普通人来说并非量刑轻重可以形容,而是清晰的感觉到一条原本生机勃勃的生命在手下就这样不可逆转的流逝。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比冰冷的牢房更加可怕。 温乐自幼以来,连老鼠也没有踩死过一只,而如今他一天之间了结了那么多性命,这种巨大的冲击足可以令他寝食难安。 偏偏这种时候,还有人不让他好好休息,要来敲门:“二弟,你在吗?” 温乐团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的频率猛然一停,他有点不满的伸出脑袋,他听出来是谁了:“大哥?” “二弟,”温润小声说,“你开门?” 温乐只能赤脚去把门闩打开,面色不悦的盯着门外的温润:“大哥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我要睡午觉了。” 温润只得厚着脸皮踏进房门:“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睡也该是晚觉……” 他说完反手将门锁上,扶着温乐的肩膀,小心翼翼道:“今日在盐田开仓的时候,达春意他……作乱了?” 温乐胡乱点点头,拨开他:“大哥若是想问这些,问侍卫们也是可以的。弟弟我……” “乐儿!”温润喊住他转身的脚步,追上前抓住他的臂膀,皱着眉头道:“我和你说过,那些暗卫不懂得飞天遁地!大哥确实有派人保护你!” 温乐皱着眉头:“我如今不想和你说这些。”事实是什么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枉他还傻了吧唧的跟人推心置腹,果然他还是低估了古人的脑袋。人家一派和煦的,背地里估计也在筹划要如何弄死自己呢。 温润见他不信,一时之间简直不该如何是好。 温乐也不搭理他,朝着床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大哥出门的时候替我喊一声沉香,我还没有洗脸,眼下就不多说了。” 温润叹口气,快步走到床边,将已经半只脚爬到床上的温乐一把抱起来。自己则反身坐到床上,一抱一沉,温乐便坐到了他的怀里。 “你听我说,我实在没有必要欺骗你。你若是不相信,我让他们出来对质?” 温乐也不挣扎,冷笑道:“不必了,大哥若是有心,断不用在之前这样提防我。你既然觉得时机未到,那边等到时机合适了再说吧!” 温润无奈了,只能高声喊道:“你们都出来!” 过了大约五六秒的功夫,才有人轻轻敲响窗门,然后翻身进来。 面前齐刷刷跪了六个壮汉,表情坚毅眼神锋利,温润指着他们道:“你这儿三个,我那儿三个,母亲那三个,炼儿那两个,庸儿那两个。还有四五个我留在郡城里。一共就那么多。” 他说罢,冷声朝暗卫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自己说罢!” 六人中有三个模样差不多的,都齐齐膝行上前,头抢在地上,声音浑厚沉稳:“爵爷恕罪。属下学艺不精,那露台高两丈有余,属下一跃最多不过六尺。属下一等只能藏于盐农当中。后来眼见露台之上骚乱,赶往爵爷所在的时候,爵爷便已经将匪徒了结。” 他说完,又是一个响头:“属下疏忽值守,愿领责罚!” 温乐也不是蠢蛋,他为了光明正大的除去达春意忍到了今天才下手。一直没有多做提防,也只是因为手中过人的武器在有恃无恐。任何阴谋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今天他并未担忧过自己的安危,现在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对温润的疑心。 如今听了大汉的话,他稍一思索,更是心寒。 躲到了盐农当中?盐农的队伍距离高台之上足有五六分钟的脚程!高台两边没有遮蔽,却生有不少树木,若非担心被自己看出行迹,他们何苦要舍近求远? 温润就这么防他?这么怕被他知道手上到底调拨的出几个人?这有什么可大不了了?弄死他自己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他藏头露尾的预备要做什么?能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如此不分轻重? “你们下去吧。”温乐不是迁怒的人,暗卫们尽力工作了,这没有什么好责骂的,“责罚便算了,这也不是你们的责任。” 他说完,朝着温润挥挥手:“大哥不用多想,我没有疑心你的意思。只是今日突遭巨变,有些疲累。” 温润眼神发沉:“你还是不信我。” “你要我怎么说!”温乐凶恶瞪大了眼,一把推开他站回地上,“我累了,大哥先回吧。” “乐儿……” 温乐无视他,迅速的爬到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闭上眼睛。 温润坐了一会儿,听他呼吸慢慢均匀,心中越发的沉闷。 24第二十四章 翌日,红府内一干主人一夜未眠,日头刚刚升起,府外的空马车便已经齐齐待发。 温乐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温润那个神经病,在他床上坐到了子时才走。搞得他一直紧张兮兮到后半夜才睡着。 气氛有些凝滞,达春意的棺椁远远的吊在队伍最后,红达山带着一干下属表情有些怪异的守在门外。温乐似笑非笑的瞥过去一眼:“红大人昨夜歇息的可好?” 红达山顿了顿,才哑声道:“下官并无不妥……谢爵爷关怀。” “那就好,达大人的后事还需你来操办,这时候你可要多保重才行。” 红达山没有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乐上了马车,发现车里只有温炼一个人,挑眉问道:“大哥呢?” 温炼嘴里嚼着馒头,含含糊糊的讲:“大哥说母亲昨夜没有歇息好,这一路就由他来照顾庸儿。他大约在后头那辆车里。” 兼州到郡城快马有一日多的路程,到了郡城已经是第二天临近晌午,达春意去世的消息温乐已经派人先行传回郡城,车队一到郡城门外,便瞧见黑压压的人群。包括林永达腊一等在内的所有赋春郡城官员,全都神色惶惶的恭候温乐的到来。 温乐下了马车,迎接诸人的见礼,转头去问林永:“我走这几日,郡内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林永有些紧张的看了他一眼,握拳的手都在哆嗦:“并无……并无异像。” 温乐轻哼一声:“那便好。达春意府上的女眷们通知了吗?” 林永这才回过神来,他又惊又怕,在赋春郡内几乎呼风唤雨的地头蛇一夜之间便不清不白的死了,下手的绝对是自己面前这位看上去弱冠还不满的少年。只因为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无法质噱此事。 达春意的亲信们一夜之间全都乱了手脚,包括林永在内——他虽然手握赋春内几乎所有的兵权,但绝不敢贸然对温乐做出什么师出无名的问责举动。 林永看了温乐身后缓缓走上来的麦灵通一眼,麦灵通对他使了个眼色,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那瞬间有股想哭的冲动,不到半月之前,麦灵通曾经游说他快些朝新爵爷投诚,但因为胆小怕事,他一直未曾应允。现在想来,简直是愚不可及! 不知道现在表明态度是否还来得及,林永抖着嗓子小声道:“都已经通知了,达夫人目前在府内张罗后事,其余人等,下官已经派人一一前去抚慰。” 言下之意,就是达春意手下的那些死忠,他已经都派人看管起来了。 温乐似笑非笑的低头盯着他看:“你做的不错。” 他说完,拍了拍林永的肩膀:“刺杀达大人的匪徒已经被拿下,残肢断臂我一并都带来了郡城。晚些你连同达大人的棺椁一并送到达府上,也算是给他遗孀一些慰藉。” 林永肺都在发寒,将匪徒的残肢断臂连带达春意的尸首都送到达府…… 那些一个赛一个泼辣的达府女眷们只这一招,恐怕就能被吓破了胆子。 他再不敢多说什么,应了句是,就恭恭敬敬的让出一条路。 达春意死了,达春意麾下的拥趸也一个不留的被拿下,林永尚不知道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但他从来是明哲保身的人,作为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就往哪儿倒,现在是新爵爷胜利了,他再也不会去怀念在达春意手下混饭吃的曾经。 可他当真以为,这种性格还能得到新主的重用么? 麦灵通亦在叹息,然而他和林永虽然来往较多,却也只是普通的同僚关系。这种时候,谁也无法去左右别人的未来。 达夫人原本恨温乐入骨,好容易等到了温乐回郡城的消息,正打算去大闹一场。没料到这一府的人全被林永那狗贼软禁,等到了下午,便来了一队伍人,抬了个棺材丢到院子里,又分批朝着院落内丢麻袋。 那麻袋血红血红的,在院中等待的阖府女眷们又惊又怕,几个胆大的上前去挑开了麻袋,便吓得一个白眼昏死过去。 府内所有的下人都被制住了,达夫人从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后来的惶然无措,第二日清晨,温乐派人来府上宣了个恩典,终于叫她再无法坚持。 达大人忠贤懂义,实乃良臣。为体恤达府遗孀,特许达大人妻妾另行婚配。每位夫人再行婚配之日,侯府恩典其红宝石一籄,白银一百两。 除了手握达府财宝的达夫人外,达家的女眷头七未过,便纷纷起了心思。 达春意虽妻妾满院,但并无子嗣,妾室们一走,达家就真正散了。 人死了还不放过,要让他在地下仍旧戴上无数顶绿帽子! 温乐这一手,便叫已有家室的赋春官员纷纷谨慎自危起来。 …… 达春意头七过后,低调的下葬了。达夫人不久后便不知所踪,达家的其余女眷们半年内都嫁了个干净,达府从曾经的旺盛到如今的衰败,历时不过短暂的半年。 这半年,足够温乐做太多的事情了。 …… 南方的冬季并不如北方严寒,不过那一股股阴冷的湿气钻入骨髓,也是很叫人难耐的。 温乐躺在燃了五六个火炉的庭院里,仍旧不大抵事儿,只能懊恼的坐正了身子,不断地搓手御寒。 院外全是嘈杂声,侯府正在搬家,吵闹些也是难免。 达府如今是个空府,达夫人在消失之前将房契变卖了,买了房子的人就是麦灵通。麦灵通打一开始便知道温乐喜欢达府的结构,于是当做人情送了上来,也很叫温乐受用。 达府占地不说比侯府大,但也小不了多少了。可建造的比侯府可不止精巧一星半点。 房子这东西,在盖地基的时候就要仔细规划,等到盖好之后再来修改,就算用再多人力物力,到底没有从头精心规划的好。 达春意这个宅邸,听闻从老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用了不知道多少好料,历时近六年才堪堪铸好。 这比起赶工完成的侯府,在细节处便远远胜过了。 温乐也不嫌弃达春意的过往,他拿到了房契,便吩咐忍冬精心的翻修,一切的支出都从他这儿来。搞了大半年,今次终于差不多可以入住了。 等到温家诸人搬到了新府内,老侯府就可以改造为温乐的工业基地。这样大的地盘,什么事情都可以交代在里头办了。埠家姐妹的船已经开铸了许多,温乐前些时候吩咐人将近马路的那边的围墙都给打了,其他房子也都推了许多,就为了空出个更大的地方给他们造船。 另外,从西南那边运来的硝石也早已安置好。火药这玩意儿前人实际上已经有所发现,只是奇怪的是居然没人将这项研究朝着武器那边发展。但炮仗、烟火之类的东西,大厉制造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所以火药实际上并不难配置。 达腊负责的水稻试验田已经出了成效,第一次试种他们并无经验,但收成也很叫人惊讶,一亩地竟有二百五十多公斤! 六月份播种、七月份插秧,九月份便可收割。赋春的天气极为适宜稻米存活,每一粒的稻谷都爆满圆润!当达腊自火堆旁嗅到自己手下出来的第一季稻米的芬芳那一刻,简直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因为他的成功,许多仍在观望的佃户们也都逐渐心动起来。 稻米比粟米填饥,粟米每亩产量最多不过二百公斤,稻米则比粟米多了五十公斤!这五十公斤稻米若是节约些吃,足可以让普通农户的日子过的宽裕无数倍! 然而由于最好的播种季节已然过去,佃户们只能先将粟米收割,然后将粟米田隆做稻田,等待来年清明再行播种。 此处可提一句,佃户们如此毅然的选择换粮播种,其中一大原因,是因为侯府内免费送粮种。 只要有意种稻,佃户就可以凭借户籍证明到衙门申请免费粮种。但申请了粮种的土地,衙门会有专人去查看是否已经隆做水田。若有欺瞒骗种的行为,一概罚款十两,没收粮种。 在两家侥幸的骗子被罚的家徒四壁之后,再没人敢在这上面动心思发歪财。 冬季来临,温乐则开始推进桑叶养殖。他派了护卫队的几个身手较好的人替他去两淮物色好的蚕种,如今已经传回佳音,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在原侯府开辟了几个风向比较好的大屋,韦氏手下的小丫鬟谷雨懂得养蚕,温乐便令人在赋春内找了些妇人和她学习,等到上了手,便可以将养蚕推进到各家各户,侯府只要等着收茧就行。 达春意原先在赋春内的公务,都被他零零碎碎分落到了手下心腹的身上。林永那儿,他则派了郑瑞的大哥郑平前去“学习”,郑瑞从那次和和温乐见面过后,就一直在做侍卫队里弟兄们的工作,如今暂时还用不上他们兄弟的建筑能力,郑瑞是个耍心眼的角色,在动手的武人中不好混开,郑平拳脚功夫却是一流,他入林永的兵营没多久,就上下打成一片,如今混的很有些声望。 赋春当地的军营实际上规模并不算多大,毕竟地方小,人口不多,这些人勉强治理郡内的治安已经不容易,温乐想要让他们成为多大的助力,实在是有些困难。 他想要做的太多了,如今赋春虽然任由他施展手脚,但话说得容易,真正上手,人手不够,总有这样那样的困难。 日头正好,温乐抵着火炉搓了会儿手脚,便有些昏昏欲睡。他紧了下身上盖着的毯子,眯着眼靠在榻上正养神,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睁开眼看到来人,他皱了下眉头,小声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温润臂上挂着厚厚的披风,听此言只是笑笑,他侧身坐在温乐榻边,将披风盖在温乐的毯子上面:“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可要动身?” 温乐半闭着眼:“母亲她们都准备好了?” 温润凝视他:“母亲舍不得花庭里的摆设,偏偏那些东西搬不走。” 温乐翻了个白眼:“我真是服了她。” 温润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将那些宝贝都视为无物,但由于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兄弟间的气氛比之在大都更加微妙,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 25第二十五章 既然换了新屋,之前和温润开玩笑说起的搬在一个院里居住的话自然就不作数了。 达府如今换了匾额,外墙原本嚣张的朱红油漆被换成柔和的米*,看去整个宅邸的感觉立刻大有不同。两边的石狮子换了新主人,被擦洗的锃光瓦亮,大铜门顶端悬挂的匾额也用苍劲笔锋雕出“赋春侯府”的字样。这比单纯的侯府二字,给当地百姓的归属感要大得多。 墙头一开始温乐便拉了电网,虽然没人知道爵爷指明要安放在围墙顶端的铁栅栏是做什么用的,但一则不关他们的事,二则装上去还挺好看的,于是就并没有人问出口。这个宅邸里虽然住的是温姓的一家人,但实际从里到外的一切都是属于温乐的,他的话所有人并不需要考虑太多,只需要听从就足够了。 但温乐仍旧无比感激韦氏的大度通融。不论哪个时代,父母总是免不了有替孩子张罗一切的思想,温乐曾经最担心的就是韦氏太有好奇心,然而韦氏比他想象的还要明理。在某次温乐和她谈话时表示了这些事情不宜多谈后,她居然真的再也没有做出让温乐为难的事情。 至于温炼,如今半年过去,他习武小有所成,温乐就让他跟着采购蚕种的队伍一块儿去江南了,听说一路上许多的麻烦都因为他的武力迎刃而解,使得采购队的任务进行的比预计顺利许多。 而温润他…… 温乐如今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才好,若说信任,经过那回达春意的刺杀过后,他和温润都开始心照不宣的保持距离,相互间实在谈不上多么信赖。但若因为他的疑心就放弃温润……温润他报读诗书,熟通世事,不论什么困难的事情到了他手上都能变的易如反掌,这样的人才,搁置在一边实在是非常可惜的。 于是温乐就将达春意曾经管理的一些公务交给了他,比如赋春郡城的税银、人口、农收等等,他也确实做得非常不错。 当然,赋春内那少得可怜的兵权温乐还是紧紧的捏在手里的,这是要命的玩意儿。温乐不是不想扩充兵营,但新帝在他自大都启程的时候下过明旨,禁止赋春内私养兵马,招兵买马的消息一放出去,新帝只怕要高兴的发癫,第二日讨伐的部队就能杀到家门口。 在没有屯够粮草、兵肥马壮之前,和皇帝动武,绝对是找死的节奏。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温乐一路乘在马车内,温润坐他对面一语不发,他也觉得挺憋闷的,撩着车帘子一路看过去。 自赋春侯府老远外,就能看到院墙内高昂的檐瓦上泛出流光般的乌黑光芒来,纵然因为温润的缘故心中仍旧憋屈,温乐也禁不住的因此愉悦的舒了口气。 囤东西是个好习惯,他屯了那么多的太阳能聚能板,在翻修新侯府的时候就用上了。那些轻薄到可以叠上无数次的“板子”实际上就像薄膜,随处吸附粘贴牢固。温乐索性叫忍冬全拿去铺在屋顶,一则挡雨,其次也美观。 忍冬如今被他正式提拔为赋春侯府内的大管家,内宅里除了温家的主人,他讲的话便能说一不二。他和苍术不同,性格中似乎与生俱来一种特殊的“奴性”,温乐随口对他说的一句话,他都能当做圣旨去郑重其事的实施,他从不对温乐做的任何事情表示异议,这样一个人,用作管理生活,实在是再和适不过了。 苍术则不同,苍术是个比较有性格的人。他好学、要强、并且有野心,也懂得拿捏轻重。温乐于是将他委派到铸船的埠家姐妹那儿打下手,以苍术那坚忍的个性,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将该学的不该学习的东西全部学习到手。 温乐有时会去视察一下船只铸造的进度,一开始埠大娘和林婉儿胞弟会负责全程介绍,苍术只是个跑腿的。到后面的几次,埠家姐妹就将是由都交给了苍术来负责,苍术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一脸老实像,却连船舵的安装刻意偏移了毫厘都能一清二楚。再不过多久,就能收徒弟了。 海上贸易绝不是一艘商船就能完成的,温乐计划了一段时间,然后打算开一个造船的工厂,到时候懂得技术的苍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他正出神的思考,脸颊忽然感受到一股炽热的鼻息。温乐吓了一大跳,瞪大眼望着凑过来的温润道:“大哥,你做什么!” 看到温乐被烫伤般迅速躲避开,温润眉头微皱,坐直了身子:“我叫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温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难得的有些慌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脏跳得厉害。 “没什么,”他缓过气,低头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才抹去被鼻息喷到的僵硬的感觉,“我们下去吧。” 他说罢越过温润的肩膀先一步下了马车,温润跟在他身后,小心的在他下车趔趄的时候先忍冬一步伸手搀扶。温乐轻声道了句谢,没有再看他,抓住自己披风的边角迅速的进了侯府。 侯府内原先的侍女小厮因为各种原因几乎都被提拔了,于是温乐不得不招募新的下人。赋春郡和大都不同,大都的许多人家习惯将一家子人买下,一代一代的侍奉旧主,赋春这地方则是流行买独身,将丫头小子们买到家里侍奉主人,到了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动弹的时候,多半就会被赶出主家,然后靠着后代或者亲戚的接济活下去——他们这样的人,通常是没有存款也没有后代的。 于是在这样的现状下,侯府内的招聘条件无疑大为引人瞩目。 一个小孩六两银子,买断后与家人再无干系。二十岁过后可以自主婚配,后代可以仍旧在侯府内服役,每个人每季二钱银子,存在侯府管家那儿,每年可支取一次。 不说价格比本地乡绅给的就高了许多,就是那自主婚配和每个月还有月钱可拿的两条,就叫很多人不敢置信。 这个封建的社会是从来没有人权可言的,事实上,也从没有土着明白过人权到底是什么概念,在他们许多人的世界观里,只要入了奴籍,除非走了狗屎运得到主人的赏识,否则就和断子绝孙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了。 也因此,侯府变得异常热闹,在搬家的前一段时间,忍冬一直在忙碌着面试家仆,温乐偶尔会看到他面无表情的带着一列面黄肌瘦的小萝卜头从院内穿行的模样。小萝卜头好像都很害怕总是不苟言笑的管家先生,反倒对比较好说话的温乐更加亲近,沉香现在名下带着六个才入府的小丫头,六个毛头小子,这些小丫头没事儿都喜欢去听温乐讲故事,还有那些看起来很倔强的小男孩,来温乐院子里办事儿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心甘情愿。 这都是个人魅力! “大人……”才入府的小厮景天怯生生的跟在温乐身边,轻声道:“方才麦大人来了府里一趟,听到您还没到新府,便跑到旧宅去找您了。” 温乐点点头,摸一把他的小脑袋,发觉手下的头发都是软绵绵的:“我知道了,你们去歇着吧,午膳用了吗?” 景天激动的喘着气,使劲儿点头:“吃了!” “你下去吧,”温乐拍了下他的脑袋,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思又因为这小子重新明朗起来——小孩子真有意思。 温乐被簇拥着进了正园。这里是他喜欢的模样,偏房不多,堂屋正正当当好大一个,旁边就是书房、丫头小子们的房间、后院是澡堂和净房。整个前院都种上了嫩绿蓬松的草坪,小道两边不种花,只种着赏叶的灌木,喜欢兰花那事儿是框达春意的,他其实啥花都不喜欢,就喜欢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温乐背着手大摇大摆进自己屋里转悠一圈,拍掌点头,管家果然是萌物,比阿拉丁神灯还好使。 温乐提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忍冬居然全都给满足了,房间里铺底板啊、做隔断啊、放柜子啊、床不要吊顶啊之类的。 温乐掏出和能源板配套的无线磁片贴在床边的墙壁上——他这床大得离谱,七八个人在上头睡觉也足够了。磁片可以无线接收能源板储存的能源,然后他让人把从老侯府带来的那盏吊灯用链子给绑到大梁上,再在灯具上贴上一粒磁片,又将和吊灯配套的开关贴在墙面的磁片上,按下开关。 猛然亮起的光源将屋内除温乐在内的所有人都吓得摔倒地上。 忍冬脸色煞白,却憋住了要问的话,惶惶不安的看着温乐。 温乐皱起眉头:“没见识的东西!几粒夜明珠串就能把你吓成这样?出去别说是侯府的人!” 忍冬稍安下心来,又稳定了其他人的情绪,大家又是新奇又是胆怯的打量大梁上那串吊灯——哎哟,夜明珠这样珍贵的东西……可真是……真是好使。 围墙上的电网温乐给贴上了磁片,开关放在离墙壁不远处的一个假山缝里,位置很隐蔽。不过目前看来,他还不需要浪费能源开着电网。不过这种东西,早晚有一天是要派上用场的。 七七八八忙活了一整天,温乐来回转悠着折腾那些必须要亲力亲为的东西,也累得够呛。韦氏发现新院子的景色比起旧府邸还要精致漂亮,心中也终于不再牵挂旧府的那些花丛秋千,温润的院子是由他自己负责的,温乐并没有怎么过问,但一家人到了晚间还是习惯聚在一起用餐。 用餐的花厅已经被安上了壁灯,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韦氏和温润虽然一样诧异,但具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灯光比烛火更亮堂,这是好事儿啊,只有温道庸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紧张兮兮的窝在奶娘怀里打量那些灯具。 温润道:“今日忙碌了一天,母亲和乐儿都辛苦了。” 韦氏笑的慈祥:“你和乐儿才是脚不沾地,我老太婆一个,光顾着看园子里的花了,哪儿帮的着忙哟!” 温乐是真饿了,也不说话,低头安静的吃着。温润用餐很慢,一板一眼的,循礼也好看。他不大动筷子,只是盯着温乐吃,时不时的也给温乐夹上一筷子菜:“你吃墨鱼仔,这是兼州那儿今早才到的鲜货。” 韦氏小声的笑,看到一家兄弟两个能毫无隔阂,她比吃了蜜还要高兴。 温乐斜眼瞥了下温润毫无漏洞的微笑,莫名知道他如今的关心并非伪装出来。但就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要主动和温润和好的意愿,所以并未说话。他一口饭还没咽下肚子,忍冬悄悄从花厅外赶进来,低着头小声凑到温乐耳边说:“大人,麦大人到了。” “麦灵通”温乐搁下筷子,“你让他进来。” 温润瞧着那碗里至少还剩了一半的饭菜,皱起眉头:“吃晚饭再谈公务也来得及。” 温乐没理他,已经看到麦灵通胖乎乎的身影。麦灵通表情有些惊慌,他快步跑到温乐身边,问了安,眼珠子瞪得滚圆:“爵爷可真叫下官好找……出大事了!” 温乐心中一提:“怎么了?”赋春又出什么事了!? “大人可记得半年前您吩咐的港口修建……就是港口那儿的事……”麦灵通拳头握得紧紧的,“来妖物了!下午港口那儿靠近了一艘船,船上竟载了满满一窝的妖怪!” “妖怪?”温乐有些发愣,忽然想起一茬来:“他们可是发色和我们有些不同?” 麦灵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人如何知道的?” 温乐哈哈大笑:“什么妖怪,都是人啊,他们只是没有我们进化的漂亮罢了。哈哈哈哈,老麦你可太有意思了!” 他说完这话,居然饭也不吃了,兴奋的擦了把嘴就站起身来:“走,带我去见见那群黄毛子。” 26第二十六章 中国自古以来就常有外国游人出现。 一开始是张骞通西域,遥远的波斯人便出现在了中原人的眼中。温乐来到这里之后,其实见到过几个外国人。在大都的某些场所,稀有的波斯美女是吸引客人的一大利器,哪个花楼若是走运得到了个波斯来的女娘,那便等同于大开了财源之门了。据闻那些波斯来的美女各个都是肤白如雪,唇红齿白,长着杨柳细腰和一双白嫩修长的腿,就是身上有些臭气。不过没关系,大都流行玩香,怎样气味的香料都找得到,波斯美女们先是泡个浸润了柔软花瓣的澡,再在全身上下都涂上滋润的香膏,披上若隐若现的薄纱往房中那么一坐——此番美景,与中原女人又大有不同,足够来寻欢的男人们回去吃酒时炫耀上小半年了。 这是一种人文特色,且让人为此趋之若鹜。但虽然外国人已经进入本地文化了,可按照比例来计算,在大厉朝领土内的外国人与这泱泱大国内的本地居民比还是少的有些可怜了。因此这种特有的波斯美女胸大腰细文化,也仅限于大都或是秦淮这种经济发达的少数地区能够得见。大厉朝并不流行出海商贸,但也没有条例禁止这一行当,大概本朝居民压根儿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吧?总之因此许多沿海地区并未修建大港口,对赋春这种经济欠发达且对内都很是闭塞的地区来说,没有见过外国人也不算是不合常理。 这批突兀到来的外国人让当地居民们很是惊慌。第一个到达现场解决此事的麦灵通也难得的有些无措,这一伙儿外国人糙着一口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话,手脚并用的在船上跳来跳去,看那架势完全是来者不善,麦灵通没办法,只能大手一挥:“都押下去!” 麦灵通直接下令将这些人押到了府衙,温乐走到大门口,就听到一个嗓音嘶哑的男人在扯着嗓子大吼:“你们不能这样!上帝不会饶恕你们的!” 温乐挑眉,英语,那是英国人还是米国人? 进屋一看,温乐确定了,绝壁是英国人啊这个。 男人都是清一色的日耳曼人长相,耳朵大得要命,鼻子特别高,有几个手上还抓着凌乱的假发。 麦灵通在温乐身后很是惊恐:“爵爷,就是他们。他们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懂。”余光瞥到两个挤出胸部穿着蓬蓬裙的女人,他脸刷的红成番茄,瞪大了眼睛赶紧低下脑袋。 真是意外的纯情,温乐忍不住发笑,他拍了拍麦灵通的脑袋,一转头对上那群神情凶恶的外国人,张口就是:“我是这块土地的领主,阁下从英吉利来?” …… …… 温乐不在,侯府内的人也提不起吃饭的劲儿。迁居挺累人的,韦氏有些疲惫,早早的带着庸儿回去休息。温润则草草的吃了一些,填了下肚子就去了书房。 暗卫现了身:“大人,爵爷带着麦灵通去了一趟渡口,然后才去了府衙。” 温润摆摆手:“一会儿将府衙内的事情回报给我,现在不用多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下属听话的离开,温润则关上书房的门,慢慢踱步到书桌边,面无表情的按了下桌面上一个小小的黑色按钮。 “啪”的一声,房梁上的灯明了起来,比起烛火不知道亮堂了多少。他盯着灯光不住的看,看到挪开视线双眼都会发黑,又轻轻将灯关了。 手抚着桌面上的那粒圆珠,温润沉郁的发着楞,过了一会儿,又侧身坐在了书桌上,缓缓的摩挲干净笔挺的笔架和砚台。这书房和老侯府的没什么两样,在事态没有发展到这样以前,温乐常常会躺在书房的地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睡午觉或是读书。而现在,从方才吃饭到离开的一段时间内,温乐连看都没有看他几眼。 其实在大都的时候,兄弟俩一直是这种相处模式。在韦氏的院子里碰上了,就寒暄几句,各自匆匆告别。平日在偌大的温家,每个人都能找到无数的事情做。温润记得最长大约有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有和两个弟弟碰面。那段时间他忙碌于父亲教导他的官场文化,辗转于两淮和金陵的府衙每日周旋于各色人当中。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的,温润没有任何不适应,他在人群中一呼百应如鱼得水,任何人谈起他,都夸赞他是温家小辈中的佼佼者。而现在,他等同于倒退回了那段时光,赋春的官场和两淮的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腐败和酒肉,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在公务结束的时候,他再不是碌碌的重复前一天的过活,而是开始安静下来思考问题了。 他思考很多,比如未来,比如人生,比如温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去想温乐,实际上,想温乐的时间比起前两者相加还要多上许多。想起那个沉甸甸的的压在大腿上的脑袋,那双白乎乎的脚,一点肌肉也看不到软成一泡棉花的肚皮,还有窝在怀里睡着时轻轻想起的鼾声。 他日也想,夜也想,想来想去就不停的疑惑为什么他和温乐的关系忽然间又僵硬成这样。 温润心里有数,这全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自己明明可以把暗卫放在温乐最贴身的地方保护他安危,却偏偏害怕暴露底牌,要让人家躲得远远的不露形迹。谏郡王在来前明明给自己塞了大笔的巨款,可宁愿让天玑秘密的送到账房,自己也不愿意光明正大的告诉温乐,一边告诉温乐自己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的一切决策,会全心的支持他做任何事情,但偏偏行为上,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怀疑和试探。 不是一次两次了,温乐表达不满。不是一次两次了。 总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在催促自己隐藏再多一些,底牌再多一些。 温乐拿出的“夜明珠”,拿出的红宝石,拿出的奇奇怪怪的柔软的轮胎,拿出的奇奇怪怪的药品——他没有隐藏什么东西,从头到尾都是正大光明的,只有自己,一边堂而皇之的享受着对方的信任,一边吝啬于表露出丝毫自己的隐私,其实这样想想,如果换位思考,自己也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合作对象的。 …… 温乐处理好那群外国人后已经接近亥时,这原来是一伙儿专门做海上贸易的商人,他们上一站到达日本,没有交易到特别有用的东西,就打算到中原找一下上机。原本的航道预备好是应该停靠到泉州港的,谁知道稀里糊涂的居然在赋春这儿就停了。 然后就碰上了一群不讲道理的本地人,好在并没有动武,经常来往于各地的这一商队的诸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发现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且无法沟通,立刻乖乖的跟着人被关押起来了。只是麦灵通以为人家是妖怪,并没有下令管饭,两个女人肚子饿了开始害怕,这伙人才会憋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麦灵通在回去的马车上可劲儿的咂舌:“爵爷,那些外国人可真古怪。那女人穿的……我的天,真是野蛮。” “风俗不同而已,他们看我们也觉得古怪,”温乐道,“若是仔细看,戴安娜长得比卢碧亚要漂亮些,这两人雀斑都太多了。” 麦灵通被他打败了:“爵爷果真……比下官有胆识。” 温乐拍了他一把,挤着眼睛道:“你现在说的硬气,她们裙子一脱,可比脸上看起来白多了。腰细腿又长,胆子也比咱们这儿的大,你把不把持得住可还是两说呢。” 麦灵通苦笑:“爵爷您别逗我了。我欣赏不来这样的。女人还是要温婉持家最重要。” 知道他后院夫妻感情甚笃,温乐笑了笑,并不再多说,转而道:“明日你记得去寻一些茶叶、酒水、瓷器什么的,送去给那个领头的多伦看。他们是做商贸的,口袋里全是金银珠宝,这机会可不好找,要好好招待。” 麦灵通应道:“是,今日下官确实鲁莽了,下回再不会这样。” 说话间到了侯府大门,麦灵通忙不迭的下了车,恭恭敬敬的扶着温乐下车来。这一回他瞧见温乐张口就和那群古怪的黄毛子叽里呱啦,越发敬畏起来。 侯府大门除了两个侍卫,还影影绰绰站了个人,见温乐到家,迅速的跑了过来,温乐就着灯笼的光亮一看,原来是天璇。 天璇道:“爵爷您终于回来了。我家老爷差我在门外等了您一个来时辰,就等我请您去他那儿商议些事呢。” 温乐挑眉:“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明天说不成?” 天璇苦着脸道:“爵爷,您就通融这一回吧~” 温乐平素对家里的仆役都很和气,这使得大家面对他的时候都很亲近。天璇说到底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年轻,他皱着眉头撅着嘴的样子看的温乐一笑,只能摇摇头道:“算了,你前头带路吧。” 温润的院中,唯独书房灯火通明。 天璇在院外就不肯再走,温乐自己上前去推了房门,就见温润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东西。 看到温乐,他一笑:“来了?晚膳没有用尽,肚子饿不饿?” 温乐皱着眉头:“大哥,我明日还有些要紧的公务,你若是没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温润搁下笔,不紧不慢的洗了手,仍旧微笑自如:“你还在生气?” 温乐没话说了:“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温润掀起桌上那张刚刚写完的纸,浮在空中轻吹了口气,朝温乐招招手:“果真体不胖心眼就小了,你过来,我写了东西给你看。” 温乐给他搞的没办法,只能过去,垂头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低低念了出来:“武一,年三十,善腿功;武二,年三十,善腿功、拳术……这是什么?” 温润盯着他:“你说是什么?我手下总共三十五个人,名字、手段、特长我都写下给你,明日你有空了,我便让他们一齐出来见你。” 温乐轻笑:“大哥不是要静待时机吗?如今怎么提前告诉我了?” 温润丢下纸,双手握着他的肩膀,一脸的笑意荡然无存。他眼中仿佛含着一道深渊,眸光又沉又郁:“还要挖苦什么?从前是我不对,可你要我如何坦诚相待?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个性,我心知肚明。我怎么不防你?” 知道他说的是以前那个,温乐一点儿不生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晚碰上两件好事,眉眼轻佻:“哼,口气大的吓死人。我一个大官儿会贪图你手下那点破铜烂铁?你当我送出去的鸽蛋宝石都是假的么?” 温润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坏笑,只觉得这难得的亲近间,面前人一双大眼,玲珑的鼻子还有说着坏话的嘴都无比的可爱。他缓缓凑近了些,感受到对方不设防的鼻息,从下颚到耳根酸麻了一片。 温润倏地回过神来,缓缓收敛了呆滞的神情,重新鲜活起来。 他抚着自己的嘴,轻轻按着,一手掐住温乐的面颊晃动了两下。 既然和好如初,温乐就顺势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其实温乐挺喜欢温润这家伙的,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看透对方,但温润脾气好,心眼大,轻易不会生气。温乐自己说话口没遮拦的,从上辈子起就时不时会不小心得罪人,可温润他不一样,听到了难听的话通常都是一笑置之,有时候生气了,顶多拉一拉他的脸。而且温润他十项全能,农业、渔业、商业的事情交到他手上都能玩得转,管账应酬一把好手,比贤内助还要贤内助。要是这是个女人,温乐估计腆着脸就去求婚了,可人家是个男的,还是个看起来自尊心特别强的男人,温乐这就没辙。好在这是他亲哥,别论后天那些突如其来的因素是否能影响这一层关系,总之人家是真心将他当做宝贝弟弟的,作为一个老小孩,温乐挺喜欢人家管着自己的感觉。 就好像现在,他侧头,动动腿,便察觉到有人在给他穿鞋子。 “……哥,”温乐道,“什么时辰了?” “都过了未时了,你今日还要去衙门?” 温乐捂着脑门,发愁道:“我今日约好了要和多伦他们见面,啊……他们把从日……倭国带来清酒当做宝贝。我上回特别不小心的显摆了一下,约好了给他们尝尝竹叶青来着。” 温润不动声色的替他系好腰带,捏了把温乐的腰,居然瘦的的那么厉害? “我瞧那队伍里的女人都挺不正经,你最好挑白天去,否则外头又要风言风语说些什么了。” 温乐给他捏的浑身一颤,险些跳起来,捂着腰防备的瞪着温润:“哥!你干什么!?” 温润就喜欢听他叫“哥”,前头加个大字都不行。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温乐叫“哥”的时候,能让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亲昵。那嗓音明明没有区别,却偏偏令他觉着含了一包蜜,甜到发软。 温润轻笑:“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比庸儿还跳脱。你快过来,我给你系腰带呢!” “我自己来,”温乐不敢给他折腾了,自己乱七八糟捆了一通,嘴里还在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也别有偏见,戴安娜她们都是贵族出生,很有教养。她们只是服装暴露一点而已,不会随便搞男女关系的。” 温润分不清温乐嘴里的戴安娜是谁,但听他这样高调的褒赞对方,心中总是憋着口气:“我是没见过好人家的女人连胸脯都整个露出来的。” “迂腐!”温乐瞪他,“人家露,占便宜的还不是你?你得了便宜卖什么乖啊!” 温润说他不过,赶紧把人拉过来又解裤腰带:“你系的这是什么东西?丢死人了。”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放心,于是说:“我今日反正没事儿,竹叶青我那也有一壶,恰好你一块儿带去。” 温乐不置可否,去就去呗。 温乐和多伦他们打交道不是没有理由的。多伦从事海上贸易这些年,对东南亚附近的海面岛屿都了如指掌。温乐恰好想要寻找印度尼西亚群岛的矿产,这事情计划了那么久,船都造的差不多了,只缺一个熟知海事的领路人。 他手上一没地图,二没好手,想要找到那些岛屿,只怕要费上不少功夫。温乐做了不少的心理准备,但真没想到瞌睡了老天爷就给他丢了枕头,多伦他们若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那么出海的事情就比他之前计划的要容易上太多了。 温乐和温润方才进府衙后院,便瞧见两个穿着巨大蓬蓬裙的女人在和几个丫鬟们用臼钵在捣着什么,见到温乐来了,戴安娜惊呼一声,飞快奔跑过来:“温!我们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温乐和她碰了碰脸颊,笑眯眯道:“我是个守信的人,昨天答应你们的竹叶青。” 他回头想要跟温润要酒坛子,就看到温润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温润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那是在做什么!” 戴安娜疑惑的看了看他们,有些搞不清这忽然变得古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温乐皱起眉头:“哥你别闹,把酒坛子给我。” 温润咬了咬牙,憋出个笑来,扫了表情无辜的戴安娜一眼,不再说话。 …… …… 在看过了老侯府正在收尾的新船,多伦一顿酒都心系在上头。他是在海上求生的人,自然*船。他原本以为中原的船只铸造工艺不如自己母国发达,因为一路行来都没有看到任何悬挂中原风帆的船只在海上航行。但温乐这艘船,实在是第一眼就夺走了他的心,简直美到不可思议! “你的船真好啊真好!真是一艘好船!” 临出门的时候,多伦破天荒遵循中原人的习俗送了温乐到大门口,还对着马车上的温乐醉醺醺的说自己今晚重复了二百遍的话。温乐一直点头:“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让你掌舵也可以……” “你的船真好!真是一艘好船……” 多伦被戴安娜和卢碧亚一人一边拖了回去,还远远的在大声重复那句话。 温乐汗颜,回头对上温润看向窗外皱着眉头表示神经病的眼神,只好咳嗽一声:“他们都比较热情。”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温润爆发了:“真是热情,我瞧你乐在其中的样子,想来对我们一贯以来的含蓄很不满啊。” 温乐最听不得他阴阳怪气的说话,闻言眉头一皱:“说什么屁话呢。” 温润阴郁的盯着他的唇,磨了磨牙,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说不得要引起小孩儿逆反,只能缓和了神情,坐近了一些,旁敲侧击的问:“我看你在大都和赋春都没有有意的姑娘,难不成喜欢的居然是戴安娜那种类型的?” 温乐大惊:“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戴安娜跟多伦两个两情相悦好久了,你可别瞎说啊。” 温润低声问:“当真?你今日还亲了她的脸,你敢说你当真没有那种念头?” 温乐咬牙:“龌龊!我只不过是遵循礼节而已,谁亲她的脸了!” “我瞧见的,”温润表示一进府衙后院,温乐和戴安娜的亲密真有些吓到他了。 温润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瞧见温乐表情变得愤愤不平起来,尚未有所反应,就见他猛然倾身倒向自己,双手顺从的搭在自己的双肩上,那瘦了许多已然露出尖尖小下巴的脸蛋猛然凑了过来,下一秒,自己微凉的面皮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 温润一时愣在了那里,指尖都在发颤。 “你看到了吧!就是脸贴脸而已,我没有亲她!外国女人也不是随便亲的!”温乐给了温润肚子一拳,解了气的同时,顺便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温润给唤醒了。 温润的表情异乎寻常的大,他几乎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笑容刷的一下就不见了,捂着脸诧异的盯着温乐看了好久,才小声问:“……你干什么?” 温乐喝得不少,迷迷糊糊的,出了点汗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没搭理温润的问话,自己脑子一颠一颠,瞌睡上来了,东倒西歪一会儿,就倒在了温润的大腿上。 啊,多么熟悉的枕头,软硬适中,自带控温系统——温乐入睡之前,迷迷糊糊的想到这么句话。 他倒是睡着了,没一会儿鼾声都出来了。可怜莫名其妙被打击的一塌糊涂的温润,连自己一贯以来保持的风度都做不到了,他捂着脸浑身僵直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马车到了侯府后,他才腰酸腿痛的被人扶下车,又是一夜未眠。 隔天他还来不及对此表示别扭,现实就又逼得他不得不淡忘此事。 大下午的,他和温乐齐齐推了手头的公务,带着手下的侍卫仆役等在城门口,望眼欲穿的守候了一个来时辰。 远处忽然袅袅升起浑浊的烟尘,没一会儿,一匹矫健高壮的白马飞驰出现在诸人的视野中,马上风尘仆仆的强壮男人似乎很是惊讶,发现大家都在等待自己后,他扬了一鞭,跑得更快了。 温乐挂着慈*的微笑,不着痕迹的把口鼻埋在披风里……这死孩子…… “大哥!二哥!!!”那个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完全看不出年纪比温乐小的家伙在马上亢奋的大叫起来,“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看他笑的咧出一嘴白牙,毫无仪态可言的模样,温润眼睛眯了眯,侧耳对温乐小声道:“不管教不行了。” “是啊,”温乐道,“这个脾气,我怎么信得过他呢?” 说话间白马飞驰到眼前,不等马儿停稳,温炼一个飞跃从马上跳下,引得诸人大惊失色。 他最近因为温乐给他的秘籍武功大有长进,这一跃从半空稳稳的落在了地上,还不待站稳,就一个飞扑抱住了站在最前方的温乐:“二哥!我回来了!我给你找了最好的蚕,就在后头的马队里!” 温乐拍拍他肩膀,和煦道:“辛苦了,多亏有你,二哥才不至于焦头烂额。” 温炼满心欢喜,他挠了挠自己的胡须,夯实的嘿嘿笑:“都是二哥教导有方……” “我是要好好教训你的,”温乐温柔的点着头,踮脚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温炼一愣:“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看到二哥和大哥如出一辙的完美微笑时,温炼又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哎呀,怎么会要教训自己呢? 温炼拍拍脑子,心中大定,一定是听错啦! 27第二十七章 赋春的四季温度适宜,其实最适合养蚕的地方了。 两间大蚕屋温乐老早装了地热,只要灶房每日开伙,那冬季里蚕屋的气温就不会低于二十度。至于夏季则更好解决,阴凉些的屋子做好通风就绝对能够控制好温度。 韦氏手下的小丫鬟谷雨懂得养蚕,温乐便一早让她歇下来带徒弟了。蚕苗到赋春之前她们已经早早各就各位,在蚕种运回老侯府的那一秒钟开始,所有人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忙碌了。 这是道产业链,养蚕、染丝、织布、刺绣,做得好了,是有利民生的大好事。 温乐异常大方的下了道明喻,封谷雨为赋春郡女蚕。 这消息一经公开,险些引起轩然大波。 自盛唐以后,中原从未有设立女官的历史,郡内的男人们一听出了个女人当官,立马懵了。 麦灵通胆子在其中算作顶大,揣度了好久才战战兢兢的来温乐面前提意见。 温乐听他又是气愤又是犹豫的嚷嚷着牝鸡司晨越俎代庖吵闹了一上午,差点被气笑了。 “麦灵通啊,你心眼怎么就那么小?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我日后如何托付你来做事?” 麦灵通委屈极了:“大人!自古以来本就没有女人从政的道理!” 温乐不以为意:“你当武则天是透明的啊?这官衔儿还是从老祖宗那儿挑出来的呢。” 麦灵通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却又满心都是不愿意。这世道哪儿有女人骑在男人头顶的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在家中府里绣绣花做做菜才是正经,出来抛头露面的做官儿!? 这让男人如何自处? 温乐满脸失望的叹息:“老麦,你让我如何说你才好。我原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没料到你和那群浅薄的货色竟然如出一辙……你当我为什么要封她做官?赋春郡内一穷二白,百姓连双鞋子都穿不上,我身为父母官,看在眼里哪儿有不着急的?谷雨她会养蚕,我是她主子,自然能命令她为我做事。但你要知道,偌大一个郡城,不是她一个小女人就能看顾得过来的。我若不给她一些好处,她哪里会全心替我做事?” 麦灵通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但仍旧有些别扭:“那……那也不至于……封她做官啊……”后面几个字小声的跟蚊子叫似的。 温乐简直懒得理这群逗比,都是人生爹妈养的,封女人做个官儿就要死要活,要是封的是他亲妈呢?包管大门口要放十来串炮仗。不就是利益攸关么?猥琐那劲儿真不忍心看。 温乐却还是要安抚:“傻子,你当好处那么好给?我给她个官儿,又没有品衔,纯粹名头好听罢了。她手下养蚕的不也是女人?她能管得到你还是能管得到你老婆?咸吃萝卜淡操心说的就是你,我若不叫她安心下来做事,日后织布坊绣花坊是你来上手还是叫你儿子来?!” 麦灵通被说服了,抹着眼泪跪地磕头:“是下官想岔了,求爵爷恕罪。” 温乐摸摸他脑袋:“你也是一心为我名声着想,怪你做什么。我知道日后恐怕不知道多少人要骂我呢,不过咱们干实事儿的,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麦灵通满心敬佩,这才当真是父母官呢!他虽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可考科举的时候,哪个人心中不是凌云壮志呢?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磨光了斗志而已,可这不耽误他敬佩真正有胆识的人。 温三老爷从前在两淮管盐政,那油水够大吧?在哪儿的官员几乎没一个不是大贪,可一说起相比较下来清廉了无数倍的温大人,到底都得真心赞叹他一句怀瑾握瑜。他确实因为清廉的关系得罪了不少人,但关键在于三老爷他特别会说话,所以饶是常与人发生利益冲突,他还是能左右逢源叫人讨厌不起来。 麦灵通叫温乐这样一讲,想想也是有道理。女蚕这官衔其实从商朝便出现了,只不过很快又隐没于历史的洪流当中。温乐这回就封了这么个名头,顶多叫这女人说出去有脸面有底气些罢了,她也没实权,也管不着自己,确实不值当自己哭天抹泪的来抵触。 另一茬,他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问:“爵爷方才说道织布坊和绣花坊?那是什么意思?” 温乐一手抚掌,看他哭的红彤彤的眼睛笑得乐呵:“字面上的意思呗。你以为我养蚕要做什么呢?老麦啊,我这是给你放权,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麦灵通愣愣的重复:“给下官放权?爵爷难不成要做丝织贸易么?” 温乐道:“要不然呢?我一心提拔你,倒没料到你是头一个来闹腾着不乐意的,我方才被你一通哭闹,搅合的头都在发疼。” 麦灵通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又是好奇,只得讨好的站起身来给温乐倒茶,嘴上小心翼翼的问:“爵爷……爵爷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下官愚钝罢了。可这赋春周围的郡城并没听说缺少布料绸缎,若是要千里迢迢运送到两淮大都去贩卖,成本也要高的难以想象啊。” 温乐骂道:“傻子,你以为我和那群外国人是瞎打交道的么?这群黄毛子兜里富裕的很,若有好成色的丝织和他们交易,保不齐一匹布能换回来一锭黄金!” 麦灵通吓了一跳:“一……一锭黄金!?” “物以稀为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那群黄毛子老家可不产这玩意儿,这是稀罕东西。黄金么,哪个国家还没几个贵族,真正需要充脸面的时候,总有人拿出来的。” 麦灵通都吓傻了,一锭黄金是什么概念啊?赋春穷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就连达春意这种大贪官儿也没留下多少家底。更别说麦灵通了。他虽然是管商业的,但从小到大也没摸过几次金锭,银锭地倒是碰到过许多,但都是融了上缴赋税时才有出现的。偏远的郡城日子总过得要艰难许多。 看温乐说的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也丝毫不敢怠慢,满脑子都在考虑起换金子的事儿了。 这种时候,谁还管女官不女官!为了赚钱,他出去就得帮那个新上任的女官说话,人家身上系的是与他大有干系的金锭!金锭! 麦灵通匆匆的走了,这家伙爱钱爱到不可思议,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温乐器重他,却不敢信任他。 其实说到底,除了自己带来的亲兵,赋春本地的许多官员他都无法毫无芥蒂的去用。唯独比较让他喜欢的,只怕只有个每日做实事研究农耕的达腊。达腊虽然是达春意的远亲,可和达春意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他虽然不会像麦灵通那样口甜舌滑的说话,温乐心中却明白他的努力。他如今最想要弄下来的,则是仍在兼州县令位置上垂死挣扎的红达山。 红达山这人他一直都没法儿喜欢,让埠三娘去稳他心神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打一开始,这小子就拉大旗扯虎皮的给自己难看,到后来又因为个女人轻易的背叛自己的姐夫,他又好色又好赌,办事儿也几乎没有可取之处。怎奈何现如今还抓不到他彻底的错处,温乐只能先让温润手下的天玑先去给他打下手,日后找到了机会,再取而代之。 谷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震惊的都呆滞了。包括温润和韦氏他们在内,没有人想到温乐会突然颁下这样一道谕召。温乐虽然在大都时就逗乐说要封韦氏做官儿,可韦氏当真没有想到他真有胆量封女人官衔儿。 韦氏急了,男人们的心眼有多小她是知道的,温乐封了女人做官,不就是在和男人们作对么? 谷雨收了那道谕令,自己跪地上发了半个时辰的愣,然后一个轱辘从地上跃起,多么沉重的裙袍都没有阻止她险些要飞起来的脚步。 老天爷!老天爷!谷雨自入了奴籍以来,再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究竟该怎么办。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无法成亲婚配,命也不是自己的,大都终身如此碌碌无为的过。可爵爷……爵爷竟封她做了官! 谷雨回到蚕房内,对一干羡艳巴结的道贺充耳不闻,独自将自己关在最里头的小屋子里,屈膝埋首泣不成声。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仍旧没有一个夫家。年幼时家人将她卖给人伢的画面她还依稀记在脑海。却不料自己被一心做着发财梦的父亲卖出这些年后,竟然成了家中祖辈唯一一个做了官儿的!简直天大的讽刺! 谷雨边哭边笑,目光盯着竹编内的蠕动的蚕苗,拾起架上的柔软毛笔,轻轻将小蚕拨到另一片绿叶上。她凝视着桑叶上仍有些稚嫩的白胖虫苗,心中原本的不知所措和欣喜若狂逐渐混合起来,沉淀成了一个足以令她为此奋斗终生的念头―― 她便是为了自个儿,也必须得活出个人样来! 同一时间,赋春内热火朝天的开建工厂。 工厂是温乐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造几个十分简单的。连隔间也不用搭砌的长条屋子,要盖的又高又宽敞,留足够多的通气口,做好防水就行。比盖宅院要求的漂亮啊格局啊各种要求要方便上许多。 不过私密性还是要保证的,厂房之间距离都相当远,连带着围墙在内,必须在厂房外规划处隐秘的空地用作其他。至于围墙上要放置些什么东西……就是温乐自己心中的计较了。 这些厂房是用来日后做丝织和铸造的,那些空白区域可以用来晾晒上色的布匹之类的,其实在地底,温乐叫温润给安排着挖了不少的地窖。 一开始人手是个大难题,因为温乐并不想像那些古时需要铸造墓陵的皇帝那样,齐刷刷砍掉一切熟知内情的人,那都是些无辜的工匠而已。 到了后来,还是温润他机灵,赋春郡内的大牢关押了不少的死刑犯。其中有沿海烧杀抢掠被抓的海匪、远渡重洋来行恶的倭寇、抢占山头的土匪等等,人数颇为可观。这些人大多十恶不赦早已定下刑罚,只是朝廷的处置命令搁置了许久都没有下来,所以才一直养在牢里吃干饭罢了。 将他们一个个提审,真正十恶不赦的拉出来,叫他们挖地窖。他们手上不知道犯了多少的罪过,直接一刀切还算是便宜了,此刻恰好能拍得上用场。 每当这种时候,温乐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他大哥的脑子确实比他的要灵光些。作为一个不那么彻底的古代人,他的思想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有时还是太过人道主义了一点。 ****** 温炼才回家,歇息了不到一天,就被他哥押着去习武了。 温乐前段时间机缘巧合淘到一本有关气功的秘籍,专门传送了一堆竹子笔筒让人刻好了买到的,花了他不少钱。如果能够派上用场,这钱花的也就不冤枉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武林高手的温炼看到秘籍立刻懵了,抱着秘籍研究了没有多久,他就开始废寝忘食的琢磨起来。因为各种原因,原本保护在温家诸人身边的暗卫已经转投明路,除了少数几个外,其他都在温府光明正大的任职,连带着从大都带来的禁军队伍总共近一百人这些天就在陪着温炼一块儿习武。 他们多学些东西也好,终归是帮着自己做事儿的。温乐容得下有能耐的人。 除此之外则是埠家姐妹那边。 海上商队的头领多伦自从见过那艘未完成的船一面后就各种念念不忘,看在他日后要帮上大忙的份儿上,温乐没有阻止他们平常去研究商船。 目前这艘船已经建造到将近尾声。温乐虽然不懂造船的技术,但偶尔去别院看到埠家人连带自己手下的几个小厮外加几个黄毛的外国人热火朝天的干活时,脸上带着的那傲娇的表情,已经能够说明许多问题了。 船造好,则需要送到码头去,下海试航。 如今又一个问题出现了。这一艘比起普通河运船要大而沉重的海运船,该如何从这个偏院运送到码头?普通的输船纤板车虽然可以承受这艘大船的重量,但路面呢?凹凸不平的路面,绝对无法保证大船顺利的运到海里! 温乐这才又想起在造船时自己计划的修路的事情。 修路的材料自然不是水泥,老实说他根本不知道水泥的配方是什么,他之前看中的原材料也是赵大牛老家联邦星的特产。 联邦星地域广阔,人口众多,气候恶劣,所以许多的生活用具已经跟古代地球相差甚远了。对他们这些动辄一辆车运输量超过百吨国家来说,水泥和柏油路一样不够看。他们目前使用的是一种新型树脂材料,说是树脂,实际上只是化学粉末而已。将粉末按照比例和水调和好,然后均匀的洒在已经修葺平整的路面上,不论作为路基的路面是什么材料的,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掺杂了树脂粉末的液体将会强力渗透进路基的最深处,然后凝固。 如果需要美观的话,再刷一层金属漆或者彩色漆,基本上是最为快捷的修路方式了。联邦星因为这个专利产业,在整个银河系内都很吃得开呢。 这东西便捷、快速,什么都好,就是价格有些难看。 但要致富先修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赋春郡那么多县城,各有各的特产。可惜因为交通的原因,许多受欢迎的特产只能硬生生烂在路上。温乐吃过郦州县令送上来的干荔枝,一个个大如铜铃,果肉肥美,不知道新鲜的时候该有多好吃。回想起自己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莫说最北的大都,就是偏南的江南之地,荔枝的价格也是贵的要命。若是有个比较便利的运输环境,以海路从赋春港口输荔枝到江南之法可行,只怕这又会是一笔大大的收入。 赋春内的这些事情原本是过达春意手下的,可现在达春意死了,郡城内的许多事情温乐便亲力亲为起来。修路不过是件小事儿,甚至不消让多少人知道,他直接吩咐人去批买黄沙石子铺路。 温润到底听到了消息,困惑问他:“你做什么?黄沙路修起来也运不了你的船啊。” 温乐一脸正气的说:“戴安娜她们的货品里有修路的玩意儿,我拿珠宝买了些下来,先试试好不好用。” 温润他一贯看不上戴安娜,闻言便失了兴致,摇摇手道:“这些黄毛子奸诈狡猾的要命,你当心别被骗了。” 待到晚间,忙完一天的公务,温润回到书房,暗卫武一又来例行汇报。 想起修路这事儿,温润没来由的记起讨人厌的戴安娜来,有些警惕的问:“爵爷和住在府衙的那群外国人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武一小声道:“爵爷和他们都书房内坐着用外邦话谈天,属下离得远,又不熟悉语言,谈的是什么基本不知道。有时候他们会去码头港口转转,多数都去老侯府里看船,或者去那群外邦人的渡船上聊天。” 温润皱眉,他不记得父亲有给温乐聘请过讲外邦话的先生,也不知道他的这些本事是从哪里来的。 “那两个外邦女人呢?” 武一有些羞涩道:“这两人作风都十分……不过看起来,她们倒不是唯独对爵爷这样。想来只是习惯使然吧?” 他说完抬起头来,刚想问自己是否可以退下,便瞧见温润一脸笑意荡然无存,眼神深邃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被轻轻叩了上下,等待两秒,窗门被吱呀一声拉起,有人跃了进来。 武二和武一对视一眼,他们年纪相当,也是一同被招揽的,感情自然比起别人要深厚许多。如今武一被派在温乐身边做事,武二留在温润身边,两个人能相聚的时间越发少了。 武二半跪在地上,敛神对仍在沉思的温润道:“大人,谏郡王自大都快马来信。” 温润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才轻声道:“拿来给我。” 武二掏出信件,仔细将印鉴的封口检查一遍,又朝上托给温润看了,亲眼见他撕开了,才放心的又跪回去。 温润扫了一遍,只觉得如鲠在喉,眼神自然越发阴郁。 武二跟他久了,胆子也大,他知道些许有关温润的事情,也差不多能猜到谏郡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于是出声道:“大人,属下听闻上月初五,圣上新得的嫡子又染疾……毙逝,谏郡王可是谈及此事?” 温润瞥他一眼,握紧了拳,冷哼一声:“他想两不得罪,偏偏两边都得罪干净了,怪道古人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武二垂头:“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人如今远在赋春,大都纵然仍有人手,但消息传递总不那么及时。谏郡王虽说曾经对不住大人,可他毕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风头无两。他既有心与大人交好,大人何不顺势接纳他,至少做个表面文章,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抬头小心的看了眼并无变化的温润,又犹豫着继续,“更何况……更何况如今赋春当家做主的是二爷,二爷他并非大人您亲手足,何况平日在大都时,也颇为自负,与您并不亲近。他如今虽然……但终归态度暧昧。属下最担心的,便是他对您的身世心存芥蒂,毕竟人心隔肚皮……” “行了你别说了,”温润打断他,皱着眉头摆摆手,“这种话日后不必多讲,我心里有数。” 武二咬着牙,心急如焚:“大人,忠言虽逆耳,但属下此番猜测,绝非空穴来风!” 温润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你忠心,但我有我的想法,我和他的关系绝非你们想象中那么薄弱。” “大人!”武二脖子都红了,“可到赋春这样久,二爷不过委派您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由,他戴您甚至不比三爷器重!” 温润不听他再说,摆摆手就让他们出去。 武二虽然脾气急,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抓心挠肺的跟着武一离开。 书房内,温润径直发着愣,他举着自己的茶杯盯着上头的花纹看了老半天,最后疲惫的倒在椅背上。 是啊,他又何尝不知? 温乐给温炼找来武谱、派他去寻蚕、给他接触赋春军营的机会。 他不是个忘本的人,他如今得权了,连母亲手下的丫鬟都能混到个官衔儿,为什么自己每日都还要辗转在郡城内鸡毛蒜皮的小事中间呢?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温乐缺人,缺到了连出身都不在意,连性别都不挑剔了,他唯一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是忠诚。 换言之,要让他敢于用人不疑,而不是时刻担心着如今提拔上来的明日就要周旋来斗法,最后反咬自己一口。在他的立场上来看,这样的顾虑绝对是有道理的。 怪只怪自己一开始戒心太重,在本该取得他信任的时候偏偏没有及时出手,观望了那么一会儿,机会便错手而过,再难寻觅了。 武二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然觉得自己的主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温乐并不是自己的附庸,他有他的权衡和思维,在自己没有再次取得他信任的情况下,这种现状永远也无法改变。 思及此,温润深吸一口气,扶着桌面站了起来。 他拍了下自己的袍脚,端起茶水一口饮尽,又掏出火折子,仔细点燃了抓在手里的信纸,丢到香炉里目视它逐渐燃成灰烬。 谁家有个谏郡王这样的兄弟,那可实在是倒了大霉。与太子爷和新帝相比,自己的兄弟不过是多疑了一些,谨慎了一些罢了,这压根儿不算做什么!—— 28第二十八章 温乐耳根子发着烫,时不时就要伸手指头摸上一把。这大冬天的,他体质不好,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这样发烫的时候可真不多见。 达腊翻着手上的造册,因为跟温乐混熟了,也大着胆子打趣道:“定是哪家的姑娘念叨爵爷了,有背后思念,那被念叨的不是打喷嚏就得耳朵红。” 温乐撇嘴:“倒是巴不得。谁家的小娘子会想?莫非是老达,家闺女儿对一见钟情了?” 达腊立马蔫儿了:“爵爷,下官小女前年才出生,如今两岁的生辰尚未过呢。”怕他又说些乱七八糟的,达腊连忙翻开册子汇报道:“大,您之前提议的三季稻,额,下官先前实找不到可以借鉴的文献。这毕竟是头一回播种水稻,下官担心若是有个意外……百姓只怕再难接受稻米推广。” 温乐点头:“的顾虑不无道理。其实按照双季来种也没有问题,等到后续的技术都跟进了,再慢慢研究三季稻也不迟。” 达腊憨笑:“这样就好。那么初定便清明前播种,等到出芽了,尽量五月内插秧完毕,您看如何?” 温乐接过册子翻看了一会儿,点头。又问:“记得,达春意名下之前登记过有三百亩田庄?农庄那边的水田都已经打整好了?” 达腊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八成已经拢好。达大他名下都位置偏僻,但风景实很好,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的。因为水源充足,隆水田十分方便。只是庄内的佃户们仍旧有部分不敢尝试。所以三百亩农田最后只有二百余亩预备好播种。” 温乐轻哼:“随他们去,左右明年的粮种再不可能免费了,既想要发大财又不舍得担风险,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呢?” 两说着进了衙门,转到了后院。只听一声高亢的女音叽里咕噜的一通大叫,从内院里提着裙子飞快的跑了出来。 温乐拍了拍达腊,让他不要说话,自己笑着转过头去:“戴安娜,下午好。” 多伦很快追了出来,看到温乐的时候,哈哈大笑:“温,来了。们上午还盼着带们去看船呢。” 恰好马车能坐的下,温乐转念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又另外让达腊再去马棚里牵一匹马。这些老外一个个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长得牛高马大体重也够呛,两匹马可拉不动他们。 到老侯府的时候,温乐发现他吩咐搞的地面已经弄的差不多了。 赋春临海,最不缺的就是沙。想要地面平整其实并不困难,只要将最上面一层铺设的沙石内的碎石都去掉,直接铺上沙子,那么撒上定型水后的路面纵然没有柏油路好看,平整度也是差不多了。 最重要是无须担心下雨天会积水,温乐也没指望搞的多美观,又不是旅游城市,实用就好。 几个外国不明所以,达腊倒是稀奇的不行,他从马车停止颠簸开始就反应过来了,头探窗子外面一直盯着地面看。到了还告罪喊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下去半跪路面上,像看宝贝似的地上摸个不停。 “的天!”他抬起头,眼冒星星的盯着温乐,“爵爷,这是什么宝贝!” “说是什么宝贝?”温乐避重就轻,“上来,若是合用了,过些日子送些到府衙,将郦洲那些地方的路都修建一下。” 达腊眼含泪光。赋春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他太清楚修路有多么重要了。赋春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钱,修路的花费几十年也没能攒下来。也因此,多少郡县的特产无法运输到县外,这使得原本贫困的百姓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郦州修好了路,那蔬果便可以运来郡城,县城内的百姓们就能更加方便的出行了。 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看到温乐盯着窗外并不意的淡淡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爵爷……爵爷……”达腊揉着脸,不住的吸鼻子,本想将情绪憋回去,没想到更是有感而发,哗啦啦哭了起来,“呜――” 这年代的男老是哭,温乐看多了虽然不稀罕,但到底别扭,越发坐立难安起来。马车到了地方,他匆忙就钻了出去。 “嘘――”不着痕迹的吐口气,温乐暗道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才抬起头,又看到另一个预料之外的站老侯府门外的石狮边。 温润笑容清浅,长得如同一株苍松般笔直,他双手拢袖中,表情自始至终纹丝不变,看到温乐来的一刹那,眼神才柔和了一些。 “乐儿,”他走上前来,隔开下了马车又想黏到温乐周围的两个女,“来的真巧,也才刚到,就看到的马车了。” 下车的戴安娜她们糙着不熟练的中文叽里咕噜的说:“温公子。” 温润脑子里筛了三遍才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于是迅速的挂起温和的微笑朝他们点头:“诸位好。” 达腊他吸着鼻子呜呜的哭,没好意思下车,但大家外面也能听到他哭鼻子的声音。温润有些黑线,但也没问出口,等到大伙儿离马车远了,才小声问温乐:“达大那是怎么了?” 温乐向来嘴上没个正经:“开玩笑说要和他提亲,他伤心的。” 温润愕然:“若是没记错,他家女儿应当还不到三岁吧?” 温乐嘿嘿一笑:“不要乎细节!大哥,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温润叹息一声,手渐渐扶到他腰上,随着温乐迈步的频率迅速的走,好半天才轻声道:“等会儿吧,一会儿找个地方,有事情想和商量。” 老侯府其实占地颇广。这里地处偏僻,周围少有居,空旷的不得了。于是虽然贪污了不少钱,达春意还是舍得拨下一大块地来建宅子。宅院的设计虽然不太合理,但由于温乐敲掉了许多碍事的院墙,许多原本比较闭塞的小堂院比起从前来都要开阔了很多。 这里区域规划泾渭分明。蚕房宅院最深处,原本温乐的主院处。那里通风好、有活水和取热设备,并且靠近山背空气宜。最临海的偏院则用于筑船,为了筑船还把墙都给打了。原本韦氏的院子,被温乐下令修整了一下,将原本的主屋打通了隔断,偏房都隔出了差不多的小隔间,用作日后织布的女工工作和住宿。 温润他自从搬走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这里,短短一段时间不见,这地方和他记忆中又有了出入。他一面仔细观察着,一面觉得温乐他的想法有趣。说实话,他越来越搞不清这个弟弟到底满脑子想些什么了,偏偏每次问他都问不出正经话来,久而久之,温润也只能无视某些自己觉得古怪的改变,专心去做自己的事儿。 大船造的不错,就着从横交错的木板已经能看出些许日后的恢弘,这个院子已经太小了,船厂前些日子已经建造完毕,趁着现工程量不大的时候,温乐打算将船先运去船厂做收尾。由于温乐他们经常会来,对这艘船的细节已经了如指掌了。一群熟门熟路的打了招呼,就从架船身上的小梯子爬到甲板。苍术手上抓着钳子,见到温乐来,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活,专心的跟上来帮忙讲解。 温乐指了指跟后头的温润:“不用管。家大少爷头回来呢,他这边才是正事儿。” 看到苍术不知所措的模样,温润笑了起来,他拢袖朝温乐作揖:“乐儿果然善解意,大哥恰好对这艘新船好奇的很,那就却之不恭了?” 他说完,明显发现温乐松了口气,只好心里摇摇头,带着苍术从侧边绕到了后甲板研究别的。 他一离开,戴安娜明显松了口气:“上帝啊,温,的哥哥真是可怕。” 温乐看出温润好像不太喜欢这群外国,听到戴安娜这样讲,就觉得有些可乐:“没有啊,他一直都对们很温和嘛。” “虽然他一直笑……”戴安娜她纠结着挑选可以用上的词汇,跟同样心有戚戚的卢碧亚对视着,齐齐小声的说,“但总觉得他实际上是非~常~讨厌们的。”尤其是和一起的时候! 温乐不以为意,温润的态度对他来说没什么重要的。 造船的进度比温乐想象中要快,很快就可以进入收尾阶段,再过不久大概就能试航。他和埠家姐妹们商定了一下大概的试航时间。由于商船的事情他并未赋春过明路,而是用自己资金私下修建的,所以对商船的一切进度他都必须亲力亲为,保证不出纰漏。因为商船的花费惊,温乐商城内又没有什么特殊的货源可以保证交易,所以这段时间商城内的收益基本上都拿来投资这玩意儿了。 温乐压根儿没敢去想如果船开不起来要怎么办,反正造都造了,多高兴一天也是好的。 另一边的温润,他虽然一开始是象征性的跟着苍术参观,但待到看过几个地方后,心便慢慢沉了下来。 他还记得当初温乐告诉他要出海的原因,是因为父亲承诺给他一个小海岛。后来父亲虽然去了,海岛再无音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还是决定去亲自寻觅那个岛屿。但现看来,事情显然没有温乐说的那么简单。 大厉朝并不流行出海。大厉虽然崇商,但这广阔的中原土地已经足够商们分食,更勿论还有那通往神秘西域的丝绸之路。虽然所有都知道遥远的水域那一边还存着别的国家和广袤的土地,但出于行船不易和技术有限的原因,皇帝并未推进出海商贸的事宜。 另一则,临海的渔业百姓每年因为巨浪吞噬而失去性命的案例多不胜数,这使得们明白到大海是个可怕又神秘的地方。虽然更多的时候海面都是平稳安宁的,但一旦碰上那么个万一的天气,渺小的力是绝对无法和天灾抗衡的。 不过虽然大厉不流行出海,大洋彼岸的某些小国却十分热衷于来到大厉。温润他曾经见过不少从倭国来的臣民,所以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个不甚清晰的认知。那些倭国停靠各地港口的船只温润曾经也跟父亲一并去见识过。比起江河内的商船确实要结实牢固许多,体积也大上不少,但纵然是那样的船,也从没见过温乐这样的造法。 几乎有一半的地方都是留作储物的,船内的许多设备也都尽可能做到简洁和轻便,下仓内都是空旷的仓房,顶层也有专门作出凹槽用于固定货物……他这是要运送多少东西? 寻找一个岛屿,用得着驾驶一艘这样容量惊的船么? 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温乐预备把赋春内的许多东西运到海外去,第二则是他要从海外装载许多的货物回来。 前一样代表他兴许想要离开大厉,后一种的可能性就大了去了。 难道是老爷子海外藏了宝库?亦或是温乐得到了什么隐蔽的消息,比如说海匪的宝库什么…… 温润越想脑子越疼,他最怕的就是温乐打算逃之夭夭。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他这弟弟大都时胆子小的要命,遇上了难题,也都喜欢用躲避解决。这段时间虽然看起来有魄力了很多,但赋春的形式这样困难,他难保又会回到从前那样子。 温润思及此,也不再转悠了,转身就回去找温乐。结果发现温乐他们已经谈好了事情预备离开了。 温乐见温润神色有异,疑惑的问:“大哥,怎么了?” 温润摇摇头,拉住他的手,柔声说:“乐儿啊,平常有什么不如意的,大可以和大哥来说。” 温乐诧异的被他拉着手,又去看苍术,苍术哪里知道温润他脑补了这许多?见温乐瞧自己,他也是无辜的一个劲儿摇头。不关他的事啊。 温润外面前通常是比较会装模作样的,尽管几个外国听不懂他说话,他还是没有多言,只是轻声说:“回去和细谈吧。” 为此温乐不得不和几个老外提前道别。回了府,温润把拉回自己的屋子内,吩咐离得远一些,又闭好门窗,那架势好像要防贼似的。 温乐向来不瞎想,温润的房间他不常来,于是坐凳上好奇的四处打量,看着看着又觉得不过瘾,跑到百宝架上把那些古玩一个个摸着看过去。 温润更是无奈:“乐儿,严肃一点,和有正事要说。” “说呗,”温乐拉开博古架的小抽屉,赫然发现里头放着一大堆的刀币,又稀奇的将一串刀币拎起来数,一面心不焉的敷衍温润,“听着呢,听着呢。” “乐儿!”温润沉下脸,见他说不听,直接上前去把拉到离博古架最远的榻边,按他坐下,“别闹!问,别和说谎话。筑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是出海寻岛,还是预备偷偷逃跑!” “……什么逃跑?”温乐一头雾水。 温润盯着他,眼神异常的认真:“别糊弄了。那船内货仓那么大,就用来装物资?” 温乐没料到他才去看了一次就发觉不对劲了,立刻尴尬的张了张嘴,额了半天,嘿嘿笑了起来。 “哥……” 温润见他这模样,神色稍缓。他叹了口气,温乐身边坐下:“原本想跟说,出海寻岛的事情替去办的。不过既然目的并非单纯,想还是算了吧。” 屋内寂静了两秒钟。 温乐挠了挠脸颊,觉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温润这话挺出乎他预料的。 “要替出海?为啥?” 温润轻笑,扯了扯温乐的耳朵:“说呢?嗯?” 温乐被他揪了会耳朵,安静的受着,没料到他又去揪脖子。温乐最怕痒了,虽然都说怕痒的怕老婆,但这是没法儿克服的。 他不敢再装蒜,大声求饶道:“错了!错了大哥!” 方才紧张的气氛似乎一下松懈了下来,温润心中绷紧的弦瞬间柔软了。温乐的脖子很长,但后背因为减肥没完成,还是肉呼呼的,所以体温异常的高,手摸上去简直又软又暖手。 他玩上了瘾,难得的童心驱使下,还把手伸进温乐的衣领里挠,温乐哈哈大笑着滚到床上,因为逃不开,就抱着温润的腰不停滚动。 温润一时不查,被他带着倒了下来,直接打横压温乐的肚子上。 温乐瞪大了眼睛,脸憋得紫红,惊声尖叫:“!!!!啊!!!!!!疼死了!!!!!!” 温润吓了一跳,赶忙爬起来看他,就见温乐瞬间缩成一团小声哀嚎,手捂着腿中间,腿并的紧紧的。 温润一回想,方才好像手肘确实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额……这可真要命。 “乐儿……乐儿,”闯祸了,果然乐极生悲。温润连忙脱了鞋子爬到温乐的身边去看他脸色,“对不住……大哥手上没个轻重……” 温乐疼的直抽抽,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无妄之灾来的太猛烈,他有些接受不了。 得不到回音,温润更着急了,他急忙掰着温乐的身体,将他正面翻过来,温乐蜷着腿一脑门子的冷汗,好半天后,才幽幽道:“哥……是不是故意的……” 瞧他疼成这样,温润也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听他这样问也不生气,只觉得心中酸溜溜的泛着心疼。 温润小声哄他:“别说胡话,还疼不疼?” 脆弱的时候男也要掉眼泪,温乐委屈的要命,使劲儿点头:“疼!” 温润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慌乱的跪坐起来,盯着温乐被捂住的地方,又是无奈,又是担心:“把裤子脱了,给看看?” 温乐翻了个白眼:“做梦呢吧!” “要不怎么办?”温润瞪他:“小不点的玩意儿谁稀罕看啊。不给看,去叫大夫了啊。” 见他要起身,温乐赶忙拉住:“丢死了!哥可别瞎胡闹!”这动作一大,扯到伤处又一阵钻心,温乐哀嚎一声又倒回床上,手却异常顽固的拽着温润的袖子。 温润叹口气:“别吓,那么疼不叫大夫来怎么行?等好了,要怎么报复回来都没二话!” 温乐抿着嘴缩成一团沉默了一会儿,温润又要起身的时候,小小声的讲道:“真不用……自己揉揉就好了。” 温润跪那儿,斜眼看他到底要硬气到什么时候,就见他咬着牙自己慢慢的揉,揉一下,大大的倒吸一口凉气。 没辙了,他只能聊起袖子去抓温乐的手:“放开,帮看看,一会儿揉坏了。” 温乐哪儿能给他看啊,憋的脸红脖子粗的就差尖叫了,结果被温润的一句话给完全打消了气焰:“现要是不给看,日后娶了媳妇洞房的时候不能道,可没法负责。” 温乐被自己很有可能将要提早迈入老年生活的可能性给吓得不轻,当下不敢挣扎,任由温润解了他腰带,脱了他外裙和外裤。 “腿掰开点,这样没法看,”温润一边解裤腰带,嘴上还要唠唠叨叨的说话。 温乐难堪死了,咬牙切齿的闭着眼睛:“不能闭嘴吗!” “干嘛?”温润不明所以,手上将他的袜子也给脱下来,亵裤往下一拉,露出嫩生生的两条白大腿,“啧,腿真白,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 温乐抓着被角,心说个土逼懂什么,老子从前的肌肉施瓦辛格都要叫大哥,如今龙游浅滩,被个虾米嘲笑。他小声抱怨:“快点看,凉。” 温润扯了被子盖他裸出来的白花花的肚皮上,自己坐到他对面,将他的两条腿掰开放自己的两侧,后面的小腿也用被子盖好。 暖和是暖和了,温乐睁开眼睛就想骂娘,这是什么破姿势啊! 温润倒是不以为意,他还弯下腰来,仔细小小乐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看的温乐这厚脸皮的家伙都忍不住脸发热的时候,才小声问:“不碰的时候疼不疼?” 温乐咬着牙,话从齿缝里出来:“不疼。” 温润伸出手来,头头那碰一碰:“疼不疼?” 后背脊梁骨那窜起一阵痒意,温乐有些不知所措的呆愣了两秒,才闭上眼睛撇过头去:“不疼,别瞎摸,白占便宜。”—— 29第二十九章 死小子…… 温润原本很专心的给他看伤势,闻言眉头一挑,就朝温乐不怀好意的笑。哎哟,这是害羞了?耳朵都红了。 头头那儿拨了两下,看到温乐诧异一哆嗦,然后将整个腰都挺了起来,温润咳嗽一声,忍住笑意:“嗯,前面没什么问题。” 温乐眼睛里都冒火,大爷的!他抬脚想踹,又扯到了伤处,哎哟一声。 温润赶忙抓住他的脚腕,不敢胡闹,轻声哄道:“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然后不等温乐说话,他轻轻捧起小小乐来,翻看底面,仔仔细细的捏着一寸寸小皮,终于靠进蛋蛋的地方发现小片红痕。 温乐嗷嗷大叫起来:“疼疼疼疼疼疼疼!!!!!” “忍一忍,帮揉开就不疼了,”温润发现没有伤得很严重,松了口气,一手按住温乐来挣扎的双手,另一只手伸到蛋蛋那儿不轻不重的揉着。那地方不是开玩笑的,疼起来有时比生孩子还吓,温乐哪里受的住?他断奶之后就没掉过眼泪,到了这种时候,还是疼的眼睛通红,要哭不哭的忍了一会儿,终究受不了了,嗷嗷叫着挣扎起来:“不揉了!不揉了!” “不要闹,忍一忍!”温润几乎抓不住掌心中的一双手腕,急忙变化战略换了个姿势,自己整个压住温乐,又将温乐的双手按他头顶,另一只手仍旧揉的半轻不重。 温乐终于没憋住嗷的一声嚎啕起来,眼睛虽然红,不过硬是没有掉眼泪。他发泄了一会儿,还是挣脱了温润的双手,却没有发疯,只是掐着温润的脖子破口大骂:“怎么不去死啊!!!!” “轻一点,轻一点好不好,”温润不以为意的摸摸温乐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居高临下的盯着温乐红彤彤的眼睛止不住的想笑。温乐掐他脖子的手本来就没劲,被他一把扯了下来,换了个方向交握起来,指尖交错而过,有些炙热的温度使得两个都怔愣片刻。 温润的笑容逐渐的淡了下来。 疼痛一开始尖锐到令难以忍受,温乐生不出别的心思,他紧紧抓住温润的手,连腿也不自觉的温润腰上盘了起来。然后慢慢的,伤口经过带着温度的掌心缓慢的揉搓渐渐恢复镇定,挣扎般的疼痛也缓缓消褪下去,于是两个都开始发现状况有些不对劲了。 温乐发现到自己几乎是用一种依赖的姿态缩对方怀里的,他的双腿紧紧地锁着温润的腰,一手也和温润十指交握抵床单上。温润趴他的正上方,两个的胸膛相隔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此刻脸贴着脸,关键是对方一手还揉搓自己下?身。 厚脸皮的温乐难得羞赧起来,他其实是个嘴炮,内心纯洁的一塌糊涂。上辈子就一个对象,还是相亲认识的,自己死前连对方的手都没有握过。到了这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个儿子,儿子他妈还死了,老大的年纪居然也没娶老婆。其实作为一个心理洁癖者,没有老婆反倒是一件好事,但关键于这就说明了温乐一直到现为止,心灵上都是一个魔――法――师! 此刻这个魔法师恢复理智,开始明白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他缩了下腿,愕然的感受到一阵凉风吹过屁股,他猛然记起自己刚刚被脱了裤子! 更糟糕的是,蛋蛋不疼了之后还被揉啊揉,作为一个纯情的魔法师,温乐他……有反应了。 有反应了啊尼玛!这是什么破事儿!小弟怎么能这样不争气! 头顶的温润一声轻笑,眼中明显有着揶揄:“不疼了?”他感觉到了某些异常,手指头蛋蛋上划了两圈,捏住蠢蠢欲动的小小乐,顶上有些固执的皮肤那里轻轻的掠过。 温乐当即瞳孔发散,浑身僵硬,后臀绷紧成了一块,大腿那里不停的抽抽。 这一抽抽,他就把自己抽的离温润更近了。除了上身还挺尸似的躺床上,他从腰开始就悬空了,又因为两条腿紧紧锁着温润的后腰,使得温润几乎承受了他整个的重量。 温乐从那一秒钟突如其来的霹雳感觉里回过神来,立刻松开双腿,拍掉温润的手:“乱摸什么!”他扯过团一边的被子角,盖小小乐上方,颇为尴尬的坐起身来,大腿和床单一摩擦,又是一阵战栗。 温乐恼火死了,俯身就去床边拾裤子,话都懒得和温润说。 温润也知道玩大发了,他手心方才触到一股湿意,摊开来一看,居然是黏哒哒的小股液体。对此情景万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温润难得的红了下脸,他把手床单上随意擦了两把,动手替温乐去穿裤子,被一脚蹬开。只能无奈的道歉说:“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温乐眼神锋利的像刀子,他一张嘴就不要钱似的抛了过去,大有要是敢继续说下去就掐死个碧池的意思。 温润只得摇头,不动声色的改了口:“是说……那艘船……” 温乐打断他,匆匆将腰带绑好,套上外裤跳到地上迅速的系着绳子:“想去就去吧,之前打算让老三去,结果从苏州回来也不见他成熟了多少。若是打定了主意,就要和那群看不上的黄毛子打交道,乐意?” 温润见他要走,知道他脸皮薄受不住了,只能先服软将扯回来到床上坐着给他穿袜:“设想这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些了,说乐不乐意?” 袜子一穿好,温乐赶紧躲他远远的,自己套了鞋,胡乱答应了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匆匆离开了温润的卧房。 这地方就像是龙潭虎穴,和他犯冲。书房里也是这样,卧房里也是这样,就没有能让他心情愉快离开的时候。 见他亟不可待的离开,温润叹了口气,挫败的躺倒床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温乐一块儿的时候就他就总要出现一些突发状况,一语不合吵架已经是比较轻的了,像今天这样搞的不欢而散的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虽然第二天两个都能当做事情没发生一样和好如初,可心里总是没办法将发生过的事情当做不存的。 尤其是今天这事儿实是比起往常的要尴尬太多了…… 温润咬牙狠狠捶了下床柱,心中暗骂自己手贱。 温乐揪紧披风的边角健步如飞,袍脚夜风中猎猎作响。他进入温润房间的时候太阳还未下山,现四下已经漆黑一片进入夜色了,没想到居然里头呆了那么久。 那个王――八――蛋―― 温乐咬牙切齿的肚子里翻来覆去的骂,又恨自己不争气,气的手都要发抖了。多久?坚持了多久?卧槽有没有两秒钟?还没有全部硬起来吧?居然就泄了! 他妈的!居然就泄了!!! 温乐无比的想要对天骂几句脏话,可一想到这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丁点声音都能被许多听得清清楚楚,立刻理智的将要发泄的心情给憋了回去。原本从温润的院子到温乐自己那儿至少要走上二十分钟,今天因为心情波动的原因,他居然走的异常快,还不到十分钟就见到自己冒着绿藤的院墙了。 沉香站门口一脸焦虑的等待着,看到她的模样,温乐心中终于治愈了。到底还是有软妹子等他回家,而且不止一个。这些软妹一个个腰细腿长肤白如雪,放到上辈子当个平面模特也是够格了,现每天睁开眼睛就围着自己转悠,这他妈才是生活! “大人,”见他回来,沉香一脸的焦虑终于不见,她乖巧的行了个礼,跟温乐身后碎步走着,“您终于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温乐没吃饭,但现也不饿了,他现只想一个呆着:“不饿,给我打点水,我要洗澡。” “是。”沉香迅速的退了下去,温乐进屋脱掉外袍之后,立刻带着人抬了浴桶进来。这个烧水纯粹靠柴火的年代,她硬是浴桶放下后就领拎来了一桶桶的热水,工作效率实是很高。手下越来越心细越来越出息,温乐终于欣慰了一些,也不再因为耿耿于怀刚才的事情而对所有都摆臭脸了。 见他神情有所缓和,沉香终于舒了口气,上前来替温乐沐浴。不过温乐今天没打算叫她擦背,他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脱衣服洗澡。 泡热水里之后,温乐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刚才因为温润那王八蛋而起来的一身鸡皮疙瘩也慢慢的消褪了下去。静坐了一会儿,他低头盯着漫到胸口的清澈的热水,从蒸腾的雾气透过并不平稳的水波,他看到自己方才饱受挫折的小小乐安静的挂腿中间。 “……”温乐脑中空白了一会儿,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缓缓拨了下小小乐。已经不疼了。 他松松的握住小海绵体,紧张的竖着耳朵倾听了一下房间外是否有走动,然后生疏的、轻柔的慢慢撸动了两下。 卧槽这是做什么!!!! 温乐盯着自己万恶的右手看了三秒钟,堕落的闭上了眼睛――绝壁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身体零件是否达标! 自己撸的滋味其实还是很有感的,而且很明显的,这回温乐就坚持到了水温逐渐发凉时才缴械投降。这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也顺利的将他心底萌发出的并不显眼的自卑给有力的驱逐了。他盯着沉香将那一桶飘着可疑白花的洗澡水给毁尸灭迹后,自己闭着眼睛躺床上安静的回味方才的余韵,冷不丁的伸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麻痹刚刚射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什么鬼东西!那碧池每天都笑的那么贱,有什么可意银的! 顶着五个指头印,初哥精神和高朝的双重疲惫一并袭了上来,温乐迅速的沉入梦乡,并入睡后仍旧和潜意识进行激烈的搏斗。 ****** 正减肥且营养不均的胖子体力不支的时候还逞能的N瑟了两次,结果就是第二天的温乐挂着一双黑眼圈坐床上没力气起床。 温乐是很自律的,他给自己制定了比较详尽的计划表并且几乎每天都严格的遵循。 他按时吃三餐,以一个普通男的食量来要求自己,饿了也不许随便填食。卯时准时起床洗漱,用完一碗粥和两个馒头后慢跑半个时辰,然后去书房处理公务,巳时去一趟赋春郡城衙门,午膳外头用,酉时不到就回家,晚饭要么随便吃吃,要么就不吃了,每天基本上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今天,他顶着一头乱发和一双鱼泡眼床上呆坐了近半个时辰,居然又一头栽回了枕头上! 沉香屋外端着原本备好的热水等待的心急如焚,她回想起昨天温乐晚上回来时脸色似乎就不太好,又担心温乐生病,简直急得团团转。 作为一家之主,温乐的一举一动随时牵动着全家的心弦。他到了晌午仍旧赖床上补觉不肯吃饭的消息传到韦氏那里之后,韦氏作为一家之主他娘,直接吩咐去请大夫,自己匆匆赶到温乐那儿去一探究竟。 温乐的房间只要他睡眠时间内,那随时都是一团漆黑的。他买来的遮光布帘比普通家的黑布更好用,只要遮挡严实,绝对一丝光都露不进来。韦氏牵着孙儿匆匆走温乐比起她来显得朴素了许多的院子里,心中揪成一团。 温乐的辛苦她看眼里。自从到了赋春,他甚至连用午膳都没法和家一起,每日都各种应酬中度过。他忙碌于公务,每天又要起的那么早,加上赋春这边气候和大都差别这么大……韦氏是真的害怕儿子撑不住。 小庸儿努力跟上步履匆匆的祖母,他也和父亲生的一样圆润,因为被喂食的很好,他皮肤白净粉嫩,眼神清澈见底,一路摇摇摆摆的走着,一仰头发现了韦氏抹眼泪的举动。 “祖母……祖母……”庸儿扯着韦氏的裙角,小声道,“祖母,抱抱。” 韦氏吸了吸鼻子,露出个笑脸,弯腰抱起宝贝孙儿。 庸儿伸出小胖手来摸了摸韦氏的脸,奶声奶气的说:“祖母,不要哭。” 韦氏摇摇头,欣慰的抿着唇,亲了亲宝宝的脸,给了侍女一个眼色。 温乐房间的门被小心的推开,韦氏点燃带来的烛火牵着庸儿进了内室,就发现温乐居然整个还窝被子里打着呼噜。 这是太累了吧? 韦氏有些心疼的床边坐下,伸手摸了一把温乐的额头,温乐被惊醒,微微的弹跳了一下睁开一条眼缝:“……母亲?” “阿爸~”庸儿不甘寂寞的从祖母身后钻啊钻的钻到前头来,扑榻边大声道,“阿爸,起来了!” 温乐迷糊了一会儿,微微笑了,伸手虚弱的摸摸庸儿的脑袋:“小子,就不能让爸多睡一会儿?” 他语气很柔和,庸儿便也不怕,嘻嘻笑着让祖母脱了他的鞋子,然后哧溜钻进了温乐的被窝里。 温乐赶紧伸手抱住他,小胖子体重挺可观,趴肚子上让他被压的够呛,他赶紧把拽到里头来抱住:“睡午觉,和阿爸一起睡午觉。” 庸儿精神好得很,他睡不着,却也不乱动,乖巧的躺了一会儿,仰着头去找祖母:“祖母一起来睡?” 见他们父子相处融洽,韦氏心中比蜜甜,她摇了摇头,又轻轻的拨了拨温乐的头发,确定一遍:“真的没有身体不适?” 温乐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真没有。” 此刻门口被轻轻敲了两下,有门口低声道:“大,老夫,大夫请来了。” 韦氏还是不放心,仍旧决定叫大夫来看一看。 那老头儿抚着自己一把胡须,摇头晃脑的诊了会儿脉,看到庸儿偷瞧自己的胡须,还猴子似的嘻嘻一笑。 温乐觉得这实是很不靠谱。 老大夫叹了口气,收回手,又沉又慢缓缓道:“大……平日最好少近女色,事虽然诱,却也不是越多越好。” 顾忌有小孩场,他说的比较委婉。 韦氏听出他的画外音,诧异的看了温乐一眼,这一眼几乎让温乐无地自容。幸好后来她又跟着老大夫去外头写药方了。 韦氏送走了大夫,门外先是叹息了一声,这才进得屋来,床边语重心长的与温乐说:“啊,原先大都的时候就和庸儿他娘厮混出了病根儿,这才多久,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尼玛什么!? 温乐被这一消息险些砸晕,他一下子掀开被褥,木然的盯着床顶看了好半晌,才颓败的将被褥又盖脑袋上。 同样被蒙住了头的庸儿嘿嘿笑着,踢着一双小脚自己玩耍。韦氏则以为他是害臊了,更加不多说,沉默的就去吩咐煎药。 温乐握紧了拳,指节都咯咯作响。 他居然猜对了……这造的是什么孽!怎么就挑了这么具身子哟!!! 因为温乐心情欠佳,下午温润收拾好了东西来寻他讲出海的事情时,他仍旧郁闷的午睡。 经过昨夜的事情温润自觉有些尴尬,他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踌躇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因为睡觉,他并不敢打开自明灯,而是端着一盏火烛轻手轻脚的摸到内室。 床上的状况叫他的忐忑一扫而光,忍不住要会心笑出来。 大小孩儿两个头对着头,手握着手,大脑袋抵着小脑袋睡得正沉。庸儿的脚架温乐的腰上,温乐的手臂架庸儿的腰上,父子俩有志一同的将被子踢到床底下,呼噜声此起彼伏的,皆是白生生的面皮长长的睫毛,嘴巴微张睡得口水横流。 温润捂着额,强忍了许久笑意,才小心的保证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自榻边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心中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因着面前这幅景象而软成一塌糊涂。 …… …… 温乐答应了温润带着商船出海,也不是全无计较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温润这不简单。明明才过弱冠的,手段心智和种种举止多少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也比不上。虽说所有都将这种现象总结成三老爷曾经对他颇为倚重栽培的关系,但温乐自觉绝不止如此。 他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了!收又不好收服,拿捏又拿捏不住,信不过,又惜材……总之各种两难。 但若是抛去了提防和偏见,温润去出海真的是再和适不过了。如今洋外的风土温乐一概不知,究竟是成立了国度还是仍旧靠着酋长制度,若是成国,想要开金矿就免不了要和国王交涉,若是部落形式,那印尼的居民兴许还有食的风俗。 不管是怎么样一个光景,外交的张弛有度绝对是需要把握好的,对此温乐除了相信自己外,最看中的就是温润了。他虽然之前决定了叫温炼去,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此他还特地让温炼跟商队一块儿去历练,没想到一圈下来他还是没有学到多少东西,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温润这个时候和他主动坦诚自己看出了商船的不对劲,并且毛遂自荐愿意代替温炼出海,真的是一件出乎温乐预料的事情。 他没料到内敛的温润这个时候会这样主动,加上他之前大方的让暗卫队出来跟温乐见面的举动,很明显的,他是补偿之前达春意刺杀时温乐心中留下的那道坎。 温乐不记仇,谁还没有个脑子拎不清的时候? 他如今看明白了,或者说是转变主意开始重视自己、打算忠于自己了……这是好事儿。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每每想到如此,温乐就忍不住自恋的想要撩一把自己的头发,这都是他的格魅力!格魅力!—— 第三十章 人格魅力不是万能的。温润要出海,首先就要学会和那群黄毛子交流。 商队的那些人大约因为进化缓慢些的关系,仍旧保留着野兽般的直觉。包括头领多伦在内,所有人对温润的态度都是既好奇又害怕的。 说是商人,温乐倒觉得这伙人更像探险家。他们用简陋的仪器在海面上漫无目的的寻找新的岛屿,并且不惧怕和突如其来的风浪搏斗,甚至可以说,与风浪搏斗的乐趣是使得他们难以割舍海上生活的一大原因。 他们并没有去过印尼群岛,因此对温乐提出的招揽他们欣然接受。得不到自己母国的庇佑和帮助,在这遥远的大洋彼岸能找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后盾,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惊喜的。 假如温乐能走得开,那么这次的出海就几乎找不到任何问题了,但问题在于和商队们日后一同出发的人并非是他。 偏见是一大难题,其次就是语言。 温润也同样不喜欢那群外国人,所以在知道商船内成员包括了那群人之后他还提出愿意出海,其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他心中永远有一种因“我泱泱大国”而骄傲的情节在,在团队合作中,这种优越感可是大忌讳。 因此,在温润开始找自己学习外语后,温乐在寻找一切的机会将他这种顽固的骄傲打压下去。 “再见怎么说?”温润背了一会儿单词又忘记了,茫然的盯着温乐看。 想起自己那十多年的辛苦,此刻温润为这些歪歪扭扭的蚯蚓而懊恼,便叫温乐他一面幸灾乐祸一面恶从胆边生。 “是拜拜啊拜拜,古德拜也可以!你怎么还是记不住啊,连卢碧亚都学会咱们的话了。” 温润一听这话就上火,他最讨厌那两个外国女人了。从而背的更加认真迅速。 激将法是需要看时机来使用的,碰上了好时候,真的可以叫一切都事半功倍。 温乐这个老师做的很轻松,他把多伦拉来给温润锻炼口语,一开始的时候碰上不会说的话温润他表现的十分矜持,后来他发现这样无法进步后,就抛弃了风骨开始学习指手画脚来比划了。 也因此他和几个外国人的关系得以迅速拉近,很快他发现队伍中两个看起来都有些尖嘴猴腮的女人除了穿着暴露似乎确实没有特别明显的缺点,也就渐渐的释然了。虽然如此,在温乐和她们接触太过亲密的时候,他还是会突然像讨债鬼一样出现在任何地方的。 温乐对此表示无可奈何,封建的家长们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冬日最受欢迎的晴天里,在所有人都为着需要仔细的事业而努力的时候,温乐带着许久未见的侍卫队副统领郑瑞出现在了老侯府后山的腹地内。 大冬天的,郑瑞骚包的握着那柄每日不离手的羽扇,偏偏另一只手就因为无法忍耐刺骨的寒意而抱着暖炉,看起来和精神病人一样。 他把扇子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小心的哈气暖和拳头,温乐看不下去了:“你就是暂时把扇子收起来不用能怎么样?” 郑瑞骄傲的摇了摇头,满脸全是“你无法理解我此举深意”的表情。温乐太明白他了,这小子崇拜诸葛亮崇拜的跟脑残粉没两样,家里全是跟诸葛亮有关系的书。连坊间胡乱写来的《诸葛艳史》,都已经荒腔到把孔明跟周瑜拉郎配了,郑瑞他还是宝贝兮兮的藏在枕头边上,一边看一边骂。 脑残粉郑瑞模仿着偶像的一举一动,他不紧不慢的安排着带来的亲兵都把守在了重要的地方,然后只带着心腹领着温乐拐进了腹地内一个搭建的颇有风情的竹屋内,竹屋悬空建造在碧翠的竹架上面,有些类似西南那边的吊脚楼,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泊,夏日里在这里歇息,实在是很有闲情逸致。 进了竹屋,里头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床榻,一套桌椅,全无其他摆设。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温乐左右看看,找不到机关,下头又是全架空的牲口棚,不由黑线。今天大冷天的出来度假么? 郑瑞的表情更加骄傲了,他给心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安静的退出去还锁好了门,然后郑瑞开始在竹屋内的床上上下摸索,一直摸到床最里头那个柱角时,只听到屋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咔”。 郑润掀开被褥,爬到床上掀开中间的一块床板,然后巴巴的盯着温乐看。 温乐走过去,愕然的发现原来那下头就是一个深深通道。 “怎么回事?”温乐回想起下头那个中空的牲口棚,百思不得其解,“底下不是空的吗?” “牲口棚中间的挡板里有个死角,出入口开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下面有问题。” 温乐点点头,很快又淡定了下来,不过仍旧不吝啬夸奖:“你做的不错。” 郑瑞的神情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他是个观念十分固执的人,既然选择了效忠温乐,就一定会把他的想法当做重中之重。尤其是在那场谈话后温乐还珍而重之的将制造火炮的艰巨任务如此信赖的交给了他,这是多么明显的倚重和偏爱! 郑瑞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虽然没有他偶像诸葛孔明那样的智慧和机警,但对于完成主上的命令绝对有自己的心得。他身边的近三十个兄弟都是无根漂浮的浮萍,他们来自于精英辈出的大都内最为精锐的队伍,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过人的胆识和能力,没有郑瑞,温乐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迅速的收服这群人,而有了郑瑞的带领,他们就绝对能发挥出团队中所能发挥的最大能量。 这样一个宽广的巨大的坚固的修建在湖泊之下的私密仓库,郑瑞仅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居然就顺利的完成了。 相比较而言,那群从大牢里拉出来干活儿的死刑犯们在工厂内挖地窖的工程只完成了不到一半。 温乐没法儿不满意啊。 温乐带着电源磁贴和自明灯,进了地窖就找地方安装起来了。原本需要点燃无数油灯才能保持可见度的地窖立刻亮如白昼,堆放了几乎半个仓库的巨大的木箱子在这当中更加无所遁形。 无视了郑瑞崇拜又谨慎的打量自明灯的举动,温乐过去开了几个箱子。箱子里头都是码放整齐的乌黑油亮的水杯粗的棍状物,他捡了一根出来,吹了下上头的灰,就嗅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 温乐眼中有着喜意:“东西都实验过了?” 踮着脚摸了无数遍温暖灯具的郑瑞骤然回过神来,立刻恭敬回答:“是的,每一批都试验过了。大人,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利器。” 温乐颠倒过火炮看了下尾部,发现一根长长的引线,轻笑一声:“这能算什么利器,早晚有一日,我们能造出比这更方便的炮火。不需要点燃引线,只要抛掷就能攻击敌人。还有杀伤力更大的大炮,只需要一粒炸弹,就能炸掉半个部队的那种。” 郑瑞血液沸腾了片刻,谨慎问道:“这些……您都见过吗?” 温乐意味深长的转头扫了他一眼,胡掰掰,“那群黄毛子早就造出了这些东西,武力就如同逆水行舟,一直停滞不前满足现状,等到被更强的敌人抛在身后时,就和自己退步没有区别了。” 郑瑞颇为诧异,原来那群黄毛子竟然那么强了! 温乐没有理会他剧变的神情,他说谎跟吃饭似的,哪能管被骗的人怎么想啊?他将火炮放回箱子里,拍了拍手:“工匠们你安排在什么地方?” 郑瑞的语气因为被打击了显得有些飘渺:“属下在兼州建了一家烟花作坊,火炮就是从作坊内隐秘生产出来的。平时作为掩盖生产的烟花爆竹因为最近临近年关也卖的十分好。” “收益甭跟我说了,算你奖金,”温乐无比大方的去拍了拍郑瑞的肩膀,“好小子,你也不用耿耿于怀,那些个屁大点的地方人加起来没咱们一个郡多,加把劲儿咱们肯定能赶上。咱们毕竟白手起家的,能做到这个程度,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 郑瑞难得听到温乐这样感性的话,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人知遇之恩,属下纵肝脑涂地,亦无从回报!” “别文绉绉啦,”温乐踢了他一脚,“起来,记着跟我混有肉吃就成。奖金你也别自己全收了,给弟兄们都分点儿过年。” 郑瑞吸着鼻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点点头道:“嗯。” …… 因为火药完成的缘故,温乐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心情都异常的愉快。 首要受到优待的就是因为学习外语而要和温乐朝夕相处温润。相比前两天单词记不下后动辄被毒舌,这几天的温乐总是很能耐得下性子来教他像型比喻,这使得温润的学习效率提高了不少,也能更快的完成衙门里未尽的积压公务。 一府人都忙成了陀螺,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春。 在大都,过春节都需要预备非常多的年货,诸如腊肉啊、米面、糕点、果脯蜜饯,其中最重要的还要数节前的面食。但这也只是富贵人家的讲究,普通的百姓家里果脯之类的肯定就没有了,可也是一定要弄到腊肉和面点的。 赋春则有些不同,赋春这地方年味儿不太浓,不过是相比较大都而言。 往年的面食点心自然有府内的下人们预备好,主人们只要等着除夕一块儿吃年夜饭就行,这一年却有许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熟悉大都菜肴的侍女们,温乐手下有能耐的几个都被他提拔去蚕房做活儿了,韦氏手下有许多织布剪裁的能手,也各有各的事情干,其他兄弟俩的侍女们绣花的绣花扎染的扎染,也各有各的能耐,余留下没事干的本就不多,娇滴滴的女孩儿们在侯府内也是被温家人呵护的,没有忽然派去做菜的道理。 新招进来的婢女们年纪都比较小,而且都是赋春当地的人,她们连对大都都只有个概念而已,更别说烧出正宗的菜来了。 离开了大都温府内的小厨房,来到赋春的第一个年关,就叫韦氏有些哀愁。 思乡啊,如何能不思乡? 生她养她的大都城,连空气都是她嗅惯的味道,城内每一家的点心她都能毫无遗漏的回想起。五味斋的蜜枣糕梨花酥,何方园的蒸糖饼渍龙眼…… 韦氏独自关着门儿对着月光唉声叹气的好些天,大年三十,她家好儿子背着个硕大的砧板到了她院子,一脚踢开门就将砧板丢在了茶桌上。 “母亲!来包饺子!” 他身后跟着表情各异的两兄弟,一人端着一个大铜盆,温润抱了一盆的调料肉菜,温炼捧着一大盆子面粉,手上还提着一桶水。 韦氏愕然:“这是要做什么?” 温乐一撩袖子,给温润使眼色,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说:“我听庸儿说您在屋里哭了好些天,不就是馋饺子了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不会包我会包!” 韦氏忍俊不禁,看着温润温炼两个愁眉苦脸的模样,嗔怒的对温乐道:“胡闹!君子远庖厨,男人哪儿有做饭的道理。” 温乐蛮不讲理的将温润盆子里的肉啪的倒在砧板上:“那是大都的道理,在赋春你儿子我才是老大哩。” 说罢他对温炼抬了下下巴,哼哼道:“过来剁肉。” 温炼一身蛮劲儿使不完,闻言一点也没有意见,一手握一把菜刀笃笃笃就开始剁起肉来。 韦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到底不是有心拒绝,轻叹一声,便吩咐惊蛰叫人去取些水洗手。 她边挽袖子边和兄弟三个道:“走吧,去小厨房。炼儿那么大的力气,再剁一会儿,母亲这的桌子就要塌了。” 温炼愣了一下,见韦氏的表情晴转多云,也不再意被揶揄,放下刀挠挠脸放心的笑了起来。 温乐坚信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出现的原因绝不止男人为了逃避家务,不想在饭后收拾一片狼藉的战场的女人估计也是推动这句话的主力军。 兄弟三个人,包括温乐在内,没有一个靠谱的。 为了剁肉,温炼脱了外袍,在小厨房里龇牙咧嘴的挥动手臂。他方圆一米之内肉末四溅,并且进入状态后基本听不进任何声音,手臂的挥动间几乎出现了残影,连韦氏制止他的话都被抛在脑后。未免进入他的攻击范围被袭击导致死无全尸,韦氏带着剩余的兄弟俩狼狈的躲到了另一个小灶台那儿。 温润微笑的嘴角有些抽搐,他看似不在意实则非常勉强的,优雅的伸着自己纤细的两根手指慢慢捏下粘在外袍上下的碎肉,看着温炼背影的眼神里几乎泛着血淋淋的杀气。 韦氏沉默的看着温炼打满鸡血的背影,非常虚伪的憋了一句:“炼儿一会儿该累了。” “这是我的失策,”温乐忙手臂都是面粉,狼狈的将面粉盆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来,擦了把汗,“我的天,他在用佛山无影手剁肉吗?” 韦氏:“那是什么?” 温乐:“大概是一种武功吧?” 韦氏白了温乐一眼:“成天胡说八道,你水又放多了。” 正在搅面粉的温乐诧异的“啊?”了一声,立刻又抓了一大捧面粉丢进稀面糊里开始揉捏,韦氏迟钝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面粉又太多了……” 温润眼看温炼砧板上的肉越来越少,温乐盆子里的面越来越多,沉默了片刻,开始拿刀切葱蒜。 没一会儿他就明白自己失算了。 厨房的活儿看似容易,但一把碧绿的大葱就叫他切的十分费劲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切了那么几下,他感觉到自己眼睛开始火辣辣的发疼。 这不是眼疾发作的感觉……更像是要流眼泪的预兆。 温润握刀的手在微微发抖,努力抑制自己鼻腔里想要打喷嚏的冲动,他闭着眼睛仰头看着天顶,最后还是没有敌得过本能的威力――眼泪从眼角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卧槽丢死人了!!! 温润不动声色的放下刀,脚步慢慢后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但是他和温乐站得太近了,温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异动,且因为温炼发疯的关系他对所有的异动都表现的异常警醒:“大哥你干什么!” 温润的脚步顿住了,然后慢慢转过身子,背对着温乐:“……我想洗个手。” “切到手了?” “……嗯。” 温乐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这种没有动过刀的一定会被切到手哈哈哈哈!” 他说完拿着葫芦瓢舀了一勺泉水直接转到温润正面,仰头看他:“我这儿是早晨叫人送来的泉水,大哥你……” 温润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温乐傻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说:“大哥你怎么哭了?” 温润咬着牙,睁开一双眼看他:“我没有。” 明明有…… 温乐心中无力的重复着,但他最见不得眼泪,一下子心软了下来。 哎呀,没想到这个城府高深的大哥这么怕痛,被刀划了一下就想躲起来偷偷哭啊…… 他叹了口气,闭上贱嘴也不反驳,握了握温润的手,语气温柔了十倍不止:“不要哭了啊,洗一下手,你去外面休息一下。” 温润被他哄孩子般的颤音挠的心脏狠狠哆嗦了一下。在面子和里子当中权衡了一下,温润决定用怀柔政策来整治吃软不吃硬的温乐。 他嗯了一声,伸手掐了下温乐的脸,柔声道:“你出来帮我上药。” 真是麻烦。温乐心中一边吐槽一边没有办法拒绝难得柔弱的硬汉纸,只能跟韦氏胡乱说了一声,自己洗了洗手跟着温润出去了。 韦氏看到从半个脸盆增加到两个脸盆的面团,再扫一眼把肉剁成稀泥还不肯停手的老三,心中顿觉苍老。 …… 动作温柔+不嘴贱+和蔼可亲=心软的温乐。 这样的温乐温润也是头一回见到,虽然没有在自己手上找到伤口,但因为顾及自己的眼泪,他居然也不乱说话。自己说手指头疼,他就很乖巧的抱了瓶子来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指尖上药,末了还用纱布把自己的手指给严严实实的包扎了起来。 温润看着自己小斧头似的手指,犹豫了好久,还是轻声跟温乐说了谢谢。 温乐尤其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取下来,没关系的,反正涂了药了。” 但温润还是异常坚持的让纱布团在自己手指上,等到了不得不包饺子的时候才小心照原样给取了下来,宝贝的放进自己装银子的荷包里。 温炼最后将少得可怜的稀巴烂的肉泥给拨进白菜里,韦氏眼看额头的青筋都在跳,但还是温柔的夸奖了他。温乐和温润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直接一人一个爆栗打得他眼泪汪汪的到灶台后头烧火反省。 温炼这个傻小子,明明一只手就可以把两个大哥都揪起来,偏偏抱着脑袋不肯还手,被打的时候也全无抵抗。虽然气他帮倒忙,为着种种的关系,温乐反倒还更喜欢他了。 晚间的饺子总共包了二十个……因为馅料太少的关系,剩下的面皮不得不摊开来煎白饼。二十个饺子馅料里忘记了放盐,他们只能蘸着浓浓的豆酱吃。韦氏这顿年夜饭吃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累,散场后天都还没黑,就捂着额头要回去洗漱睡觉了。听闻第二天快晌午了才起来。 …… 她有她的事情要忙。 温家兄弟们都没有娶妻,府内没有一个管家的女主人,她这位老太太就必须要肩挑起内宅的所有事情。她是庶女出生,嫡母心胸不大,自然没有多么用心的栽培过自己亲身以外的女儿,等到了夫家,丈夫上头两个哥哥都早已娶妻,韦氏又被妯娌和老太太压得抬不了头,这回到了赋春,她还是第一次坐上当家太太的位置,虽然有时候会感觉到力不从心的滋味,但是大多数时候看着井井有条的内院,她还是很能得到成就感的。 年夜饭吃的稀里糊涂,大年初一虽然起晚了,韦氏仍旧亲眼过目了要发放的府内下人们的新衣,等到了下午,还要邀请在赋春郡城内的官员女眷们到家里吃一顿花宴。 女人们有女人要忙活的事情,温乐还要跟着温润一道去查郡城的账簿。 每年到了新春年底,衙门内的事情就特别的多。每年地方上的税银、宫内圣上后妃的礼物等等等等都要在这个时候开始准备,清明前后会有大都每年的岁令发下,与此同时一切的物资就要开始准备运送往都城。每年这个时候,沿途的城镇是戒备最森严的,因为不敢和朝廷斗法,知趣的土匪强盗都会暂时歇业一段时间。 这些东西惯常是由麦灵通来打理的,每年的东西都差不多。赋春是大厉有名的贫困郡城,每年的税银去除了当地官员的俸禄后只能上缴一千两不到,给圣上的寿礼无外乎是地方上收藏了很久舍不得拿出来的宝物,好在如今后宫内只有一位皇后和一位贵妃,否则后妃的礼物也需要花费许多的银钱。 还未过正月,整个郡城内都弥漫着一股忙碌而紧张的气息。 这日下午,麦灵通实在没了辙,抱着一卷宗册可怜兮兮的寻到了还在放春假的温润—— 第三十一章 温润找到温乐的时候,他全没把麦灵通的担心当一回事,倒头躺在衙门后院儿里的竹椅上悠然自得的啃着大苹果。 这大苹果是年底郦州县令送来郡城的岁贡,又大又甜,还有蜜柑和碗口大的雪白的梨子,皆是鲜甜美味,比现代那些所谓的进口产品还要好吃许多。 温润瞧他晃晃悠悠晒着太阳没心没肺的模样,咬牙拿账册轻敲他的脑门儿:“起来,你做什么要扣下送到大都的税银?” 温乐睁开一只眼懒洋洋的看他:“哎哟,大哥你怎么来了?” 温润在他身边坐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和你说税银的事情。往年都朝大都缴九百两的纹银,你一下子减到一百两,大都那边怎么可能会答应?” 温乐嘎吱嘎吱的把苹果嚼烂咽了下去,打了个嗝,不紧不慢的爬了半身:“是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一百两也别给了,扣下来算了。” 温润叹了口气,眼神很是无奈:“我知道你怨恨大都那位手段龌龊,但忍得一时未必不能扬眉吐气。你现在摆明了跟他作对,那位登基前出了名的小肚鸡肠,若是动了真格来对付你可怎么办?” 温乐吃吃的笑着:“傻子,你当我们给他好处,他就能高抬贵手了?该下手不还是要下手?” 温润掐着他的脸:“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给他不痛快。传出去了,人家要说也是说你不懂忠君爱国,绝不会计较他以前做过什么事。” 温乐摸摸自己被掐了的脸,伸手捏住温润的耳朵往自己这边拉,然后挤眉弄眼笑着OO@@说了起来。 温润一边的眉头逐渐挑高,温乐该抠的地方真的是能厚着脸皮抠到不可思议,对待大都的那位居然什么损招都好意思放。 清明节前,赋春没有等到来自大都的岁令,这块土地似乎被圣上有意无意的遗忘了。对此赋春当地的官员惶恐并不满着,于是本该送出的税银也比预期的要推迟了许多天。 一直到清明当日,本该一个半月前到的岁令一直都没有出现,赋春的贡车不得不孤独的开始出发了。 这辆贡车内的货物着实叫麦灵通惶恐了很久很久,出行当日,他眼泪汪汪的站在城门口看着远去的车辕,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 …… 清明,正值播种期。 这一回的播种由于是为了推重水稻养殖,所以举办的异常隆重。温乐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郡城第一大员自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开始就在打着哈欠配合祭神,欢唱着的百姓迈着古怪的舞步缓缓的将稻种撒进泥土里,并且宛转悠扬的高唱着祈求神明让种子们都发出好秧苗的歌曲。其实歌词一点都不押韵,只是听个声音罢了。 这事情一直忙碌到快要傍晚方才停歇,匆匆扒了几口饭,他又要乘着马车赶到码头,试航的轮船的归期就在今日。 码头就在郡城的边缘,用坚固的定型水搭铸的高台不比后世的堤坝逊色。远处的海天一色实在是美不胜收,碧波湛蓝的海水在微黯的天光下显得神秘而美丽。 今日的码头人声鼎沸。 岸边有序的搭建起来的高高的驻台上被自明灯照耀的亮如白昼,海岸边原本因为台风来时每年必来的涨潮而无人居住的地区此刻也因为岸堤的建造而建筑了十分多的仓库,里头放满了各个郡县运送来的特产货物,比如兼州的海盐,郦洲的干果等等。 马车在疾驰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车内的温乐更是满心都是忐忑,车停下的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一直要保持的仪态,飞快的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一艘浑身被漆上蓝色、桅杆高的几乎耸入天际,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巍峨”和“壮阔”的巨型商船安静的停靠在港口前。 渔民们欢呼着从船上搬下一筐又一框丰收的货物,温乐甚至看到里头有一条大到需要三个男人合力才能抬得动的大鱼! 就连麦灵通也已经看呆了,赋春的渔船通常只能出行到非常有限的洋外,虽然祖先的记载里流传下了非常诱人的“遥远的深海里才拥有丰收”这句话,但因为能力有限,从没有人见到过这样大的活的海鱼! 温乐已经忘我的奔跑了起来,他寻找到搭建在高高的堤坝上通往港口的钢铁吊桥,多伦和戴安娜他们大声的唱着歌在吊桥下一边拍掌一边等待他。 见他到来,海边正在搬运水产并唱歌的百姓们凝滞了片刻,齐声欢呼起来。 “爵爷万岁!爵爷万岁!爵爷万岁……” 震天的欢呼声让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震颤起来,更是吓得温乐停住好几秒不敢动弹,好半天才咬着牙一鼓作气的走了下去。 渔民们虽然心中敬畏他,但因为身份的原因,具都不敢靠近,见他下来了,就慢慢的退出一个包围圈。温乐对他们客气的笑了笑,给多伦使了个眼色,迅速的爬上了商船。 站在缓慢摇晃着的船舷上,呼吸着鼻腔里浓郁的鱼腥味,温乐迅速的隐匿了自己的身影,从船栏当中的走道里找到船长室,就看到温润穿着一身皂色的常服,顶着夕阳暖色的余晖低头仔细的运算着商船回航的数据。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甚至不忍心打断此刻的寂静,没有伸手敲门就悄悄的走了进来。 温润很警觉的回头,看到是他,眼神立刻温柔了下来。 “遇到两一场风暴,一次暴雨,船很结实,完全没有出问题。” 温乐听着他比起从前来沙哑了许多的嗓音,拼命的点头,紧紧地抿住自己的嘴唇不肯说话,只是飞快的上前去抱住温润的身体,将脑袋死死的埋在温润的肩窝中。 温润顺从的任由他摆布,越过他的脑袋就看到多伦站在船长室外十分疑惑的歪着头,他对多伦挥了挥手让他先走,自己抱住好像在偷偷掉眼泪的弟弟无声的安慰着。 温乐抬起头来,只是眼眶有一点红,并没有哭了的痕迹。 他咳嗽一声,大约是对自己方才的失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黑了那么多?” 温润眯着眼睛掐他的脸颊:“你也瘦了不少,是不是又不肯吃饭?我出航前就经常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不肯吃东西,我走了以后没有人管你,你是不干脆连饭也不看一眼了?” 温乐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一个大男人,不吃饭还了得?你听那群没脑子的瞎说呢。” 见他恢复了精力,温润放心了一些,摸摸他的脑袋道:“这次的航海很成功,我从不知道深海中居然有那么多取之不尽的鱼群,只不过撒了两次网而已,前头的渔箱就堆得放不下了。我这些天在海上日日都是吃鱼,哈气都是一股腥气,才觉得怪不得你要造船出海,外头的天地比我想象中要宽阔的太多。” 温乐仍旧担心:“你说你们碰上了风暴?没有受伤吧?” 温润摇头:“这个船长室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大风浪里一点水也没有进,船身虽然颠簸的厉害,但完全没有倾斜漏水的事情发生。这船造的很好。” “我会给埠家姐妹升官的,”温乐勾起嘴角笑的异常得意,“下一次出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吧,再过不多久热天里海风会更大,”温润皱起眉头,像是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我虽然不想那么快就启程,不过为了安全考虑,每年只有清明前后和秋分前后最为适宜,这是多伦他们总结的经验。” 温乐点头,“行,今晚回家好好休息,我明日派人将用得上的东西都给你装起来,看时间你们自己安排也行。往返不用过问我,反正我也不懂。” 温润笑着,掐了下他的脸:“闭眼,快闭眼。” 温乐不肯听话,被他遮住眼睛,只听到温润他难得跳脱的“当当当”叫了几声,松开手掌的时候,横在自己眼前的温润手掌上已经托着一粒拳头大的灰色珍珠了。 这珍珠品相着实是好,圆润光滑自不必说多说,更为稀奇的是,那银灰的色泽就如同自己会发光似的,即便没有太阳在照射,也依旧浑身笼罩着一股雾蒙蒙的味道,瞧起来简直仙气十足。 温润说:“来时捕到了一队鱼群,领头的大鱼肚子里刨出这粒东珠,我看的稀奇,便偷偷留下来送给你。其余的小鱼群里也都剖出了大大小小的珠子,却都没有这粒的成色好。” 虽然在商城内用一点点钱就能买到许许多多的家伙,但这毕竟是真东西。温乐喜滋滋的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抬头对上温润温柔的神情,开口说:“剩下的珠子呢?” “……”本以为会甜蜜说几句话的温润嘴角抽了抽,失了兴致,“已经叫人收起来了,有半箱子,晚些就给送到府里给母亲。” 温乐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又给了温润一个拥抱:“多谢你记着我。” “我是你大哥啊……”温润失笑,又有些怀念一触即逝怀抱的体温。等温乐站定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温乐挑眉。 温润等了一会儿,不满的看他:“就是对炼儿做的那样。” 温乐咽了口唾沫,莫名的有种不大好意思的感觉,明明平常亲温炼都亲的很自然的……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犹豫了一会儿,凑上去轻轻碰了下温润的脸。 两个人都静默了。 好半天之后,温润一手按着脸颊摸了摸,低头对表情有些古怪的温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 …… 五月份的时候,秧苗已经生长的茂密旺盛,农户们带着期盼一整年丰收的美好愿望,在最短时间内插秧完毕。 此时距离温润起航离开中原,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温乐给他们装载了大量的粮食、火药、布料棉花以及酒水,这些生活物资在发展落后的地区无疑比黄金更有价值。 指南针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温乐不会做这个,大厉人算命用的罗盘有时也不太准确。他拿来给温润他们航海的罗盘是在商城买来的,准确率自然大大提高。另外,原本不想让他们带走的温炼,最后也还是跟着商队出发了。 温炼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他长得最成熟,实际心思却最单纯。他听不懂饭局上弯弯绕绕的谈话,自然和为官无缘,加上他武力值惊人对习武又那么有天分,将他放在赋春这个只有五千人不到的小兵营里实在是太屈才了。 温润和温乐在尝试让他明白生活中其实充满了危机和阴谋,在赋春很少能碰上那么好的机会,而出海航行,却无时无刻不在和天灾人害作斗争。 海域内丰富辽阔的资源不仅仅养活了勤劳诚实的渔民,还使得凶悍的海匪也拥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他们在海面上打劫丰收的渔船或是路过的商船,通常被他们遇上之后,一整船的人们也就凶多吉少了。为了保护自己的栖身之所不被人发现,海匪们是绝不会让手下的目标流出活口的。 而这些海匪则多由附近的岛屿内流出,其中输出最多的则是自唐朝前就与中原有少数联系的倭国。倭国领土狭小资源紧缺,人民却大多眼高手低,这使得民族内世代流传的思想总是和正义无法搭边,充满了我抢占我劫掠我自豪之类的负面思想。 前朝皇帝下令封闭港口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如同苍蝇般不断来骚扰的倭国人太叫人厌烦。他们总是像贼寇踩点一样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漏洞,一旦有机会了,也不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就开始攻打。 他们甚至用一队只有十二艘航船的船队试图占领一处沿海港口,随后就被前朝那些脑满肠肥几乎从不操练的水军们轻轻松松的全部打沉了……这些倭国人被抓捕之后在刑场异常亢奋的用倭国话自豪的例数自己的功劳,然后一脸“我就算是死了也帮助帝国完成了一半的大业”的表情被斩掉脑袋。 这太讨厌了,而且中原根本没办法在倭国人身上找到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前朝皇帝每日寻欢作乐尚且来不及,觉得港口开起来除了招揽苍蝇没有用处,于是大手一挥就把港口关闭了。 港口关闭后,遭殃的就成了周边的小岛屿和偏僻的地区。 许多小岛因为经常被倭国人造访,年轻一代的渔民们趁着打渔的机会全部搬迁到了中原,而偏远地区,就如同赋春这样距离倭国如此遥远的郡县,每隔一段时间也仍旧有渔船因为倭国人的劫掠而无法归港。 为了对付这些讨厌的倭国海匪,温乐特制了在水中也能爆炸的防水火药管,并且悉心叮嘱了许多遍火药管的正确用法,直到温润和温炼都一脸明白的试验了一遍后,他才放心的让人启程离开。 接下去的一个月里,直到今天,他仍旧如同目送孩子离开家乡的父亲那样,时而会思念起他们。 没有卫星,他又不懂铸造火箭,这注定了通信设备绝对无法以人力解决。而商城内的所有的商户店铺他几乎都问了过去,即便是有以空中数据连接语音的设备,也有非常严格的信号区域要求,航海时商船动辄离开岸边的程度已经没办法让这些设备起到作用了。 这些设备都不便宜,既然没有用场,温乐就不会随便浪费钱购买。 他用这段时间的收益开启了二号仓库和三号仓库,然后将大多数的火药和武器给放到了里面。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受潮也不会让人发现。 由于商场不允许交易大范围杀伤性武器,温乐到了如今也只用自己的权限购买了一柄手枪。但这柄手枪和温乐之前在地球的又有不一样的地方,手枪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有重量的金属小球。它的杀伤力全靠手枪内部小零件造成的超级弹力,只是启动时发出的噪音异常的大,且没有消音设备――这是唯一的缺点。 温乐试图让人去研究一下这柄手枪是否能够仿照,但因为没有升级到可以开辟更大的权限的原因,将这柄手枪拆开后他就没有可以随身使用的防身武器了。 为此,手枪的研究只能暂时搁置。 好在他的经验值也增长的不算慢,他现在主要在跟赵大牛固定交易,商城内也同样有勾心斗角的事情出现,所以固定的好合作伙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而目前他所决定贩卖的货物还没有一个单独的生产链,温乐于是并不着急升级,与其杂七杂八卖些无法固定的商品,他不如少而精的打出自己的招牌来,让人家一需要这样东西,就想到他这里可以买到。 物以稀为贵,因为货物不够,他的丝绸价格翻了几乎五倍,酒水的价格也有四倍之多,偶尔有货了,还不等其他新客户抢购,赵大牛总能最先买下来。久而久之,酒水和丝绸的订单温乐手里已经集齐了好大一堆。 他只需要专攻这两个方面,就可以做大做精了。 而这几日,老侯府的蚕房外院里总是烟雾缭绕全天有人忙活着,因为蚕开始结茧的关系,心系出栏蚕苗的女蚕谷雨对自己的工作异常的仔细,她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跟众人一起留种子煮丝。因为她对养蚕严谨又认真的态度,如今蚕房内的女人们大都已经信服她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连说话里都带着羡慕嫉妒恨。 丝理好之后便需要处理和染色,染坊和织坊的女工们早已准备就绪,从收到丝品开始,迅速的就进入工作状态中。 织坊是温乐手下的大丫鬟沉香来打理的,染坊是大都带来的侍卫队中一个小队员解决的,超级大的纺织机由四个女工轮班织造,三天后,一匹藕底上翻滚着粉色藕花的色泽丝滑的绸缎呈到了温乐的面前。 在仔细的审查了边边角角每一个角落之后,温乐终于在一众大气都不敢喘的女官面前放柔了神色,大手一挥:“赏!” 隔日,赋春城门口由府衙牵头贴上了一张醒目又嚣张的招聘广告。 上书―― “招蚕娘若干名、浆染工人若干名、丝织女工若干名,每日工作时间:辰时一刻――申时一刻,每月轮休两天,包早午两餐,每月薪金一钱银――三钱银,有经验者、好学者优先。 另招绣工出色者若干名,每日工作时间同上,每月轮休五天,包一日三餐,每月薪金五钱银起。” 因为另外派了嗓门大的衙役在城门口敲锣反复朗读招聘令的原因,当日,这则通知就在赋春内引发了轰动。 众所周知,在侯府内做工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舒坦,不光有钱拿,每个季度还有新衣裳穿,下人们的大锅饭还每天都有荤菜,这样的府里,纵然是许多读书人也是很眼馋的。 在这个时代,女人们因为眼光的局限和知识的匮乏,以及长期被男权压迫的原因,大多无法给家庭造成收入来源。一整个家庭就靠男人拼搏,不光让女人在家庭中没有地位,也导致了平民的人家收入太少更加贫困。 就算是种地,每年除去各种苛捐杂税后能赚到口饭吃已然不容易,这已经是比起贫民要更高一阶层的平民的生活了。赋春经济落后,自然更少有工作岗位能够提供给百姓,如今就算是在商店里做个工,于乡亲们来说也是异常值得骄傲的职业。 而此时此刻,侯府内的一站通告居然告诉他们,女人也能赚钱了! 好面子的男人们总不好意思让妻子出门打拼被说闲话,而受够了生活困苦的女人们,特别是心疼孩子的母亲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迅速的蠢蠢欲动起来—— 第三十二章 大都的初夏比较潮冷,天阴的快,整个都城内笼罩着若隐若现的雾霾。 禁宫内狭长的公道上,户部尚书步履匆匆低头疾行,微热的天气里他披着一件半薄的夹衫,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行到御政殿前,带路的宦官脚步忽然一顿,麻溜的跪在了地上,朝着前方高喊:“奴见过谏千岁,千岁万安。” 尚书抬头一看,御政殿外的长廊上,那穿着王袍迎风而立的男人,不是谏郡王又是哪个? 新帝登基,大厉朝内风云变幻,数不清多少曾经只手能遮天的大能们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正理儿,但如新帝这般做的大刀阔斧毫不遮掩的却没有几个,而旧人的退位自然会有新贵来重新登高,如今大厉朝内最为风光无两的人,当指眼前这位看似默默无闻的郡王殿下了。 新帝的手段虽不入流,却能让人惧怕,他身边的红人自然就代表着地位和权贵,即便是看在新帝的面子上,所有人也都会卖这位殿下几分颜面。 但如同户部尚书这样的老臣,却未必能瞧得上这位如今春风得意的“红人”。 墙头草算是什么?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清清楚楚?当初太子殿下一家独大的时候,这位谏郡王几乎日夜留宿东宫,兄友弟恭的把戏做的不知道多么好。而他手段确实出挑,太子殿下一死,新帝居然也能完全不顾谏郡王从前的立场,既往不咎的对他无比宠幸。论心智城府,无人能不服,但若讲到他做人的德行,那可就太有的说了。 户部尚书胡子一抖,不甚真心的鞠躬道:“下官见过郡王殿下。” 谏郡王眯着眼瞅了下他,态度倒是和煦:“是胡尚书?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胡大人进贡可是有要事禀奏皇兄?” 胡尚书垂着眼:“下官却有要事,不知道圣上此刻……?” 谏郡王扫了下内殿的殿门,有些犹豫的说:“几位守军大人们也在里头。” 文武官儿们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文臣们嫌弃武将一身臭汗就知道舞刀弄枪,武将们又嘲弄文臣们拿捏着笔杆子只敢嘴上放炮,这情形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只是皇帝都懂得制衡之术,反倒更调动官员们的积极性。 令大厉朝文官儿们大感可惜的是,新帝陛下登基前是军营出生的,这使得他平常对文武官员们的内斗难免会有些私心的偏向。因为他暴力诛杀老臣的关系,如今朝内官僚们对他都很是畏惧,所以一般也不敢讨他嫌乱搞内斗。此刻一听到在殿内的是那几个最心高气傲不过的守军,胡大人立马头疼了起来。 他也不再闹脾气了,苦巴巴的瞅着谏郡王道:“王爷,下官这儿……为的是赋春郡城的赋税啊。这可不是小事儿,可关系到了圣上的脸面和尊严!” 赋春? 谏郡王抓着披风的拳头紧了紧,神色有一瞬间的莫测,他沉吟了一会儿,迈步走向殿门:“那行,你跟我进来吧。” 皇帝在和军营内的老弟兄们叙旧,聊得正高兴,谏郡王全无眼色的就闯了进去。令胡尚书诧异的是,圣上不仅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满,反倒看起来还挺高兴的,甚至主动坐到龙椅边缘一些,招呼谏郡王说:“阿笃,来这里坐着。” 谏郡王扫了那群坐在椅阶下头的守军们一眼,凝视皇帝说:“皇兄,胡大人有要事启奏。” 见他居然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皇帝看上去也对此不以为意,胡尚书有些心惊,却暂时不去多想,上前一步作揖道:“下官参见皇上。” 皇帝的脸色立刻没有方才好看,他有些不太爽的靠在椅背上摸着嘴唇盯住胡尚书看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朝着那群守军挥手:“你们都先回吧,下次有时间,再召你们入宫。” 武将们嘻嘻哈哈明显和皇帝极为熟悉的告了退,临了背过身离开的时候还齐齐的瞪了胡尚书一眼。胡尚书气得够呛,等到人都走了,颤颤巍巍的从衣袖里摸出一张叠成长条的纸张和一份黄皮封面的信,然后哆嗦着手慢慢将长条纸展开。 这期间皇帝与谏郡王说着话:“你身体可好些了?上来坐吧,我喊人去炖了姜奶,你今日就歇在宫里,吃了姜奶明日再回去。” 谏郡王低声回答:“谢皇上美意,芙儿今早临出门时已经说了要做家宴,我答应她要早些回去了。” 皇帝立马闭嘴,移开视线盯着胡尚书:“你要说什么?时候不早,没有要事就快些退下。” 胡尚书抖着那张纸:“皇上!您可知……赋春郡今年交上了多少的赋税?” 赋春?皇帝想了有大概五秒钟,才记起是自己流放温家小子的那块穷乡僻壤,那地方贫瘠又闭塞,每年都是拖后腿的,他倒是有些印象:“多少?” 胡尚书咬牙切齿的说:“一个铜板儿都没有!” “果真?”再怎么穷还能穷到一个铜板也交不出?皇帝很是诧异,“可有解释原因?怎么连一个子儿也没给?莫非是温家那小子死了,用作给他办丧?” 胡尚书托着那封未拆封的信件:“皇上明鉴,随车只送来了这封信件,下官不敢轻易开启。那送信的马儿还养在户部吃草,赋春郡的那位爵爷下了谕令,还叫户部负责他们的吃喝拉撒!” 皇帝皱着眉头:“信给我看,这事儿办的简直岂有此理。” 谏郡王并不说话,此刻接过胡尚书拿着的信封慢慢的上了椅阶,沉默的站在龙椅旁边。 皇帝拆开信,皱着眉头看了两行,神色忽然古怪起来。 温乐在信中厚颜无耻极尽所能的哭穷,侯府没钱加盖、房屋漏水、随从生病、海水涨潮没堤、禄米中有沙无法食用等等等等,字里行间几乎能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叫自己还没有拿到今年的俸禄,已经快要一穷二白的呐喊声。 皇帝最喜欢看别人倒霉,并且尤其喜欢看到自己的仇人倒霉,他看完了信,哈哈大笑起来:“朕果然明智,不费一兵一卒,封了他个爵位,就叫他如今生不如死!” 胡尚书立马低头,当做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皇上!下官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即便再困难,地方也没有不缴赋税的道理!若此事传扬出去,各地治官都纷纷效仿的话,绝对是一股影响重大的不正之风!” 皇帝正乐不可支,听他这样严肃,立马失了兴致,他厌烦的挥了挥手:“用不着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赋春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缴不出来又能怎么办?你去催?” 胡尚书立马闭嘴,有些愤愤的低头不语。他本是一心为国,凭什么要受这种冷嘲热讽? 谏郡王站在皇帝身边看了个大概,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侯府无法修建?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随行人员病倒,可有说病的是谁?” 皇帝冷笑:“他这是在伸手问我要钱,你说我可能给他吗?真是蠢货,去了赋春还巴望着过大都内荣华富贵的生活,我可不是叫他去享受的。” 他说完,不理会谏郡王担忧的神色,大笔一挥,在求拨款的几句话下头写了大大的“驳回”二字,至于不给赋税这回事…… “朕总不能斩尽杀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赋春的臣民也是朕手心的肉嘛。” 现在只不过把温家小子丢去那块地方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把自己搞的连赋税也缴不出来了。不必自己再去做那个恶人,那块穷山恶水里总有人能折腾他,毕竟那可是死了六任太守的赋春郡啊! 得知到赋春交不出赋税,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更加高兴了。这不正好证明了温家小子穷到揭不开锅了吗! 回到王府,谏郡王思来想去总觉得心头难安。 他心中因为过去的往事总对温润有一些愧疚的感觉,也因此,在大都内的时候,他总是竭尽所能的为温润大开方便之门。只可惜温润总不给他这样的机会,纵然自己碰壁到头破血流,也一直在坚持自己的骨气不肯低头,好不容易等到三房被发配到了赋春,谏郡王本以为自己赎罪的机会已经来了。 这一年间,他给赋春郡城去了无数封信,温润手下余留的护卫虽然偶尔会因此跟他接触,但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一封温润的回信,也从不肯透露主人的近况和隐私。 他一直在担心温润的近况,却因为大都内风云变幻的关系,从来不敢正面和皇帝提出对温家人近况的好奇。 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选择…… 谏郡王不敢在深想太多,他如今只能过着走一步看一步的生活。面对自己心中沉甸甸的负罪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吩咐管家晚些时候将府中的上好药材和金银预备一些送到户部衙门内回赋春的马车那儿。给予自己一些微薄的安慰。 …… …… 赋春郡城内,温乐大口往嘴里塞着冰沙,麦灵通一脸黑线的坐在他跟前儿翻开大都里新派下的圣喻。 温乐很得意的瞅他:“看吧,每年几千两的寿礼和近千两的赋税加上去大都千里迢迢的路费就省下来了。有那个闲钱不如降低农业税,交到大都可真是吃撑了。” 虽然每年名头上上缴的赋税只有一千两不到,但运送赋税一路的车马费户部可是不会报销的,加上皇帝和后妃们都要准备的厚礼,赋春这么个小地方每年在这一方面的支出居然高达七八千两纹银。 老天爷,这里多少大官儿们都没见识过金锭呢,近万两的纹银在这么个小地方,够做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比如将农业税调低一些,拿来采买生活物资接济老人等等等等,哪一样不比送去大都给那位人憎鬼厌的皇帝好? 麦灵通脑子虽然聪明,但自小就被灌输了不可动摇的忠君爱国思想,如同温乐这样坑蒙拐骗钻空子的行为就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干。如今温乐的哭穷收到了相当实质的成效,这一结果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麦灵通弱弱的反驳:“为人臣……给圣上预备寿礼本就不该推辞……” 温乐嚼着冰,如今赋春地下修建了一个不小的冰库,专门用来保鲜水果之类的,成本也很低。 “那你就给我准备吧,”他含糊不清的吐着字,眼神似笑非笑的朝着麦灵通那里扫去,“你要为人臣子,该是为我为,而不是千里迢迢的那位。” 麦灵通呐呐的垂头不敢说话。 匆匆跑进衙门的林永恰巧为他解了围,自前院开始,他便高声在大叫:“爵爷!爵爷!!!!温大人的商船回航了!!!回港了!!!” “什么?”这消息来的十分意外,温乐冰也不吃了,刷的就站起身来,里衣大喇喇的开敞着露出胸膛。他也不害臊,盯着跑进后院的林永就问:“确定了?是温大人的商船?” 温润出海前温乐封他做了赋春郡海运理事,称呼一声大人并不为过。 林永气喘吁吁的点头,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温大人他非但回来了,还带了……带了好些船只一块儿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温乐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却没有浪费时间,迅速的系了衣带朝门口走去。 林永瞅着桌上温乐吃剩的冰沙,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舒坦的长长吁了口气。他转眼瞧见麦灵通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稀奇,俯首问:“爵爷已经走了,你怎么还呆在这不动?” 麦灵通脸色发白,额角冒着豆大的汗,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涣散的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忽然回了魂,拔腿就追了出去。 林永依依不舍的瞧了眼桌上摆着的那个透明的冰碗,跟在后头,心中腹诽了一句――癔症。 ****** 港口正忙得热火朝天。 除了颜色鲜明的温润开走的商船外,此刻港口上还停靠了五艘大大小小的货船,大的比起温润他们的也不逊色,最小的那艘就只有温润他们三分之二大。都是木质结构,看起来有些老旧,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黑色的旗帜,无端显得阴森。 老面孔的水手们和赋春当地的士兵一起挥舞着鞭子呵斥那些船上的船员有序的下船。温乐发现到这些人的手都被捆绑的死死的,套上了布袋,脚腕间都绑上了绳结,足以他们迈步,却使人无法奔跑的长度。 这些人长相并不一致,有五官偏东南亚的黑皮肤人,也有发色比较浅五官比较深邃的其他人种。穿着打扮和大厉人明显不同,几乎都带着相当浓郁的戾气,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善茬。 温乐皱着眉头,随意拉过一个水手来:“这些人是谁?” 水手一瞧拉住自己的人居然是温乐,吓得连连后退,随后仰头朝着船上高声大叫:“老大!!!老大!!!!爵爷来了!!!” 码头一阵骚动,忙碌着的兵士们抽空跟温乐行了礼,很快的,一群人从主船的侧梯那儿迅速的跑了下来。 领头的温润把温乐吓了一跳。 温润黑了可不止一点两点,去时本来皮肤白净的很,加上举止有度谈吐文雅,怎么看怎么是个温润如玉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现在佳公子变成黑耗子了。 偏偏他还穿着自己那身皂色的衣袍,头发很久没有护理过显得有些枯乱,人也精瘦了一圈,从船上飞快的跑向码头时,温乐几乎一时间没认出来他。 好在他五官长得好,虽然黑了许多,但比起以前来反倒多了些男人味。下到码头,温润迅疾的脚步忽然放缓了,他和温乐隔着人群远远的站在两端,温乐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分明感受到他在盯着自己。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温乐居然心生起怯意,没有了挪动脚步的勇气。 不知道这样遥遥相望了多久,最后还是温润主动慢慢走近。温乐如同被钉在原地似的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对方缓缓的走到眼前,对比记忆中的眉眼,才发现除了肤色,温润似乎一点也没有变。 走到再不能更近的程度,温润垂头盯着温乐仔仔细细的打量。近半年的远洋生活让从来养尊处优的他又长高了些许,虽然温乐也在长个子,但曾经最佳的增高年龄他都用来长肥肉了,横向发展的后果就是他比周围同年龄段的公子哥儿们看起来都要矮小一些。 他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压了下温乐的脑袋:“你怎么又变矮了!” 温乐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忐忑,一听这话什么感觉都一扫而空。两个人好像压根儿没有离别过那样迅速的又亲密起来,温乐打掉温润的爪子,愤然说:“哥,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温润咳嗽了一声,摸了摸嘴上蓄起来的一撇清爽的胡须,低声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你别生气。你这个身高在赋春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了。” 温乐瞪了他一眼,越过他看向才下了船的多伦,多伦穿着温乐新年时特意吩咐人替他做的丝绸大花裤子,登着马靴骚包兮兮的往腰上系鞭子。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温乐的视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指了指那群被驱赶着的海盗模样的俘虏,又指了指温润,扬起大拇指来。 晚间洗漱完毕,兄弟俩面对面坐在书房内,温润一板一眼的汇报工作。 问起那群俘虏,他发笑道:“当然是海盗。我们从群岛交易完带着货物回航的时候碰上的他们。一开始人可比这里多,第一回碰上的是三艘船的匪队,我们用你留下的雷管炸了他们两艘船,然后把剩下那一艘船的海匪都给抓起来了。结果没多久他们老窝里的人马全部出动要来寻仇,又被炸沉了好几艘,这群人再没敢反抗,我就把他们都捉回来了。” 温乐哈哈大笑:“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想必是在海湾里作威作福惯了,还想到咱们这儿拉大旗作虎皮,你做得好!” 他心知事情肯定没有温润这一轻描淡写来的轻松,一队七八艘船的海匪战斗能力绝对比大厉朝的海上正规军要来的厉害了,仅仅凭借那些雷管想要收服人家必定没有那么轻松。 温润被他夸奖,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拉着他到自己床边坐下,打了个哈欠:“这一去虽说辛苦,海上的风景却也着实漂亮。下次有机会了,我们航线弄熟悉后我就带着你一块儿去玩玩。我们这一回找到了一处连在一块的群岛,船靠岸的时候,岛上的人们害怕的很,还朝我们丢石头和矛……” 温乐不知不觉听的入神,脑内几乎想象出一副活灵活现的画卷。他打断温润的话,插嘴问:“你们不会把他们都杀了吧?” 温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杀他们?那里本就不是我们的土地,他们害怕我们,沟通不就好了。后来我们拿出大米布匹之类的东西,连部落的头领都变得非常热情了。” 温乐没料到这个老古董思想还挺人道的,顿时就好感大增:“我只是担心而已,你想的周到,老三肯定撩着袖子要上去打架的,你劝得住他?” 温润哈哈大笑,他扒了扒温乐乱糟糟的头发,脱了鞋子爬上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来,熄了灯我慢慢和你讲。” 温乐好奇后事如何,急忙照做,温润细心的把他脱下来扔到地上的袜子捡起来放到床边,在被窝里摸索到他的腰,抱住拉到自己这边来。 温乐有点别扭的扭了扭,被他打了下屁股:“别瞎动,我困死了,好久没抱你给我抱一下。”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把手掌移到温乐的屁股蛋上捏了捏,叹道:“你怎么又瘦了,再瘦就要脱型了,这样不是挺好的?” 温乐掐着他的咪咪威胁到:“你把手给我挪开,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温润低声笑着,听话的移开了爪子,挪到自己胸口来握住温乐的手,继续说方才的事:“你可真是了解老三,那群当地人朝我们扔木矛的时候,他气得都快发胀了,还闹着要下船去教训这些人一顿。我虽然拦下了他,但后来他还是找了个机会和那群本地人的头领打了一架,反倒因为那一架,他在群岛上混的比我更风生水起。” 他的手心滚烫,贴在温乐的肌肤上有一种特殊的潮湿感,低低的耳语响在头顶,黑暗里,一种忽如其来的情絮浮沉在空气中。 兄弟俩亲密的拥抱着,温乐叹息一声:“辛苦你了。” 温润眼神温柔,一手伸在温乐的颈下,一手紧紧捏住对方微凉的手,低头用嘴唇在温乐的发心轻轻碰了碰。 “睡吧,”拍拍温乐的后背,温润有些疲惫的小声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做也来得及。”
推书 20234-10-06 :重生之天生平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