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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顷一直静坐至天明。豹子虽然爆发之后又沉睡过去,但这并不代表一切将随着一个梦消弭而去。文顷其实已经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豹子突如其来的话语,明显昭示着一些即将揭开的真相。 他整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醒过来后怎么办,该以何种面目面对豹子,是该对他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还是说,承认自己并不是奇穆本身的灵魂,只是一个半路寄宿过来的替代品。 如此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文顷脸上添上了两抹黑眼圈,今天豹子起来的有些晚,他没继续等待下去,按照平日里的安排下去烧早饭,准备出摊的材料。 今日小老板起得也很早,见着文顷便阻止了他准备出摊的行为,神秘兮兮道:“待会儿跟我去见个人,我早些日子便约好了。” 文顷也挺奇怪的,问老板是什么人,对方却卖了个关子,说见了便知。 那天文顷走得急,走的时候豹子还在睡,豹子从来不赖床,今次有些反常了。他没去叫醒,将烧好的白米粥放在了房间桌子上,顺便摆上了一些腌制的咸菜。想着即便他起晚了,也不至于饿肚子。 小老板瞧着给他竖大拇指,说即便是他妻子,也不见得这么勤快过,真是艳羡死了。 文顷哪会告诉他,这种事是有价值才会去做的,至于价值为何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老板带文顷去见的人,正是为旅店做装修的瓦匠头子。他没想到小老板这般积极,竟在他不在的时候安排好了不少事,为他减轻了不少麻烦。 小老板稍微引荐了一番之后,便对文顷说:“这瓦匠头子以前为镇上不少饭馆做过工,经验绝对丰富,而且他认识这个行业里不少人,人脉也广,只要设定好了方案,你就全权交给他负责就好,他什么事都会帮你办妥。” 文顷先把豹子的事搁在了一边,认真谈起装修的事来。 瓦匠头子脑子很活络,谈论起来滔滔不绝,文顷坐在他对面,要时时刻刻躲避着他的口水。 他们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把装修方案确定了,可是却在价格上扭扭捏捏,难以谈拢。 小老板比出五个手指,示意自己愿意出的数仅有这些。小老板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可能真一股脑地往里投钱,他要是这么做了,不是让文顷捡了个大便宜吗? 对于这点,文顷心里也有数,无奸不商,这道理可是烂熟于心了。在价钱方面,他俨然有些踌躇,虽然这几个月挣了不少钱,但他不可能都贡献出来,他要防着意外的情况。再说,身边还有一些钱是属于豹子的,他更加不可能拿出来。 于是三人在价格方面迟迟达不成一致。 瓦匠头子捏了捏两撇小胡子,说:“文兄弟,我跟布姚哥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兄弟了,他肯带你来见我,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轻。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断不会坑熟人。你就放心大胆地出钱,我保准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文顷在人类世界活了二十来年,虽说不上混得多好,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被这么几句好话给糊弄过去。在人类世界,有种说法叫“杀熟”,就是指那些看起来待你如父母,却在嘘寒问暖中温柔地宰你一刀的人,你却傻傻不知,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当然文顷不能肯定小老板就是这么个人,毕竟平日里,对方还是挺照顾自己的。只是开店这件事非同小可,谁出钱,出多少钱,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小老板毕竟拥有旅店地皮的永久使用权,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就像一个临时工,随时随地都能走,倘若为了什么事真一走了之,那自己当初投资的钱就都成了泡影。这样一想,小老板就捡了个大便宜。 文顷与小老板各有各的思量,这事就这么僵着。后来文顷觉得这么僵持下去实在不妥,他便提出了一个要求,签署装修协议,当然在兽人世界没有协议的说法,文顷尽量解释成契约。 这下换瓦匠头子犯难了。他做这行当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装修前要签署契约的,眼下从一个毛头小子口里说出来,他自然是不肯依了,眼睛直往小老板那边瞟。 小老板能不明白瓦匠头子的意思吗,这契约一说他也是头次听说,要怎么写怎么签,心底都没底。若是他俩答应了,文兄弟自己拟出一些条条文文,都是为他自个儿考虑的,那他们不就吃亏了? 小老板蹙起眉头,他真不喜欢这么精明的人。 文顷看出小老板神色,看了看外头天色,起身道:“这事其实不急,你们二位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我的建议,至于钱,我只出这个数。”文顷比了三个手指,多一个子都不行。 说到底,文顷也不着急开实体店,如果环境不允许,他完全可以无限期延后。 瓦匠头子见文顷要走了,赶紧给小老板使眼色,小老板心一横,握了握拳正要挽留文顷。不想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来,这人身影呈现的时候,连文顷自己都觉得惊讶。 文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喊出了那句:“小白?”他总不能叫白霄吧,虽然眼前这人出现的时机,也不知道到底适不适当。 男人走进来,面色以及惯常表情早已和原来的豹子,不,该说是失忆时的豹子相去甚远。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连文顷自己都一头雾水。 豹子就这么堂而皇之走进来,伸手拉过文顷的手臂,使他转了个身,然后依着原来坐过的位置,两人一块坐了下来。 瓦匠头子正诧异怎么回事,小老板也看着有点不对头,这会儿瓦匠头子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指着豹子就说:“我、我拦不住他。”明显上气不接下气。 豹子挨着文顷一起坐下,半晌开口道:“鼻子不灵光了,找你竟然花了不少时间。” 文顷心中一愣,这说话语气,已经很明显地在昭示着什么。 这话刚说完,下一刻豹子便把手搭在文顷肩上,目不斜视对着眼前二人,只说:“钱不是问题,但是要求得按照文顷说的来,契约一定要立,白纸黑字,什么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就退出这场交易。” 豹子陡然转变的说话语气让小老板身体一僵。这么多月来,他可是看着这孩子犯傻发愣的,他哪时有这么清醒的头脑,而且感觉说起来话也相当有气势。小老板不由努力瞅着对面才出现的男人,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答案和结果来。 豹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他从进来到坐下,都保持着同一种表情。他没笑,也没怒,除了说话带起的面部肌肉波动,他几乎在没其他变化。 其实最震惊的,莫过于文顷了。他所想到的都发生了,甚至来不及想的也发生了。他现在脑中混乱无比,他真想地上马上裂开一条缝,让他能借势逃走,摆脱这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掌控的局面。 豹子将搭在文顷肩膀上的手放在,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瓦匠头子又要发话了,这会儿豹子却侧过脸道:“今早你烧得粥很好喝,咸菜也很入味,谢谢。”弄得瓦匠头子尴尬不已。 小老板的腿从桌底下伸过来,默默踢了文顷一脚,文顷才如梦初醒般浑身一抖,然后强压下内心的百般滋味,问道:“小白,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文顷此刻只有装无知了。 也不知豹子有没有看出文顷的窘迫,解释道:“我是想告诉你,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完全由我来负责,其他事情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豹子的意思文顷能不知道吗,他刚才明显是没话找话,他心里紧张,完全是被小老板踢了一脚后的本能反应。 文顷正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装出一副“啊,小白你恢复记忆啦”的惊诧模样。 这个时候小老板很适时地咳了几声,终于为着尴尬的局面寻得了一点解决的契机。他说:“文兄弟刚才说得对,开店这事急不得,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大家先回去思考思考,过几天再谈谈,可好?” 豹子就像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谁都没心思继续谈下去。 文顷听着,赶紧接道:“也好,现在是吃饭的时间了,大家都饿了,一饿脑子就不清楚,还是改天再商议吧。” 豹子在一旁没有多说什么,紧跟着文顷走了出去。 虽然已值正午,但空气里却透着丝丝凉意,似乎是到了兽人世界的秋季了。 文顷深深吸了口气,灌入鼻腔的气息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豹子站在他身边,不作声响,看着他仰起头,慢慢闭上眼,微弱地耸动肩膀,直到整个呼吸过程完结。 “我曾经说过,我要买下整个小镇送你,我现在就可以兑现承诺,如果你不介意,生意也别谈了,在旅馆里休息一两天,我把镇长的位置弄来送给你。” 豹子面无表情地在文顷耳边叙述着一件状似非常普通的事。文顷简直要一口血吐出来,“不不,我快跟不上你的思维了,你慢点,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弄清楚……”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在人流穿梭的街道上,豹子静静看着文顷,眼里的色彩比平时更为深邃。尽管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那种目不转睛的注视却显示着他隐藏在内里的某些情绪。 “你恢复了……是么?”文顷没有连贯地说出这句话,心里总是有些抵触。潜意识里,他其实不希望豹子清醒过来,他有着连自己不敢面对的自私一面。 豹子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本来想摸摸文顷的头发,却发现,这个动作以前文顷经常对自己使用过,带着某种宠溺与迁就。于是豹子想想还是算了,他的手最终落到了文顷的肩膀上,说道:“真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初次认识你的时候,你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对我吐泡泡。” 文顷有些心虚地撇过脸去,“那时……我……” “那时你肯定不记得我,不过也算有缘,我受你父亲的恩情,如今又遇到了他的儿子,也算老天爷眷顾我,否则我这辈子都要过得浑浑噩噩了。” 豹子话语流利,与以往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文顷一瞬间有些不适应。 文顷想,那时我何止不记得你,那时的我根本不是现在的我,你当初遇见的奇刃的儿子,也早已不在这具躯体里了。文顷忖着,还是别把这件事告诉豹子了,这事对他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刺激。 “那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文顷道:“回去吧,回去再说。” 豹子看着走在前头的背影,喃喃道:“奇刃,你的儿子可一点都不像你。” …… 文顷像往常一样做饭,炒一些豹子喜欢吃的菜,不过他今天俨然心不在焉,以至于烧出来的菜色有那么点焉。 豹子依旧跟着文顷来到了厨房,只是动作稍稍迟缓了些。文顷察觉得出,他没有以前那么积极,毕竟是恢复了记忆,有了本身的意志,不可能整天围着自己转了。 “是不是我恢复记忆了,你心情不好?”豹子冷不丁问道。他拿起筷子,光明正大夹了口菜,往嘴里塞。 文顷拿抹布擦了擦手,“你比我想象得要冷静,我以为你肯定不敢面对以前被我照顾时的样子,傻里傻气的。现在的你,看起来很精明。” 豹子将筷子搁在菜盘上,“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说到以前的我,其实我也挺喜欢的,无忧无虑的,脑子里只有你一个人。”豹子说着,抬眼看向文顷,后者被看得一愣,倏地转过脸去。 “有个问题我很好奇,能问你吗?”豹子将手搁在灶台上,看着文顷忙碌着。 文顷手心渗汗,他似乎有预感豹子要问什么。 豹子见文顷不回答,只当他是默认了,便说道:“你明明有名字,奇穆,多好听,为什么要叫文顷?” 果然,文顷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说。他闷着头切菜,脑中一片乱麻。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然后想方法搪塞过去,这个问题他要是真老老实实回答了,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一只手不重不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豹子的声音响起:“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如果不想回答,就别回答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文顷手中动作一滞,“你看得出来我紧张,我可没有紧张。”然后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 豹子搭在文顷肩上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收紧,“我感觉得出来。” “是吗?”文顷只觉得好险,他闷着头赶紧切菜。 豹子的手离开了,他朝灶膛里看了看,直接坐进去添起了柴火。 文顷烧菜的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做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决定,从今往后,人类社会的文顷彻底死去,他决心扮演好奇穆的角色。既然这具身体已经属于他,那么与这身体有关的一切也将属于他。 至于那个原来的灵魂,管他去了哪里,说不准他和自己转换了时空,代替人类世界的自己活了下去,所以自己没必要愧疚,这一切都是公平的。 吃饭的时候,豹子一反常态地老是看着文顷,后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终于忍不住道:“有什么好看的,都看了几个月了。” 豹子却摇摇头,“以前是失忆时的我,现在我恢复记忆了,眼光也不一样了。”卖菜的凯迪教了他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可不会因为记忆恢复了而忘却。 文顷笑笑:“那你倒是说说,有哪里不同了?” “很多地方……”豹子仍旧上下打量他,“只是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所改观?” 文顷拿筷子指指桌面:“吃饭吧,别想东想西的。” 豹子却没有依从文顷的意思,“如今我性格巨变,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文顷忖了忖,说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你的记忆恢复得很突然,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天在我谈生意的时候出现,简直吓了我一跳。” “我觉得,这应该和玉佩有关。”豹子将脖间玉佩拿出来,“这是奇刃,你的父亲贴身佩戴的东西。说起来,那个男人贴身佩戴的东西真不多,一件就是这玉佩,另一件,则是他的刀。那两样东西从不离身。” “难道是玉佩唤醒了你的记忆?”文顷觉得不可思议。 豹子点点头:“我想应该是的。那日你无意中让我见到了玉佩,我当晚便做了梦,直接梦到了奇刃,小时候被他救过的场面一点一滴地全都冒出来了。后来你把玉佩转戴到我身上,我又连续做了两日的梦。” “如此说来,你和我父亲,渊源颇深?” 见文顷问得如此郑重其事,豹子突然笑出来:“你知道吗,小时候,奇刃老是把你托给我照顾,我还替你把过尿。奇刃虽然自称是你父亲,可是他是个地道的懒鬼,喂你吃东西,替你洗尿布等等一切事情,都是我在做,好像我就是你的奶妈。有一次我化身成兽,把你绑在背上一路飞奔,你的尿布没裹紧,你又突然尿出来,尿水就在本空中喷洒出来……” 文顷听着也笑起来,虽然他知道,豹子说的根本不是自己。 “想听听你父亲的事吗?”豹子忽然沉下脸来,笑容被他很快收敛去。 “你说说看。” “文顷,其实你改了名,也有好处。做奇刃的儿子,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他生命中有很多女人,光是我和他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就见过不少女人上门跟他讨情债,那时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被那些找上门的女人弄死,这是一件累人的活。” 说实在话,文顷从来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虽偶尔听奇岐提起,那也是只言片语,除却那些只言片语,就剩那些梦了。梦境让文顷觉得,他的父亲应是个了不得的人,没想到从豹子口中说出来的,竟有这样的云泥之别。 “奇刃很会讨女人的欢心,不过在我看来,他是个很无趣的人,连到给你取名字,他都相当随便,竟然在和别的兽类打架的时候随便取了一个。不过我依然感谢他,如果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我。” 豹子越说越消沉,文顷打断道:“吃饭吧,别说了,也别想了。” 豹子却道:“我讲了这么多,你的反应却是意外的平静。” 文顷说:“可能是因为从小没和他在一起生活过,所以感情不深。”其实文顷是骗人的,他们当然在一起生活过,不然自己就不会做那些梦了,但他实在记不得了,便只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好了。 豹子看着文顷,这次的注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强烈的目光让文顷不适应,他说:“别看了,赶紧吃吧,不然要凉了。” 豹子很快低下头,那筷子在碗里鼓捣一阵,说道:“文顷,我猜得出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在背井离乡,孤单一人,不过你还有我,我不打算回白豹族了。” 33 “我认为,白豹族你还是回去一趟,男人该有责任心。”文顷正色道。 豹子停下吃饭的动作,“可是回去之后,会有很多麻烦,而且我不见得还能回得来。”他看向文顷。 文顷思索了一阵,说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豹子的眼神有些深邃难懂,“文顷,你没必要迁就我,我听你的话,回去就是。” 一句“我听你的话”,让文顷顿时觉得,豹子还是以前的豹子,那个单纯的自己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的豹子。 小老板踌躇了好久,终于决定和文顷谈一谈,不是生意的事,而是小白的事。 撇去生意方面的事情不谈,小老板其实是个不错的人生导师,文顷心里有结难解的时候,找老板谈谈,思绪就会很快被捋顺。 小老板不会专门腾出时间来和文顷聊天,他总会在坐柜台的时候,有意无意和文顷聊几句,聊着聊着,就把正事给聊通了。 “最近看你心情不好,黑眼圈很明显呐。”小老板见文顷要去出摊,冷不丁和他搭讪起来。 文顷苦涩一笑:“您看出来了?” 小老板一面拨打着算盘一面道:“不需要跟我说你的心事是什么,”因为他猜得到,“我只问你一句,小白的身份不简单吧?” 文顷摊手:“您看,您的眼睛尖得很。” 小老板呵呵一笑:“我就知道是这样。现在如何,他要走了?” 文顷索性打算推延出摊时间了,他拿了张椅子坐在柜台前,双手搁在台面上,稍稍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老板,这样吧,我跟您说件事,您别说出去。” 小老板眯起眼:“做生意的人,信誉最重要,你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文顷忖了忖,开始讲故事,“从前有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野狗,小时候没受什么教育,长大了尽跟着地痞流氓干坏事,有一次他终于遭了报应,被人一刀捅死了。这一刀虽然把他的身体捅死了,他的灵魂却没有消亡,反而寄宿到了另外一具躯体里,从此以后他代替了那个身体所具有的一切,光明正大享受着那具身体所持有的特权。 有一回,他救下了一头小狼,可是这头小狼没有之前的记忆,小野狗就以自己的方式教导这条小狼。小狼很听话,小野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过小野狗一直都很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小狼恢复记忆后会不会离他而去。他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某些情感,直到有一天,小狼记起了一切……” 文顷自顾自讲着,他没注意到小老板的眼神,更没注意到楼梯口的柱子后面藏着一人。 文顷讲完后,觉得终于可以舒口气,不管小老板会说什么,他只是想要找个人倾诉罢了。 小老板的眼神从楼梯口转回来,微不可查扬起嘴角,“如果你说的只是一个故事,那么我只能说,挺引人入胜的,说不定还可以讲给我的孩子听。不过我想文兄弟你,不会一大早讲故事给我听,”小老板沉下声来,“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了。” 文顷如今一个头两个大,任何意见都能听得进去。 小老板指指他的心口,“你这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别顾虑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小狼喜欢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又怎么知道小狼是为了感恩才留下来的。我是过来人,想当年我媳妇儿还不是我媳妇儿的时候,整天当着我的面说这个男人怎么怎么好,那个男人怎么怎么棒,可我要是随便看哪个姑娘一眼,她就气呼呼地回去做个小人来扎。现在她成了我媳妇儿了,更是什么都管着。你觉得她管得太宽了,心里烦躁;可是没她管着的时候,心里又痒痒。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很矛盾。” 文顷承认自己确实很矛盾,既想豹子走,又想他留下。老板讲的这些,实际上帮不到文顷多少忙,文顷将那些烦心事找个人一说完,心里就畅快了。至于到底该怎么做,他心中也有了数。 其实文顷该考虑的糟心事还不止豹子这一件,真正该防备着的,则是奇二这人。 花云已经在家闹得不可开交,上吊撒泼,怎么折腾怎么来,奇二骨子里有那么点妻管严,起初媳妇儿闹腾的时候,他还埋怨絮叨几句,后来直接跪地上喊姑奶奶了,就差磕头送香喝洗脚水。 花云这么折腾只有一个目的,想让她丈夫好好整治整治那个卖蛋饼的小子,可是人也见了,探子也去调查了,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却畏首畏尾不动作了,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没种的男人,能不作死,能不歇斯底里般地撒泼吗? 奇二也是有苦说不出,自打上次见着了文顷脖子上的挂坠,他就打包票认定文顷是他大哥的儿子,别说什么那挂坠是别人送的,在他看来就是那小子自个儿的。家族的族章化成灰他都认得,毕竟肖想了这么多年,早就想把它夺到手,要不是家族内乱,白虎族分崩离析,族人四散于兽人大6各地,他也跟着流离失所,否则怎么着也不会让象征无上权力的族章落入无能小辈之手。 说起来,他大哥也是个狡猾的人,那么多子女,最为亲密的女人都没想到,他会把族章交给一个最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儿子。 想着想着,奇二心中的气就冒出来,握在手中的瓷杯也应声破裂,裂片刺进手掌,鲜血很快流出来。 这下花云急了,她能不急么,自己丈夫为了她的事手都出血了,她要是再不识相点,指不定明天睁开眼奇二就在横梁上悬一条白绫,先她而去了。花云越想越恐怖,后来觉得自己当真是闹得过头了,伏在奇二膝盖上便吧嗒吧嗒掉眼泪,说:“当家的,你这是何苦啊,我不哭不闹了,你别自残啊,那小子死活都不关咱事了,你不想管就别管啦,我没逼你的意思啊!” 奇二瞧着自家媳妇儿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他心里头想的,哪是这女人的事,只不过是回忆起了以往被那男人压在手底下的苦逼日子罢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自是不能莽莽撞撞把人直接抓来教训一顿。这混小子,好歹也算自己侄子,别看他黑黑瘦瘦完全没有大哥当年的影子,可往细里看,眉眼鼻都有那么几分相似,只不过年纪尚小,还未长开。也正是因为年龄小,兽化后的威力没那么强,不然奇二要花费的心思,可不仅只有那么一点点。 如今他所想的,就是找个机会把那小子邀到家里来,然后故意示好将其灌醉,趁其不备偷了玉佩。只要玉佩到手,他就是真正意义上家族的族长,管那小子还是不是自己侄子,他想怎么作弄便怎么作弄,即便是弄死了,也没人敢吱声。至于镇长此人,也只是一只没种的纸老虎,他若朝你吼一声,你便朝他吼两声,外加一条鞭子,他还敢对你指手画脚么? 奇二越想越美好,美好得简直要张开大嘴笑出声来。花云看得脊背发寒,“当家的,你没事吧,手都受伤了,咋还笑呢?” 奇二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花云的秀发,只说:“阿云啊,好日子在后头等着我们呢。” …… 豹子没有嫌弃日常的工作,他比文顷想象中要认真踏实。凡与豹子有接触的人,都惊讶于他的变化,当然豹子不可能正正经经地跟他们说:“以前的我失忆了,现在是恢复记忆的表现。”那样人们只会好奇心更加旺盛地问他,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又是怎么恢复记忆的,指不定还会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历史都扒得干干净净。豹子不想跟文顷意外的人谈论自己的家事,况且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眼下他所能够说的,大约就是:“我想跟文顷好好过日子了,所以以前那个吊儿郎当不正不经的我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人们又交头接耳八卦起来了,明明是傻瓜愣子的模样,跟吊儿郎当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小白是故意忽悠他们呢。不过当他们打算寻根究底问个透彻时,豹子却再也不理会了。后来这事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褪去了颜色,直到后来再也无人感兴趣,也从他们的记忆里渐渐抹去了踪迹。 这天回去之前,豹子拉着凯迪,神神秘秘道:“凯迪哥,如果想跟一个人告白,采用什么方式比较好?” 凯迪心头一惊,小白这几日变化巨大,今日竟然如此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难道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心意?他故作冷静咳了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有心上人了?” 豹子不由蹙起眉来,“可能他对我没什么感觉,不过我看中的人不想被别人抢走,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喜欢的人要先下手为强,太过被动是要吃亏的。” 凯迪惊讶于小白一下子衍生出来的悟性,心道他恋慕的对象莫不就是文兄弟?之前文兄弟只把他当孩子看,如今小白突然之间跟他表明心迹,会不会适得其反?凯迪不由踌躇起来,他可不想好心办坏事啊。 “这样吧,你也别急,告白这种事啊,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想想他以前是怎么对你好的,你也就怎么对他,或者加倍好地对他,等到他有感觉了,你再表明自己心迹,到时候他肯定感动得热泪盈眶,非你不选。” 豹子以前没对谁有过这种感情,如今听凯迪哥讲得头头是道,当然信以为真。那日回去前,他心情极好。凯迪看着他的背影,后背已湿了一片,这鸳鸯谱他要是点错了,当真两边不是人了。眼下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小白不要做得太过火,要是为了一时爽快采用了什么强制手段,哎哟妈呀,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豹子回小旅馆前,路上恰好经过衣服店,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一进门,店长就立刻认出来了,男人身上的衣服,正是她店里出的货,衣襟上海浪一般的刺绣技巧,只有她女儿有这本事。店长脑子一转,很快联想起当日来买衣服的小伙子,没想到那黑瘦小子买衣服的对象,竟是这般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当真再合适不过。瞧他那银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唉呀妈呀,真是太勾魂了。 店长沉浸在自己的梦幻世界里,不知道豹子已经看了她好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豹子正穷极无聊打算踏门出去。店长赶紧把他拉住,“小兄弟,别急着走啊,要什么样的,这挂出来的看不中,本店可以定做。” 豹子对衣服没什么研究,他也不知道文顷穿什么衣服好看,刚才他只是挨个想象了一下挂出来的衣服穿在文顷身上的样子,觉得都体现不出文顷的特色,于是才怏怏走出店去。这会儿店长拉住他说可以定做,豹子才收住脚步。 他想了想说:“真的什么都可以定做?” 店长摆出笑脸来:“我这手艺,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只要您想的出来,没有我做不出来。” 豹子想起文顷之前给自己买的三件衣服,觉得穿在文顷身上也很合适,然后他依着模子描述了一遍,听得店长一愣一愣,这三件衣服,不就是他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还有自己卖出去的两件吗? “能问个问题吗,小兄弟这几件衣服是给谁买的,这其中一间,跟您身上这件那是一模一样啊,实话告诉您,您身上这件啊,当初就是在我店里售出去的,瞧瞧,穿着多合适啊。” 豹子听着眼睛一亮,“在你这里售出去的?那买衣服的人,是不是长得黑黑瘦瘦,叫文顷?” “确实是黑黑瘦瘦的,不过叫什么名字倒是没问,估计就是您说的这个人了。” 豹子又问:“那他当时说什么了吗?” “哟,说什么我现在咋记得呢,你让我好好想想啊。”店长努力回忆起来。 豹子没时间等他回忆起来,挑重点问:“他当时有说是给谁买的吗?” “是给他朋友啊。”这个店长记得可清楚了,为朋友话大价钱买衣裳的,那种人她头次见。 豹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天在店里谈好了尺寸和价钱,豹子便回了小旅店。定做衣服的价格不低,按理说豹子应该没什么钱,不过之前亲卫队来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纸币,藏在了豹子床底下一块砖头下面,走之前曾跟豹子说过。当时他一心只想着文顷的事,没在意,现在想起来了,觉得可以派上很大用场。 豹子回去的时候,文顷已经把饭烧好了,正在柜台前和小老板谈论装修的事,看样子已经谈拢了,上次那个瓦匠头子也在,三个人正凑在一起签署装修协议。 见豹子回来了,文顷随口说道:“小白回来啦,饭烧好了,都在桌上摆着呢,你先去吃吧。” 豹子见文顷与其余二人相谈甚欢,心中衍生出一丝不乐意,但他又不愿打扰文顷的好心情,便端了张椅子,默默坐在一边。 豹子对如何谈生意一窍不通,他只知道他可以为文顷提供金钱上的帮助,不过看文顷眉眼飞扬的样子,应该不差自己这几个钱了——他总能以最好的方式解决问题。 瓦匠头子离开的时候,豹子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地叫了。文顷是被那阵奇怪的声音吸引过去的,看到豹子傻傻坐在一边的时候,他禁不住笑出来,竟然觉得豹子恢复记忆前后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呆愣呆愣的。 豹子摸着肚子站起来:“别笑了,我都快饿死了。” “饿死了怎么不先去吃,在这里傻等着做什么?” “已经习惯跟你一起吃了,你要是不在,我反而没什么胃口。” 文顷无奈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豹子的头。这个动作一做出来,两个人都有些惊讶。文顷立刻收回来:“抱歉,我忘了你不是以前的小白了。” 豹子看着文顷上了楼,其实他很想说,他并不介意这些。 34 文顷感觉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早上容易赖床,做事情也没什么动力,而且脾气上也出现了些许变化,稍一刺激便会暴躁激动。 小旅店要搞装修,旅店里的住客走的走搬的搬,文顷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因为豹子动作慢了些,竟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好在豹子一点都不在意。 “文顷,你去外头货车上歇着吧,行李我来收拾。”豹子的脾气意外得好。 文顷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这几日变化这么大,难不成是青春期?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恶俗想法,这具身体里装的都是二十来岁的灵魂了,青春期早过了,再过个几年都要步入中年人的队伍了。 文顷走下楼的时候,心不在焉,膝盖撞在了摆在店门口的椅子边角上,很快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哪个没脑子的把这椅子摆在这儿的,不知道这地方要走人吗?”然很快他便为自己的言语懊恼不已。 小老板惊诧地看着他,文顷露出一脸苦涩。 “我说文兄弟啊,你今年多大了?”小老板竟然也没生气,只是神神秘秘瞅着他。 文顷不知道小老板怎么突然问这个,随口答道:“十七八岁吧。” “哦……”小老板拖了下尾音,随后说道,“那就怪不得了。” 文顷听着有些莫名,“什么怪不得了?” 小老板道:“文兄弟的父母没对你说吗,十八岁是兽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坎,生理和心理的转化期。” “转化期?” “对啊,”小老板把他拉过来,凑近道,“这个阶段性格脾气会与以往有很大区别,是转化期也是塑造期。本身具备的个性很可能在这个阶段被扩张放大,但也有可能被扼杀,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完全要看身边的人如何引导了。你这段时间,看看要不要来我家住住,我媳妇儿平日里没什么事做,说不准能好好引导你。” 这个时候,白霄从楼梯走下来,拎着一大包行李从柜台前经过,有意无意地瞪了小老板一眼。小老板毫不示弱瞪了回去,继续在文顷耳边说:“小白太年轻,没经验的,布姚我欣赏你的为人,可不想你在这么关键的事情走了岔路啊。” 小老板语重心长,文顷却听得糊里糊涂,怎么这转化期还需要引导,这所谓的引导,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顷自然不能随便受人恩情,况且他和豹子正打算趁着装修的时间回一趟白豹族,实在没时间也没机会在小老板家里居住。正打算拒绝的时候,白霄倒是开口了:“文顷的转化期必须由我来引导,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小老板看了看豹子,复又转向文顷,说道:“文兄弟啊,你自己把握,这事,可千万不能怠慢。”末了拍怕他的手,一副着实严重的模样。 文顷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在纠结什么,遂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吧。”便出门上了车。 拉货车的牲口是一种与马极其类似的物种,不过毛发要更长些,脾气也更温和些。文顷坐在车里,白霄架着货车,一路扬长而去。小老板看着那因货车行进扬起的股股灰尘,不由眯了眯眼,他既担心也期待文顷度过转化期之后的真正形态。 白霄一路驾车缓缓行驶,文顷坐在车内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拉开布帘坐在白霄身旁,问道:“小白,老板所说的转化期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似乎也知道。” “嗯,”白霄点点头,“严格来说,兽人一生中,没有哪个时期比得上这个阶段重要。老板说转化期需要引导人,这没错。兽人在转化期会转变成兽的形态,如果没有引导人,会一辈子保持野兽的形态,直到死亡。当然也有一些特例,如果掩藏在心底的信念无比强大,不需要引导人也可以度过难关。” “那你算是特例?”文顷记得白霄说过,在遇到自己之前,他的目标就是成为能与父亲匹敌的男人,这个信念已然足够强大。 白霄笑道:“我也算不上什么特例,只是那个时候恰好遇到了赤狮族的王,我一心只想打败他,跟奇刃还真没什么关系。” “是么,我以为,你时时刻刻都把父亲记在心里。” 白霄道:“文顷,说句实话,那时我一直放在心里的,不是奇刃,而是他离开前说的那件要给我的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所认为的重要的东西,要么玉佩,要么长刀,如今玉佩已经戴在我脖子上,至于那刀,我是没什么兴趣的,所以现在,我对他已经没有那股执念了。” 白霄看了看文顷,其实他很想说,奇刃那头花心老虎给了他这辈子都甚为珍惜的东西,以后要是再遇到他,即便是给自己金山银山他都不稀罕了。 文顷对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其实没什么感情,白霄的话语只是让他加深了一些对他的了解罢了。他现在关心的,还是自己那所谓的转化期的事。 他拍拍白霄的肩:“过去的事别想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所谓的引导人是做什么的,怎么你反对老板的妻子当我的引导人?” “引导人啊……”白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兽人在转化期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别人教。这个时期,等于性格重塑,包括生理需求都要引导者手把手教导。我当时反对,是考虑到你是个男人,让一个女人来教,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肯定是不妥当的。” “等等,”文顷打断道,“那个时候,我还记得你吗?” “会有模糊的印象吧。”白霄俨然不那么肯定,文顷到底记不记得他,主要还是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文顷默默点头,又问:“那生理需求是指什么?” “这个啊……”白霄忽然拉住缰绳,“你等等,我去办点事。”说着跳下货车,朝一家衣服店走去。 文顷顺着他的身影望去,那是家衣服店,再细看,不就是自己前些日子来过的衣服店吗?文顷心头纳闷,白霄到这里来干什么。 白霄来这里,自然是来拿衣服的,上次在这里为文顷定做了三套衣服,现在他们要离开小镇了,刚好过来取走。他不想文顷穿得太过寒碜,况且这三套衣服与自己那三套一模一样,穿在身上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对,就没人敢打文顷的主意了。 店长瞧着多日不见的英俊小伙又上门了,乐得当场笑开花,美貌的男子可不多见,尤其是银发碧眼这种怎么看怎么稀有罕见的。也别怪店长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她大半辈子了都没出过小镇半步,眼界就那么点。 白霄把做好的衣服抖开来大致看了看,大小做工什么的都还满意。上次定做的时候,考虑到文顷在长身体,所以他刻意说大了一个码数。店长也是个有心人,看着大小觉得不像是送给当初那黑痩小子的,便凑上来八卦道:“小兄弟,是看上哪家好伙子了,这么有心?” 白霄将衣服收好,想着如今,自己独自占有文顷,竟有些小小的得意,便和店长闲聊起来。几句废话之后,他实在不敢多耽搁,便赶紧告辞离去。 谁想刚踏出门槛没几步,便看见几个人围在货车周围,正企图和文顷说话。白霄心下一紧,想到文顷正处于转化期,他不想对方跟任何外人接触,便立刻疾走过去,将那几位不速之客一一推开。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一数来,竟有六个人,都用同色发带束起头发,衣服款式也一模一样,不过颜色不甚显眼,看起来身份地位应该不高,估计是哪家的仆人或家丁。 六人中站出来一人,拱手道:“白兄弟莫急,我家主子只是想让文兄弟去府上喝杯茶,聊聊天罢了,没有什么大事。” 白霄嗤道:“你们这排场叫没什么大事,你家主子的脑袋……” “小白。”白霄正要说出什么不雅的言辞来,却被文顷止住,他说道,“能报上你家主子的姓名吗,既然要请喝茶,该有的礼数总该拿出来吧。” 白霄看向文顷,文顷耳语道:“他们知道你我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白霄心道也对,是祸躲不过,总要面对。 对面说话那人又开口了,这次还真报出了自家主子的姓名,“我家主子姓奇名二,人称奇二爷,是这小镇最有钱的生意人。” 奇二?果真是他。文顷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对奇二这人本就有些怀疑,毕竟与这具身体的原主同姓,就算称不上直系血亲,至少也该沾点亲带点故。兽人世界的姓氏与人类世界有很大不同。每个宗族都有一个固定姓氏,外族不可能使用相同姓氏,除却一些特殊情况,他们的种族归属感都很强。 至于这次为什么主动找自己去,文顷大致估摸出了某种可能性——与自己胸口的挂坠有关。一来自己没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姓氏,他不可能这么快猜得出来;二来自己曾与他女人有些过节,正常情况下不该这么大排场邀请。如今他这番行径,明显昭示了他已知道自己身份。 文顷并不认为奇二采取这种行动是个聪明人,不管他将要对自己做什么,他都知道不能让对方得到象征族长地位的玉佩。眼下玉佩戴在白霄脖子上,只要嘱托白霄好好看管,不让奇二看出破绽来,他自己脖子上这挂坠便足以以假乱真。到时候如果奇二想夺走,他便将计就计,好好摆他一道。 撇去文顷与奇二的过节不谈,白霄也不喜欢奇二那人,想当日硬生生将自己看中的宅子从自己手中夺走,以为有钱便可一手遮天,实在太过幼稚可笑。他白霄那些日子是傻了所以不与他计较,如今清醒过来,定要睚眦必报一回。只是此刻文顷在重要关头,他不敢冒这个险。 “真要去?如果不乐意,我帮你解决。” 文顷摇头,“躲着反而不好,如果不答应,你觉得他会让我们出这个小镇?”他低声道,“麻烦事,要以最优化的方式解决。” 白霄道:“那好,如果身体感觉方面有什么不适,立刻眼神示意我。” 文顷拍拍他的肩,以示安心,“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 白霄之前看中的大宅文顷没见过,这回算是初次踏入,看那装潢布置,当真相当考究,兽人世界的木质桌椅要比人类世界结实得多,毕竟树木生长结构不同,比上等红木还要高档的材质,在这个世界几乎数不胜数。 下了货车之后,文顷整个人有点晕眩,可能真犯了转化期综合症,坐一辆牲口拉的车还会犯晕。 后来,货车被奇家仆人拉走,他和白霄便空着手被仆人引到正厅。那时候天色尚早,秋日当头,天气还很不错,不过文顷整个人莫名的疲惫,以至于他走过回廊的时候,还要时不时将手搭在白霄肩上。 文顷没想到今天的表现会这么糟,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对于文顷的状况,白霄再清楚不过,所以在这关键时刻,他得帮着隐瞒,不能让外人看出来。既然已经深入虎穴,就要做好思想准备。 在走廊拐弯的地方,文顷抓紧时间凑到白霄耳边道:“待会他要是让喝酒,你一滴都别沾,我今天状态明显不对,你必须保持清醒。” 白霄低声道:“我知道。”然后忽然大声说起来,“文顷,你看你,身体不舒服了吧,叫你昨晚上盖好被子睡觉,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不但发烧了,还感冒了,待会儿还怎么跟奇二爷喝茶?” 文顷一听,就觉得白霄机灵,也配合着打了个喷嚏,还装腔作势揉了揉鼻子。 几个仆人走在前面,不由窃窃私语。不管他们怎么想,混淆视听是做到了,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奇二知道自己正处于转化期。 不过不论是文顷白霄还是一众仆人,都没注意到回廊周围一座假山后头的小人影。 奇二老远就出来迎接了,仆人在他耳边私语一阵后,奇二脸色明显有了变化。 花云倒是没见到人,前前后后就看见奇二一人在忙活,他对文顷说是回娘家去了,可谁知道在搞什么鬼。 其实按照奇二的意思,是想让花云在这酒桌上为当日学堂门口之事向文顷赔个不是,也不是正儿八经要发自肺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以松懈文顷的警戒心罢了。可花云死活不肯,还直骂奇二没出息,不论奇二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女人难免小肚鸡肠,奇二也不能勉强她,只好自己张罗忙活了。至于赔不是的事,当然也只能由他来做。 文顷其实根本没心思听奇二鬼扯,从坐下来到喝了第一杯形式主义的酒,他就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后来酒越喝越多,有点没完没了。 文顷那时虽然脑袋有些沉,但是思维还是有些清晰的。白霄在旁边坐着,犹如古钟,奇二百般劝酒,他都滴点不沾,事情都快进入僵局了。 文顷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本身的状况就不容乐观,搁在桌底下的手已经开始发热,那种热度就像灼烧一般,俨然不是喝酒造成的。文顷不知道再拖延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只能想法子让事情进展得快一些。 于是他故意覆在白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白霄很配合地站了起来,对奇二说道:“文顷身体实在不舒服,我去医馆替他买些药,文顷先在你这儿休息会,我去去就来。” 眼前这个多余的人要去医馆买药,奇二心下乐不可支,自然是不假思索,连声道好。“你尽管安心去,文兄弟有我照顾着。” 白霄还真表现出一副安心模样,急匆匆向外奔去。 白霄一走,文顷便不再拖延,索性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呼呼睡去。 奇二小心翼翼走过来,先是试探着唤了几声,见没反应,又用手推了推,还是没反应后,他便冷冷扬起嘴角,利落地撩开文顷后领处的衣衫,直接解下了系在后头的绳子。 文顷当然是醒着的,奇二的动作他都感觉得到。他方才已经交代好白霄,让他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给奇二足够的作案时间。 不过奇二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文顷顿时觉得判断失误。 他叫来了人,说:“把他拖到后山,挖个坑埋了。” 那时文顷四肢无力,说实话即便是到了后山趁机逃跑,他也没这个能力。不过文顷不知道,再过不了多久,这府上任何一人都不是他对手。 可是,谁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给他争取时间? 正脑中一团乱麻的时候,却听奇二惊诧无比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会来这?” 然后熟悉的声音也响起来:“二爷,您怎么一个人偷偷摸摸跟我兄弟和好,好歹也要把我叫上呀。” 文顷心头一怔,镇长! 35 “怎么,不欢迎我?”肥脸圆肚的男人往白霄原来的位置上一坐,仰起脸道,“好歹我也是一镇之长,奇二爷,给点面子。” 文顷趴在一边静静听着,此刻,他装睡是最好的方式。他想着镇长当真不一样了,竟然敢在奇二面前大耍威风,也不怕他暗中报复? 文顷怎么会想到,镇长不过是摆出了一副虚架子,手心里早就出了一阵虚汗。要不是奇二的儿子跑出来通风报信,他怎么着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到这老宅子。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总是有点原因的。 文顷埋着头,看着下方的眼睛明显瞧见镇长藏在桌底下的那双脚在颤抖,虽然抖得不厉害,但也可以让文顷猜测出来,镇长在紧张。 也不知道镇长这纸老虎能撑多久,总觉得他还是会被奇二赶出去,这里可是他的地盘。文顷正担心,没想到奇二却说:“你来得正好,把他带回去吧,说是身体不舒服。” 这么简单?文顷有点不敢置信。不过想想也对,如果奇二的目的是他脖子上的挂坠,那么他既然得到了,自然不会再图什么。 紧接着,只听奇二朝外头大喊一声,十几个壮丁噔噔噔噔跑进来,把屋子唯一的出口堵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奇二说:“快把镇长和文兄弟好生带出去,不要出任何岔子,听见没?” 众壮丁齐声道:“知道了!”声如洪钟。 镇长一愣,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显出一点男人的气势来,喝道:“奇二,你想干什么?”那个“爷”字都不说了,显然状况有点不对。 奇二笑道:“镇长都亲自过来了,我自然要摆出大排场请你,还有你可爱的结拜兄弟去后山吹吹风,享受一番大自然的美妙气息。” 这下文顷是明白了,奇二方才是说了反话,他还是要把自己弄死,现在几乎连镇长都逃脱不了这种悲剧性命运。他到底哪来这种滔天的胆子,这小镇的公理究竟何在? 其实镇长不至于无知到单身一人进入奇二的宅子,他怎么着也会藏着后招。来奇二府上之前,他特地让仆人小李去请一些有本事的打手来,来干什么,自然是给自己撑场面。 奇二是何种人他还不清楚吗,想当年他一穷二白,做买卖怎么也不见起色,见着前前任镇长家底丰厚,还正好有个未出嫁的孙女,便起了巴结的心思。 那时镇长柴术家也算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与花云父母也算有些交情。奇二便托付柴术帮他在花家当家的面前美言几句。柴术那会儿还不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心中也算是有大理想的,要说那大理想是什么,就是当上现任的镇长。 柴术觉得,自个儿不能白帮他,总得拿些好处吧。于是他就对奇二说:“我帮你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柴术要求奇二答应的事,也就是在娶了花云之后,依仗花家的势力,说服镇上各大兽族的族长,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推举自己成为下一任镇长。 当时的柴术也算是一表人才,可不是家中的独子,上头有个出息很大的大哥,下头还有个温柔秀气的妹妹,父母从小疼惜大哥,什么好的都先给他。妹妹出生后,因着那过人的美貌,受到不少公子哥的青睐,上门提亲的数不胜数,后来也算是嫁了个好人家。 唯独自己,三十好几了还碌碌无为,既不被家人待见,也没大家闺秀看中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伟大理想,也时常遭人鄙视。好不容易有个毛头小子愿意与他合作,他自是喜不自胜。 没想到的是,这说媒的事后来还真成了。于是奇二也履行了诺言,靠着花家的实力和财力,把各大兽族族长吃得死死的,选镇长当天,几乎全票通过,成为柴术这辈子最为骄傲的事。 其实柴术也知道,当年,奇二为了帮他,在背地里耍了很多手段。这些手段奇二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那对他来说,是抓在柴术手里的唯一把柄。如今每每见到柴术,他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的事,虽说那时也是逼不得已,但是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如今柴术公然与自己作对,为着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把与自己十几年的交情都弃之不理,他心中自是有怨又有气,现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两人一并铲除了。后山上猛兽众多,就算打晕了随便一扔,第二天保管只能看见一堆破破烂烂的尸首。到时候如果外界问起,他就说是在他这儿喝醉酒之后忘了回家的路,不幸进入后山猛兽的地界。 如此一想,他又觉得这光天化日把他们强行送去后山有些不妥,得趁着夜黑风高无人出没才行。 于是他又说道:“先把两人关进柴房,晚上拖去后山。” 十几个壮丁便凶神恶煞地涌上来。 镇长猛地站起来,指着奇二的鼻子便骂:“奇二,我可告诉你,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否则最终会自食其果。” 奇二冷笑道:“这种道理还要你来教吗?”奇二从来不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一说,他做事用人,从来只看是否对自己有利,他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 镇长心中直骂该死,早知道就该带着一大帮人过来,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先采取行动。也不知小李到底找到人没有,这种紧要关头,他不要又拖拖拉拉说什么价钱谈不拢,如今眼看着连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钱不钱的。镇长只是希望,自己这招险棋,能走得有价值。 奇二这人,绝就绝在,但凡下定了决心,不管后果如何,都会按照预定的计划一条道走到黑。不过这种扭曲的信念终究昭示着,他后半辈子会过得很痛苦。 可他这人有个毛病,从来不会去想后半辈子的事,要是想了,他就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了。 文顷觉得,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自己装睡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他就忖着要不要醒过来。想想又发现,还是不要清醒为好,要不然不是摆明了告诉奇二,自己早就知道他的计谋,玉佩也是冒牌货吗? 所以,他还是先趴着吧。如今已有了个垫背的,他可一点都不担心。听说后山猛兽多,要吃也不会先吃他这个皮糙肉少的吧。 文顷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奇二与镇长的争执上,却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且不说之前的发热问题,单单是皮肤的色泽转变,已经足够让待会抬他的人发现异常。 手腕以上,几乎都被赤色的图腾覆盖了。由于热度侵蚀了感觉,文顷并没有察觉到,手臂上正在一刺一刺的痛。那些被衣衫遮盖住的皮肤,已经被灼烧出白虎族特有的纹身。 然而,这仅仅是初期的变化,这个时候,文顷还能保持起码的清醒,若是到了后期,文顷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几乎是每个兽人在转化期时都会遇到的状况,不过在这个时候,文顷还远远不知道这些知识。他不知道,等图腾完全在身体皮肤上勾画完成,他立刻会进入第二阶段。第二阶段的显着特点便是,散发出种族特有的雄性(或雌性)气味。 “奇二,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镇长还在尽全力拖延时间,当然他不知道文顷的状况,只当他是喝醉了,他拖延时间,纯粹是为了小李能及时找人来救他。 救了文兄弟,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善事。他还有一个女儿,十六岁,长得玲珑可爱,还未找到喜欢的男人。他正忖着把文兄弟介绍给她,还等着喝他俩的喜酒。所以他万万不可交代在这儿,他就算死皮赖脸跪地求饶了,也要活着出去。 奇二依旧冷冷发笑,他可不愿与眼前这人耍嘴皮子。柴术是哪种人他实在太了解了,于是也不多言,抬起一腿踏在椅子上,另一条腿则直立着,然后撩起散下来的袍子,指指双腿间的空当,挑挑眉道:“镇长,念及你我多年交情,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从这里钻过去,我就放你和你兄弟出去。” 镇长一愣,面色霎时苍白,厉声喝道:“奇二,不要欺人太甚!你这么做,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奇二呵呵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会怕报应?” “你、你你你……”镇长气得直发抖,他这辈子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与这种人结交。 文顷虽闭着眼不看,其他感官却异常敏锐,凭借直觉,他大致可以猜测得出,奇二是想让镇长从他胯下钻过去。他既不齿于奇二的卑劣行径,又担心镇长会如何选择。说实话,他完全没必要为了自己牺牲到如此地步。文顷不知道兽人世界如何定义胯下之辱,但身为堂堂七尺男人,被这样辱蔑,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告诉自己,冲动是魔鬼,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不能对镇长置之不理。正当他满腹踌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镇长颤抖的声音响起来:“好,我钻。但是,你要遵守承诺,放我们二人离开。” 奇二得意异常,拍拍腿,说道:“你钻了再说。” 镇长一咬牙,啪嗒一下跪了下去。 文顷一时脑热,差一点就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可是他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他忍不住暴露了,镇长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包括自己正处在转化期的状况也会被看出来。两头为难,他真的是一点选择都没有。 在奇二放肆的笑意中,镇长当真就从他的胯下钻了过去。那时候,镇长只有一个念头,出去之后倾家荡产也要报这胯下之仇,不把奇二此人整死,他誓不为人! “现在,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镇长的脸已经苍白到极致。 这时候,奇二却摇头大笑出来,只道:“柴术啊柴术,你我这么多年交情了,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这么简简单单一个钻胯下,就能让你们走,我是傻子吗?放你们走不是等着你们报复吗?” “你……”镇长胸中郁结,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奇二手一挥,脸色剧变,“把他们带走。” 壮丁们个个称是,正准备上了架人。 文顷手握成拳,血液里躁动不安的愤怒因子已经让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传入他的耳朵,本能地让他停止了即将进行的动作。 紧接着,奇二与镇长的声音也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谁放他们进来的?”这是奇二的话。 此刻镇长仰头大笑三声,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说道:“小李,你这个吃猪粪的终于找来人了,赶紧把奇二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抓起来,要是搞不定我扣你一整年薪水!” 接着,便是两方人马干架的嘈杂声音。 然而很快,文顷就感觉有人在接近他。他觉得自己该趁乱逃走,可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可能也是酒精催化的原因,导致他现在变得有气无力。 薄毯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他觉得身体被人抬了起来,架在了某人的肩背上。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远,那人带着他穿到了后花园,在某个空旷的地方忽然摇身一变,幻化成了白底黑纹的巨大走兽。 文顷猛然意识到,这是白霄。 36 在得知是白霄之后,文顷一下子放松了所有警惕,他几乎是立刻倒在了白霄兽化的绒背上,整个人都有点沉。 “怎么现在才来?”他问。 兽化后的白霄竟然开口了,“我看到镇长进来了,后来又看到他家仆人带着一大帮人火急火燎往宅子赶,想来应该是为了你的事情而来,不管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可以利用这次机会磨磨镇长的骨头,毕竟,他曾经骗过我们的钱,还出手打过你,我怎么着也咽不下这口气。” “呵呵,”文顷干笑两声,“所以你把他的人马拦在了外面对吗?目的就是想折腾他。那你怎么知道他会甘心为我折下尊严?” “我有一个小帮手,……奇二的儿子,他来来往往通风报信,非常方便。” 文顷笑笑,“服了你了,这下镇长和奇二是彻底反目成仇了,就算我们不出手,镇长也会想方设法除掉他。你这一计,一石二鸟啊。” 白霄道:“不是你说的吗,凡事要以最优化的方法解决。我这么做,还说得过去吧?” 文顷知道他是想要夸奖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样,白霄会把自己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时不时露一手,哄自己开心。 文顷伏在他的背上,伸手抚摸他的额头,说出那句似乎久违的词:“乖。”你很棒。 白霄不说话了,带着文顷一路飞奔,很快出了府邸,往山林的方向跑去。 月光透过云层照射而下,文顷整个人都浸在银色光域中,这不禁让他的灼热感更为强烈。 耳边是白霄疾行带来的嗖嗖风声,文顷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尽管灼热异常,但这并不能抹消酒精在他血液里的疯狂蔓延。 文顷睡过去了,准确来说,是醉了。 白霄把文顷带到了后山,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猛兽和错落的树木是最好的天然屏障,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文顷度过转化期的十天,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霄躺在一堆枯枝败叶之中,文顷已经睡着了。他的身体足够温暖,厚实的绒毛可以为文顷提供源源不断的热源。 文顷倚靠在他身上,鼾声渐起,他连翻身都不愿意,想来是醉酣。 图腾已经爬至文顷的脸颊,零零星星的光泽在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白霄没有闭上眼睛,他时时刻刻注视着文顷的变化,这种程度的绚丽纹身,已经足够引起他的关注。 严格来说,不是所有兽类都会有转化期这个阶段,若以前文顷是三等劣兽,他便不会经历这个时期。对于三等劣兽而言,他们没有兽化的概念,即便到了成年期,也与兽化一词是绝缘体。 若不是文顷中途受到了白霄的帮助,他估计到现在也不会长出野兽的利爪来。 有些兽类是需要外物催化的,尤其是高等的物种,或者是不同兽类交合生出的混血儿。 至于文顷属于哪一种,怕是只有远在家乡的奇岐知道,或许连奇岐都不知道,不然她不会认为自己的弟弟是不能兽化的三等兽类。 很快,那些火焰色的图腾慢慢消焉下去,文顷依然沉睡。白霄的修长豹尾轻轻拂过文顷的身体,第一阶段的变化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野兽特有气味的外放。这个阶段,会吸引来很多山中的猛兽,保护好文顷的安全是白霄的职责。 文顷很可能在整个过程中毫无知觉,一直沉睡,直到兽化开始,他才会醒来。这个过程与酒精无关,是兽化的综合反应。 山中夜风带着草木泥土的清香,然在这清香中,一股极其浓烈的野兽雄性气味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特有芳香,像串流的丝线一般开始迅速蔓延。 很快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沉闷的兽吼,往文顷的方向聚集。白霄保持着一百分的警惕,他知道已经有不少野兽被吸引过来了。 文顷在白霄柔软的毛皮内翻了个身,本能地蜷缩起身躯,像个在母体内汲取营养的婴儿一般,此刻他正努力寻找着可以暖身的热量。 “文顷……”白霄尝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野兽纷至沓来,一只两只三只……眨眼工夫便将他俩围城一个圈。他们露出尖利的獠牙,颤抖着唇皮,发出威胁性的警告。 他们并不想满足食欲,只是想把文顷驱逐出去——转化期是散发出来的雄性(或雌性)气息,会激发他们的某些深层次欲望,比如说爱欲。 在这片森林里,嫌少有能够化成人形的野兽,他们同样属于三等劣兽,与文顷先前被鄙夷的理由截然相反,这两种极端型兽类都被能文能武的自由转化型兽人所不齿。 在兽人世界,进化不完全的兽人比比皆是。这不仅仅是大自然优胜劣汰,也有本身基因的问题。 白霄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他也不可能这么简单便受威吓而离去。野兽会受文顷气息的影响,会相互寻求爱抚,白霄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再不过多久便会散开,这座森林会迎来前所未有的交配期。 当然不是所有兽人在转化期都能散发出如此麝香一般迷人的气味,这完全视情况而定。白霄之所以会认为文顷的气味属于这种类型,纯粹是因为他也有了这种难以抑制的反应。他不能幸免,同样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过他需要更强大的忍耐——这里显然找不到可以排遣情欲的对象。 文顷再次翻了个身,这回他没有再睡去,他醒过来了,完全被金色渲染的眼睛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威慑力,让众多野兽本能地后退。 从未见过文顷兽化的白霄,此刻正无比期待着这个神圣的时刻。 白霄虽然知道白虎族非一般兽类,但即便年少时与奇刃呆在一起过,也从未见那男人展现野兽的英姿,因为从未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的长刀如同他的尖爪和利牙,几乎所向披靡。 文顷伸了个懒腰,姿势与以往相比,有些诡异,不是直立着的,而是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趴伏着的。 白霄赶紧站立起来,挥舞着尾巴在文顷周身踱步,天知道他的生殖器已经从白色绒毛里伸展出来,他的镇定完全是逼迫自己做出来的。 越是接近野兽的形态,文顷的雄性气息越是浓烈。 很多野兽已经离去,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嘶吼着,向森林深处发出求欢的特殊信息。 率先转变的,是爪子,紧接着是脊椎暴涨的后背,一节节撑破皮肤;然后是头首,从赫然抽出的尖牙开始,整个脸部慢慢变形。那条比自己还要粗的尾巴从尾骨猛然抽出,使劲摆动的时候,文顷终于完成了整个兽化过程。 白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变高变大,直到那如同挣脱牢笼一般的兽吼骤然喷出的时候,眼前早已不见瘦弱的人类躯体,而是遒劲有力、线条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张力的白色猛兽。 白霄有那么一刻呆滞。如此形态的文顷,他能控制得了?发誓要成为尽职引导人的白霄,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围绕在周身的不同兽类已经四散开去。 文顷扬起了脖颈,大半身形印在月光里,从远处望去,便如同这山林的王者。只要他嘶吼一声,几乎没有野兽敢接近。 白虎族天生便是高等的兽类,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兽人大陆刚刚开辟的时候,几乎兽人大陆大半的神话传说都和他们沾点关系。即便是征南战北的赤狮族,也不见得能有白虎族的地位。 然而,随着很多新兴族类的壮大,白虎族开始渐渐没落,一旦他们彻底淡出历史的年轮,便不再会被兽人们所尊崇。 兽人大陆的虎族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像文顷这般纯血正统的,那真是少之又少。 在兽人聚居区,兽人们懂得从事生产,懂得经商,对他们而言,古老的毫不实际的传说,根本比不上源源不断的金钱和趋于稳定的美好生活。 他们开始讨厌战争,一般情况几乎不会兽化,也正是由于兽化的机会越来越少,很多方面的能力已经开始退化。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正常生活,他们认为这样的日子更让他们满足。 文顷围着白霄踱步一圈,眼神里的金色光芒非常浓烈,唇下的獠牙时不时露出来,这是一个危险的新号,代表着判定与揣测。 白霄就知道他不可能真正记得自己,转化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时期,这个阶段一过,记忆会自然而然恢复,没有任何影响。 如果白虎族的遗传性够强,白霄可能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跟着文顷,保护他不被其他野兽攻击就行。 事实也正如白霄想的那样。 然而此刻,白霄还不能产生这样的判断,他只知道,文顷在防备着他,在判断自己是否具有攻击性。 白霄要与他同行,必须要放松对方的警惕心。如此一来,保持野兽的姿态自然是不行的,他不得不化成原来的模样,人形的模样。 之前兽化时,衣服已经全部撕裂,尽管他衔着那些碎布带离了奇二的宅子,但明显不能穿了,现在的他只能保持赤身裸体的姿态,包括他两腿间昂首挺立的生殖器,都一览无余。 白霄站着没有动,文顷的巨大鼻子很快凑近,他在白霄周身努力寻找着安定的气味。或者说,他会选择在这句赤裸的完美躯体上刻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白霄忽然觉得,他可能要衣不蔽体在这深山老林呆上十天。 很快,文顷确定这具身体是无害的,他用身体的毛皮磨蹭着白霄的肉体,用最简单的方式表示自己的友好。 似乎仅仅就是这样一个短暂的摩擦,竟让白霄抑制的欲望瞬间增大了好几分。文顷当然不会知道白霄需要纾解,他本身是没有欲望的。 白霄不可能这么快就喷射出来,他的自控力向来很好,但自控力是一回事,性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初白霄在转化期的时候,是没有经历性事的,他没有任何做爱的经验,那个时候,他还在战斗的紧要当口,可没有什么闲情雅致来体会转化期的美妙。平均十天的转化期,硬生生被他缩短到五天,很多东西,他都没有来得及体味。 如今这个契机,他能够教导文顷的,大概只有如何去捕猎了。 实际上他算不上是个称职的引导人,当然,他完全可以中途去学习,山林里到处是野兽,很方便。 隐隐约约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对任何事都好奇的文顷自然第一个奔跑过去,白霄及不上他的脚力,但也很快跟了上去。 摇晃着的灌木丛和野兽发情期特有的低吼,昭示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那是两只有着褐色皮毛的物种,体型要比虎豹小很多,趴伏在底下的雌兽正以她特有的姿态诠释着交合的美妙境界。 尽管暴露着獠牙,吼声不断,连爪子都嵌进泥石里,但脊背却拉伸到了难以言喻的流水行云似的弧度,尤其是高翘的后臀和缠住后方雄兽的尾巴,无一不显示着她正沉浸在欢爱的深渊之中。 雄兽的后腿有力地定在身后,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前爪几乎划伤了雌兽的毛皮,甚至连獠牙也禁不住在情酣时滑刮着前方的雌性。他进进出出的动作显得纯熟而粗野,前方的雌兽好几次想要逃离,却被勃起至极致的性器深深拉住——经验不射出来,便没有抽出的可能。 文顷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白霄早已面色通红,身下的性器更显盎然,他敢保证,可能只要稍微触碰一下,他就能立刻射出来。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兽人村看到的情形,那是人形之间的交合,以他与文顷现在的情况,可能吗?况且,他们两个,都是雄性。 白霄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没有意识到,文顷已经转过来看向了他。 忽然一股巨力将白霄按倒在地,没有及时收回去的利爪几乎划伤了他的皮肤。文顷向他喷出了带着强烈腥味的鼻息,脚掌一下子按在白霄勃起的荫净上,白霄猛然一个挺身,白浊喷溅到了两腿间的草坪上。 他再也没忍住。 他的胸部起起伏伏,气喘吁吁,那一刻,他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毫无预兆,一泻千里。 文顷正在嗅着他腿间经验的味道,很快他朝着白霄“吼”的一声,舌头伸出,在白霄腿间来回湿润。然后整个身体压上来,从白色绒毛里伸出的生殖器在白霄曲起的膝盖上摩擦,白霄一愣,竟有些手足无措。 不远处的性爱仍在进行,俨然已经勾起了文顷的强烈欲望。 “吼……”这吼声里带着一丝迫切。 刚刚泄过的白霄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该好好配合文顷,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突破口,他从未有这方面的经验。 然而很快,白霄便想出了法子,他可以学着雌兽的样子翘起臀部,之后的一切由文顷来主导。 37 对于白霄来说,这算不上什么羞耻的姿势,双膝着地,两臂前伸,尽量下压腰部,臀部尽可能地抬起,当然大腿需要分开一些,这些都没有难度。 只是他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与他人交合,还是与自己喜欢的对象,如果整个过程令对方不满意,他会很没面子,甚至很失落。 文顷庞大的身躯已经覆盖上来,两只前爪撑在了白霄肩膀两侧。白霄无形中可以感觉到头顶上方不容反抗的气息。 他不可避免地颤抖,由于即将而来的性事。 他感觉到硕大的性器在他股间摩擦,湿漉漉的,带着一点薄弱的温度。白霄不由全身紧绷,连带着那需要承载文顷性器进入的狭窄甬道也更加紧致。他当然不知道那地方的用处,但是文顷知道,那是一种印刻在身体中的模糊记忆,来自人类世界。 文顷试了几次,不得其法,他不由低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他下压的身躯已是一种妥协,但仍然不能满足他想要释放的欲望。 白霄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听出了那声低吼中的意味,不由将臀部上翘了些许弧度,直到感觉已经紧贴了文顷的硕大,他慢慢移动、摩擦,甚至转圈圈,把想到的动作都做一遍,尽管如此,身后的野兽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的纾解。 文顷模糊的印象里,认为自己需要进入,进入某个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地方,那里据说灼热柔软,又有着极强的包裹和吸附力。那些隐隐约约的,从人类世界探听来的消息,此刻占据了他大脑所有神经。 他尝试了好几次,最后仍以失败告终。他不由皱起鼻子,前爪粗鲁地翻过了身下人的身躯,凑近白霄的脸庞,摆出一副极度不满而亟须发泄的表情。 白霄的额头已沁出汗水,可能是由于紧张,也有可能是像文顷一样,不得纾解的不满足。 “抱歉,文顷。”白霄满脸苦涩难耐。 文顷皱起脸部的毛皮,发出呜呜的连续音。 下一刻,他张开口,带着粘液的獠牙咬上白霄的左肩,轻轻一下又分开了,那里没有任何伤痕。 他只是在耍脾气。 白霄爬起来:“文顷……”他捧起文顷的兽首,脸颊在他的绒毛上磨蹭。 文顷倏地甩开,随即朝白霄低吼两声,后者倒退几步,感觉有些不对劲。 野兽硕大的性器还在两腿间晃荡,没有一丝一毫消退下去的趋势。白霄一筹莫展,他竟然想着,要不要找个单独的雌性过来,舒缓一下文顷抑制的性欲。 当然,白霄也可以用手或者用嘴解决,不过现在的他还想不到这种层次。 先前躲在草丛中的两只野兽已经完成了性交,此刻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一追一赶向远处奔去。 这种追逐打闹俨然再次吸引了文顷的注意,他的脑中浮现出一幅同样是你追我赶的画面,追的是自己,奔跑的是眼前这个光溜溜的男人。 白霄顺着文顷的目光望去,也毫无遗漏看到了这副情景。他开始揣测文顷发怔的意图,是要玩追逐游戏吗? 文顷的前爪有意无意推了白霄一把,后者踉跄一步,差点跌倒。紧接着又是一推,白霄终于明白,文顷确实想玩——此刻的他是孩子心性,看什么学什么。 会意的白霄立刻尝试了一次短距离的奔跑,文顷果然追了上来。他追得不快,在即将捕获白霄的时候又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甩着尾巴,伸了个懒腰,给了白霄再次奔跑的时间。 白霄一边看着他一边往开阔的地方钻,以便文顷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他们只是在玩游戏,自己不需要来真的。 文顷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有股魔力,如同天然的追踪器粘在白霄身上。他跑着跑着,踩进了一块水塘,回头瞧见文顷跃起身子采用扑的姿势,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随手捡起一块被水冲刷得有些圆润的小石头,朝文顷的脚边象征似的丢去。文顷很轻巧地躲开,发出一声绵长的吼。 白霄狡黠一笑,说道:“文顷,你有本事扑倒我啊!”就像挑逗一般。 话语刚刚说完,文顷已行至身前,他前爪离地,猛一起身,白霄“啪嗒”一下摔进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哈哈”的笑声瞬间传出来。 白霄扑腾着身边的水花,和文顷打起了水仗。文顷的尾巴结实有力,卷住白霄的大腿便将他提起来,倒挂金钩的姿势让他一阵眩晕,他故意呐喊着:“文顷,放我下来,我受不了这样。” 文顷发出得意的声音,尾部使力,将白霄扔到了草坪上。白霄摔得七荤八素,却没有受一丝伤。 很快一张冰凉的巨大叶片覆盖住了他下半身,白霄抚着额头正要爬起,一只脚爪却踩住了他的下体,仅仅间隔了一张树叶,凉意与压力同时从那个地方传入大脑。 “啊……文顷……”他本能地爬起来,想要逃离,却被另一只脚爪按住了手臂,文顷的兽首朝他喷出暧昧的气息。 他不由自主打开了双腿,文顷的脚掌就隔着那张叶子揉捏挤压着他的下体,直到欲望变直变硬,捅破叶子,高高挺立。 白霄抬起头看着自己窘迫的模样,不禁以手遮住了眼睛。 夜风吹着他腿间挺立的那根东西,文顷静静注视着,不由伸出舌头,一点点地舔舐起来。 温热与黏湿,很快淹没了白霄的理智,舒服得快要喊出声来,不过很快,文顷便摧毁了他的美妙意境——他被粗鲁地踢翻了身,身体再次被提了起来,又一次摔进了水塘。 白霄立刻清醒了。 他爬起来朝林子深处跑去,腿间的物体在这奔跑中上下弹动。 文顷依旧在后面追逐,他的欲望仍然没有解决,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白霄停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喘息,其实他并不急,只是下体的欲望让他难以自抑。 也不知是因为那胡吹的山风还是其他,树顶竟发出比以往更为强烈的簌簌声。 月光照出垂挂下来的诡异枝条,白霄若有所觉,他背靠树干深呼了口气,并不打算抵抗。 文顷在远处看着他,慢慢地踱步靠近,散发的气势与方才竟有着天壤之别,眼神中的光彩透着某种深邃的威慑。 白霄知道他在威慑谁,自己闯入了食人树的地界,垂挂下来的枝条会在一瞬间掳走他的身体,极尽折磨之后送入树顶的苞蕊,苞内的溶液会将他腐蚀得连骨头都不剩。 山林里总会时时处处藏着危险,此刻遭遇食人树群,也算不得怪异。没错,这里远不止一棵食人树,周围大大小小的树木都是。说得糟糕点,白霄和文顷的处境有些危险。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食人树会主动猎食,但对于虎豹这样的大型物种,它们还没有狩猎的能力,最多缠绕起来,戏弄一番。 当然文顷的威慑也不会对它们起到多大的作用,它们是头脑简单的生物。 下垂的枝条触及了白霄的皮肤,然后它们像瞬间获得强大的生命力一般,嗖嗖几下,便将白霄的手脚缠住,白霄的视线很快脱离了一个水平面,他已经被吊起来了。 这样的生物白霄不是没有遇见过,甚至比它们更凶残的都有。他深知挣扎是毫无用处的,只会让它们更加放肆。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放松身心,放松紧绷的肌肉,甚至大脑。它们对毫无反抗的动物从来都缺乏兴趣。 不过这次,白霄显然有些失算。他的失算不仅来自于对食人树的判断,还来自于对文顷那眼神的理解。 他不知道文顷和食人树之间已经默默达成了一致,食人树的这种妥协性仅仅来自于文顷的古老血统。 当文顷静静看着他不动弹时,白霄知道事情出了点问题。猝不及防地,他的上臂被枝条的强力拉过头顶,紧接着两条腿也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两边拉开。身体在达到某种极致的伸展后,枝条终于停止了诡异的动作。 白霄的下体突兀地在两腿间弹动,由于两条腿被外力拉扯开,显得那男性器官更加性感而诱人。 此时白霄还不知道文顷想要对他做什么,当文顷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性器官时,他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瞬间紧绷,多么美妙而羞耻——他正敞开身体,任人品尝。 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沁出,双手早就紧握成拳,脚趾弯曲着,甚至可以辨出脚背上的青筋。 “文顷……”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文顷的舌头持续不断地挑弄他的性器,粘液濡湿了一遍又一遍,月光照射下,简直荧光发亮。 白霄觉得自己又要喷射出来了,眼睛只要稍一向下,便能清晰地看见文顷鲜红的舌头,还有自己那根不断从文顷嘴里弹跳出来的活物。 脑中混乱之际,枝条又开始发力,他的两腿被猛然折叠到肩膀处,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只觉股缝一片清凉。 文顷已经改变了舔舐的位置,他的舌头正往白霄的甬道里钻。后者浑身不住颤抖,他甚至来不及发声阻止,那幽闭的入口就已经被气势汹汹的舌头直捣而入。 舌面上的蓓蕾滑刮着粉嫩的肉壁,白霄已经粗气连连,他张着嘴,一个字都发不出。 文顷的挑弄没有让他感到一丝难受,他觉得很美好,甚至很享受。 他渴望那灵巧的舌头可以更加深入,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过等一下,白霄怕就不会这么想了,他甚至还会求着文顷放过他。 舌头模拟着性交的姿势,浅浅进入再慢慢抽出,肛口的括约肌被尽可能地松弛,每一次抽出都会带出一丝媚肉。 此刻的白霄终于知道突破口在哪里了,不过那个地方实在是过于紧致,它能承载文顷的硕大进入吗? 他扬起脖颈气喘吁吁,浑身都是性爱带来的汗液,其实这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做爱,白霄不知道欢爱不仅仅包含着快乐,还有疼痛。 文顷的舌头舔舐够了,白霄终于被放留下来,此刻的他已经四肢发软,似乎连站起都有些困难。 这次白霄没有第一次那么快射经,他的性器抵在草地上,仍然坚硬无比。 然而很快,这片草便会被他的经验灌溉。 文顷朝他低低地吼了一声,用脚掌拍打着他的身体,准确地说,是臀部。 白霄可没有脆弱到爬不起来,只是亟待释放的身体让他有点昏沉。 双臂撑在粗大的树干上,他再一次背对着文顷翘起了臀部,脊背到腰臀的线条足够优美,顺滑而下又忽然扬起一个饱满的弧度,尤其是那肉臀,简直想让人狠狠地拍打两下。 又是一阵低吼,两只利爪嵌进了白霄身体两侧的树干,文顷厚实的脚爪与庞大的身躯将白霄整个人禁锢在树干与他之间。 那温热的物体再次触碰着白霄的臀缝,白霄本能地低下腰,一只手探向后方,引导着文顷的性器,一点点地往自己甬道里塞。只要找准切入点,以后的动作将会非常简单。 起初进入一小寸的时候,白霄花了极大的工夫,文顷和他都是站立的姿势,很大程度上,他需要主动地迎合。成功之后,他心中简直狂喜,又充斥着某种骄傲和兴奋。 文顷正在和他做爱,还是以兽化的姿态,这必是毕生难忘的经历。 正当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后面猛地深顶入内,一下子进到难以想象的深度。 “啊……不……” “吼……” 野兽的性器整根抽出,又一下子捅到最深。 “不……不要……” 难以忍受的刺激和痛楚,让白霄充血的荫净一股脑全数喷溅出来。 “啊……啊……” 38 那从未被进入过的神奇领域,此刻正吞吐着文顷的硕大,肛口的褶皱被撑至最大。白霄伏在树干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咬着牙忍受着身后的横冲直撞,文顷不像想象中那么温柔,方才早就蓄势待发的性欲,如今像出鞘的利刃,磨得白霄恨不得跪下求饶。 他并不是讨厌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新奇的从未有过的触感。身后的甬道被巨物完完全全沾满,白霄的心脏跳动得很快。他大张着嘴,不住地仰天喘息。 “吼……” 在情酣时,文顷会陡然发出这么一声,然后张口咬向白霄的肉肩,用牙齿厮磨着皮肤,这是一种特有的疼爱。 白霄的双腿快要站立不住,后方的胀痛充斥着他的大脑,文顷每一次抽出,似乎连肠道都要被牵出来,每一次进入,又觉得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性器官周围的绒毛在他臀部摩擦,像搔痒一般,又是一种折磨。 “文顷,够了……慢点……慢点……” 白霄觉得自己在求饶,可尽管他这么说了,文顷也没用降低抽插的速度,他的爆发力和持久力惊人,一场性爱就如同一场战斗。 白霄全身都在淌着汗液,最后求饶声变成了呻吟。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会将手伸到身后,以手臂的力道抵挡文顷的疯狂进入。白霄几乎可以用手掌测出那性器的长度和圆润度,可当他知道了那些惊人的比例之后,反倒有些后悔——太可怕了,这简直是一场酷刑。 又是一场欢愉的酷刑。 让人欲罢不能的酷刑。 白霄的抗拒让文顷有丝不满,他在白霄耳边低低地吼叫一声,白霄闭了闭眼,不得不将臀部向后推送一些。他咬紧了牙,准备着文顷接下来的强烈攻势。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文顷竟然脱离开来,“啵”的一声,甬道处的褶皱迅速合拢,文顷甚至还没有射经。 白霄吃惊地向后看去,此刻文顷忽然放弃了禁锢白霄的行为,他有些奇怪地围着粗大的树干奔跑,脚步轻快,尾巴轻微的甩动,好像很高兴。 白霄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他终于可以松懈一会儿,不过他知道欢爱不可能就此结束,文顷还没有高朝,他们这是中场休息。 如果文顷愿意,他可以这样来来回回几十次,白霄想着想着,双脚忽然一软,他摊在了草地上,粗重地喘息着。 野兽的鼻息很快靠近,白霄睁开眼,是文顷鲜红的舌头,他正打算用棉柔的舔舐安慰精疲力尽的白霄。白霄双臂上升,搂住他的脖子。文顷调整了姿势,矮下后腿,准备新一轮的攻势。 白霄将双腿开合到最大的程度,尽管如此,文顷的进入也没有第一次那么顺畅了。后来文顷有些焦急地踢着白霄的大腿,白霄大概知道了,他的姿势不对,他需要把臀部抬高一些,可是怎样才能更高一些,他索性将双腿缠在文顷后背上。这种羞耻的主动让他面色通红,他低低地说道:“进来吧。” 文顷没有半点犹豫,尝试着进入之后,又是一下子顶到最深。白霄整个身体一颤,文顷好像触到了他身体里什么奇怪的东西,以至于他整个人都瞬间有了精神。 后来文顷似乎找到了窍门,不断地刺激白霄身体内的敏感点。白霄的脖颈向后扬起,那是情交至酣畅淋漓的姿态。 文顷就这样来来回回多次,直到最后射经,天已经亮了。白霄的穴口被蹂躏得红肿异常,文顷从头体内离开的时候,汩汩经验顺着缓慢收缩的穴口流淌出来,灌溉着白霄身下的草坪。 白霄化成了野兽的姿态,他需要找个地方清洗身体,尽管精疲力尽,但这件事依然重要。 文顷跟在白霄的身后,他已经自动自发地将白霄、这头白底黑纹的豹子看成了自己的伴侣。 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一处溪涧,野兽派的洗澡方法不需要太多时间。再次化成人形后,白霄躺在文顷的腹部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文顷已经给他准备了充足的食物。这让白霄十分惭愧,本来准备好要教导文顷捕猎的,现下看来,文顷已经无师自通了。白虎族的遗传性果然是不容小觑的。 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日子,文顷既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又要到处捕猎,如果不与这山林的统治者达成一致,自己就不会好手好脚地躺在这里了。 当然白霄不知道已经过了两天,他只知道自己睡了很长时间,长到肚子已经饿扁了。 处在转化期的文顷并不知道白霄究竟是谁,他会待白霄好,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久前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配。 接下来的七天,白霄并没有闲着,他职责在身,需要教导文顷很多东西,比如说,如何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捕获比自己大型的物种,如何与野兽沟通,如何在成群的反对派之间建立自己的威信。 文顷比想象中的要聪敏,白霄常常会化成兽形掩示给他看,文顷一遍就会,第二遍的时候,已经比教导者更为精准,尤其是在捕猎的时候。 其实那些捕猎的技巧,很多时候是派不上用场的,现在因为有城镇的存在,兽人捕猎大多会成群结队或使用工具。很多兽人已经开始厌弃他们的兽形,能不兽化的时候就尽量不兽化,相对于兽人间因兽化带来的战争,他们更期待务农经商的和平生活。 除却那些偏僻的小村子,兽人之间的相互猎捕也取消了,他们学会了圈养牲畜,一般情况下,那些低智商的牲口是他们唯一的肉类。 第五天之后,文顷已经不需要白霄跟随,他会主动邀请山林的大型兽种出去踱步,甚至巡山。他变得越来越有兽王的气势,白霄甚至可以想象文顷在第十一天时的样子,必定与以往有很大差别。 在第七天的时候,文顷找了个很大的山洞,他躲在山洞里,半天没有出去。这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好的现象,转化期内,一丝一毫的怯懦心理都会对他以后的成长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白霄所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他引出去。 文顷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肯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找准切入点,问题很快会迎刃而解。 白霄拜访了这几日与文顷有过接触的野兽,说是拜访,实际上是去兴师问罪了。对于除文顷以外的其他兽种,他从来没有坐下详谈的心情,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声威胁性的兽吼。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白霄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文顷看中了野狼群里一只俏皮的母狼,想要与她做朋友,但对方俨然不领情,几次三番给文顷耍脸色。文顷去了三次,第一次抓了条大鱼作为见面礼,当然野狼对这种东西不感冒;第二次抓了只兔子,送去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母狼仍然视若无睹;第三次送去了一只更大的野兽,是长期欺压野狼群的死对头,这次幼稚的母狼同样没有正眼瞧一下。 三次交友失败的文顷不免信心大减,他会躲在山洞里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然白霄就没有文顷那样的好脾气了,忽视文顷的好意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罪过,不论你多么漂亮多么高贵。 在这山林里,至少有十头野狼,它们群居在某个溪涧旁,常常三三两两出去捕猎,捕回来的猎物会平均分摊,共同享用。它们没有明显的攻击性,除非真正遇到死敌。 然而它们却是傲慢的动物,从那头娇惯的母狼便能看出。 白霄使计引散了狼群,咬伤了那头母狼,把它拖到了自己的地盘,文顷的面前。 “文顷,你看我带什么给你了?” 蜷缩在角落里的野兽微微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母狼让他的精神瞬间一振,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围着那惊得有些发抖的母狼打转。 在白虎与白豹的地界,母狼俨然失去了一贯的骄纵和高傲,它趴伏着身体,受伤的右后腿藏在腹下。虽然脚筋已经被咬断,但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兽人的体质使然。 文顷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用脚爪抚弄着母狼的身体,知道是它受了伤。 母狼微微翻身,露出了那只沾满血的后腿。 文顷发出呜呜的低吟,似乎在询问是谁伤了它。母狼的眼睛盯着白霄,然后似是很委屈地在文顷的身体上蹭了蹭。 文顷明白了母狼的意思,随即朝白霄吼了两声,带着某种威慑与训斥。 白霄有些忡怔文顷的反应,但他没有表示什么,独自朝洞外走去。他守在洞外,一守就是一晚上,翌日清晨,见文顷和母狼没有出来,他便趁着这个空当去山林捕些食物。 今天是第八天,离文顷度过转化期还有两天,这是个重要关头,他不能在文顷面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山洞外食物的气味俨然吸引了山洞内熟睡的两只野兽,率先走出来的是母狼,它的右后腿好像康复了,一晚上的时间,还真迅速,估计是文顷替它疗了伤。 母狼很得意地看了白霄一眼,自顾自地撕扯起捕获来的食物。白霄仍然维持着野兽的姿态,他的食物本来是要给文顷的,可不能让这低等的兽种触碰。他露出獠牙皱起脸部的绒毛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下一刻却被另一声更为强烈的吼叫压下了气势。 白霄不愿意与文顷起冲突,他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母狼与文顷共同享用早餐。 母狼依着文顷的宠溺和庇护,在他们的地盘玩耍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离开。 稚嫩的母狼当然不会知道,白霄已经对它虎视眈眈,只要一离开文顷的感知范围,它就等于落入了地底深渊。 它的尸体最终被丢弃在山林一处小溪旁,那是一片公共地界,无论什么野兽都能驻足,即便发生了伤亡或战斗,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 这是白霄早就计划好的。 母狼要为他的愚蠢与傲慢付出代价。 第九天的时候,文顷已经减少了活动次数,当白霄再次在他面前提出母狼这个词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事实上,昨日招待母狼只是出于礼仪,没人能取代白霄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现在的文顷忘了白霄的名字,他只是认为这只漂亮的豹子是他的伴侣。 这一天,文顷不但减少了活动,还减少了进食。他变得沉默,连白霄也开始变得爱理不理。 整整一天,文顷与白霄没有任何交流。 白霄知道,明天,文顷就要褪去这层兽皮,再度化成人的形态,那时的他,可能会与以往有着巨大差别,也有可能还是原来的模样。 焦急是难免的,但白霄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待。 日月交替,夜晚漫长,也雌伏着危机。山风异常刺骨,白霄守在洞口,今天一整晚,包括明天一整天,他都不能合眼。 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文顷的蜕变。 39 第九日午夜。 文顷感觉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身与心的释放,那些无所顾忌的日子,在他的记忆里描上了极其浓厚的一笔。 在黑暗的山洞里,兽皮退化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天动地,反倒是安静缓慢的,甚至外面的草木摇晃声、虫鸣兽吼都要比洞内的情形清晰。 白霄的身影在洞口徘徊,他显得有些急躁。 洞内有着轻微的撕裂声,那声音并不强烈,但白霄的耳力极好,他全身激动得有些发颤,这是文顷蜕变的征兆。 如此神奇的事情发生在文顷身上,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兽皮像衣服一般一点点地剥落,连痛感都没有,只有不断胀裂的啪啪声,犹如巨蛇蜕皮。然仿佛得到新生的文顷并没有保持兽化的姿态,他出现了肉色的皮肤,变回了原来的人形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感觉全身的精力都异常的充沛,视力、听力,包括嗅觉等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在黑暗里,他能够看清不少东西,甚至洞外的各种簌簌声都能一丝不差地传入他的耳。 文顷只感脑中嗡声不断,耳中更是一片嘈杂,这种感觉让他很不习惯。 他从撕裂的兽皮里伸展出身体,全身似乎刚从胞体里挣脱开来,皮肤上还带着薄薄的粘液,他需要洗个澡,这感觉很糟糕。 察觉到异常气息的白霄,怔怔地看着洞内,他的碧绿眼睛像洞口两抹引路的微光。很快他化成了人形,微愣之后猛地向洞内跑去,下一刻,文顷被他紧紧搂住。 文顷本来被粘液包裹得十分难受,现在被白霄这么一拥抱,似乎有点喘不过气。 他拍拍白霄的肩:“好了,先让我去洗个澡,我现在全身黏糊糊的,可一点都不好受。” 白霄松开来:“好,我带你去。”他热情地牵起文顷的手,指尖的微颤显示着他内心的复杂心情。 文顷被牵着亦步亦趋,这几日,白霄待他,可不是一般的好。那日在食人树林里的欢爱,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溪水潭,文顷顿时觉得这山林的光景真是太美好了。他一下子跳进水潭里,刺骨的清凉并没有让他觉得寒冷。他将整个身体浸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气后再倏地探出头,尽情挥洒着头发。忽地仰天长啸一声,活脱脱野兽的形象。 白霄站在岸边忡怔地看着潭水里的男人。若说以前的文顷是个不成气候的少年,一个男孩,那么现在的他可以毫无愧色地称自己为男人了,不仅仅是指年纪上。 其实在白霄拥抱文顷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来了,身体的高度、肌肉的结实度,都与以往有很大差别。以前的文顷过于消瘦,现在则迥然不同,肩臂与胸膛处的线条更加鲜明,触摸的感觉远比视觉来得享受。 双腿修长,肌肉的纹路仿佛能一眼看清,被紧致的皮肤包裹在内,没有一丝多余和累赘。 裸身的感觉充斥着男性的诱惑,白霄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他不由转过脸去,急匆匆跑开。 文顷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笑笑,不过当他开始细致地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时,也有点愣神,几乎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强健体魄,这就是转化期后的自己? 月光照射下的水面并不能清晰地展现出文顷的躯体,但凭文顷现在的视力,他俨然能分辨出大致的轮廓。若不是水中影像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作,文顷可能就要怀疑这是另外一个人。 原来转化期对于一个兽人来说当真这般重要,就如同人类世界的普通人类打了激素一般,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白霄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些东西,那是一些干净的衣服,折叠得很好,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 “要我替你擦背吗?”白霄问。 文顷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眼前的人只在腰间围了巨大的树叶,草草遮住了关键性的部位。 如若是从前,文顷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这荒山野岭,拿张叶子遮遮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不过现在,文顷就会产生一些奇妙的联想。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不久前他们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性爱,他对白霄的态度,俨然发生了改变。 人与兽的交配,原来的文顷是想都不敢想的,可现在他根本不用想了,因为自己已经付诸了行动,而且极其完美地完成了整个过程。 脑子隐隐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他竟有些替白霄担心起来。 他接了白霄的话:“过来替我擦擦背吧。” 白霄应了一声,踏进水里,动作有些缓慢。 水潭并不深,堪堪能没住文顷的下半身,他走到潭边,上本身靠在石头上。石头已经被冲刷得很光滑,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 文顷向白霄招了招手,后者加快了步子,他转过身去,露出赤裸的后背。 白霄手中拿着的,是之前兽化时撑破的衣服碎布。他擦背的技术并不娴熟,毕竟遇到文顷之前是白豹族的护国将军,只有别人给他擦背的份。 好在文顷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时不时提醒白霄用点力。 擦背的过程对于文顷来说极其享受,可于白霄而言,就有些煎熬,这使得他不得不找点话题来引开注意力。 “转化期后的身体果然不一样了,你感觉怎样,有哪里不对劲吗?” 文顷微眯着的眼睁开来,下颚抵在双臂上,说道:“感觉很不赖,精神和身体方面,都觉得特别有力量。” “是么,那就好。” 文顷忽然转过身来,看了看白霄,总觉得他腰间的那块巨叶特别碍眼,也没征得允许,便随手一扯,“我们都这种关系了,还遮着这东西干什么?” 白霄一惊,顿时有些僵硬。 “上次的事,那里还疼吗?”文顷的手顺着白霄的腰部一路向下,停留在对方挺翘的臀部,冷不丁捏了一下。 白霄一颤,忽地伸手扼住文顷继续深入的手指,说道:“没事,这么多天,早就好了。” 文顷笑笑,“是么?”白霄没敢看他,俨然是羞臊的表现。 “胸前继续。”文顷将双臂向两边伸开,微微仰起头。 白霄浸在水下的左手渐渐握紧,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抬头面对眼前的男人时,眼中闪烁不定的羞涩情绪被深深掩藏。 文顷看着面前的人,腾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脖颈处——那里似乎该戴些什么东西,“我给你的玉佩呢?” 白霄答道:“玉佩我放在别处,很隐蔽的地方,没有随身带着,怕掉了。” “嗯。”文顷点点头,复又将手搁到了旁边的石面上。他静静看着白霄动作,不作声响,脑中却在思索一些事情。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与以前的自己有些不同了,这种不同不仅仅是指身体上,还有看待外物的态度和眼光,包括性格。 当然他不敢下如此大的结论,他向来是谨慎的。 白霄闷头为自己擦拭着胸膛,其实这件事文顷完全可以自己做,可他偏偏没有,而是一副高位者的姿态,让白霄代劳,若是以前的自己,可不会有这种胆量。文顷不禁佩服起自己来,如果这也要归功于转化期,那么不得不说,这个阶段可以改变兽人的一生。 文顷随手撩拨着白霄的银发,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漂亮,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人类世界的自己,可不会带着这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一个男人。他之前对白霄产生的感情,一方面是亲情,一方面是友情,或者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至于爱慕,似乎还没到那个程度。 转化期一过,什么都变了,颠覆性的。 “可以了,接下来你自己来吧。”白霄将碎步递到文顷眼前,颔首示意他。 文顷扬起嘴角,“怎么,那地方不敢?” 白霄稍稍侧过脸,“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去替你把风,今晚并不太平,可能会有野兽来找你挑战。你大概不知道,方才包裹在你身上的粘液,有一种威慑性的意味,不服气的兽类大概已经往这边奔了。” 文顷接过碎步,“那我们快点洗洗,离开这里吧。” “没事,你可以慢慢来,由我来应付就好。”说着,白霄走上岸,一下子变化成兽身。 文顷便也不多言,泡在这清亮的潭水里,闭目养神起来。 伴随着树叶间的诡异摩擦声,还有越来越集中的野兽低吼,很快在文顷沐浴的水潭边聚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野兽种类。它们大多是比较大型的物种,厚实的皮毛、锋利的爪牙是其显着特征。当然文顷没心情去欣赏它们的容貌,只需要闭着眼睛,他就能感觉到这些兽种的威胁与挑衅气息,不是过于稚嫩,就是还不成气候。他相信白霄一个人可以摆平,毕竟是一群三等劣兽,实在没什么认真对待的价值。 当文顷开始在心底鄙夷三等劣兽这个兽种的时候,一瞬间衍生出一丝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高高在上?放在以前,自己还是个被唾弃的对象,现在反倒像个局外人一般,开始学着那些自命清高者的眼光看待事物了。 文顷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那些过去的苦难,是他值得一辈子铭记的财富。那些东西会时刻提醒着他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会刺激他更好地为自己而活。 所以方才的念想一闪现,文顷就猛然从水里跳了出来,这一动作让所有兽类都加强了警惕。 文顷环顾了一周,眼里的热烈渐渐冷却下来,到最后简直有些冰冷。如果三等劣兽不识时务,不懂如何聪明地活着,那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于是他捡起了衣服,道了句:“我去休息会儿。”便施施然走开。 白霄解决完所有挑衅的野兽没有花费多少时间,那处清水潭几近变成血水潭。回来之前,白霄找了一处干净的水源洗了个澡。明天,他和文顷就要离开这个不通人语的地方了。 文顷在山洞里转了一圈,什么食物都没找到。他只得出去摘了些果子来吃。至于那些野兽的生肉,他实在没什么兴趣,毕竟身体里一半是人,对着血淋淋的东西总是难以下咽的。 白霄回来后,文顷问他:“我们的货车放在哪了,出发前最好能把它取回来。” 白霄道:“就在山脚一个很隐蔽的废弃小茅屋里,玉佩我也一并放在那里了,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 文顷忖了忖,说道:“今晚你就带我去那里,我已经清醒了,没必要再住在山上。” 白霄想想也对,他们便连夜赶下了山,来到了小茅屋。 将东西清点了一下,一样没少。文顷拎出被白霄藏在包袱里的玉佩,往月光里一照,简直通透。这件东西是所有行李中最值钱的了,若是它丢了,文顷就要觉得对不起祖上了。 “白霄,你算是我的福星,这玉佩还是由你戴着吧。”文顷走过去,将玉佩系在白霄脖子上。现在他俩面对面站着,身高竟已没什么差距。 白霄看着文顷凑近的脸颊,心脏又不可控制地乱跳起来。 “如今白虎族已经散落至兽人大陆各方,族人是否活着都是未知数,这东西戴在身上已无多大意义,你就替我好好保管着,算是你我之间的信物。” 白霄没有去深究这信物的真正含义,对他而言,文顷给予他的一切都如同身体的器官一般重要。 “今晚就在这小茅屋好好睡一觉吧,养足精神明天启程。” 白霄道了声好,他褪去了衣服,化成兽形侧躺在小茅屋门前。 他已经习惯守夜了。 40 兼程三天三夜,文顷和白霄终于来到了白豹族的地界。这个据说是兽人大陆仅有的一支白豹种群聚居地,远没有文顷想象中那般繁华。 在行进的途中,很出人意料的,他们没有遭遇哪怕一只小野兽的攻击,一路顺风顺水,只是途径的村庄少得可怜。 看惯了兽人镇的繁荣,其他稍小点的兽人村,文顷反倒有些看不上眼了。他在途中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听白霄讲那些种族中的趣事。 不过尽管白霄讲得很多,文顷依然对那地方云里雾里。直到来到这座城池的面前,看到它紧闭的颓败城门,还有一眼看不到边的沙尘,文顷才猛然惊觉,这是一个多么贫瘠的地方。如果城中没有足够的水源和粮食,又突然遭遇外族强敌的进攻,城民们的结局便如那毫无希望的困兽,除了垂死挣扎,再无其他突破重围的法子。 “你要为这样的种族卖命?”文顷有些为白霄可惜。单看这荒凉的城池外围,大致就能想象里面的情形,必是饥饿的乞者满地走,小偷与不务正业者横行,人人眷顾着老天的垂帘,统治者却只能用满口谎言来愚弄万民。他们计算着每日的饮食和饮水量,以保证在多日后不被饿死。 城楼上,有人射下一支箭,打断了白霄即将回答的话语。 文顷看着那箭矢歪歪扭扭插在沙土里,倏地笑笑:“没想到门禁还挺严。” 白霄跳下了货车,“你在车上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若说以前文顷处在是否让白霄回来的犹豫边缘,那么现在的他是斩钉截铁地希望,白霄别回来了,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哪会有什么发展前途。 白霄化身成兽,守城的小兵立刻高喊:“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门这才吱嘎一声打开,像锈蚀多年的古老机器。 城里的景象与文顷方才的想象没有多大差别,空气中时不时掀起一层风沙,行人多半围着厚厚的头巾,就像人类世界的阿拉伯人那样。 白霄驾驶着货车在城中唯一的大道上笃笃笃地行进,车轱辘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文顷可以清晰地分辨外面沙尘扬起的声音,还时不时有沙子吹进帘子里。文顷在车子里摇摇晃晃,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事,他在包袱里随手拿了件旧衣衫,撩开帘子披在了白霄头上,“拿它挡挡风沙。” 白霄回头看他,眼神微眯,似是为了阻挡沙尘的进入,“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披着吧,有总比没有好。”单单是文顷探出头的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被时不时扬起的沙尘弄得够呛,“我们还要走多久?”他感觉满嘴都是沙子。 “还有一段时间,你先进去,到了叫你。今天沙尘出奇的大,你第一次遇到,肯定应付不来” 文顷被吹得实在睁不开眼,只好怏怏回了车内。然左右坐不安稳,他便也挑了件旧衣服,裹在头上出去了。 “怎么又出来了?”看白霄那副着急的模样,恨不得一脚把文顷踢进车里。 文顷朝他摆摆手,“没事,你驾你的车,我随便看看,算是长点见识。” 他们之间没有多少交流,一来是因为空气中的沙子会时不时跑进嘴里,二来眼睛看到的要比耳朵听到的真实,文顷就省去了这个步骤。 车子行进了一会儿,白霄忽然拉了缰绳停了下来,货车边有个的女人,手中挎着一个篮子,上面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篮子里藏了什么。 白霄示意那女人等一会儿,转而凑过来问:“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文顷望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看见一双眼睛。唯一显眼的,大概就是那只挽在臂弯处的竹篮子,听白霄的语气,估计里面藏着食物。 文顷道:“随便吧,我肚子不饿。” 虽是这么说,白霄还是出钱买了。原来是面粉做的饼,不过样子看起来很难看,勾不起人的食欲。 文顷看到女人的眼睛弯起来,白霄给她钱的时候还连连弯腰,一副感激的姿态。 “真是一个贫穷的种族。”文顷喃喃。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这样的天气,他们大多躲在自己的小暖屋里,出来卖东西的可能就更少了,那女人估计是太迫于生计。 满眼都是圆顶的矮房和紧闭的木门,文顷心里忽地冒出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些想法还不成形,只是一闪而过的灵感而已。 女人含笑的眼很快被惊惧取代,立即跌跌撞撞地跑开。 “好像有人来了。” 正当文顷发话的时候,“哒哒哒哒”整齐的步伐声由远及近,倏地行至货车跟前,一列士兵齐刷刷地在两人面前停下,然后同时出声道:“欢迎白将军回来!” 文顷看着,没什么大的反应,似乎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很快队列从中间分开一条道,高大壮实的身影逆着风沙一步步走过来,是洪石。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白霄跃下货车,走过去拍了拍洪石的肩:“不仅回来了,而且恢复了。” 洪石情不自禁将白霄一把抱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簌簌落下来。心里想着,要是不恢复记忆,将军是死都不会回来的吧。 …… 货车被直接牵引到了王城,踏入那城堡的第一步,文顷就明白了什么叫穷奢极欲,什么叫等级制度。他捏捏鼻梁,有些恹恹之气。 洪石在前面带路,城堡内的弯弯绕绕颇多,第一次进来的人若无人指引,还真会迷路。 跟在两人后面的士兵或许已经发现了,今日的将军和旁边的陌生男人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白底蓝边,边沿是层层叠叠的海浪纹饰。从后面看,一样的倾长俊挺,印入眼中当真分外舒服。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将军穿着这样的衣衫,若是以往,必是铠甲裹身,煞气逼人。他们悄悄互看几眼,揣度着眼前这男人的身份。 文顷知道他和白霄无意识地穿了情侣装,他并不介意,还挺喜欢身上这套。 走在前头的洪石时不时回身瞟着一人,不是白霄,而是文顷。方才见到恩人,他便觉得与初次见面时有了很大区别,若不是仔细察看容貌,他还真意识不到这就是数月前又黑又瘦的少年。莫不是度过转化期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不然绝不可能短短数月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今恩人走在自己身后,竟产生一种隐隐的压迫力,同将军走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压迫力更甚。他不由打了个颤,忽地很想知道恩人是属于什么兽种。 还有今天,恩人与将军的那套几乎一样的服装,竟是怎么看怎么舒心。洪石不知自己怎会产生这种奇异的感觉,只觉恩人与将军十分般配。 文顷相信,白豹族的王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了保养他的宫殿上,眼前的走廊几乎纤尘不染,墙上的壁画镶着精致的金边画框,框架凹槽处没有一丝肉眼可见的灰尘,连到铺在地上的绒毯,也是崭新的。 他可不相信豹王会为了白霄的回归而特意打扫一番,即便消息灵通,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 洪石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娓娓讲述这些日子豹王对白霄的思念,那份感情简直日月可鉴。白霄却只是嗯嗯几声,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亲卫队队长一个个出来相迎,白霄的态度仿佛回到了遇到文顷之前,冷漠的,少言寡语的。文顷在旁边静静看着,并不参与交流,偶尔被问候,也只是微笑以应。 初次见到白豹族的王,文顷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没有强健的体魄,面部消瘦,双眼更是无神而凹陷,连带着走几步路都要咳喘一下。 俨然是个病患。 “王怎么会这样?”白霄蹙眉问。 以前的王英气风发,即便没什么治国之才,倒也可以拿来养养眼。如今连养眼的功效都没了,白霄自然要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王的样子,可不像简简单单地生病。 亲卫队六只眼睛没有一个敢正视白霄,将军回归的大喜日子却是满面愁容,好似一副亡国之色。 王摆手以示无碍,反倒对静立于一旁的文顷产生了几分兴趣,“想必这位,便是传说中救了我白豹族护国将军的人物了。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英俊不凡。” 文顷对这般赞美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客套地行礼问了好。 “你们的故事亲卫队的各位已经同我详说了。你叫文顷是吧,待会有个酒宴,临时设置的,为你俩接风洗尘,如果不嫌弃,可否来参加?” 文顷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在这穷酸地方能有这样的礼遇已是来之不易。 在后来的酒宴上,王喝醉了,亲卫队的众位也喝醉了,文顷和白霄倒是异常清醒。天生的酒量差距。 醉酣的王像发泄憋闷在胸中的怒气一般,一股脑地将这数月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白霄这才发现,王妃没有出现,而醉酒的王给出的答案是,死于难产。好在,王子保住了,是个很可爱的小豹子,懂事又聪敏。 在白霄失踪的这些日子,赤狮族又几次三番前来挑衅,王亲自带兵出征,每次都要背水苦战,过度的操劳加上失去爱妻的痛苦,使他几乎一夜白头。 不难猜测,白豹族的年轻王者,即将如同划天而过的流星一般,转瞬陨落。 只是时间问题。 白霄无言听着,眉头越蹙越紧。 王酒劲上来了,面色通红,还在不停说着:“白霄啊,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左右这白豹族的未来,你无论如何都要接受,我已经……已经……走投无路了……” 王忽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白霄连忙唤起外头侍者,让他们进来,好生伺候收拾。随后他站起来,对文顷说道:“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文顷虽在酒桌上话语不多,却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尽了。对于豹王最后的话语,他也做了猜测,想必这王如同三国中的刘玄德一样,要把儿子和江山都托付给最信任的部下。 夜风里,白霄边走边说:“文顷,你说王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文顷笑道:“白豹城一看就是一个烂摊子,眼下内忧外患,豹王也是一副不日而终的模样,虽说有继承人,但年纪尚小,根本挑不起大梁。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什么决定,自然是托孤寄命。” “托孤寄命?”白霄有点难以置信。 夜里风沙已停,空气却依旧干燥。 文顷拍拍白霄的肩:“是不是从未有过这种野心?” 白霄闭上眼睛,微微吐口气,算是默认了。 “不光野心,我也没这种能力。” 文顷接道:“你会做的,就只是单纯的战斗罢了。” 白霄看向他,文顷越来越了解他。 不过文顷又笑了,“不必担心,你承受不起的东西,反倒是我最喜爱的。我会把你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41 白霄深深看着文顷,眼前这人,当真变了很多,眼里的那份自信,像极了他的父亲,可是又有些不同。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好像沉淀着某些他看不清的东西,白霄隐隐觉得,文顷的故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又一次被这个男人迷倒了,像夜空中的群星一般的魅力。 白霄深吸一口气,“你累了吧,要不要去我的宫殿休息?” “你还有宫殿?” “当然了,”白霄道,“我好歹也是白豹族的护国将军。” 那晚白霄做了个超级可怕的梦,竟然梦见文顷移情别恋,与赤狮族的王好上了。两人一块成婚,邀请自己成为见证人,洞房花烛喜气洋洋,婚房内颠鸾倒凤好不欢腾。自己却独守空闺寂寞潦倒。 第二日清晨,白霄还在梦里朦朦胧胧将醒未醒的时候,门外已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侍女阻拦的声音十分刺耳,最后门还是被粗鲁地推开,洪石跑了进来,一下子摇醒了噩梦连连的白霄,手中晃着一份战报,正是从前线传过来的。 白霄一下惊醒,“什么事?”他的额头还有密集的汗珠。 洪石神色慌张,将手中战报递到白霄手中,“将军你看,前线来的,赤狮族又来了。” 一句赤狮族又来了,一下子将氛围弄得十分紧张。 白霄立刻调整心绪,将那份战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上面明明确确地写着,赤狮族的王,带领他手下两员大将和三千多精兵,往王城这边赶,大概两日之内便能达到。 “两日的时间,能做什么?” 白霄一下子跳下床,将战报掷到桌上,昨日他看城内人人闭户的情景,心中已猜测出城中现状。再加上王城里的守卫兵也比以前少了将近一半,可想而知,现在城中可用兵力十分有限。 白豹族与赤狮族之间常有战事,时不时来一次已不是稀罕事。可白豹族国情每况愈下,常年战事劳民伤财,再加上城池处在沙尘颇多地界,地理位置本身就存在缺陷。 城中虽有土地良田,但多年翻耕,没有休息,已经很难种出丰硕食物。干燥的天气又使内流河日益枯竭,不得不深挖地下水源,但这种土质,实在很难成功。 以前白霄还在的时候,就经常有城中居民偷偷去外面的树林采食,有时候,一采就再也不回来了。离白豹城东边几里开外有一处密林,那里水源充足、果实丰厚,与白豹族的境况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白豹城周围的沙尘土质,完全是因为多年开垦造成的。曾有大臣建议白豹族的王,举国迁徙到密林旁,那里水土丰美,更利于白豹族繁衍生息。豹王却下令成立采食大部队,对临近的树林大肆砍伐,木材长途跋涉运回城内。如此一来,导致周围树木森林离白豹城越来越远,每次大部队出行的时间和路程都在不断加长。 豹王舍不得老祖业,白豹族所处的这片平原,是几百年前白豹族的先祖选定的,这里有他们的历史和文化,几乎所有的一切。 豹王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不敢做出开天辟地的事,他一向是个保守派。 近年来,城中怨声与日俱增,有不少城民已经开始悄悄借经商之名脱离王的统治,举家带口迁移,并再也没有回来。这必然导致,城中人口越开越少,愿意听王统治的人,也日益递减。 白霄这次之所以会回来,完全是出于对王的栽培之恩的感激。若王真像文顷说的那样,愿意把江山臣民包括他的子嗣都交给自己,那么,他可能就要解散这种无用的统治了。 让城民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是最实事求是的举措了。 文顷没有去找白霄,一大早就听伺候的侍女说,白将军和亲卫队们去议事厅了,赤狮族又打算来进犯白豹城,前线的消息已经传过来,说不出两日,便会到达。 文顷难免有些惊讶,这才刚回来,好没好好休整,就要上战场了,当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听侍女说,按照将军的吩咐,会有专人保护他的安全,他不会和战事沾上一点点关系。 文顷一个现代人魂魄,哪里参加过什么战斗,顶多是帮派间的聚众斗殴,不过跟当下即将展开的兽人之间的战斗相比,实在搬不上台面。 文顷心思一转,忽然对这场战争产生了一点点小兴趣,他想如果能帮助白霄取得胜利,他们以后的日子必会好过许多。他在侍女陪同下去了执掌王城档案的官员那里,在那儿得到了最详致的城池周边地形图。 白霄一回来,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一夜间整个王城都知晓了,所以这位传说中将军的救命恩人也算是家喻户晓,就算没见过本人,也听过他的名字。所以他们所到之处,都是一路通畅,毫无阻碍。文顷也不由感慨白霄在王城的名声和权力。 对于白豹族而言,战功越是显赫的人物,越是受得尊崇,这与他们好战的天性有点关系。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在与赤狮族的战斗中的屡次失败,他们的这种天性也在不断地受到挑战。 如今,他们只是偶尔对前人的丰功伟绩瞻仰一番,却对现下的国情无奈摇头。 文顷不知道白霄与他的将士们谈论了些什么,不过就他而言,这场寡对多的战役,他们还是有些胜算的,如果地形图上记载的没错的话。 在白豹城,执掌案卷的官员叫司书,好像与人类世界的历史有些异曲同工。司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据说他在王城已经见证了三代王室的更迭,满脸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显示了他所经历的岁月沧桑。他一身灰色的粗纱长袍,从脖子一直围到脚边,看起来特别有书卷气,当然这种书卷气需要好好品味。 除此之外,他还留着直垂到胸部的白色胡须,编成了辫子特别逗趣。不过他没什么头发,岑亮的头顶鲜明地印证了“聪明绝顶”这个词。 档案室里所有书卷,他几乎都读过,文顷前来借阅的时候,他眯眼一笑,随口道出了王城所有地理图册的位置。 文顷看得十分认真,他觉得自己这个现代人总要体现出一点有用的地方来。 司书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文顷,他的牙齿多半脱落,说起话来有点漏风,“阁下,是有什么想法吗,凭您现在的身份,可以直接去议事厅,我想将军会毫不犹豫接受您的意见。”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您看起来很不一般。” 文顷抬起头来,“是么,我哪里不一般?” 司书消瘦的手指指指文顷看的纸面,“您看得懂上面的字吗?” 文顷点点头,“地图而已,不看字也成。” 司书在他旁边坐下来,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画画,“这里是白豹族的地界,然后这里,是赤狮族的。赤狮族的地理位置远比我们优渥,他们的国度自由奔放,有从事农耕的,也有出去游历经商的,也有非常有本事的政治家。然而白豹族却是一个很古板的国家,我们的文明如果还守在这片弹丸之地,很快就要没落了。” 文顷惊讶于老人竟然对他讲这么多事,用一丝不寻常的眼光看着他。 老人再一次眯起眼睛,他的鱼尾纹异常明显,“好久没人来我这里了,请原谅,老年人总是这么啰嗦的。” 文顷颇为讶异,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很干净,像每日有人打扫一般,可是这里又只有司书一人,文顷大概猜得出这位老人每天在做些什么事。不过…… “这张羊皮地图看起来很新,入库不久?” 老人道:“这是我自己绘制的。您该知道,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找点事情做,所以我会时不时到城外去逛逛,那是很不一般的享受,虽然没人愿意和我一起。” “您是一位很了不得的人。”文顷也朝他露出笑脸。 老人像对待兄弟一样将手搭上文顷的肩,带着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道:“您也是一位很有意思的人,能救下将军,想必有不为人知的本事吧。您看,您有金色的眼睛,在整个兽人大陆,拥有金色眼睛的种族,三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老人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文顷并不介意老人猜测他的身份,只是他还不能确定在历史上白豹族与白虎族是何种关系,如果曾有过利害冲突,那么自己现在的处境就不那么安全了,便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我发现了战胜赤狮族的关键点,就在北边那片乔木林。” 老人的犀利眼光慢慢敛去,“乔木?那是什么,你是说北边那片稀疏的枯树林。” 原来兽人世界还没有灌木和乔木的区别,文顷虽是说溜嘴,但也不急躁,便解释道:“这是我们家乡的话,意思就是长得高大的树。” 老人了然般点点头,“您的家乡必是个非常开化的地方。不过,”他站起来,“这些军事上的事,您与我说似乎不是很合适,我一把老骨头,脑子也有点僵化,不定能明白您的意思。让侍者带阁下去议事厅吧,那群人可能都快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 议事厅里,围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男人们喜欢扯着嗓子红着腮帮咆哮似的发表意见,女人们尝尝嗤之以鼻。白霄作为这里边的邻头羊,他的职责便是倾听,然后总结。当然王也在里面,不过他从不说话,是个忠实的旁观者。 文顷敲门的时候,站在门外便能听见里头杂七杂八的声音。开门的男人有些惊讶,没让他进去,而是先向白霄投去了带着明显意义的眼色。 很快白霄出现在门口,将手搭在门把上,同样没有让文顷进去的意思,“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欢迎我?”文顷反问。 这是白豹族的事,白霄不想把文顷牵扯进来,这样对他没什么好处。昨晚的梦他此刻还心有余悸,他就怕一旦文顷也参与其中,也被允许入战场,然后在战事中被赤狮王看中了,掳走了,那就大大不妙。 白霄内心像搅麻绳一样。文顷静静看着他。 里头因为门口这僵持的一幕渐渐安静下来,最开始开门的男人过来拉了拉白霄的手臂,在他耳边小声道了几句,白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文顷不由挑挑眉,大概猜到是谁发话了。 文顷被允许进入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王向他弯起嘴角。文顷点头示意,某种意义上说,他在这间屋子里已经拥有了特权,大家心照不宣。 “文顷阁下,您来是……”有人问道。 “没什么事,”文顷含蓄道,“只是想为白豹城的安危出点微薄的意见,我听说赤狮族的事了。” 在场有人曾在与赤狮族的战斗中九死一生,听文顷轻描淡写一句,心中难免有点不是滋味,有人立时出声反问:“文顷阁下,您明白赤狮族的恐怖吗?如果不了解,请您先安静地听一会儿。”当然这人不敢直白地说出让文顷闭嘴的话,王授意之人,他还没有斥责的权力。 文顷知道有前辈在场,他是要低调一些,便道:“好,你们先说,我听着。” 此话一出,那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剩下要做的事,便是继续讨论。 之前众人在房间内说了好几种应对方案,总结出来无外乎三种,一种最直接,结集城内可以战斗的壮丁,立时组成一支临时队伍,拼死一战,但这一战的结果,全凭天意。第二种,日夜兼程到西南边的青蟒族寻求帮助,希望对方借兵给白豹族应急,但这种方法,不定能成功,首先白豹族与青蟒族向来没什么交集,突然示好求助必然要吃闭门羹,再者此去一来一回至少要四天,四天时间赤狮族早就兵临城下,到时候即便能叫来帮手,几乎发挥不了作用。 至于最后一种,便是举国大迁,离开这块贫瘠的土地。 之前对文顷不满的人,此刻正滔滔不绝讲述着第三种方案的合理性。既避免了与赤狮族正面冲突的局面,又能保证全族人民的安全,可谓一举两得。 文顷听着不说话,只是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不过一旁的白霄并未察觉。于白霄而言,文顷说什么都无所谓,这场仗必定要打,他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赤狮王与他之间的恩怨,迟早要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来讨论去,都逃不出这三种情况,文顷听得有些没趣,忽然打了个哈欠。 这一哈欠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站在白霄旁边的洪石立刻戳戳他的将军,耳语道:“恩人好像快睡着了啊,那些元老大臣指不定会因为这件事在王面前……” “我知道,你带他回去吧。”白霄的眉头渐渐蹙起来,眼下不是儿戏,他要对全军和全族人民负责。 文顷的姿势是站着的,站着都能打哈欠,自然引人注目。白霄很快过来拍拍他的肩:“跟洪石回去吧,太累就睡会儿。” 文顷摆了摆手,“我不是累,是觉得无趣。” 一些不满的眼光立刻投诸到文顷身上,他们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似乎有些本能的排斥。 白霄没有在意那些眼光,只是平心静气地道:“讨论战事策略当然无趣了,你不用硬陪着我的,去王城其他地方逛逛吧。洪石,你陪着文顷四处转转。” “等等。”洪石正要有所动作,方才和文顷说过话的人却立刻出声阻止了。他阴着脸瞅了白霄一眼,转而对文顷说道:“文顷阁下,您口中的‘无趣’似乎有其他的意思,为何不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文顷朝他笑了笑,“这位不知如何称呼,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想法,当初进来的时候就说了,我会为大家提供一些参考的意见,在说出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人摊摊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那就请文顷阁下赐教了。”他发出上扬的语调,有些傲慢。 白霄立时冷下脸来,“左将军,你没必要为难一个外人。”左将军并不姓左,那只是一个职位称呼。白霄作为护国将军,职位凌驾于所有品级的将军之上。 左将军嗤道:“我怎么会为难他,文顷阁下连你都能救下来,救一个国家又有什么难处?” 白霄一掌拍在桌面上:“左将军,请注意你的身份!” 左将军老脸一板,“王自有定夺,文顷阁下只管说就是。” 王坐在角落里,向这边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这下子,文顷不说都不行了。白霄不禁对这位左将军产生隐隐恨意,心里已经寻思着怎么摆他一道。 文顷却不卑不亢,踱步到议事厅正对门的墙壁前,上面正挂着一幅白豹城周边地形详细图,方才文顷便看了看,与司书处没有多少差别。所有人的眼光都跟着他转移到拿出,坐在角落的王也不得不站起来。 文顷将手指指向白豹城北边的一处荒原,那里长着高达十来米的稀疏乔木,再过了那段地界,就是赤狮族的区域了。文顷指在那处的时候,很多人都十分迷惘,更有甚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们俨然不知道那地方的战略意义。 文顷自信道:“白豹族不是爬树能手吗,这个地方,完全可以用来伏击赤狮族。” 42 “伏击?怎么伏击法?”左将军俨然对文顷的说辞有些不屑。他与赤狮族征战二十多年,比被尊为战功赫赫的护国将军更有经验,若能伏击,他会想不到? 文顷道:“我之前问过司书了,他说过,那处地界既不属于白豹族也不属于赤狮族。土地沙化严重,风一吹几乎看不清眼前之物。那里的树木,因为缺乏水源,生长期迟缓,如同枯木,实际上仍有生命力。这些树木虽长得并不密集,却枝干粗大,很能承受压力,白豹族将士化身成兽攀爬上去,毫无问题。” 左将军睨他一眼,“那不知文顷阁下知不知道,这些树木是没有树叶遮盖的。如果是想在赤狮族经过的时候从上方伏击,总得找个隐蔽的东西吧,不然还不是活靶子?” 有人已经开始点头赞许左将军的话,按照那些树木的特征和基本地形来说,在那里搞伏击,有如痴人说梦。 文顷有点纳闷,左将军所说情况,与司书与他讲的,似乎有些出入。司书之前明明很确切地告诉他,这些枯树是长叶的,只是这叶也像枯了一般,显出与沙土同色的景象。文顷思忖一番,决定相信司书所说,便道:“谁说那些枯树没有树叶遮盖,左将军是凭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场所有人,都去过那地方?” 这话一出来,一时竟无人吱声。 左将军却也不急,只道:“即便没人去,用脚底板想都知道,反倒是文顷阁下你,怎么敢这么肯定,就不怕与事实不符,徒增笑话?” “我自是不敢胡言乱语,王在场,我还是要留点面子的。事实到底怎样,派一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当派人去侦察是如此轻巧的事?白霄将军,把你的人领回去吧!”左将军右手挥起,肩膀的披风也跟着扬起一阵风。 白霄从来没把这些所谓的元老重臣放在眼里,莫管以前的白豹城在这片平原是什么样的地位,他只知道,没有他白霄,城池早就沦陷。若不是看在王的面子上,他才不会管这档子破事,他们要怎么整,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文顷一番好意,愿意为这次突如其来的战役出谋划策,这些人不怀感恩之心也就罢了,还处处刁难,实在太过放肆。 “左将军,枯树林离此地不远,派人去查查有何难处,不过是几杯茶的工夫。” 左将军褶皱横生的脸带着些许愠怒,“白将军若真要滥用私权,我也无话可说。” 王站起来,“无妨,去看看吧。”王今日的神采要比昨日好很多,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有些疲惫的眼睛硬是闪着某些光彩。 经由王授意,白霄自是毫无顾忌,他将这件任务交由纹燕,让她看一眼便好,速去速回。 这下左将军又不乐意了,“纹燕队长是你的下属,若是为了保你的颜面说了谎话,那可怎么办?” “这等紧要关头,想必纹燕队长不会不顾全大局吧。”王实在不想让两方再争执下去。 实际上,白豹城的众位将士,已经有好久没有去过那片枯木林。自第一次从与赤狮族的战争中落败,丧家犬一般的白豹们,再也没有信心离开城池,长途跋涉去进行挑衅战争。他们越来越被动,自始至终被赤狮族牵着鼻子走。那对他们来说,是无比黑暗的甚至颓废的时期,直到现在,这种状态还深刻在他们疲软的骨头里。 左将军容格,习惯于用他的傲慢来掩饰他的懦弱,甚至大多数人都习惯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说,白豹城已经是强弩之末。 纹燕出去的一段时间,议事厅格外安静,他们没有口出恶言和无端争辩的理由。文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其实文顷的想法很简单,让白豹族的将士隐藏在高树上,随身携带方便出击的武器,在赤狮族先头部队经过的时候,快狠准将他们毫无声息地击杀。这个过程不需要多大的动静,越安静越好,因为不能太快暴露身份,否则后续工作很难进展下去。 树叶的掩护并不能起到完全隔离的作用,文顷想了想他们方才讨论的三种方案,突发奇想地认为,完全可以结合起来运用。当他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所有人包括白霄都有些吃惊,似乎他们从未想过一下子将这么多招数联合使出来。 一方面,他们集聚一些精锐部队在枯木林抵挡一阵;另一方面,派遣大使去青蟒族寻求支援。当然,这两个步骤进展的时候,也不能忽视最关键的一步,那就是撤离所有白豹城城民,让他们以最快速度,往东边行进,说白了,便是逃难。 文顷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立时开口说话,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么一大段言论。 王在这时候站起来,直接给予文顷最诚挚的掌声,虽然他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忧,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王的积极并没有带动其他人的共鸣,在一群喜欢勾心斗角的人面前出风头,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荣光。 这个时候,议事厅的门缓缓打开,有个女侍者跑了进来,她低着头一路钻着缝隙来到王的跟前,弓着背贴耳说了些什么,王很快变了脸色,草草告辞,离开了议事厅。 王一走,那些心存不甘的人便开始对文顷方才的言语鸡蛋里挑骨头,尤以左将军一派为主。 文顷对此颇感无奈,或者说,失望之至。一个种族弱小也就罢了,偏偏还不团结,若在战场上也如此,只怕这场战打都不用打。 “放心,他们只是逞口舌之快,到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保准会对你的法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白霄拍着文顷的肩,意外的喜悦,甚至有点自豪。 纹燕很快回来了,她的答案让在场不少人吃惊。 枯木林的那些树木确实没有丁点叶子。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些等着嘲弄文顷的反对派们,立刻拿到了不得了的鸡毛令箭,变着花样对文顷言语攻击。 “白将军,你的人,果真是死脑子,难道连撒个谎都不会吗?”左将军捧腹欲要嗤笑。 文顷难免有些吃惊,心道难不成是司书老眼昏花看错了? 白霄却不急,“纹燕,把话说完,别留一半。” 接下来的一切,白霄掌控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局面。后来白霄对文顷说:“那地方我早前去过,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得很,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才绕了个弯子。两族战争,很少会在那地方进行,因为不够开阔,遮挡物太多。不过他们、甚至连我也不曾想过,那些遮挡物会变成决定成败的利器,你是第一个。” 那片枯树林,确实如纹燕所说,都是不长叶的秃木,不过有趣的是,这些光秃秃的枝条生长方式很奇特,主干以上全都盘错在一块,像竹编的牢笼一般。这牢笼里面还是空心的,所以说,要是躲一个人,外头根本看不出。 套用文顷颇具现代化的语言来说,是作战的神器。 如此这般,那位左将军再怎么嚣张跋扈,怕是也说不上什么挽回颜面的话了。 白豹族最终采取了文顷的三合一策略,当晚便解集了所有精兵开始做战略培训。 文顷遇到了白豹族的小王子。 当然初次见面的时候,文顷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曾想到,那小家伙是个跟踪狂。 一只小豹子,大概身高只到小腿肚,全身毛茸茸的,有着一双碧绿的带点蓝色的眼珠子。 那晚白霄忙着他的站前培训去了,文顷不想去打扰他,便独自一人在王城里逛悠。起先很明显感觉有人跟随着他,文顷猜测那大概是白霄所说的派来保护他的人,便没太在意。可是后来,情况就不对劲了,似乎中途又窜出来另一种步伐,甚至是比之前的气味更加强烈的野兽气息。 在王城之内,除了纯种的王,当真没有第二人能刺激到文顷的嗅觉。 走着走着,文顷忽然加快了步伐,后面跟随的步子也提高了速度。倏地停下之后,跟着他的小东西终于因为来不及刹车而撞到了他的小腿肚上。文顷回头看的时候,就见一只晃着尾巴的小豹仔。 文顷两眼顿时放光,这俨然是白霄的缩小版啊。 正当全王城的侍女疯了似的找寻他们的小王子时,文顷正带着这小家伙在屋顶上看月亮。 后来,文顷带着小豹子出了城,这个时间段,守卫并不严格。文顷本以为跟随他的保护者会把他的行踪告诉大家,天知道那名暗地里的保护者是个单根筋的呆头鹅,王城差点被翻了个底朝天。 白豹城可不是个夜不闭户的好地方,虽然这是他们曾经的习惯。 文顷肚子饿,想找个吃夜宵的地方,兜了半天才勉勉强强看到一个摊子,随街摆的,似乎做的是面食生意。小豹子闻着香味便立刻跑过去了,找了个位置,将前爪搭在桌面上,吐着舌头呜呜两声。 摊位摆设不是独立的桌椅,反倒是一长条连在一块儿的,有顶棚,顶棚边沿垂着遮布。文顷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坐着吃了,但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这大半夜的,还有谁会有这等闲情雅致出来吃夜宵,怕就只有像自己这样无所事事的人了吧。 文顷坐下来,要了两碗面,最素的那种。老板让他们稍等,态度十分热情。 面端上来的时候,老板顺带着说了一下价钱。文顷没有开吃前摸衣兜的习惯,狼吞虎咽了之后才发现,他一个子都没带。 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小豹仔,“小小白,怎么办,我们吃了霸王餐?” 小豹仔还在舔他面前的餐盘,看了一眼文顷之后,继续舔。 文顷对小家伙的溺爱从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了,“老板,能赊账吗?” “这……” “我替他付吧。”这是一个比较浑厚的声音。 铜币落在木桌上,还转了个圈。文顷那声谢谢还未道出,那人便撩开遮风的布帘走了出去。 文顷跨过椅子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乐于助人。 文顷不得不转回去,“老板,刚才那是谁?” 老板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不像是本地人。 文顷想了想,除了一头红色头发,似乎没什么特别标志性的东西。 “真是个怪人。”他喃喃道。 43 白豹城要举国大迁,这道政令一颁布下来,全城都轰动了。这轰动里,有喜悦,也有担忧,有老一辈的喋喋不休,也有偏激者的粗鲁谩骂。 王怎能不知道城民的心思,有些人宁死也不肯走,有些人则会庆幸他们的统治者终于开窍了。 他坐在群臣议事的大殿里,面前摆着属于白豹族的疆域图,一阵阵的咳嗽从他嘴里喷出来。这个大陆,唯一一个白豹的王国,将在他的手上付之一炬。他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就知道,一旦大开城门全城迁移,以后他将再也没有能力重建一个国家,白豹族将变成一盘散沙。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他不必用全城人民的性命做挡箭牌。 小豹子坐在门口,耷着脑袋不敢进去。这几日文顷与小豹子厮混,对这小家伙的行为举止了解得一清二楚。现在这副状态,俨然显示着儿子对父亲的担心。 文顷在小豹子面前蹲下来,“进去哄哄你的父亲,他需要你的安慰和支持。” 小豹子侧过头来看他,那双绿葡萄般的眼睛特别真诚。 “去吧。”文顷轻轻推他一把。 小豹子进去了,尽管他还不会说话。不过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在门槛上很滑稽地绊了一跤,朝着文顷呜呜地惊恐叫着。 文顷看出事情不对,进去之后才发现,王已经倒在地上了,胸口起起伏伏,嘴角正有鲜血溢出来。 文顷赶紧说道:“王子,去叫御医。” 小豹子快速地跑开。 文顷将王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来,我扶您起来。” 王勉强支撑着身体,嘴里的鲜血像决堤了一样。 文顷看得心惊,他感觉王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薄,比起几日前初见时的模样,早已判若两人。他一只手环过这男人的肩,才发现做工精细的王服下,身体竟然枯瘦如柴,甚至连男人该有的体重都不具备。 “我啊,大半个身体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别这么说,白豹族还需要您的统治。” 王露出艳丽的惨笑,“你别安慰我了,我是块什么料,我的父王早就评价过。国破、家散、身死,便是我的命运。” 文顷静静看着他,脸上已毫无血色。 王紧紧拽着他的手,“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你替我……替我转交给白霄。”他的手伸到脖子上,慢慢从那里牵出一个物件来,一块绯红的豹形玉佩。 “这是……” “白豹族的族章,最高权力的象征,只要戴着它,天下间任何白豹族的族人见了,都要俯首称臣。”王说道,“你替我解下来。” 文顷看着那块玉佩,眼中的颜色稍稍有些变化。 王的指甲几乎扣进文顷的肉里,“你一定要替我转交给白霄,这是他应得的。” 文顷看着王逐渐暗淡的眼睛,“恕我冒昧,您为什么如此看中白霄,王子不是更有资格拥有他?” 王慢慢闭上眼睛:“有些秘密,让我带进棺材里吧。” 御医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时候,大殿里早已没有文顷的身影,王端端正正坐在椅榻上,双手搭在扶手处,闭着眼睛,衣冠端正,神情安详。 御医满头虚汗,轻声走上前,一手搭在王的脖间,几下深呼吸之后,他像受到惊吓般连连倒退,一下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 濒临战事,王的葬礼遵从节俭。可惜的是,他似乎得不到全城人民的哀悼了,满目的萧条和铺天盖地的风沙,成了仅剩的送别之礼。 白霄带领的一众武将和精锐部队,正在前线作战,消息还没有传过去。王城里有一部分待命的部队,还有一些文臣儒将。在没有任何指示之前,他们不敢擅作主张。 文顷坐在王城主殿之内,这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他甚至可以想象曾经群臣晨议时的热闹场面。不过几十年或者几年之后,这里将被无情的风沙淹没,再也找不到当年繁荣的踪迹。 文顷将王转交给他的玉佩缠绕在手腕上,他已经在这里静坐沉思了许久。 “有人在吗?”他忽然道。 一会儿,一个侍者模样的人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道:“不知文顷阁下有何吩咐。” “还真有人在。”文顷笑了笑,却没有多少吃惊的意味,“你,让所有大臣到大殿来,说我有要事要商议。” 侍者微微抬起头,似乎看到了摇晃在文顷腕间的挂坠,他道了声是,很快退步出去。 集聚而来的大臣没有哪个说三道四的,原来这玉佩真如王所说,有着让所有白豹俯首称臣的能力。文顷不由想起白霄来,不知那人站在自己面前会是一番什么态度。他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 众臣诧异地看过来,手心里皆是出了把虚汗。 文顷环视了一圈,司书竟也过来了,只是那人颤颤巍巍的,似要睡过去了。 文顷说道:“今日把大家叫过来,只想说两件事。第一件,王过世的消息要严密封锁,别让前线的众将知道,以免乱了军心。另一件,便是请各位化妆成普通城民,去王城之外,扮演安居乐业的百姓,当然卫国军的所有将士兵卒也包括在内,人数越多越好。”他扫了一眼群臣,“我要说的便是这些,如果没什么异议,众位可以离开了,卫国军军长留一下。” 话音落下,竟是许久未有人踏出一步。 “怎么,有问题?” 没有人说话。 文顷看着低首垂耳的众人,心中已明白大概,“我知道众位心里对我不服,奈何王死前将整个白豹族的命运托付给我,我怎么样也不能袖手旁观。”文顷扬了扬手腕。 “我若是爱慕权势冷性冷情的人,便不会站在这里与众位解释。我只想告诉大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豹城考虑,为了这场战争考虑。当然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为了保命想临阵脱逃,我也不会阻止。我一个外人,本来就没什么理由约束大家的行为,你们要走要留,我都不会有半点微词。只要你们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过世的王、对得起在前线奋战的将士,我会很高兴地代替王成全你们。” 似乎还是没人敢说话,不过眼神之间已经开始有些犹疑。 这个时候,不知谁打了个哈欠,用颇为沙哑的嗓音道:“老人家我,是早就想去体验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啊。” 司书哈欠连连的声音虽然慵懒,却透着深意和他的立场。作为元老重臣,他的话怎么说也是有些分量的。 如此一来,其他人自是不敢说什么煞风景的话了,纷纷表明立场,以示愿意配合。 这样的结果多多少少也在意料之外,文顷并没有对这帮孱弱文痞抱有太高的期望,若有半数的人通过,已算是较好的结果。如今不仅达到了半数,甚至全票通过,文顷自是宽慰和惊喜。他没想到司书在白豹族的言行这般有分量,更没想到的是他会站在自己这边,文顷无疑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帮手。 之后,卫国军军长留了下来,其他人纷纷散去。 文臣们虽口中答应,心中仍有些不甘,等级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于他们而言,这副身体生来就该是被侍奉被伺候的,如今却要穿着粗糙的衣衫到下等民众的生活区去,他们怎么可能立刻就接受。即便只是扮演,也让他们觉得备受折辱。 “司书大人,为什么您要站在一个外族兽类一边,看他颐指气使的样子,以为自己戴上了族章就是王的代言人了,实在太过放肆。”一位文臣赤红着颇为憋屈的脸说道。 “是啊是啊,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其他人也凑过来。 司书掀起皱巴巴的眼皮瞅了他们一眼,然后盯着方才率先发牢骚的人说道:“这些话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倒是放起马后炮了。” “那……那不是因为他有族章吗,我们哪敢忤逆?” 司书的鼻子喷出一股浊气,“那你倒是说说,现在在王城之中,除了他,谁戴上那枚族章比较合适?” “这……这得容我好好想想。哎,您不就可以吗?” 众人皆附和。 司书摸摸自己的胡须,对这等说辞没有一丝欣喜,“怎么你们这群人,把种族的命运寄托在我这个老骨头身上,当真让我失望之至啊。”他长叹一口气,甩着袖子往前走。 后头一大帮人跟上来,七嘴八舌地解释着他们的想法,但说来说去,无外乎一句话:不想让外族插手本族之事,司书资历最老,最有资格担当起王的代理人。 老头子忽然顿住脚步,回身便朝离得最近的人扇了一巴掌。他虽一把老骨头了,教训人的力气可一点不小。 走在前面的人,脸一下子撇到一边,颇为吃惊地盯着某处,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场其他人也顿时愣住,方才想要说出口的话现在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们震惊地望着司书那仿佛要硬成石块的严肃脸庞,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你们这群不识相的,偏要我说出大实话吗?”儒雅的司书大人开始喷唾沫星子。 他指指其中一人,“附耳过来,我只告诉你。” 那人左右看看,一副不敢确定的样子。当确定是自己无误后,终于小迈着步子走上前去,“司书大人,您说。” 老人在那年轻人耳边咕噜噜一阵,年轻人的脸色霎时由红转白。片刻之后老人离去,只留年轻人独自呆立当场。 众人纷纷向年轻人询问司书大人到底说了什么,那人好久才转过身,却也学着司书的模样道了句:“附耳过来,我与你们说。” 是夜,王城之中所有文臣和武官包括男女侍者,都自动自发地穿着平民的衣衫,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城,开始到平民区假扮普通人生活。 文顷惊讶于他们的主动配合和做事效率,却不知这里头的奥妙。 小豹子失了父亲,已经连着好几顿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他肯定要活活饿死。在长身体的年纪,文顷自是不忍心放任不管,他对可爱的小动物总是有股难以言喻的喜爱,当然小豹子与普通小动物有着天壤之别。 文顷来到小王子房间的时候,那小家伙正躺在地上挺尸。来之前,文顷特地去厨房拿了些食物,新鲜的,还透着香味。 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肉,在小豹子鼻子上边晃来晃去,“小小白,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新鲜的肉骨头哦,再不吃就吃不到了哦。” 小豹子翻了个身,无视了他。 文顷也不恼:“你要是不吃,那就我吃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剩给你。” 小豹子的耳朵动了一下,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文顷觉得,可能食物诱惑不了他,他想了想,忽然眼光瞥到手腕上的玉佩,他心下一笑,有了主意。 “小王子,转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不看,你可要后悔一辈子的哦。” 小豹子沉默了一会儿,吧嗒翻了个身,算是很给面子了。 文顷举起右手,在小家伙面前晃了晃,玉佩随着手的动作划着简短的弧度。 小家伙虚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大了,他紧紧地盯着那块玉佩,随着它的晃动而移动眼珠。 “你的父亲没有走哦,他还在这里,只是忽然变小了。”文顷指指玉佩,哄小孩他还是会的。 小豹子一骨碌坐起来,终于象征意义地发出呜呜两声,忍不住用爪子去挠那玉佩。文顷立刻将手收回来,再顺势端起饭碗,“不吃东西的话,我不让你碰他哦。王说了,他要在这里面呆很长很长时间,等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再出来。所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小家伙?” 小豹子果真信以为真,呜呜地唤着想要吃饭。 文顷将碗推到他前面,“慢点,别噎着。”他只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不要伤害这小豹子太深。不过十多年之后,谁知道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 白豹城的城楼之上,已经没有守城的士兵了,夜色里,似乎还有一个男人在这空荡荡的壁垒上闲逛。说是闲逛,一点也不为过,他没有武器装备,只有一身宽大的长袍,长袍上的帽子将他的头整个遮住。他大胆地吹着口哨,哼着小调,因为实在不会有人听到,这里太过冷清了。 他哼着哼着,竟然站到了城墙之上,可他好像还嫌这角度不够高,竟然踮起了脚。他好像在了望什么,不过除了一望无际的沙土,他什么也没看到。 一阵疾风,吹落了他的帽子,红色的头发瞬间扬起来。 赤狮王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白豹城都快要搬空了,他的兵却一个都没有看到。他有些失落地躺在冰凉的石板上,无所事事地数着星星。这几日藏在城内,他见到了不少稀罕事,城民的大规模出走,还有豹王的落魄葬礼。但他仍然认为,王城之内有个强大的人在坐镇。要不然,他的先头部队不会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赤狮王已经要腻歪了,他决定去王城之内查探一番。 44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赤狮族都以难以形容的巨大优势削弱着临近他们的诸多王国。他们骁勇、无畏,甚至傲慢、骄纵,他们有着一切胜利者该有的姿态。他们以为,在今后的几十几百年里,赤狮族都将一往无前,甚至踏平这块贫瘠与肥沃并存的平原。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在王的领导下会阴沟里翻船,这是第一次,对手还是脆弱不堪的白豹族。 先头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几乎没人知道那些从枝杈里射出来的箭羽是怎么回事,更可恶的是,箭头上还涂了毒液,他们被迷迷糊糊地射中,然后迷迷糊糊倒下去,到最后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这次重创,对整个赤狮族部队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作为部队核心人物的两位大将,不得不临阵改变进攻方案,在先头部队失利之后,临时派了一队小兵,去枯木林查探情况。 然而这一次,同样有去无回。白日里忽然扬起的一阵风沙几乎是老天爷赐给白豹族的礼物,敌明我暗间,这支小部队,不仅中了同样的招式,还掉进沙尘土地中的陷阱,被沙土活埋。 他们不知道,那些看上去平坦的沙地,实际上到处隐藏着坑坑洞洞,就等着不知情的赤狮族往里跳。那些隐藏式陷阱,是白霄趁赤狮族疲惫之际临时起意命人开挖的,有些洞深,有些洞浅,主要分布在枯树林入口一带,树林深处因时间问题还未来得及开挖。但尽管只有这样一些虚招,仍然能够很好地震慑赤狮族。 习惯于胜利的赤狮族当然无法接受这种颠覆性的失败。其实枯木林的陷阱远没有他们想象得恐怖,只不过是在起初的时候,赤狮族没有戒备,又输得糊里糊涂,才会对后来的攻击畏首畏尾,这种心理上的负担是他们失败的真正原因。 …… 赤狮王觉得自己错算了很多事,眼前空荡荡的白豹族宫殿昭示着,王城里的所有人,早就逃走了?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既然已经逃走,那么他们的大部队还要千里迢迢跑到前线去作战干什么,也跟着一起逃走不就得了。 事情俨然变得复杂起来。 当然这个时候,赤狮王还不知道,南边的青蟒族也正往这边赶,只要时机把握得好,赤狮族会迎来历史上最为憋屈和惨痛的失败。 赤狮王依旧小心谨慎,因为白豹城内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文武大臣都不在了,却还有一些民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着。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觉得,这是个陷阱。难道所有王臣都在最开始的时候随着平民的大部队离开了,可城里留下来的这些人又如何解释? 赤狮王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他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他还不想这么简单便离开,想再观察观察。 赤狮族的两元大将为了与王汇合,决定先调一部分兵力绕远路离开被困之地,虽然要多花一些时间,但总比在枯木林受埋伏好。 绕开枯木林,再到达白豹城,最少需要一整天时间。就在这一整天里,情况又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文顷之前与卫国军军长私谈之事,便是为了防范赤狮族趁城内空虚而突然袭击。军长是个有心之人,每日都会派三到四人秘密到城外查探一番,已获得最新情报。 这日侦察小队回来之后,终于明确地知道,有赤狮族的一众精兵,正在往这里赶。军长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文顷,文顷命其打开城门,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进来。 先前卫国军军长已与文顷就战略方案详细谈论过,文顷这么做,便是请君入瓮之意,他早已明了,自然不会反对。 赤狮王终于等到他的部队时,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让他们回去,白豹城城门打开已是陷阱无疑。一旦他们进来,便是十面埋伏,九死一生的结果。他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些留下来的普通老百姓是怎么回事,想必都是王城之中的百官及驻留兵力化妆而成,目的就是掩人耳目,好让赤狮族突袭的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真是好计策。 赤狮王将这支部队拦在了城池之外,他心中已有打算。 “王,我们遇到了白豹族的埋伏,才会来晚了。”他亲手选中的、骁勇善战的大将,很耻辱地从坐骑上跌下来,连滚带爬。 赤狮王踩着他未直起的背跨上了坐骑,“我们失算了,绝不能让这里成为葬身之地。” 那人爬起来,满脸的沙土:“那我们该怎么办?” “以枯木林为中心带形成包围圈,我亲自指挥。”白豹城让他觉得寒气森森,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白豹城内 文顷再次接到了密报,赤狮族的一众部队到达城门时被一个红发男人生生阻拦,现在正折返往枯木林的方向前去。 文顷似乎还在喂小豹子吃食,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淡淡说道:“青蟒族的援兵快到了吧?” “快到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 文顷深知骄兵必败的道理,眼下的赤狮族便是这种状态。所以他才一点不担心。这几日,他已经完全计划好,即便白霄不回城支援,他也可以游刃有余解决这一切。 文顷想,这支迟来的赤狮族部队,必是躲过了白豹族耳目,绕过了枯木林,否则白霄不会不给他消息。 失败的心理压力会给这支部队造成不小的打击,他们不敢进城,便说明了这个道理。 按照他的打算,是让随之而来的青蟒族将他们这支有限的兵力打回白豹城内,当然两支部队都向北边行进,必然导致与白豹城的距离越来越远,能否逼回城内,要看天数和机会。 文顷把一切都想好了,只道:“带几人去与青蟒族汇合,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就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卫国军军长点点头,打算着手去办。 文顷回想起方才的话,忽然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他忖了忖没有想出来是什么,便懒得去理会了。只要能取得成功,一切都无关紧要。 文顷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耍起谋略来却一点不亚于知识分子。不过,以前的他似乎没这么聪明,好像一场完美的兽化让他的智商提高了不少。 青蟒族的速度很快,文顷哄小豹子睡下了,城外便听见了厮杀声。想来赤狮族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要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青蟒族追上。也难怪,之前毕竟经历了一番苦战,现在能保存实力,已不是易事。 文顷将薄毯盖在小豹子身上,披了件外套往外边走去。房间角落里,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文顷阁下,您要去哪儿?” 是之前白霄派来保护文顷的人。 文顷道:“闲来无事,陪我去城楼上看看风景。” 那人却道:“都是沙尘与血肉,有什么好看的。文顷阁下还是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等战事平息了,再去观看也不迟。” 文顷早就指盼着看一场现场直播了,怎会甘心呆在屋子里,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犹自走了出去。 那人亦没有说什么,他不能左右文顷阁下的心思。将军吩咐过,不论文顷阁下做什么,都由得他去,自己只要负责保证他的安全。 城楼之上,风吹得衣服猎猎作响,漫天的沙尘虽不密集,却几乎眯了眼。文顷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踏在这般高处。或许是心境变了,以前他肯定对这副光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却满脑子都是新奇的想法,就连那远处激烈的战场,都只像是一副普通不过的画而已。 他看淡了很多,又看重了很多。 “看到那红头发的男人了吗,他就是赤狮族的王。”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文顷不由侧过脸去。 迎面走来的人身着长袍青衣,面容姣好清秀,有着一双诱人的丹凤眼,眉毛纤细而微微上扬,清秀中透着一股阴柔,长发更是难得一见的自然卷。若不是听他说话语气,指不定要认为是个女人。 男人的容姿俨然掩盖住了他话语里的内容带来的冲击力。 文顷感觉到他周身浓烈的气味,不同于这城中任何一人,“你是……” “随军而来的,青蟒族的王子,简离。” 文顷难免惊讶,没想到青蟒族这么大阵仗,竟让王子亲自带兵,想来这些长途跋涉过来的,皆是有分量的精锐部队。 文顷不由想到,若是没有青蟒族的帮助,自己的计划能成吗?他自是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简离微微侧着脑袋,倚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丝一缕地,从脸庞开始往下打量。最后剩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词:恋慕。 他喜欢这个男人的气味,让他着迷。 “王子要去寒舍坐坐吗?”文顷不喜欢这个人的眼光,鲜明地透着某种目的性。 “可以啊。”相较于在这糟糕的天气里观看毫无美感的厮杀,他更期待与眼前的男人独处。 文顷做出请的姿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懂礼貌了。 简离对这样的邀约喜不自胜,不过他没想到,他最终被带进了一间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屋子,招待他的是个头发雪白皱纹横生的老头子。他被撂在了那地方,不得不听一个老头子说些疯言疯语。 文顷是想让司书好好看着他,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在这种紧要关头跟一个第一眼看到自己就对自己感兴趣的男人闲话家常。他感兴趣的,是简离方才不经意间提及的,红发男人,赤狮族的王。 文顷似乎想起了什么,当然他很快否定了心中的想法。红发男人并不少见,他并不能确定,当日在面摊子上替自己解围的人便是赤狮族的王,这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但他仍然想去确认一番,如若这真是天大的巧合,那说不定,自己能赢得更轻松一些。 再次踏上城楼的时候,风沙明显小了很多,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不过遗憾的是,文顷依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尽管他的红发已经很显眼了。 他觉得需要再等等,等到打进城内。 …… 简离是个对族人漠不关心的骚扰犯。他似乎只对文顷感兴趣。这种莫名其妙产生的好感让文顷觉得颇为苦恼。 以干燥的风沙天气为借口,简离几次三番提出要与文顷一同沐浴。文顷左右摆脱不掉,便命人在一间空屋子里置了木桶和热水,敷衍称让简王子先洗着,自己随后就到。 简离信以为真,却被文顷反锁在了屋里,“王子,洗好了就敲敲门,我在外头守着。” 里头的人哀嚎一声。 文顷哪有闲情管简离那档子破事,方入夜便接到了侦察部队的密报,说白霄将军的先锋部队已经撤出枯木林,折返而回。 得知此消息的文顷一夜无眠,心中满是即将胜利的喜悦。 如今白霄的部队打道回府,必会与青蟒族的部队会合,到时候赤狮族腹背受敌,即便不把他们逼回城中,照样可以大获全胜,让白豹族彻底扬眉吐气一番。 文顷一整夜都在城楼之上,卫国军军长跟随左右,时刻待命。 “文顷阁下,大战胜利之后,要怎么做?” 文顷转过身来看他,军长的这个问题,挺有意思,“你愿意跟谁?”他不用你们,而用你。 军长的眼光毫不闪躲,这么多日,他很少与文顷主动交流过,是个安静而木讷的人,但关键时刻,他识时务、明事理,很靠得住。 “谁给予了我们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便跟着谁。”他用了我们,而不是我。 颇具意味的答案。 文顷给予他鼓励,“我很欣赏像你这样的人。” 军长挺直了腰板,他的眼神坚定而果敢。 他是一个单纯的人,文顷想。 翌日,文顷让城中所有人换上了以往的衣服,他们不需要将假扮活动进行下去了。他集聚了所有人,准备迎接白霄的凯旋。 简离又将他的老脸腆上来,“文顷,需要帮忙吗?” 文顷并不想与这人交涉太深,“简离王子可以陪白豹族的小王子交流交流,我相信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小白在很应景地出现了,在简离面前晃着尾巴。 简离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果然如父亲所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难得到手。 45 白豹族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有青蟒族的帮助,他们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不仅俘虏了百名精兵,还有一名猛将,据说是赤狮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之一。 联军的队伍从城门外凯旋而入的时候,白豹族的将士们走在前头,他们挥舞着武器高呼,嘶声歌唱着属于他们的胜利之歌,尽管已经衣衫不整,甚至伤痕不断,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喜悦狂欢的心情。那些积压在身体里的,多年来的愤怒和不甘,终于在此刻发泄出来。 作为将领的白霄,亦没有丝毫阻止。所有的努力都在等待这一刻,此刻无比庄重而神圣。 不过遗憾的是,在所有俘虏中,没有见到赤狮王的身影。据说,他逃走了。在联军眼皮子底下,谁都没有抓住他。 如今的城池,似乎比以前空了许多,尽管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那份想要得到家人分享的喜悦里,无端多了一份落寞。 尽管如此,欢迎仪式依旧隆重,不管是为将士准备的盛宴,还是对兵卒们的犒劳奖励,文顷都做了详细的安排。 白霄坐于战骑之上,全身银甲被敌人的血液染成殷红,他肩背竖得笔直,双眼显得更加深沉如炬,银色的发丝垂在他的双肩上,随着风声轻轻扬起。脸上似乎多了一道伤疤,疤痕似是许久前刻上的,如今已经结痂。但即便如此,一丝没有减去他该有的英气。 文顷与众位大臣集聚王城之内,他站在阁楼之上,从白霄的军队进入城门开始,便一路目随至对方踏上王城,来到自己面前。 “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简离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文顷的美妙意境。他看了青衣王子一眼,甩起衣袖主动迎上去,与白霄拥抱在一起。 他不需要在意电灯泡的话语。 “让你等得辛苦了,王呢,怎么没见他出来?”白霄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却只见小王子晃着尾巴看他。他将小豹子抱起来,铠甲还未脱。小家伙朝他呜呜唤了两声,白霄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大概听懂小王子的意思了。 “这件事,我打算在开宴时,由司书宣布。”文顷看着他。 白霄想要抚摸文顷的脸,但他忽然意识到有人在场,便转而搭在了对方肩膀上。他发觉文顷又长高了,不过几天工夫。 简离被冷落在一旁,心中俨然不是滋味。文顷自然是要尽一番地主之谊的,但也不想让这个自说自话的青蟒族王子太过得意自己的身份,他想要挫挫他的锐气,明白自己的立场。 直到白霄问起,文顷才假装后知后觉地开始介绍起来。 庆功宴上,文顷托司书宣布了这几日在王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之所以这么做,基本是出于司书是元老重臣的考虑,三朝元老,或者说该四朝了,他说出的话,分量甚至高于生前的王。 说话间,文顷亮出了手腕处的玉佩,白豹族最高权力的象征。众人见了,除了惊讶,似乎已没有其他的表态了。 按照王的临终遗言,这块玉佩是要交给白霄保管的。但文顷了解白霄,他对绝顶的权力毫无兴趣,他要的只是战胜强者带来的快感,不过如今,这唯一的兴趣已经转变到自己身上了。所以所谓的转交仪式只是一种表面功夫罢了,至于那些人会摆出一副什么样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都不在乎。 国家都亡了,一块玉佩这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白霄看着文顷将玉佩解下,系到自己脖子上,他盯着文顷的眼睛,好像那眼睛会说话一般。 文顷朝他路出满意的笑脸,白霄却仿佛听到了两块玉佩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今晚我去你那。”在文顷抽手离开的时候,他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好。”文顷简短地回复道。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多少人的愁肠怨绪都化进了酒盏之中。王城的殿堂之内,满目狼藉,酒水洒在将士们的脸上、身上、还有大殿各个角落。 这晚文顷似乎也喝多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几次想要撑起来出去吹吹风,都没有成功。 “文顷阁下,我扶你出去逛逛。” “嗯。”文顷不知是谁,随口便应下了,出了殿门才知道,是简离。这个可以称得上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 早知道就不答应下来了,文顷想。 不过天下间可没有早知道,文顷必须想办法摆脱这块牛皮糖。他不喜欢这个人的气息,就像吐信的蛇一样。当然,他本来就是蛇。 文顷在栏杆处站定,挣脱了简离的桎梏,他吐了口浊气,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去休息吧。” 简离好不容易得到这次独处的机会,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离开了。白霄在殿内应付其他人都忙不过来,他必须趁着这个时机让一切都水到渠成。青蟒族是以旺盛的爱欲着称的种族。 “文顷阁下,还记得你当初的话吗?” 文顷模模糊糊:“什么话?” 简离贴着他的耳一字一句道:“青蟒族若帮了忙,白豹族必定重谢。现在,我就来向你讨这谢礼了。” 耳边热气灼灼,忽地又是一阵冷风灌入,文顷顿时清醒了些许,“简离王子是要什么谢礼?” 简离的手试图搭在他的肩上,文顷轻巧地侧过身去,酒醒了许多。 “别这样,文顷阁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要对我做些什么。”文顷理顺了散乱的头发。 “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简离试图解释。 文顷道:“简离王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想和你……做任何肉体上的买卖。” 他停了停又说道:“或许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位貌美的女子,只要你不嫌弃。” 简离立刻苦着脸,他想说的都被眼前这男人驳回了。 文顷在心头苦笑,这青蟒族的王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这场白豹族的战争,说白了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要谢,也是拿白豹族的东西来谢,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小家伙贡献出来。这可是为白霄准备的。 白霄在里头喝得醉醺醺的,说起话来都有点大舌头。洪石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尽管他以前与木头无异,现在至少懂得分辨该在什么时候为自家将军的终生幸福争取点机会。 宴会之上,他眼看着将军和文顷阁下各自喝各自的酒,除了刚开始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再无实质性的话语。 他仰慕着将军,自然也尊重文顷阁下的为人。顺理成章地,他希望将军在大胜之日能得到最好的礼物,一个男人最希望的,不就是喜爱之人的陪伴吗? 洪石当然还不知道简离对文顷的心思,他看着对方将文顷阁下带出去,以为是送去了歇息的房间。却不想,在不远处的石栏边上,瞧见两人在推搡,文顷阁下的脸色明显不甚好看。 洪石架着白霄躲在一旁稍稍观摩一阵,许久之后总算是看出了一点名堂——将军是遇上情敌了。 这个天大的消息立即像闷雷般在洪石脑中炸开。他觉得,文顷阁下不抡起拳头砸向那人的脑袋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所以得有一个愿意扮演黑脸的人。 文顷觉察到有人在暗地里偷看,但他没想到下一刻简离就倒在自己面前,被生生打晕了。 文顷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男人愣了一会儿,心想敲在他脖子上的那一下肯定不轻。 “难得,你竟然这么清醒。”文顷还以为,洪石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王的过世和家人的离去伤感万状,借酒消愁。 但他不知道,洪石是孤儿乞丐出身,自打从了军,便与白霄厮混在一起。白霄是他一生的信仰,虽然现在才过了小半辈子。 洪石道:“将军醒着,我可以醉。将军醉了,我须得醒着。” 文顷忽然觉得这大个子其实很上道,尽管他此刻还不清楚洪石对白霄如此执着的原因。 洪石又道:“将军好像念着您的名字呢,您看……” 白霄的嘴动没动文顷能不知道吗,洪石这小子也学会说假话了。 文顷笑道:“把你家将军交给我吧,你带简离王子去房间歇息。” 文顷架着白霄朝自己房间走去。王城内装潢考究雅致,烛火已经被侍者点燃,影影绰绰,透着一室迷离色彩。 文顷将床间纱幔撩起,将白霄放到床上,转而去倒杯水,却在这刻被床上的人拉住了衣袖。 白霄不知何时转醒过来,带着略显沙哑的嗓音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46 “他看我的眼神,”文顷刻意反问,“谁?” 白霄赤红着脸,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能有谁,青蟒族的王子。”他眼神溟蒙迷离,文顷却可以感觉到刺痛皮肤的灼热视线。 文顷俯下身去,单手撑在白霄身侧,问道:“你吃醋了?”顺手抚上了他左脸颊上的疤痕。 白霄抓住他的手,并没有什么语言表示。他转而捏着文顷的手指,放在嘴边,在嘴唇上摩擦,忽地鲜红的舌尖伸出来,在文顷指尖触不及防地舔舐了一下。 好似一股短促的电流穿透全身,使文顷瞬时浸银在一片难以形容的酥麻里。 “你在引诱我。”他的嗓子透着沙哑。 白霄诱导着文顷的手解开他腰间的缎带,文顷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愈演愈烈的欲念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他确实比我漂亮。”白霄的声音陡然想起,正在文顷专注于怎样能脱得更性感时。 文顷将目光移诸于白霄的脸庞,左脸颊上那道两指长的疤痕,看起来虽然有些显眼,但一点不显狰狞,反倒增添了几分男人的英气。 于是文顷说道:“但你比他英俊。” “你如果真喜欢他,不会反对。”白霄的脸渐渐撇向另一边。 文顷不由笑出声,“真心话?” “好话不说第二遍。” 文顷慢慢凑近,压低声音道:“这在我看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白霄似乎有些诧异地回过脸,与文顷近距离四目相对。他的脸本就红,这下,好像更增添了几分赤色。 “我想洗个澡。”他岔开了话题。 “我去吩咐。”文顷撩下了床帘,打开门唤来了侍女,让他们送些热水进来。 文顷掩上门,却听后头有轻微的衣服挥动声,他转身看去,正瞧见玄青的帘帐内,时不时撩起一个小缝,白霄的衣服被一件一件扔出来,满地都是。 文顷坐在三只脚的圆凳上,倒了杯桌上的茶水,便饮酌便欣赏,这是属于白霄的难得一见的姿态。若是没有酒精的刺激,那男人可不会这么勾魂主动,甚至那些肉麻的话语还要揣度一下再说出来。 文顷不由期待起帘帐中的情景,必是满目情欲,一片旖旎。 说起来,文顷至今还没有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同白霄做过爱,他的很多感官享受,都来自于记忆的回放,但那始终难以解馋。 自从野兽基因在文顷身体里疯狂地流窜,他属于人类的克制力又是会不那么明显,尤其在酒色的种爱方面,文顷在某些情况下,会有更强烈的感受。比方说现在,秀色可餐的人物就在眼前。 文顷渐渐觉得茶水苦涩无味。他索性走到床前,悄无声息地拨开床帘,近距离观看起这幅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裸体画来。 白霄将手臂搭在双眼之上,喘息着。他曲着里侧的腿,姿态闲散而慵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文顷就大模大样地站在他身侧。 文顷的眼神大胆地流连在他的胸膛、腰腹,以及私处。 白霄那掩盖住男性器官的毛发异常旺盛茂密,偏生又是耀眼的银色,更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风情。当然,如果是黑色,那似乎太大众化了。 “你似乎该把这里修剪修剪。”文顷抚上他的大腿根,并没有触及白霄的隐私部位。 白霄一下子弹跳起来,晃晃悠悠地支起上身,他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拉起折叠好的被子将那里浅浅遮住,“我没有这种习惯。”他说道。 “我可以代劳,不过,我的技术可能不怎么样。”文顷其实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白霄却道:“你可以试试。” 文顷一笑:“你不介意?” “是你介意。” “好好,我试试看,剪坏了可别怪我。”文顷大声笑起来。 文顷衣冠楚楚,白霄一丝不挂,真是鲜明的对比。 “需要我怎么做?”白霄显得有些窘迫。 文顷想了想说:“不需要紧张,放松身体,以及,张开双腿。” 剪子与剃刀是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的,很新,似乎还未用过。文顷顺便找出一块白布,用来垫在白霄臀部之下,接收那些剔除下来的毛发。 白霄觉得,文顷的话语比战场的无数利刃还要让他难以掌控,或者说,杀伤力等于利刃的数倍。在喜爱的人面前张开腿,那简直是求欢的姿态,像母狗一样。 那种淡淡的羞耻感在白霄心中无限膨胀,当文顷的视线落下来的时候,他恨不得床板裂开,让他瞬间逃走。 文顷意识到白霄渐渐弯曲的脚趾,以及紧绷的肌肉,甚至搁在身体两侧的手掌都在试图握紧。 文顷弯了弯嘴角,不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的手忽然在白霄侧臀捏了一把,皮肤的弹性远比文顷想象得要好。白霄陡然间像触电一般,他霎时瞪大了眼,望向调戏他的男人。 这时候,房门很不合时宜地敲响了,终于为紧张过度的白霄带来了一点缓解的契机。他趁着文顷出去安排的时间,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把阴部的毛发来了个整齐的一刀式。 文顷回来准备继续的时候,却见白霄双腿紧闭卧在里侧,被子隐隐遮了下半身,剪子剃刀全被裹在白色不团里。打开看的时候,发现里头还有些其他的东西,白色的细碎毛发越发衬得剪刀银光发亮。 文顷掀开他的被子,“白霄,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杰作。” 腿被强行拉开,白霄没有出声,或者说他不敢出声,他相信肯定丑到掉渣。很快他就在文顷开口前后悔了,情敌身份不菲的时候,他还做这般无趣的事,简直是自毁情程。 文顷很快笑出来,很明显的笑声。 “笑什么?”白霄问。 “需要为你美化一下吗?”文顷没有直接回到白霄的话。新一轮的问话显然带着无法辩驳的气息,白霄如果识趣,绝不会说出不。 白霄再次张开腿,他像方才一样紧张。文顷的服侍对他来说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天知道如果文顷再这么专注地看下去,他就要羞耻地勃起了。或许连抽插都不要,他就能这么没用地射出来。 文顷的手艺还算过得去,一手捏着银丝,一手用剃刀修剪,掩藏在丛林下的柔软柱体慢慢显露出来,它似乎被文顷想象中的要粉嫩许多。颜色不是暗淡的红,反而由于常年照射不到光线而泛着柔和的白。欲望缩瑟在一圈褶皱之下,平静又充斥着某种诱惑性。 手部对于毛发的拉扯带起了根部的皮肤,这使得文顷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从白霄嘴里发出来的。 文顷在心中窃笑,他放下剃刀,双手并用将白霄的双腿用力压向两边,张开的弧度显得更加惊人。 “好像还差一点。”他注视着两腿间的软物。 白霄只要稍一扬起脖子,就能看见自己大张双腿,被文顷亵看的丑态。酒精的作用使得他下腹燥热异常,粗重的喘息似乎就要像暴风雨一样来临。 文顷喜欢摆着这种看似拘谨又好似要爆发出来的样子。在他看来,白霄才是真正具备诱人体魄的男人。不管是经年累月经日光照射的古铜色皮肤,还是那线条起伏有致又藏着遒劲肌肉的躯体,都让他有股征服的欲望。他早已厌倦了女人的柔软无骨,更为渴望的是男人的坚实有力。他想要体验一番像战斗一样的性爱。 文顷眼睁睁看着白霄的荫净硅头从柔软的褶皱里一点点冒出来,茎柱开始充血变硬,像慢慢地被充足气一样,一点点地挺立,直到最后,彻彻底底地在两腿间雄赳赳地挺立。在这个过程中,文顷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压着白霄的双腿,用双眼观赏着。 见证了整个勃起的过程,文顷都有点不敢置信,他调笑道:“你看,我光是用眼睛看着,你就挺起来了,这么熬不住吗?” 文顷不知道这种美妙的事情,是因为自己有了视奸的能力,还是白霄的自我感触。不管怎样,都让他叹为观止。 “是不是我再这样看着,你就要射出来了?”文顷带着明显的恶趣味。 “水要凉了吧?”白霄顾左右而言他。 “不,水还挺热。”文顷弯起嘴角说着。 “别看了。”他快受不了了。 “这景致很诱人,不看不可惜?” 文顷又道:“来,把眼闭上,接下来你会很享受的。” 白霄果真慢慢阖上眼,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应付下去了。 剃刀一端是锋利的刀尖,另一端则是圆润的手柄,通体由岑亮的不知名金属制成。 文顷将剃刀转了个方向,刀尖捏在手心,刀柄向外。冷制金属触及白霄的皮肤,惹得他顿时抖了抖。文顷猜测他肯定有不一般的感受,皮肤的灼热触及刀柄的冰冷,肯定会产生想象不到的快感。 文顷明显看见,白霄那耸立的荫净在微微颤动。他依旧没有拿刀柄去触碰那可爱的玩意儿,反倒顺着睾丸往下,直接打算进攻那敏感的穴口。不过他没有挤压进去,只在入口处调戏了一番。他明显感觉到躺着的人紧绷着身体,像是做好了准备,文顷可不想让他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进入,出其不意才是比较有意思的。 刀柄在入口处的温柔摩擦俨然放松了白霄的警惕,文顷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 “白霄。”文顷冷不丁轻轻喊道。 后者嗯了一声,声音短促,却带着上扬的尾音,显示着他此时很舒服。不过很快,他便发出“啊”的一声,整个身体都不由往上冲了冲。 刀柄已经没入他的后茓,一丝润滑都没有做,强制而又迫切的。 “感觉如何?”文顷哑着嗓子问道。 其实刀柄不粗,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白霄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温度上的强烈反差。灼热的甬道吸附着冰凉的金属,外围的括约肌紧紧箍着刀柄表面,肌体似乎还有着轻微的蠕动。光是看着,文顷便恨不得把自己的荫净塞进去,好好操弄一番,但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前戏还没有做足。 白霄张开了嘴,不过吐出来的只是温热的气体。文顷可以看见对方的舌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来回舔舐,唾液的湿润使得两片唇瓣更加莹润鲜红。文顷忍不住探身上前,伸出舌头轻轻地摩擦那两片嘴唇。 突如其来的热物使得白霄不得不睁开眼睛,他看着文顷,文顷也正看着他。他们可以看见彼此瞳孔中的自己。 文顷慢慢离开,他的舔吻并没有深入,甚至连白霄的牙关都没有碰到,蜻蜓点水一般。 “我刚才是故意脱光了衣服的。”白霄的眼里氤氲着雾气,嘴唇开合之间,文顷有种把荫净插进去的冲动。 “你就这么等不及?”文顷将手中剃刀丢到一边,起身脱尽了衣服。他的大家伙从裤子里弹跳出来,有力地上下晃动着。 “含着它。”文顷的双腿支在白霄肩膀两侧,未等对方答应便一下子塞了进去。 文顷立时仰起头抽出一口气,被口腔包裹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 这种猝不及防让白霄想把身上的人立刻推开,他的喉咙简直喘不过气,脸色憋得比方才更红。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搅了这场难能可贵的性事。 “哦,白霄,学着用舌头滑动。”文顷舒爽得快要叫出声了。 文顷的硅头似乎直接抵住了白霄的喉咙,他除了张大嘴,实在是做不出别的动作了。 文顷忍不住开始抽动起来,顶端脱离喉咙口的那一瞬间,白霄简直像得水的鱼,他拼了命地借缝喘息,以迎接新一轮的进攻。 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文顷竟然在第三次抽插之后便射了,快得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47 从喉咙深处直接进入食道的经验除了给白霄带来一些呛感,再没有多余的感觉了,反倒是文顷还未酝酿便喷薄而出的速度,让他有些吃惊。 他以为,文顷至少该坚持到自己射出好几次。 “怎么这么快?”他问。 文顷翻过身吃惊地望着自己微微疲软下去的男性特征,怎么会这么快……他自己也不知道,难道是长久没做的缘故吗? 他以前不是没跟女人做过,照现在这速度,绝对会被那群娘们踢下床去。 “文顷……”白霄问道,“是在酝酿第二次吗?” 文顷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赤身裸体的男人,对方的眼里明显带着几丝期盼,或者说,他在刻意给自己台阶下,若自己不解风情,今日这场性爱真要不欢而散了。 于是文顷选择硬着头皮给予肯定的答案。 “需要我帮忙吗?”白霄侧着身问。他的肢体结构很漂亮,如果文顷是一位画家,那么白霄必是理想的人体模特。罗马雕塑般的肢体上,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增添了男性的魅力和骄傲。这正是文顷真正喜欢的地方。 然他此刻无暇欣赏这白豹界第一裸模的身材,他需要仔细思考一下,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荫净再次勃起来,他不想在白霄面前丢人现眼。 白霄刚才说什么了,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忙?没错,他确实需要。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缓一缓,“不如去洗个澡?” 他需要一些特殊的刺激,以使他的小家伙亢奋起来。 “好。”白霄异常积极。 不过他们的欢爱可不会这么顺利,鸳鸯浴还没洗够,房门就被人粗鲁地推开,甚至因为惯性反弹到了墙面上。 正打算出浴的白霄立刻对这不速之客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没有因为在闯进来的人面前赤身裸体而羞愧,反倒很自然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裹在下半身上。 这时候,文顷还惬意地躺在浴桶中,他仰起脖颈,正闭目养神。 房门与墙壁的粗鲁碰撞使他眯起了眼睛,“谁?”他问道。 一阵沉默之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文顷阁下,你不该无情地丢下我,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朝天翻了个白眼之后,文顷终于明白,原来一个人的脸皮也可以厚到这种程度。 “简离王子,你实在太失礼了!”这次文顷不只是翻白眼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洪石的声音,那个在大多数情况下缺根筋的男人。 他大概是追着简离过来的。 当洪石无意中扫了一眼屋子的时候,他立刻被满眼的蓬勃春色给迷得眩晕了眼。不只是视觉上的冲击让他把持不住,更要命的是,屋子里缭绕的麝香气味更让他血气上涌,他觉得自己需要出去冷静冷静。汗水与体液的特殊气味,对于兽人来说,具有绝对的吸引力和刺激性。 他突然双手发力箍住了简离的上半身,想用蛮力把他请出去。 简离地挣扎显示着青蟒族特有的灵活性,不消多时,他便从洪石的臂膀中挣脱开来,甚至可以说不遗余力。 那双狡黠而狭长的眼睛在文顷与白霄之间来回逡巡。文顷可以觉察出白霄隐隐溢出的愠怒,但他收敛得极好,没有因一时冲动而爆发出来。文顷的感觉则要更糟糕一些,那种不带一丝掩藏的注视,犹如一条表皮冰冷的巨蛇缠着他的身,湿漉漉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身体肌肤的每个角落。 文顷不喜欢蛇,不管是作为人还是兽。 不过他又觉得不能简简单单把简离赶出去,自己须得做些什么,以消除他过度妄想的心理。 洪石企图对那位固执的男人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不过他仍以失败告终。简离的身体,要比想象中的灵巧与柔软许多,不愧为蛇族的王子。 当文顷决定将想法说出口的时候,却见白霄双臂支在木桶边沿,倾下身来,舌头直接伸进他的口腔。短暂的惊讶之后,文顷渐渐冷静下来,白霄没有在他口中攻城略地,他只是在做样子。更何况,即便一开始就伸进了舌头,后面也没有多少诱惑人的技巧性,白霄的吻技真不是一般的差。 白霄这么做的目的,大概只是出于炫耀,以及示威。既然不能在语言上斥责简离的无礼,那么只有在行动上显示对自己的绝对占有。 有些时候,白霄也会耍些小心思。 文顷顺势从浴桶中站起来,满身的水渍因光线的照射隐约透着某种光泽。他现在的身材并不比白霄差,尽管他的运动量仅限于床上。 洪石早已鼻血满地,他几乎是立刻冲了出去。 文顷在白霄口中翻搅一阵,却见简离还怔在远处,便道:“能帮忙把门关上吗?简离王子难道希望有别的观众跑进来?”言下之意便是,允许你的观赏。 “这样不好吧。”白霄在他耳边小声道。 “这样很好。”文顷扬起嘴角。他忽然有了兴致,想要演一番活春宫。 简离的喉结上下滑动,他的手指渐渐紧握成拳。这动作里或许潜藏着一些不甘,或者忍耐。 文顷对白霄耳语:“跟着我的步调,别害羞。”眼睛却是看着门边的男人。 这眼神里没有丝毫亲近的意味,反倒有些捉摸不定。简离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出一些煞风景的愚蠢动作,因为他搞不清文顷到底想要向自己表达什么。 很快,健硕的男人便在自己面前张开了腿。简离分明看见,文顷的双手搭在那男人不甚柔软的腰部,引导着对方慢慢地往自己性器上挤压。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不论白霄还是简离。白霄需要克服心中的羞耻心,简离则希望与他互换身份。 相较而言,文顷的躯体对于简离更有诱惑力,当然他对白霄本来就没什么兴趣,过于刚强的身体只会让他觉得无奈,文顷的身材才真正恰到好处。 不过奇异的是,在两具寸丝不挂的躯体面前,他没有燃起蓬勃的情欲,反倒意外的冷静。这大概源于他隐藏于内的嫉妒心,或者可以说,他憎恶承受文顷经验的男人。 白霄的躯体像火一般烫,泛着潮红的不仅仅是脸颊,还有全身的皮肤。 简离清清楚楚地看着文顷的性器塞进白霄的甬道。他们坐在床沿,文顷将白霄的双腿架在手臂上,后者的姿势真像受孕的母狗,他甚至毫不吝啬地张嘴呻吟。溢出口的声音一点不符合简离的审美,他甚至厌恶那种粗糙而低沉的男声,他不明白文顷怎么看上这样的那男人。在欢爱的过程中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此刻的文顷竟是格外的冷静,他有意无意盯着面前的青衣男人,看到他紧蹙的眉宇,不可置信的表情。文顷一下心情大好,他松开一只手,掰过白霄的脸,热烈地与他接吻。 简离顶着一具浮华的皮相,自然不明白文顷的喜好。他喜欢那种铁铮铮的汉子,任凭自己怎么玩弄都毫无损伤。 最后,简离终于承受不住这与其审美观迥然不同的反差而夺门而出,文顷瞥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身影,便将白霄压在床板上奋力冲刺。 “我喜欢你的声音,更多一点,让我听到。” 白霄其实不会,他连呻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舒服地哼哼。 嘤嘤低语俨然满足不了文顷不断攀升的欲望,“大声点。”他要求道,随即一个猛烈挺身,触碰到了白霄颇为敏感的某处,他不由“啊”的一声,像求饶。 “对,就是这声音。” 白霄紧紧抓着床前雕花木栏,骨节分明,仿佛要把它生生捏碎。他不由自主地一前一后晃动身体,文顷一刻不停地触碰着他甬道内的敏感点。他的荫净前端已经冒出粘液,滴滴答答全落在床铺上,他觉得自己不止是高朝,都快要失禁了。 “慢点……文顷……我有点……” “有点什么,宝贝?” 一句宝贝,让白霄整个人沦陷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礼遇。他没有文顷那般纯正的血统,他曾经无数次遭遇唾弃和冷眼,甚至无止境的嘲讽和谩骂。没有人像文顷这样待过他,从来没有。别说贡献出身体,即便是性命,也毫无怨言。 “怎么不说话?”文顷贴近,胸膛靠着他的脊背,灼热异常,又带着湿漉漉的汗水。 “我……没什么要说的。” “那就叫出来。”又一下顶到最深。 白霄似乎明白了,文顷想要听的呻吟,是一种本能的臣服,不做作的,不带一丝修饰的。 一整个晚上,他们换了不知多少姿势,做到再也做不动的时候,他们直接连接在一块儿,沉沉睡去。 48 简离感到了莫大的挫败感,就在昨晚他夺门而出的时刻,便昭示着,他将在这场爱情角逐中处于下风。一夜无眠的他决定撇开他的下属,独自一人在荒凉的王城里游荡。他身形不似白霄那般健壮,青色长袍裹在身上,更显萧条几分。远远看去,不似高贵的青蟒族王子,倒像一只怨鬼。 王城之外已人丁稀少,或者说,除了巡逻的官兵,已经看不见一个正常的百姓了。简离站在阁楼之上远远向外眺望,满眼萧条之色。 “这真是个糟糕的夜晚。”他喃喃。 本来看到文顷的裸体,心头已经扬起不小的兴奋,却在瞥见那粗犷的男人时,像被生生切断了荫净一般痛苦。那男人,似乎是叫白霄,嗯,名字倒是不错,可身材却让人一点趣味都无。尤其是几道肉眼可见的疤痕,当真一点都配不上文顷那高贵的身份。 想到高贵二字的时候,简离一下子有些愣神,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项重要信息——文顷到底在白豹族是何种身份,为何他带着白豹族的族章,周身却没有一点白豹族同类的气息。 在酒宴上,文顷将白豹族的族章交给白霄,可饶是没有那块玉佩的衬托,他本身所具备的吸引力依旧让自己着迷。 想及此,这位青蟒族的王子不由微微蹙起眉,想着到底是何种外族兽类,可以将白豹族这般上等的种族当仆佣般使唤。他禁不住回想起文顷那双金色的眼睛,每每看向自己,都觉得要被那阵漩涡深深吸引进去。 他忽然浑身抽搐一阵,满身的寒毛顿时竖起来,似乎光是在脑海中想想,他就有那种被强烈震慑的感觉。 是可怕吗,还是说,他实在爱死这个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男人了。 简离不由扶额浅浅地笑,他觉得自己不该放弃,不过在此之前,他得解决让他头疼不已的情敌。 …… 对于俘虏的解决问题,在白豹族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大多数的意见,是要求马上处决,不留一丝隐患。当然,也有一些保守派,认为这种事不能逞一时之快,需从长计议。 如今白霄成了白豹族名义上的领头羊,他一句话,胜过他人百句千句。 本来按照昨晚的打断,白霄忖着把这白豹族的族章交给文顷,由他看管。本身自己便替文顷保管着白虎族的族章,再多一个,显得极是累赘。若是交给文顷,也算是交换了一份特殊的信物。 可文顷却对他说:“暂时就挂在你身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感情用事,等族里的事都解决了,我们动身回兽人镇的时候,你再交给我,也不迟。” 白霄想想也对,便随了文顷的意。 这日晨议,本来文顷作为局外人是不用参加的,但白霄认为他在这次战争中功不可没,便利用这族长的权力,给了文顷旁听的机会。 他现在,是一点不想文顷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了,青蟒族的王子实在太过狡黠,他打着文顷的主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兽人界虽没有忠贞不二的规定,文顷也理由吊死在自己一棵树上,但谁愿意与其他人一同分享自己心爱的人。所以即便是耍些不光明的手段,他也不允许别的人染指文顷。 晨议上,一众将士吵得不可开交。文顷坐于旮旯角落,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文顷阁下,昨晚没睡好吗?议事厅是神圣的地方,不是供人睡觉的,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辜负族长特意给您争取的机会。”王过世之后,白豹族便不打算再立新主,而是直接将族章拥有者尊称为族长。 发话的仍是左将军,他似乎对文顷有着出于本能的排斥。 文顷敢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昨晚与白霄做了几乎一夜,精力还没有安全恢复。若不是不想拂了白霄的兴致,他是决计不会来参加这毫无意义的晨议的。 在一阵哈欠之后,他觉得不能让这位五大三粗的左将军看扁,当然也是为了让这枯燥乏味的晨议早些结束,他决定好好出些意见,让这帮人赶紧散伙。 “文顷阁下难道没什么话要说吗?”左将军挑挑眉。 白霄并没有阻止,其实他把文顷叫来,也有听他想法的意思。他想让这帮白豹族的窝囊们看看文顷的长处,越是多的展现,越是能抬高文顷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文顷捏了捏睛明穴,他实在是困死了,他以眼神向白霄抗议,奈何后者只是浅浅地朝他笑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下次再也不这么荒银了,文顷想。就算想做,也让那混小子自己骑着自己来。 文顷再次打了个哈欠,“好吧,我说说我的想法。”他一手撑在脸颊上,眼睛都快眯起来了,“说起来,赤狮族的王不是还没抓到吗?那么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他逃回自己的地界,消沉失意去了。另外一种,就是他还潜伏在城池附近,正等待合适的机会,救出他亲爱的、可怜的部下。 如果是前一种,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一族之王,抛下自己的部下逃走,那是极其羞耻的事情,既让他无法在族群中站稳脚跟,也不利于他以后的统治。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直接考虑第二种,他肯定还藏在我们周围。” “那照您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做?” “自然是用那些俘虏把他引出来了。” 众人顿时醍醐灌顶的模样,纷纷觉得文顷说得有道理,就连之前百般不满的左将军,也有那么点动摇。 “那么,我要去睡了。很抱歉我真的很困。” 文顷起身的那会儿,白霄立时朝洪石使了眼色,后者识趣地站起来,闷着脑袋跟了出去。 …… 文顷觉得自己没有睡多久,可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晚餐已经搁在屋子里的桌上了。自己竟然在床上躺了一天。 他起身的时候,觉察出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这气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肚子饿吗,出来一起吃吧。” 眨眼工夫,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人,文顷见着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说不出话来——火焰般红色的头发,这不是? “你这算是还你欠我的饭钱?”红发男人拉开椅子坐下来,看了桌子上的丰厚菜色一眼,却没动筷子。 “是你?”文件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走下来,眉宇已挤成一块。 红发男人弯了弯嘴角:“多日不见,真没想到,你就是王城之内,运筹帷幄之人。”说罢,他的笑容便迅速敛去,转变成一副铁青着的肃杀面孔。 周身的气氛有些冷冽,连文顷都感觉一丝丝寒意。 文顷稳了稳心神,随意披了件衣服,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与赤狮王面对面。 他淡然说道:“这世上实在有太多巧合,我想你当日会出现在小面摊前,是为了提前过来查探情报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是你的?” 文顷摊摊手,“气味,或者你早就可以在这王城来去自如了,又或者,这里边有你的眼线?” “心眼可真多,”男人依旧板着脸,“怪不得把白豹族吃得死死的,就连那头只知道战斗的豹子,也懂得情爱这玩意儿了。你可真有本事。” “惭愧。”文顷娴熟地说着客套话。 不想赤狮王忽地起身凑近,鼻子几乎贴上文顷的皮肤。文顷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喷出的温热鼻息,一瞬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很快,他便离开了,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朝文顷冷冷地笑:“原来如此。” 文顷眯起眼,“你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甚至眨都不眨一下。 “你到底在看什么?” 男人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是吗?”文顷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能说是那些人阅历不够。 “那你找到我,想谈什么?” 赤狮王站起来,在屋里无奈地踱步,“我的爱将,我的子民,都在你手上,你说呢?” 文顷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知道,不过成王败寇,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如果你是来让我放人,很抱歉,这里可不是我说了算。” 赤狮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爱将被吊在城楼上暴晒了整整一天,出这馊主意的,不就是你吗,亲爱的文顷阁下。” 文顷冷下脸来看着他:“看来,你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不过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 赤狮王忽然笑了:“我不介意把你当做交换品。” …… “族长,还需要将俘虏继续吊着吗?” 白霄望着城楼之上有些奄奄一息的赤狮族人,满身的伤痕让他早就失去了往日的英姿,他肮脏狼狈,甚至不堪一击。 “继续,赤狮王出现之前,不许停。” “是。” 白霄走下城楼,踏上坐骑,往王城的方向而去。天色不早了,文顷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昨晚要求得太多,看来是过于折腾了,白霄暗暗想着,下次可不能这么毫无节制,文顷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没有谁能满足他。 回到王城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侍者:“文顷阁下起了吗?” “还没呢,晚餐已经送去文顷阁下的房间了,他还在睡。” “知道了。” 看来需要自己亲自去请他起床了。白霄开始幻想一些美妙的事。 不多时,身后穿来一阵结实的脚步声,像是冲着他来的,“白霄族长,请留步。” 这细而不厚的声音,是简离? 回身一看,果真是那个青衣男人。 “简离王子,有事?” “是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 49 “你是指望他来救你,还是你自己逃出去?”狮王点燃了灯笼,不太清明的光线模糊地映衬出这房间的大致轮廓。好像是一件囚室,周围没有通风口,除了僵硬的石壁,大概就只剩看着瘆人的铁链。 连文顷都不知道白豹城有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关押死刑犯的。 “这地方,看来你比我还了解。”文顷被赤狮王推了一个趔趄,却也不恼,只是借着昏黄的灯光到处看了看,要是胆子小的,还真要被吓哭了。 “你知道白豹族的王城,我来过多少次吗?”赤狮王让他去里面坐着。 临走的时候,文顷从房间拿了个枕头出来,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他可不想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方席地而睡,要是一不小心冻出关节炎怎么办。 他选了个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下,“嗯?多少次?依我看,你已经把潜伏这活计当家常便饭了。要不然,你可不会优哉游哉地在大战前来敌人战营吃面条。别跟我说,你是真饿了。” 赤狮王靠在墙上,双臂环胸:“那次例外。不过我奉劝你,下次出门前记得带钱,你可不会时时刻刻遇到愿意为你掏钱的人。” “那你是为什么愿意为我掏钱?” 赤狮王冷眼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你是白虎族的后裔。” “原来是这个。”文顷觉得颇为幸运,“多谢你看得起我。” 不一会儿,他又笑起来:“你看,我们其实很谈得来。” “别耍花腔,先担心你的处境吧。” 文顷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白霄自然回来救我。他对我的气味非常敏感。而且我在这里也不算孤单,不是有你陪着吗?你看起来不像有帮手。” 赤狮王阴沉着脸:“我劝你别自作聪明。” “我不会自作聪明的。”文顷颇为淡定,“你要是有本事,可以直接把我挂到城楼上去,然后带着你的爱将大摇大摆地回去。你之所以不敢,是因为你孤立无援,你怕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闭嘴!”赤狮王恶狠狠地说着。但他的气焰对文顷毫无威慑作用,文顷坚信他伤不了自己,况且自己还没有兽化。 他只是,想陪着这位可怜的王玩会儿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 对于青蟒族王子的邀约,白霄是给足了面子。 简离会找上自己,大半原因是为了文顷,这也不奇怪。他早就对文顷有些别样心思,昨夜更是不知羞耻地硬闯进来。现在这架势,似乎不给出个明确的答复,他是不会死心的。 简离已经在白霄面前说了一堆豪言壮语,甚至连“我能给文顷生个孩子”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青蟒族是繁衍旺盛的种族,这种旺盛来源于他们特有的性特征。同一具躯体,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将雄性生殖器转化为雌性,亦可以将雌性转化为雄性,完全视情况而定。 白霄自认,自己在这方面比不过简离,但他也敢保证,文顷绝对不愿意与一条蛇交配,尤其是,他们在高朝的时候,还会吐信子,那可不是什么好状况。 “白霄族长,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什么都给不了他,如今白豹族也大势已去,你拿什么跟我争?” 白霄看着他,不由笑笑:“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争,文顷的心思,可从来没有放在你身上过。”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白霄于是将手伸到脖子处,从里头牵出一块玉佩来,咆哮的虎形,虎头上嵌着血色宝石。 毫无疑问,简离当场便愣住了,这玉佩即便再不长见识,他也认得。在青蟒族记载兽人大陆历史的书卷上,清晰地画着这块玉佩的形状,与白霄脖间所戴,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白虎族的族章。 作为兽人大陆最古老的血统之一,这枚族章的价值,已经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他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 简离忡怔片刻之后,终于想好了措辞,“这不可能,难道文顷是?” “就如你所想。”白霄道,“况且,他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你觉得,你该怎么和我争?” 简离整个人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不可能。” 他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到门板上。就在这时,门又被猛力推开,简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洪石气喘吁吁跑进来,“族长,不、不好了,文顷阁下失踪了。” …… 文顷的房间里,到处充斥着赤狮族的气味,浓烈得几乎要同白霄争夺口中的氧气。 “不是失踪了,他是被赤狮王抓走的。” 屋子里的东西,都好端端地放着,就连桌上的晚餐,几乎都没动过,唯一不见了的,就只有几件衣服,还有一个枕头。衣服自不必深究,至于枕头,怎么会一同不见? “肯定是因为战俘被像咸鱼一般悬挂在城楼的事。”简离也跟了过来,“这王城四通八达,哪都能藏人,赤狮王肯定还在这附近。” 白霄再次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忽地转身向外走,冷冷说道:“通知城内所有将士,严密看管好所有战俘,不准出一丝纰漏。另外城楼之上悬吊的俘虏,除了那名赤狮族将领,再加一批人,今晚就推出去。” 洪石一干人等,立刻应声吩咐下去。 “为什么你下这样的命令,文顷的安危怎么办,你就不怕把赤狮王逼急了,他对文顷施以同样极刑?”简离朝着白霄怒吼。 白霄回头往他,眼神分外清冷:“他不敢的,我太了解他了。”若论狠戾,他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那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把他逼出来,等他耐不住寂寞,自投罗网。” 50 狂肆的风沙在活跃了一整天后,终于在夜晚有了些许歇息。男人在一颗尚算高大的枯树边找了个不错的位置,黑色袍子一抖,顺带着拉了拉宽大的连衣帽,佝着身体开始打盹。 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厚实刀体被他箍在两臂间,被当成抱枕似的斜斜地拄在沙地里。 鼾声很快从宽大的衣帽里传出来,男人睡得很快,转瞬的工夫。 很快,沙地里零零散散地走出来几个人,身着肮脏残破的金属铠甲,手上腿上还有肉眼可见的伤痕。他们蓬头垢面,几乎不成人形,在发觉男人的存在后,互相看了一眼,似是做了某种决定。 他们很快亮出了手中的钝刀,即便刀刃早已坑坑洼洼,刀面仍然能够映出天上的浅淡月色。其中一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打算伏击这个看起来已经熟睡的男人。 走到足够近的距离,男人仍旧在沉睡,他对周围的环境浑然不觉。散兵们举起破刀,在半空中滑过一个不算完美的弧度后,向男人的身体砍去。男人依旧没有动静,直到刀体将要斩向他的身体,他忽地松开了环抱长刀的手臂,然后“噌”的一声嗡响,破刀与长刀来了个亲密接触。 挥刀的散兵震得手都麻了,本能地松开了五指,破刀摔在了沙面上,他连着倒退数步。 男人的鼾声依旧没有停止,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惊险的事,似乎方才的格挡只是一种巧合。 被震麻手的散兵不肯死心,他朝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也尝试一下。 几个散兵在这地方吃了败仗,他们的同伴被沙体活埋了,他们侥幸逃出升天,但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们以这副褴褛模样回到种族,所以他们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生物种,在这枯燥乏味的枯树林里逛悠了好多天了,终于碰上了个自投罗网的。 腹中空空的散兵们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不然他们真要扒开沙土啃食战友的尸首了。当然他们也能选择跋涉一段漫长的路途,到茂密的树林里去猎食,不过这样风险反而更大,他们敢肯定,饥饿外加长途跋涉,会让他们转而沦为野兽的盘中餐,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株待兔。 又一个被饥饿冲昏头脑的散兵冲了上去,他吸取前一人的经验,不从侧面砍,而是从头顶上方,不想男人又好巧不巧地向旁边倒去,结果刀子插进了树干里,卡住了。散兵双手并用,花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拔出。 两次单兵作战失败后,他们决定发挥团体的力量。三四个人分散到了不同的方向,手握钝刃,用拇指做了简单的示意后一齐朝熟睡中的男人砍去。 他们想,这次总不会失手了吧,即便那男人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同时抵挡好几把刀的攻击,毕竟他的武器只有一把缠着白布的长刀,挡了这面就挡不住另一面了。 散兵们几乎要想象等会儿分食的情景了,他们的嘴角甚至挂起了得逞般的笑意,不过这笑意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们就要后悔了。 男人的动作很快,快到无法用肉眼分辨。散兵们只觉得眼前无端扬起了一阵沙尘,然后就在他们愣神之际,手腕同时遭到了重击,破刀从他们手中滑落,他们踉踉跄跄,倒的倒,摔的摔。 等眼前的迷蒙尘埃落定,树干底下已经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了。散兵们惊诧地四下望顾,遗憾的是,他们什么就都没瞧见,男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嘿,小崽子们,不回你们的大本营,在这种无聊的地方闲逛什么。我的肉又臭又硬,煮不熟嚼不烂,可一点都不好吃。” 散兵们这才不约而同地朝上方看去,他们一面捂着受伤的手腕,一面警惕地凑到了一块儿。他们似乎只看见一簇黑色的斗篷,正诡异地挂在乱缠的树枝上。他们看不清男人的脸,可能是因为那斗篷过于硕大,或者这月黑天光线不足。 “你究竟是谁?”粗哑的嗓子显示着他们已缺水很久。 “我是谁?”男人笑道,“我有很多身份,你们想知道哪个?全职保镖,育婴师,商人,赤脚医生,还是其他?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一个一个地与你们介绍。” 散兵们面面相觑,他们额头冒出了些许虚汗,或许是由于未知的恐惧,他们总觉得这男人周身散发着难以解释的强烈的、刺鼻的野兽气息,甚至掩盖了隐隐约约的尸臭味。这种气息让他们觉得压抑、震颤,甚至超越了王。最终,他们颓败地跌倒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回死定了,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男人从树枝上跳下来,长刀背在后背上,没有一丝挪移。尽管他的斗篷硕大到夸张,但他却收放得极其轻巧,好像那斗篷不是后来披上去的,倒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散兵们看着男人靠近,他们哆嗦着,毫无尊严地挤在一块儿,不过很快,他们又停止了这种可笑的行径,只因男人的气味变了。 那像疾风骤雨般狂肆的野兽气味,竟然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即使削尖了鼻子使劲闻,也再难嗅得一丝半缕。 他们敢笃定,这是个怪人,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怪人,竟然能将野兽的原始气味收放自如,连他们信奉为神的王都做不到这点。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终于有个不要命的散兵将脑中的想法转变成了现实语言,结结巴巴地询问眼前的男人。 男人呵呵笑着:“我可不是什么神圣,我就是个老不死的色鬼,见到美女就口水直流的老流氓。”说着,男人拉下了遮在头上的硕大帽子,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似乎很久没有打理了,显得乱糟糟的。但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的眼睛——金色的,几乎泛着光晕,这可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该有的瞳色。 散兵们屏住了呼吸,以不断收缩的瞳孔显示他们过度的惊恐和讶异。 男人似乎从那微表情里看出了些许名堂,“怎么,认得我?”他摸摸满脸的胡茬,“不应该啊,我和你们这帮小崽子,差了至少二十来岁。” 散兵们不知是受了谁的鼓吹,竟然不约而同地排成一列,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上,双手交叠,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们这等小崽子计较。” 男人忽地捧腹大笑起来,弄得那些磕头不迭的小狮崽们一阵莫名。 男人按着顺序,一个个地拍着他们的肩,“别这么隆重,我没想对你们怎么样。来来来,起来,我问你们几个问题。” 散兵们在观摩一阵后慢慢直起身:“您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们知无不言。” 男人将后背的长刀解下,横架在自己盘曲的双腿上:“小崽子们,坐下说,别紧张,你们饿坏了吧,待会带你们去林子里捕猎。” 思索一阵后终于安静坐下:“您想问什么?” “嗯……想问你们一些白豹族的事情。” …… 赤狮王对于文顷的绑架几乎没有起到任何制约性的作用,他那些爱将和子民的处境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朝着反方向发展而去。 那一个晚上,文顷见赤狮王不停地进进出出,在昏暗的地下室用自己的拳头砸着墙壁,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却一个字都不说。 最后文顷终于忍不住:“需要我为你排忧解难吗,你这样自虐,我真看不下去。” “闭嘴!”赤狮王的心情差到极致,“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你再也出不了这个屋。” 文顷支着脸颊:“你拿什么保证?” 这话语明显激怒了处于爆发边缘的赤狮王,他几步走来,一把揪起文顷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我会用我的拳头招呼你的,不仅仅是墙壁。” 文顷捧着他的脸:“嘿,放松些,其实方法有很多种,比你的拳头有效得多。” 赤狮王撇开脸,很快揪紧的手指也松动了:“别碰我的脸,你没毛病吧?” 文顷脸上波澜不惊:“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用嘿或者哎来称呼你吧。” “别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赤狮王显得很不耐烦。 文顷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他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赤狮王一丝也不想理睬他。 “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你够了!” “还是说,你没有名字,如今的王位是你用不高明的手段夺来的政权?”文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赤狮王走过来,捏着他的下巴,:“你再说一个字,我会撕烂你的嘴。” 那略带焦躁与愤怒的气焰忽然被另一股气息生生压制住。赤狮王的手腕上,此刻正搭着另一只手,比他更有力,更让人想屏住呼吸。 片刻的对视和沉默之后,赤狮王喃喃开口:“你是假装被我抓住的是吗?” 文顷将对方的手拿开:“也不算全是,一半一半吧。” “那另一半,是你在耍我。” 文顷不置可否:“我以为,你该是个明智的人,但显然,我的期望太高了。” 51 “那在你看来,怎样才算一个明智的人?”赤狮王渐渐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在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颓丧的味道。 文顷耸耸肩:“至少在我看来,你要抓我当人质,当交换品,实在没有多大的功效。你就那么肯定,我和白霄会乖乖就范?” 赤狮王只是看着他。 “你也只是在赌而已。”文顷补上一句,又说,“你不想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所以你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以为先下手为强,把我抓在手里就肯定不会吃亏。但事实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在做这些事之前,几乎没有详细周密的计划,只是一头脑热。” 文顷看着他:“我说得没错吧,赤狮族的王?” 赤狮王略微阴沉地盯着他:“你很聪明,很少见到想你这样善于分析形势的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赞扬的话语,但那音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起伏,反倒像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来的。 文顷朝他弯起嘴角:“暂时性的失败对你来说有好处。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能你没有听说过,也没关系,至少你该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败在了什么地方。” 对视与沉默持续了许久,“我会牢记你说的话的,也会让你后悔对我说了这番话。” “人生难免会走错一步棋,不过我更加相信蝴蝶效应。”文顷显得淡然而自信,“当然你肯定也不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这一战,改变的可不只是你的命运,到底后不后悔,要到以后才知道。” 赤狮王看着他,眼里泛着深沉的红,“可惜你是站在白豹族那边的。” “你会遇到你的智多星的。” …… 最近白豹族的小王子不怎么安分,他似乎罹患了某种不明意义的病症。每天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蹲在王城某个通往地牢的入口处发呆,这一呆便是一整个白日。有时候他会抽出一些看似对他来说很空闲的时间来,跑到白霄出没的地方,对他呜呜地叫。若在简离看来,这副样子与小孩子闹脾气无异,甚至那呜呜叫唤的音调都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起伏。只有白豹族的人知道,小王子在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族长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似乎是为了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 白霄的无动于衷让小王子对他产生了某种抵触情绪,以至于他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救出被困的文顷。不过,正当他壮着胆子打算展开惊心动魄的地牢冒险的时候,入口处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几乎一下子竖直了耳朵,然后以飞速的奔跑冲了过去。 小王子撞在了赤狮王的腿上,当天抬头准备撒娇的时候,一双赤红的眼睛把他吓得一愣,然后呼啦一口,他竟然对着赤狮王的脚脖子咬了下去。 赤狮王面无表情地把他提起来:“白豹王倒是生了个有出息的东西。” 小豹子朝他龇牙咧嘴,不停地挣扎扑腾,嘴里发出类似威胁的声音。 “你是在恐吓我吗?我可以马上把你捏成肉饼。” 小豹子可一点都没有降低威胁的气势。 赤狮王朝他冷冷哼哼几声,便甩手往后头一丢,不知是对谁说道:“他整天在入口处等着你出来,却又不敢进来,看来他比白霄要在乎你。” 后头响起熟悉的声音:“他只是有些恋父情结。” 文顷从阴影里走出来,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饥饿或者疲惫而显得无神,依旧氤氲着金色的光彩,像阳光下的琥珀。 “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赤狮王转过身来看他。 “不会忘,我向来说话算数。就算我反悔了,我想你也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文顷将小豹子抱在怀里,小家伙兴奋得直往他脸上舔,口水弄得满脸都是,真算不上什么好滋味。 赤狮王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又默不作声转过头,自顾自走起路来。 “可你也别忘了你应允我的事。”文顷没有动。 “我会的。”红发男人的音色颇有些嘶哑暗沉的味道,又隐隐透着某种醇厚,就像掷地有声的允诺。 煞气腾腾的赤狮王与乱糟糟的文顷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警戒了几分,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们一哄而上,将红发男人团团围住,把文顷与小王子隔离到危险范围之外。磨尖的战戟齐刷刷对准赤狮王的方向,似乎只要中央的人稍一动弹,便会被戳成血骷髅。 赤狮王冷哼一声:“我可不嫌弃在这里大开杀戒。” “你试试看啊!族长早就有准备了,你插翅难逃!”有人吼道。 白豹族人对于赤狮族的怨恨由来已久,那种恨像生长了数百年的根茎一样,牢牢地缠绕在他们的血肉里,若要拔出,便是连血带肉。 狰狞而紧张的气氛在狭窄的空间里流转,不管是赤狮王还是针锋相对的白豹族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似乎只要谁先动一步,就会破坏这艰难维持的微妙平衡。 “能让我说句话吗?”文顷从拥堵住他的人群里挤出来,后又被一双双手拉住。他们在朝他摇头。 “没事,你们别紧张,我已经和赤狮王达成共识,我们放人,他就再也不找白豹族的麻烦。” 很快有人驳斥道:“敌人的话怎么能信,指不定我们心一软,放了人,他们就回去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文顷朝人群扫视一眼,不知道这话是谁问出的,也确实问得好。他往前站了些,忽地举起自己的右手,开口道:“我们已经歃血为证。” 白霄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恰巧看见文顷举起右手,说着那句让他心头一颤的话。文顷的右手手掌上,鲜明地横亘着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疤,想来是刚划上去不久。 赤狮王却在这时回过头来,也望着那高举的手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暴躁的白豹族人立时噤了声,他们似乎不大确定该怎么进行下去,窃窃私语渐渐弥漫起来。 “都收回兵器。”白霄陡然发声,顿时吸引了文顷和赤狮王的视线。“都下去吧,由两个人领着赤狮王到议事殿来。”说罢,看了文顷一眼,“把文顷阁下领到房间去休息。” 他转过身去,眼底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复又轻声道:“洪石你跟过去照看着,别让他过来。” 洪石朝两边瞟了瞟,哦哦地应着。 …… 文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他看着手心早就愈合的皮肉,想起方才白霄恰巧出现的时机,眉头渐渐蹙起来。 小豹子门里门外窜来窜去,嘴里叼进来一些小零食。 澡洗过了,饭也吃过了,文顷现在除了陪小豹子玩,还真没什么正经事做。他唯一不敢确定的,是白霄心中的权衡和意思。如果自己答应赤狮王的事情都无法实现,那么两族人的怨恨不会得到任何化解。 如若白霄能猜得自己一丝半缕的心思,或许这事就会就此了结了。 简离听说文顷逃离了险境,立刻打扮得人模人样跑过来了。可一到门口,却见大块头像块石头一样堵在门口,这免不了给他本来异常欢喜的心情增添了几抹不悦的阴影。 “能让让吗,洪石队长。”简离的语气听来可一点都不像询问,反倒透着些许不耐烦。 “族长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文顷阁下的休息,包括您。”洪石双手叉腰,一本正经。 简离的眉头一点点挤在一块儿,他敢保证,“包括您”这三个字是这大块头自己加上去的,白霄可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虽说上次的谈判让他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但这毫不影响他追求文顷的决心。别说一块小小的玉佩,就算是一纸婚书,也有过期的时候。白霄怎能保证文顷这辈子只喜欢他一个? “白豹族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竟然把一位满腹诚意的谦谦君子拒之门外,实在让人不齿。”简离刻意在门外大声说着,似乎是为了让房里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文顷能不知道那缠人的牛皮糖又找上门来了吗?他巴不得洪石把他赶得远远的,省得自己花工夫应付他。所以这会儿,他只管在屋里装模作样地陪小豹子玩,外头的声音只当没听见。 或许是两人纠缠的时间久了,直到白霄过来,可怜的简离王子都没能踏进门槛半步。 “简离王子还是请回吧,文顷刚刚脱离险镜回来,需要好好休息。”白霄显示着一族之长该有的沉稳,对于简离的无理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愠怒,甚至连微妙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简离瞪着那双仿佛要燃烧出火焰一般的眼睛,“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他想起之前的事,“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在哪却不肯去救他,非要让那个什么赤狮王把他折腾够了你才甘心,我现在极度怀疑你呆在文顷身边的目的!” 白霄听他怒吼一阵,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洪石把他请走。 白霄走进屋子的时候,文顷还在陪小豹子玩耍,一点都不像听见难听话的样子。 白霄盘腿席地而坐,抱起小王子,将他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顷失了玩物,抬起头来,“你和他谈得如何?” “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白霄伸手过去,将文顷的右手拉过来。上面的伤口早已愈合了,只剩结痂的印记。 白霄一面看着一面说道:“赤狮王的族人已经都放了,我和他立契为证,以后凡有白豹族出没的地方,赤狮族必要绕道而行。”说着抬起头来,“我这么做,算是勉强符合了你的意吧?” 文顷笑道:“不勉强,正合我意。”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临时弄上这伤口。赤狮王已经与我说了,他根本就没有与你歃血为盟。” 文顷看着他,“你不都猜得出来吗,何必再来问?” 白霄捧起他的脸,“你跟他,没发生什么事吧?” 文顷把小豹子举起来,一下子摆到自己脸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湿漉漉的鼻子立刻取代了文顷的俊脸。白霄愣了一会儿,移开一段距离,“我只是出于担心。”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并不是质问的语气。 “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不然你带个枕头去干嘛,不就是想告诉我,你睡得很安稳……难道不是?” 说到后来,白霄竟然不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了,显出略微着急的模样。 文顷将小豹子的两只前爪狗爬式地招了几下,“我逗你玩的。” 白霄一身冷汗,他看着文顷好一会儿,“其实那时候,我也担心自己是不是会错你的意了,但又告诫自己不能焦躁,要沉住气。特别是没有人站在我这边的时候,我真想一下子冲过来把你带走,那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如此一来,赤狮王的事也就解决不了了。 就算杀了赤狮王,对于整个白豹族而言,也没有任何益处。赤狮族会推举出新的王,这样我们就又多了一个未知的敌人。” 文顷抚着小豹子的毛发,眼睛却是看着白霄的,“很庆幸你坚持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的你真是魅力无穷。” “别取笑我了。”白霄摸摸鼻子,忽而道,“就是不知道你今晚……” 文顷笑,“这几日是不是想我想疯了?” 白霄因羞臊而撇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下文顷大笑起来,拍拍小豹子的屁股,“小王子,我和族长要谈很重要的事,你先出去玩好吗?” 小豹子的圆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甩着尾巴,识趣地啪哒啪哒往外又去。 52 唇舌的交缠要比以往激烈许多,床褥之上,两人衣衫褪尽,坦诚地赤裸相对。 白霄躺在身下,迷离着眼看他。文顷拿手指勾绕着身下人的发丝,“才几日不见,你似乎瘦了。” “你不觉得这话用在你身上更加合适吗?”白霄道,“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我是决计不会让你吃这种苦的。” 文顷的手指滑过他的胸膛小腹,仅仅是这种不算实质性的触碰,白霄的下体便已经硬邦邦地挺起来了。 文顷不免吃惊:“我还没做什么呢。” 白霄的眉宇微微挤在一起,避过文顷的话语:“你今晚要不要休息休息,毕竟这么多天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着,身体上……唔……” 手指忽地伸进开阖的唇舌,钳住了那根活跃的舌头,“我还没你想得那么脆弱,要是满足不了你,恐怕明天得折腾一天一宿。” 白霄微微眯起眼,脸颊泛着赤色的红晕,舌头配合着文顷的手指而蠕动。细细倾听,竟有微弱的水声。腿慢慢勾上了文顷的腰,上下滑动,有意无意地磨蹭。两腿间的物体,此时已热烫得不行。 “想要得到纾解吗?”文顷将手指抽出来。 “嗯……”出于本能地点头。 “啪啪”两下,文顷拍在白霄的大腿上,“来,我们换个姿势。” 按照文顷的要求,白霄翻了个身,双膝支在墙上,慢慢抬高臀部。 手指借着唾液的润滑在甬道入口处浅尝之后慢慢向里探去。文顷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两根一同进入,同样给白霄带来了不小的刺激。 不知是触碰了哪一点,白霄忽地像触电一般浑身战栗,嘴里也忍不住溢出一丝低吟。 文顷不由勾起嘴角:“是这里啊。”于是指尖的触碰变得越发频繁。 白霄已经舒服得哼哼:“文顷,进来吧。” “不急。”文顷却将另一只手握在白霄硬挺的前端,“来,自己摇动屁股,迎合我的手指。” 羞耻让白霄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可他又不想拒绝,短暂的停留之后,不得不前前后后摇摆起来,那姿势,真像文顷在他身后猛烈地抽插。 “啊……啊……” 粗重的喘息一声接着一声,身后迎合着手指的抽插,身前的男性物体仿佛也在一个臆想中的甬道里探索。这仿佛是一种销魂蚀骨的感觉,在白霄一波波的自我挺动中,他达到了高朝。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正要停歇,此刻文顷的硬物却忽地深入进来,在高朝射经的一瞬间,再次进入了白霄的体内。射经带来的甬道收缩使文顷不免抽了声气。 夹得实在太紧。 荫净前后拉动的时候,甬道内的魅肉也被丝丝牵扯出来,白霄的低喘更增添了几分情色味道。 似乎对这种后进式不满意,文顷将白霄翻了个身,折起他的双腿,耸动着自己的臀部。一下比一下深入,一次比一次剧烈。 “噗呲噗呲”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白霄?”文顷忽地压低声线。 “嗯……”白霄迷迷糊糊应着,他早已满身汗水。 文顷舔舐着他的耳朵:“张开腿,被一个男人操弄,那是什么感觉?” 迷蒙的白霄忽地睁开眼,他看着文顷大汗淋漓的样子,“你可以试试。” 文顷呵呵笑了数声,“我的感觉可能和你的不一样,我想听你说出来。” 白霄将手环住文顷的肩,断断续续地说着:“如果是你……我,嗯……只想着被你弄死也无所谓了。” 文顷有那么一瞬间停滞,却又马上堵住了身下人的嘴,惊涛拍岸一般的拥吻。身下的挺动也变得更加剧烈,几乎每一次都整根没入。 “慢点……”白霄似乎有些吃不消了。 文顷却拉起白霄的双腿,向两边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打开,两人交合的地方,变得异常清晰。 文顷的注视让白霄的羞耻感更甚,连带着甬道也变得分外紧致。 “舒服吗?”文顷看着他。 白霄以短暂的轻吟来表示此刻羞臊难当的状态。 “我想射在里面。”文顷蛊惑般地说着。 “随你高兴。”白霄眼色迷蒙,深深看着他。 几番激烈的抽插之后,文顷闷哼一声,将自己的精华注入白霄甬道深处。 那一晚,两人精疲力尽,相拥而眠。 翌日,文顷与白霄商量着,是不是尽快把青蟒族的事情解决了,好早点启程回兽人镇。白豹城如今物是人非,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在兽人村,有他们的小店和一些家当,那里才是他们长久安身的家。 想起之前答应青蟒族的事,文顷虽然心下已有打算,但到底能不能实行,还得看白霄的意思。青蟒族帮助白豹族打退赤狮族,这谢礼必定不能小家子气。若是赠些金银珠宝,青蟒族王室必定不缺,依简离的个性,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如今白豹族除了富丽的王城,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难道要把你送过去吗,我死都不会答应。”白霄正色道。 文顷倒是笑了:“怎么可能是我,我还没那么傻,为了外族把自己卖了。我的意思,是把白豹族在这里的疆域割出一小半送给青蟒族。扩大种族疆土的机会,想必他们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为了种族的尊严否定这项提议,毕竟这里留存这白豹族先辈们的血汗。” 白霄对于这项提议,还真是发了会儿愣,他虽没有成为种族英雄的打算,但也不想成为令人唾弃的罪人。“这提议,容我好好考虑考虑。” “好,我不逼你,如果你不想,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文顷以为,他们会为这事困扰很久,不想当日下午,白霄便召集了所有留守大臣,花了数盏茶的时间,将这个提议彻头彻尾讨论了数遍。当然,其中有反对的意见,也有赞同的意见,最后的结果,是以投票表决的方式来决定这方案到底可不可行,该不该行。庆幸的是,超过半数的大臣投了赞同票,这意味着,白豹城的命运,从此刻开始,即将改写。 其实对于简离而言,就算把整个白豹城送给他,也及不上文顷一丝半点。奈何在这场交易里,他没有选择权,唯一能做的,便是接受。 回王城的那一天,简离将自己的信物解下,悄悄地放进了文顷的衣兜里,那是一块类似琥珀一样的小挂坠,上面还算工整地刻着一个离字。文顷发现它的时候,简离早已出了白豹族的地界。文顷站在城楼之上摸索着那石头上的字体纹路,心中产生一丝复杂而奇妙的感觉。 文顷知道白霄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眼看着一切都快解决了,文顷和白霄便忖着动身回兽人村。至于留守的一些大臣,有些想得开的,也收拾着行李准备去周游兽人大陆,其中就包括司书。还有一些人则是愿意跟随白霄的,决定与文顷和白霄一道,去兽人村过平民的日子。 按照与简离签订的契约,十日之内,青蟒族的军队便会进驻白豹城。所以这些日子,该走的都走了,最后留下的,大概也只剩文顷和白霄等一众追随者了。为避免赤狮族死灰复燃,趁着白豹族人去楼空的时候来捣乱,文顷和白霄决定先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等青蟒族的军队过来了,再起身离开。 本以为这段时间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了,没想到未过几日,他们便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其实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文顷与白霄正你侬我侬,被褥之间缱绻得难解难分,好不甜蜜,却突然在关键时刻被一黑乎乎的影子吓得够呛。 那黑影似乎早就躲在屋子里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自己的气息变得与周围的气流毫无二致。忽然间从某处冒出来的时候,着实把文顷吓得软了下去。 黑影动作极快,转瞬的工夫便已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不过在门扉开合的瞬间,文顷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似乎是背着一把白色的刀,不,准确地说,是被白布缠住的刀。那人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挥舞的时候几乎觉察不出一丝一毫的风声。 似乎是被那记忆中熟悉的刀体震慑住了,不仅是文顷,就连白霄也迅速地收拾衣服从床上爬起来。追出去的时候,走廊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空气中极其淡薄的,几乎觉察不出的气味,就像一片落叶飞至湖面引起的水波,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波澜,实际上还是存在细微的变化。 文顷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衣服,眉宇忽地皱起来,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白霄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寻人。 “你在屋里呆着,我去外面找找,他不会走远。” “等等。”文顷叫住他,“你觉得那人是谁?” 白霄看着他,毫不避讳地说:“我所遇到过的,有本事掩藏自己气息的,只有你的父亲。” “照你这么说,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文顷甚至根本不认为自己的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眼前的一切在他看来简直荒诞不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能要见了他才知道。”白霄给了文顷一根拥吻,“好久没见到他了吧,我替你抓回来,让他看看,他的儿子现在有多优秀。” 53 文顷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室内旖旎的温度在发生方才那一幕后渐渐冷却。想到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文顷不由皱起了眉头。 虽然文顷早已自我代入认为自己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但事实上,这副身体原来具备的很多记忆都丢失了,其中就包括奇穆与他的父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以前文顷老是做梦,梦见那个略显落寞又意气风发的男人。这些梦其实就是记忆的一部分,可惜现在,他已经与这些梦成为绝缘体了。尤其是在过了转化期之后,他的大脑像被洗涤一样,存储其中的都是自己的意念和过往,奇穆残存的意识,再也不会入侵他的大脑。他的灵魂就像解放了,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文顷对于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此刻突然出现,惊讶多过于惊喜,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担忧。他怕那男人搅乱他的生活,同样怕他揭穿自己,更怕他用三言两语就把白霄唬弄住。文顷清楚白霄对他的尊敬之情,那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清。他只希望一切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希望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 星夜下的追逐很快就有了结果,王城已经没有多少人在驻守。两个大男人,如此动作鲜明而夸张地在屋檐之间一追一逐,已经引不起多少人的注意。或许除了白霄和文顷,还没人知道王城里头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跑在前头的身影最终停了下来,其实白霄是没什么能力能够追上他的,实在太快了,几乎捉摸不透行动的轨迹。若不是那身影自行停下,白霄还真没信心把他逮到文顷面前。 “真是好久不见了,”白霄一点点向他靠近,口中吐出那个沉寂在心中好多年的名字,“奇刃。” 前头的身影不为所动,沉默到白霄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了。就在白霄疾走过去准备直截了当抓住他的时候,那人却忽然朝天笑了数声,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浑厚嗓音说道:“臭小子,胆子不小啊,连我的儿子你也敢下手。” 白霄赫然停住脚步:“原来你真是奇刃。” 男人转过身来,风吹落了他的帽檐,略显蓬乱的长发洒出来,那张布满胡茬的脸在凌乱的发丝里显得异常严肃,透着冷光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沉闷的质问有股无形的气压。 白霄抱以一声冷笑:“这么多年了,你可总算出现了。说到奇穆,我倒是想问问你,如果你的儿子连种族的姓氏都丢弃了,你觉得他是怎么看待你这个父亲的?” “你什么意思?” “奇穆现在不叫奇穆了,他有个更好听的名字,文顷。”风吹得白霄的衣袍猎猎作响。 “你这是在向我挑衅?” 白霄上前一步:“你有什么资格当文顷的父亲?” 两人间的气流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小子,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的命,你就这样报答我?”奇刃眼中寒气更甚。 白霄道:“我知道你在气愤什么,或许还有一件更让你气愤的事。”他拉扯出脖子间的虎形挂坠,勾起嘴角扬了扬,“你看,文顷信任我到何种地步。” 那玉佩在空气中摇摇晃晃,奇刃的目光只是惊鸿一瞥,很快愤怒的颜色在他脸上显示出来,就像一颗尚未点燃的炸弹,只要一点点火星子,就彻底崩坏了他原本具备的模样。 愤怒让白霄觉得周身都环绕着逼人的气压,正当他以为面前的邋遢男人要与自己挥刀相向的时候,奇刃却忽然咧起嘴来冷冷发笑。这笑可一点没有让人心情舒畅的成分,它依旧带着某种类似压抑的情绪。 白霄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这个老男人,任何金银财宝都无法让他留下,唯有不甘心和舍不得。 奇刃伸出厚实的带着粗糙茧子的手掌,“把它交给我,那不是你该佩戴的东西。” 白霄却道:“有本事你就来抢,文顷送我的东西我岂是说给就给。” 奇刃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白霄不恼,只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毛小子吗?就算你来抢,也不定能抢得到。” “果然翅膀硬了。”奇刃堪堪说完,便在眨眼之间没了踪影。细微的风声流转,白霄才发觉,男人已行至自己跟前,他护住玉佩的动作没有多大作用,手掌覆上去之时,已是扑了空。 “说大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玉佩已晃悠在奇刃指尖。 该显示出的急躁并没有出现在白霄的脸上,倒只是微微一笑:“族章,你自己去交给文顷吧。”便转身离去。 情况陡然变得奇怪起来。 奇刃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要他自己交给儿子,不就是意味着自己得去亲自见他一面吗?自己这副样子,天哪,这不是存心丢了老脸。 “不不不,小子,你不能把这事交给我做。”奇刃几步上前急于还回去,岂料白霄左躲右闪偏偏不让他接触身体。看眼前这副情景,方才白霄哪是没能力丢了族章,分明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奇刃与文顷有机会见上一面。 白霄在远处站定:“你为什么不想见他?怕丢不起这个人?” 奇刃极力辩解:“你懂什么!”那张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脸上,竟隐隐约约显示出了一丝急躁和害羞。 白霄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忘了答应文顷的事,他是定会让这老头子心甘情愿出现在文顷面前的。 奇刃盘腿坐下来:“小子,我问你,他为什么不愿意叫奇穆,就那么讨厌我起的名字吗?” 白霄摊摊手:“跟人打架时心血来潮取的名字,就算是我,也会毫不犹豫改掉的,实在没什么价值。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建议你亲自去问问他,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奇刃看着掌中玉佩,忽然有点后悔方才的举动,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还沉不住气,这下可好,他要怎么面对长大成人的儿子。他摸摸自己满脸的胡茬,再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乎指甲缝里还能抠出黑色的污泥,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要是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儿子面前,他敢保证自己都不敢抬起头来。 “要是嫌自己脏,王城里自有地方让你清洗。” 在奇刃看来,这俨然不是清洗的问题。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文顷不会不认你。” “我知道他不会不认我,我知道的。”可是心中有结,一直无法解开。 强大的男人遇到了人生中最难解的问题,他不敢面对那个从小便失去母亲又疏于照料的孩子,虽然此刻他真想抱抱他,用手测量一下他长多高了,可心中的那片阴影像急促的电流时刻刺激着他,让他面对孩子便无地自容。 奇刃站起来,最终选择将玉佩放在方才还盘膝而坐的地面上,“我不会去见他的,你把族章交给他。”他抖了抖黑色斗篷,拉上帽子准备离开。 “等等。”白霄见情势不对,欲要追上去,奈何奇刃动作迅速,就如骤然过境的强风一般,转瞬便已失了踪迹。 …… 文顷几乎喝光了一壶茶,终究没有离开房间的动作。他脑中在思索着奇刃与自己见面之后一系列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不希望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打乱他的步调,他必须做好准备防范于未然。 白霄回来了,神情有些落寞,文顷下意识朝他身后望去,然而除了白霄本人,再无其他。 “他呢?”文顷试探着问他。 白霄的眉头渐渐蹙起来,许久才道:“他跑了。” “你没追上他?”虽然文顷巴不得他追不上,但他还是要装模作样显示一下自己的惋惜。 “我追上他了,又让他跑了。”白霄攥紧了拳头。 文顷拍着他的肩膀:“没事,他不想来你逼也没用。”思忖一会儿后,他又问,“你跟他说上话了吗?” 白霄道:“说上了,”他抬起头来,深深看着文顷的眼,“他对我们的关系,没有预期中那么好。” 文顷似乎料到这种情况,没有多么讶异的反应,反倒说:“不管他怎么想怎么说,如今木已成舟,他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如果他硬要……你该知道,我不能给你生个孩子,这是作为一个长辈最不能容忍的事。” 文顷却道:“这有什么无法容忍的,他年轻时到处沾花惹草,欠下一屁股风流债,对我、对我母亲都不管不顾,这才真叫无法容忍。” 黑夜里,黑衣男人无端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对着夜空落寞地叹了口长气。 “青和,我该拿什么脸面去见你我的孩子。” 黑衣男人忽然回忆起他生命中这个重要的人来。被他唤为青和的人正是奇穆的母亲,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甚至奇刃从未想过要给他一个名分,但是在奇刃的生命里,这个人的分量远比那些莺莺燕燕重要得多。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奇刃还没有得到族长的认可,他只是父亲众多子嗣中的一个,每日放浪形骸,没个正形。他对族长的位置没有半点兴趣,倒是对美人好酒极是热衷。 他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美好天气,族中来了和亲的队伍,对象是为大哥准备的——住在山下的白虎族旁系分支,有一半的血统来自于其他野兽。 和亲的队伍异常庞大,奇刃站在山头观看,可以瞧见曲折蜿蜒的山路上,零零散散都是红装艳裹。乐器的伴奏极是动听,山中的鸟儿都跟着和鸣。 奇刃对未来的嫂子自是没什么兴趣,他痞气地咬着根草,只在和亲队伍里,搜寻着一些入得了眼的美人。 奇刃的坏名气在整个白奏山都很有名,不管山上山下,都会对奇家三公子的为人有所耳闻。虽表面上不敢嗤之以鼻,背地里早就唾弃得一文不值。 白虎族旁系本来与白虎族已经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他们的血统不够纯正,没有跻身本族族谱的权力。不断的血统融合,使他们成为一支奇特的种族,兽化时的样貌也多种多样,甚至一些族人也能在繁衍后代的大事上根据需要亦男亦女。 父亲也曾为奇刃选过一些貌美的女人,想用爱情来收收他的心,奈何奇刃看腻了那些胭脂俗粉,别说真心,连假心假意也不见得能装出来。 奇刃思忖着换换口味,或许能在这和亲的队伍里找到看得上眼的。 那日举族盛宴,好不热闹,主人宾客皆是觥筹交错,喝得酩酊大醉。 奇刃只喝几口,便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他欢喜地丢下酒盏,随着那人走出门去。 那人似乎有了些许醉意,走起路来都有些明显的晃悠,尽管从身后看,他在努力维持不东倒西歪的身形。 束在脑后的长发有些散乱,那身白色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每走一步便落下几分,撩拨得奇刃心神凌乱。 眼瞅着有人要上前扶他一把,奇刃快走几步,抢了先机。 手搭上他的肩膀,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是个男人,奇刃却无法把他当成一个男人。那肩膀并不宽厚,骨骼分明,似乎用力捏一下便会出现一块淤青。奇刃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贴着他的背,搀着他往外走。 男人微红的脸缓缓侧过来,泛着酒光的唇轻声道了声谢谢。 奇刃虽没喝多少酒,此刻却也无法保持清醒了。 “能为我倒杯水吗?”他只听到旁边这样一个略带男子粗实嗓子的声音。 如今奇刃每每想起,都觉得那时的光景多么美好。他与青和的邂逅只源于自己的好色之心,但青和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他为他们以后的相遇制造了无数巧合,直到自己彻底沦陷。 奇刃越想越觉得脑中凌乱,越觉得无颜面对奇穆。可他又不愿这般草草离开,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再躲进那孩子的房里,悄悄看他一眼。只一眼,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54 文顷是个聪明人,不会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这意味着,奇刃若要趁他不注意溜进房间偷偷观察他,已然行不通了。文顷第二日便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同白霄一道,先行回兽人镇去。 “为什么这么急,你不打算等他?”白霄问他。 文顷自是有他的打算,一来离开兽人镇时日颇多,他的小饭店等着开张,若是不及早回去,小老板肯定着急。二来,他也不想面对他这个传说中的父亲,见了面怕露出破绽,怕自己好日子到头,徒增麻烦。 文顷把这想法在脑中过一遍,只说:“我们先行回去,留洪石一行人在这也是一样的。”他想了想,又把简离拿出来当挡箭牌,“再说了,你也知道没几天青蟒族就要进驻白豹城,那会儿说不准简离王子也会过来。我对他是一个头两个大,遇上了恨不得当场隐身,凭空消失。他对我的执着劲你也应该清楚,难道还要我再傻傻地等他出现,对我纠缠不清?” 这话说得白霄立刻动容了,也搭把手开始收拾行李。白霄对简离是何种态度,文顷可是清楚得很,他只要对这种心理稍加利用,白霄便可立刻对自己服服帖帖。 临走那天,文顷不但把大事小事都交代清楚了,还把白豹族的小王子抱上了小货车。局外人看了,俨然一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模样,就连躲在暗处的奇刃,都觉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插上了一把刀——自己的儿子,竟然帮别人养孩子,当真一把辛酸泪。 小王子要比想象中安分许多,在小货车上不叫不闹,文顷稍微哄几下就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文顷抚摸他毛发的时候,小王子会偶尔磨蹭几下;文顷若是不动作了,他便微微睁开眼看看情况,发现没什么异常,便往文顷怀里缩了缩,继续与梦神约会。 说起来,文顷还从不知道小王子叫什么名字,虽说王死前把白豹族王室唯一的血脉托付给了他,但却二愣子似的没有把自个儿子的名字告诉他,导致现在小豹子像个没名没分的小野种,看着着实可怜。 度过了沙尘地带,空气一下子变得干净起来,越是靠近雨林,那股草木特有的清新香味越是浓烈。 文顷撩开车帘,瞧见坐在外头的白霄已经拉下来遮蔽风沙的宽大帽子和披风,正双臂枕在后脑勺上,靠着货车门栏闭目养神,任前方牲口自行寻路。 “累了吗,换一换?” 文顷出来坐在白霄旁边,拉起了缰绳。 白霄轻轻嗯了一声,似乎真有点累了。 “白霄,问你个事儿。” 白霄微微睁开眼:“什么?” “小王子,叫什么名字,之前王跟你说过吗?” 这一问,还真把白霄问住了,“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小王子的事,怎么,王去世前没有告诉你?” 文顷投以惊讶的表情,显示自己还真不知道。 白霄与他对视半晌,终究还是眨巴着眼睛说了句:“那就我们来取个,反正只要姓白就好,我想王在天之灵,也不会太过介意。” 文顷不免干笑,白豹族的王,果然缺根神经。 奇刃躲在不远处,看着儿子与那不识相的臭小子有说有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在他心中,完美的儿媳妇形象可不是那种全身长满硬帮帮肌肉的魁梧汉子,虽不要求前凸后翘面容养眼,但至少得是个女人。就算不是女人,那也要能十月怀胎弄个孩子出来。奇刃绝不相信,白霄那平坦的肚子里能有朝一日蹦出一个有手有脚的娃娃来。 这个上了年纪的单身男人越想越觉得光火,心里只忖着那臭小子是怎么勾引自家儿子的,又想着是不是该为了奇家的香火替儿子物色个理想的媳妇出来。他如此想着,小货车已经走远。 夜幕时分,文顷与白霄来到了一片密林,他们打算在这里歇歇脚,明日再度启程。首先,他们得弄些食物出来。随身携带的并不多,白霄打算去摘些果子。 周围微微浮动的风声与摩擦的树叶显示着这片密林里不缺乏野兽,虽然之前回白豹城的时候两人都未遭到野兽的袭击,但幸运不会时时降临,文顷依旧提醒白霄要小心。 文顷与小豹子选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生了火,他们需要一些温度来取暖,顺便驱赶一些企图逼近的野兽。 奇刃躲在枝桠之上静静都看着眼前的一切,儿子的侧脸怎么看怎么像当年的青和,温润中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看起来像傲慢的贵公子,骨子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秘密。 估摸着他们会在这里一整晚,奇刃索性倚躺在枝桠间,思绪飘飘忽忽,似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 白奏山的最大一支溪流已经好久没有迎接远来的客人了。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衣衫尽湿,乌黑的长发沾足了水,正紧紧垂贴着青年的脊背。那衣衫似乎也不算厚实,斑斑驳驳地贴着身体,显出蜜色的肌肤。 奇刃躲在这溪流旁的巨石之后,鬼鬼祟祟地偷瞄着眼前的美人。他已经注意他很久了,自那次宴会草草别离之后,他便想方设法接近他,试图在他面前展现出讨喜的一面,但遗憾的是,他们之间本该浪漫美妙的一次次相遇均被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挠。奇刃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耍个手段尝一口再说。 于是乎,在美人跃入这溪流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奇刃以切磋为名,将心仪之人约了出来,却使坏将对方带到了沼泽泥地,几番过招之后,可怜的青和公子终于不幸陷入了花花公子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他一身污泥,极为狼狈。在奇刃的建议之下,便有了溪流沐浴一幕。 青和很瘦,却又不是那种瘦骨嶙峋般的瘦,他瘦得很有劲,很匀称,没有男人的粗犷,也没有女人的柔弱,这种恰到好处的美感扎扎实实刺中了奇刃的心脏,他的小家伙已经在裤裆里撑起了不小的帐篷,正寻思着合适的发泄机会。 不过那次,年轻气盛的奇刃并没有得逞,他最终泄在了自己手里,那倒是第一次对着一个男人发情。 …… 奇刃躺在枝杈上沉沉睡去,却不想,喉间竟发出了一丝丝鼾声,虽微小,却也能被有心人察觉。 文顷静静看着这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很难想象他就是自己梦境中儒雅绅士又充满神秘感的父亲。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总是那么触目惊心。 奇刃意识到有另一个气息存在的时候,被自己的疏忽小小震惊了一下。第一次与儿子靠得这么近,近得几乎想让他立刻逃走。 “你……怎么发现我的?”他本想说好久不见,说老爸没脸面对你,然后来个感人至深的大拥抱,可现实却是,他问出了最具自我保护性质的一句话,甚至都没跟儿子打个俗烂的招呼。 文顷一脸波澜不惊:“我早就发现你了,我跟了我们一路。”同样不是多么人性化的语言。 奇刃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由暗自笑了笑,果然是父子啊,连说话的语气都跟自己当年那么像。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当真是无颜面对这个儿子,便快速地跃下树去,准备逃跑,却被文顷的一句话生生拉住了脚步。 他说:“真没出息,母亲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与调侃,仿佛他不是在跟一个长辈说话,反倒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混混,一个毫无用处的社会渣滓。 这话出人意料的,没有牵起男人过多的情绪,他想要发怒,可他没有资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赤裸裸的自我嘲讽。儿子说的没有错,他是没出息,每每在河边饮水,他都觉得自己的样子丑陋不堪。可他为什么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那是因为他要赎罪,简简单单的死亡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他不值得拥有。他一屁股情债,可不是一死便能百了。当然还有他的种族,还有那些为了种族荣耀牺牲性命的战士们,都是他无法了断的牵绊。 男人的内心脆弱不堪,语言的攻击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文顷就知道,男人会为了这句话而停下脚步。男人的一路跟随实在让他不厌其烦,他讨厌被监视,讨厌被管束,不来个痛快他心里不畅快。 对于这个男人,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先前的灵魂已经影响不到他一丝一毫,他连装模作样都懒得表现。他只想做个了断,不管结果是好是坏。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男人似是沉下了心。 文顷在心头苦笑,能有什么气呢,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奇穆了。为了接下来不露破绽的谈话,文顷试探着问:“我们,至少十年没见了吧?” 一番沉默之后,奇刃缓缓仰起头,对着夜空重重叹了口气:“是啊,起码十三年了,你是在五岁的时候离开家族的。”他转过身来,眼神颇为落寞,“奇岐,还好吗?” 在脑中飞速旋转一圈后,文顷点点头:“她过得很好。” 十多年没见了,自己又度过了转化期,若是有些记忆无法重叠,那似乎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此思虑一阵之后,文顷渐渐放下了心。 “那你过得好吗?”男人带着略微灼热的视线看过来。 文顷浅浅一笑:“你觉得呢?” 55 父子间的谈话陷入了某种不可缓和的僵局,话语里潜藏着的激烈矛盾冲突似乎是文顷自己引导的,可能他对眼前的男人本身便有种反感和厌恶,因为年轻时的荒银和花心,还有对亲身血脉那少得可怜的责任感。 这种厌恶只是来自于一位旁观者,文顷并没有把他当做父亲来看待。说白了,他只是有点为这副身体原来的灵魂不值而已。 两人的对峙似乎到白霄出现才有些缓和。当然白霄也很惊讶,文顷互相板着脸,像瞪着某个绝世仇人一样,奇刃在他面前,明显弱气许多。文顷的存在果然是这男人的软肋。 “父子两不过来坐坐吗,肚子都饿了吧?”白霄尽量用闲适的语调来帮两人圆场子。 白霄的介入让文顷顿时把全身的锋芒都收敛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该拿出一些儿子该有的样子来。“过来坐吧。”他拍拍父亲的肩。 文顷的动作让这个进入中年期的男人明显忡怔了一下。简单的几掌落在肩上,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奇刃讶异地看着儿子转身而去的背影,陡然觉得,儿子是真长大了,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去担心他的成长问题,包括一直让他芥蒂丛生的爱情观。 可是……他一把年纪了,罹患上了任何父亲级人物都会患上的中老年综合征,这其中就包括想要抱个孙子或孙女的渴望。奈何……奈何儿子的恋人是个带把的大男人,怎么也弄不出一个他梦想中活蹦乱跳并亲着他脸蛋叫他爷爷的可爱娃娃。 奇刃的美好幻想就像泡泡一样被戳破了。他感到无比的伤脑筋和矛盾,想着该用什么语调激发儿子娶个女人的决心。 一个果子冷不防抛掷过来,奇刃赶紧伸手接住。他不情不愿地坐过去,毫无一个大男人该有的霸气,倒像一位心有所属又不远表露的扭捏小姑娘。 “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文顷象征意义般地问着他。 奇刃装模作样咳了几声,“我啊,去过不少地方,把这兽人大陆的山河湖海都记录在了脑子里,顺便……顺便去找找你的母亲,他因为我的花心,嗯,而离开了我,我得把他找出来。” “我的母亲?”文顷有些惊讶,听奇刃的话,那位传说中的生母似乎还没有离世。 “是啊。”奇刃点点头,“因为我给不了他名分,他替我生下你之后就一个人离开了种族,说若有朝一日我记录下了这大陆之上所有山河湖海的名字,我就能再次见到他。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我至少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奇刃忽然想到,若此生真有再次相遇的机会,他或许可以和青和再生一个,这样就不用费尽脑子去思索怎么让文顷娶个女人了。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希望是多么渺茫,如若两人见面时已白发苍苍,那自己的血脉不真要就此断了? 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为文顷物色一位可人的娇妻比较靠谱些。 “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据文顷从白霄口中得来的消息,自己该是一出世便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现在这样问起来,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文顷不知道,他的母亲实际上是个男人,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时候,顶了无数的骂名和压力。母亲的名声被眼前这个男人糟蹋得一文不值。 奇刃的思绪莫名飘远起来,“青和啊,他是一个儒雅而温和的男人,不会对心爱的人耍脾气,总是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考虑,不过他还是离开我了,因为我真真伤透了他的心。” “等等!”文顷打断了他,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词汇,“你说,母亲是男人?” 这一问,连带着身旁的白霄都有些惊讶。 “是啊,你不知道?”奇刃很快意识到,他并没有对儿子说过他母亲的性别问题,便立刻转了话头,“也怪我,这事没跟你说过。” 文顷差点以为自己露馅,还好奇刃后半句话补得及时,不然他真要怀疑自己是否被看穿了。 假装的惊讶呈现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我是真没想到,原来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奇刃将果子捧在手心里,似乎是在考虑一个比较好看点的吃相,“孩子,你可能见得不多,其实男人生孩子很常见,虽然这种事情至今很难解释,不过这种人确实不在少数。” 奇刃的解释让文顷不由自主朝白霄望去,后者正在逗小豹子玩耍,注意到文顷的视线之后,抬起头来忽地四目相对。 白霄投去一个无奈的表情,举起小豹子的两只前腿,耍宝似的扑抓几下。 文顷回过头来,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 两人微妙的互动被奇刃看在了眼里,老头子这会儿算是心思细腻了,忖着儿子定是有了生个娃娃的打算,便趁热打铁说道:“除了那些会生孩子的,有些男人则是地地道道的男人,他们的身体绝对不会对另一半的经验起反应。孩子,如果你要生个宝宝,父亲可以为你做主,替你找个合格的媳妇儿。你知道,父亲这辈子浑浑噩噩,没有太大的愿望,满足你的需求便是我的幸福了。” 文顷有些讶异地看过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瞅了瞅身侧白霄的表情,那人低垂着脑袋,看似认真地哄小豹子玩。在那唯一可见的侧脸上,文顷似乎看到了一些名为落寞的表情。 “其实我……”他看着奇刃,“我并没有养个孩子的打算,你看,我们已经有白豹族的小王子,养着他就如同养个孩子。” 小豹子似乎知道文顷是在说他,呜呜应了一声,挣脱开白霄的手,朝文顷蹦来,啪嗒一下跃入他的怀抱。 “真是个调皮的孩子。”文顷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奇刃的计划竟然就在三言两语间落空了,他不免伤心地朝白霄投去刀割般的目光——这个见色忘义的臭小子,到底是耍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儿子整得这么服服帖帖的? 奇刃的腹诽没有持续多久,文顷便道:“父亲,不与我叙叙旧吗?”这是文顷下的最大的决心。他不愿待会儿父亲主动挑起记忆往事的时候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现下由自己开口,即便有些事情不记得,也能找准措辞蒙混过去。 然而对于奇刃而言,他与这个儿子的前尘往事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唠叨完,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说将的。如此想来,自己这个父亲还真是不负责任的典范。奇刃这张老脸,惊讶中带着一丝羞红,心里只想着,他该说些什么呢?儿子在婴儿时期,他除了取个名字,几乎一点料理的事都没搭手,皆是交给那混小子来做的。说起来,还真不能叫他混小子,至少在十几年前,他还替自己儿子把过尿擦过屁股,甚至喂过奶水——从哺乳期的野兽那里冒死取来的。 至于懂事之后的那几年,奇刃也鲜少与他这个争议不断的儿子呆在一起,若说叙旧,似乎也无从叙起。 奇刃懊恼地抓着头发,文顷注视他半晌,可怜的中年男人才说出了颇为苍白无力的话语,“以前那些糟心事有什么好谈的,说说现在和以后吧。比如,能跟父亲说说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吗?” 文顷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心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要改名,理由信手捏来,实在无足轻重。 三人相坐至深夜,林子里并不安静,野兽的声音此起彼伏,对于某些物种而言,夜晚向来是猎食的好时机。 “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兽人镇吗?你或许会见到意想不到的人。” “什么意想不到的人,青和?”奇刃显得有些激动。 文顷只道:“谢谢你把母亲挂在心上,但很遗憾不是他。我要说的这个人,可能跟你有些血缘关系,他叫奇二,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奇二?”奇刃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碰到他?” 文顷舒了口气,“看来真有关系,那我是该称呼他为伯伯,还是叔叔?” “不不,”奇刃连忙摆手,“我想先听听,你跟他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奇刃的脸色可算不上好看。 文顷实际正为上一句话担心不已,按道理,他从小生活在白虎族,虽然时间不长,好歹也算过过一些日子。族中长辈基本上都该认识,问出“听没听说过奇二这人”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不经大脑。好在,奇刃的态度表明,自己确实没在小时候见过这个阴险狡诈的人物,要不然,奇二也不会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自己的身份。 暗自庆幸之余,文顷却没注意到,守在一旁的白霄正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只一股脑地与奇刃说起与奇二产生纠葛的事,双手比划着,极是认真。 “需要回去见见他吗?”文顷道,“我这个叔叔,正为抢到了一块冒牌族章而嘚瑟不已,说不准你的出现可以杀杀他的嚣张气焰。”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该为你的儿子扫除前进路上的巨大障碍,这是作为父亲的职责。” 被这么一说,奇刃似是受了某种不明意义的蛊惑,他忽地煞有介事地挺挺胸膛,“确实,这么多年父亲都不称职,确实该在这个时候为你做些什么了。” 他搂着儿子的肩,心中难掩激动,“至少该告诉那些痴心妄想的贼人,你才是白虎族的新任族长。” 56 奇二注定是个悲剧性人物。在文顷回到兽人镇之前,这位看似光鲜亮丽的男人,便因多年前的骗婚问题而被他的妻子在凄冷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扫地出门。而把他这个秘密抖露出来的,正是前不久临阵倒戈的镇长大人。 奇二没料到,把这看似没出息的男人逼急了,他真的会耍起狠手,甚至把那些陈年旧账一件件地翻出来。 如今,唯一的儿子奇用已经被花云送去了娘家,自己则被这脾气火爆的女人折腾得不成人形。虽然他总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拥有白虎族的族章,是白虎族唯一的族长,只要花云不计前嫌跟着他,他们的后半辈子,必定福禄不绝。可花云却一点不在乎这白虎族族长的头衔,一个没落种族,拿出来当资本炫耀,有何意义? 被这么无休止地折腾来折腾去,奇二终于狗急跳墙,决定找人收拾了镇长那人,好拔出这根令人生厌的眼中钉。 暗地里的手段层出不穷,起先的时候,镇长与奇二一来二去,斗得不亦乐乎。不过日子一长,镇长就发觉,奇二这人远不如他想得那般简单,使出的手段一波比一波厉害,甚至到了谋害他性命的地步。 在一个朔月夜晚,镇长的大宅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摸索着一路来到镇长的卧房,一根毒针下去,镇长便再也没有醒过来。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镇长失去了生命,他还活着,只是闭着眼睛像极了活死人。别问镇长的大宅为何不派遣几个有实力的壮丁看守,镇长当然也这么做过,只是那晚当真被那摸黑行进的贼人投了机取了巧——被雇佣来的壮丁都被放了一天的假,他的宅子根本没有一人看守。 一镇之长再也无法站起身来料理镇上的大事,大权自然是要旁落。 奇二已是一不做二不休,便也不打算再束手束脚,对自家女人对症下药,一阵花言巧语,终于说得对方心花怒放。如今奇二有的是钱,他缺什么,缺势,只要把镇长的候选人名额弄到手,再在各大兽族长老间使点小伎俩,这兽人镇,在不久之后,便会落到他的手里。到那时,别说一个小小的镇长,便是这兽人镇的所有族类长老,也得看他脸色行事。 奇二几乎计划得天衣无缝,花云也被自家丈夫这幅臆想中的美好蓝图诱惑得满心欢喜。那些钻得她心疼的伤心往事顿时被抛掷到了九重天外,一心只想着,以后怎么当好镇长夫人,过好她相夫教子的安乐日子。 就在那个天有些蒙蒙微雨的日子,兽人镇的长老们受奇二所托,在镇上最为开阔的中心广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信任镇长选举仪式,所有人都可以参加,但他们只有旁观权,没有发言投票等其他一切实质性的权利。 兽人镇的镇民们,不像他们的长老那样,满面笑容,嘴角弥漫着难以形容的烂漫弧度。对于他们来说,这么多年来的镇长更迭,从来没有真正选出戳他们心坎的人物。他们的参加,只是这场选举的陪衬和附庸。 当那位样貌颇为年轻,衣着又相当考究的男人站上选举台的时候,镇民们心里都有些不乐意,怎么是他啊?大凡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位被称为奇二的有钱人,据说早年的时候,依仗着花家的实力发了横财,不仅娶了花家如花似玉的闺女,连带着家产也分到了不少。他为这小镇做过什么善事众人倒是说不上来,只知道他与镇长关系匪浅,看起来还像是好兄弟。 镇民们当然只看得到模糊的表面,不会有闲情去深究这几日两人间发生的恩怨纠葛。 镇长的家仆小李,虽说对他那位主子也算是积怨已久,但主子交托给自己的事,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只有他知道,主子自从与文顷兄弟交好,心性俨然比以前好了很多,不但琢磨着怎么在未来几年为小镇办出点成绩,还绞尽脑汁整治那些企图对文兄弟不利的人,其中就包括眼前站在选举台上,这光鲜靓丽的虚伪男人。 主子虽半辈子视财如命,好歹也在关键时刻回了头收了手,原因大概也有:他的小金库已经再也塞不下了。不过撇去这些不想,主子也算摸回了点良心。至少比眼前这个一颗心黑到底的男人强上许多。 别人不知,他小李可是对主子和这男人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主子怕也是猜到会有此一遭,便把早前准备好的一封信交予他保管。这信里,就表明了主子对奇二的态度,以及他最终心仪的下届镇长人选。 按照小镇选举镇长的规矩,如果上任镇长投反对票,即便所有种族长老全票通过也无济于事。如今奇二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出来,想必手里也握着什么蒙骗人的把戏。小李觉得,得在他得逞之前把主子这封信公布出来,不然,他就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和主子的信任。 …… 文顷与白霄驾着货车回到小镇的时候,很意外地没见到多少人,主干道上零零散散的老丁,还有就是随处乱跑的孩子。 “离开一个多月,感觉镇上变了不少,是发生什么事了?”文顷对白霄说道。 奇刃翘着二郎腿躺在车厢里,听儿子这么一说,也好奇地探出头来四处望了望。 “来过这地方吗?”文顷转而问他。 奇刃嗅了嗅,“没来过,”他伸手指指某个方向,“估计人群都集中到那里去了。” 文顷与白霄不约而同望去,是中心广场的位置。 他们拉着小货车先回了小旅店。现在的小旅店哪还有当初的模样,门面换了,里面的装潢也全都翻了新,乍一看,两人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小老板和几个熟悉的伙计正在做惯常的清扫工作。店面似乎还没开张,里头倒是桌椅齐整,四壁干净整洁,一进门便让人觉得舒心不已。 小老板听见进来的脚步声,回身过来的时候,眉眼立刻弯起来,“文兄弟,你可回来了。”他疾步而去,伸开双臂将文顷抱了个满怀。 文顷拍拍他的背,“一月不见,老板您倒是弄得井井有条的。” “你也是老板。”小老板心下喜悦不已,“这里面也有你的出资,你忘了?我这几天正在招募各种厨师,忖着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不回来,这招牌菜色就不好定了。” 小老板说着,眼光不由瞄向文顷身后,忽地语气收住,转而发问:“这位是……”他盯着文顷身后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文顷意识到该做番介绍,“他是我的父亲,奇刃。” 被提到父亲二字的时候,奇刃本能地挺了挺胸膛,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显示自己多有存在感。小老板微微笑了笑,之后便敛去了笑容,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中年男人,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胡子拉渣又发丝脏乱的男人会跟清俊秀雅的文兄弟扯上关系。 文顷可不希望父亲脏乱差的形象深刻到每个与他初次见面的人心里,他还是要点面子的,于是便让白霄陪同这位极有存在感的男人去洗个澡。 “这次回来,收获不小啊。”小老板瞧着犹自摇着尾巴的小豹子。 文顷一看差点忘了,这小家伙就爱粘着他。他将小豹子抱起来,“它叫白轩,可是白豹族的小王子哦。”文顷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小老板细细打量小豹子的外形,忽地跟对方的一对葡萄般的眼睛给对上了,一瞬间小心肝竟扑扑扑地跳,心里想着,这娃娃怎就这般可爱? 小豹子与小老板对视一会儿,一下子缩进文顷怀里,一副害羞的模样。 小老板回过神来,示意伙计给文顷倒杯茶,顺便把小货车里的东西搬进属于他的屋子。 “文兄弟,知道吗,今天是小镇重选镇长的大日子。” 文顷正想问今日出了什么稀罕事,一路过来竟看不见几个壮丁,谁想小老板冷不丁说出了这番话,倒让他颇为吃惊。 “怎么要重选镇长,您与我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顷心下衍生出不祥的预感,他遥想起当日离开奇二老宅时的情形,镇长与奇二几乎闹成水火不容的局面,这冲突里,有些原因也与自己有关。他忖着,若是镇长出了什么大事,他是定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毕竟镇长与自己之间,算是有些恩情。 小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几日前,镇长染上了怪病,说是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有呼吸有心跳,唯独醒不过来。每日只有排泄没有进食,身子是一天比一天瘦,毫无往日油水丰足的模样。” 此话听来,竟更添了几分疑惑。文顷不由蹙起眉头,细细琢磨起来。 小老板又道:“今日在中央广场,小镇上各大族类的长老,正打算推举一位新的镇长,成为小镇新的掌权人,大伙儿都被叫去旁听。文兄弟,”小老板凑过来,“你可知,他们要选的是谁?” 文顷从复杂的思绪中回神过来,“谁?难道是……” “我想你该猜到了,”小老板颇为神秘地再次降低语调,“就是买了镇长家旧宅的金主,奇二爷。” …… 小李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挤到选举台前,在奇二宣读那份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假冒信件前,他快速跳上木台,扯起嗓子道:“我是柴术镇长家的仆人,他突发意外之前曾交给我一份密信,说有朝一日若他遭遇不测,奇二想替代他的位置,便把这封信件拿出来公诸于众,这上面,有镇长推举的真正人选。我虽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敢用姓名保证,柴术镇长,绝不会拥护奇二爷成为他的接班人。众位愿意听我说出真相吗?” 小李的出现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那些本来是来凑热闹的,如今已生出了别样的兴趣,倒想看看事情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有人带头起哄之后,第二个、第三个也相应响起,之后便是成片成片的唏嘘声,一时之间竟有些混乱不堪。 台上的十来位长老见此情景,也有些尴尬。他们出面之前,是收了奇二爷的钱财的,若是帮不上他的忙,反倒出了洋相,那连带着他们的黑历史也会被抖露出来。如此一来,眼前这个叫小李的人,实在是留不得。尤其是他手中那封信,必须在此刻想方设法毁掉,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绝不能让镇民们看到他们丑陋不堪的一面。 不知是谁使了眼色,虚空之中忽地冒出一支箭羽,咻的一声尖锐嘶鸣,飞速朝小李射过来。小李正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打算拆开信件,却不想,手指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地后背一阵钝痛,他向前踉跄一步,整个人朝台下跌去。 57 文顷来到中央广场的时候,人群里充斥着混乱和尖叫。奇二原本站在木台之上,却忽地几步跃至台下,进而弯下腰,似乎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他站立的位置,似乎就是混乱的中心点。 “我的四弟,好久不见面,都快不认识了。” 奇刃一身行头齐整干净,头发也被梳洗得极其顺滑,绿色的丝带束在脑后,显得整个很有精神。满脸的胡茬更是被剃得一丝不留,干净的面容凸显得五官分为深刻锐利,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与几日前相比,几乎判若两人。 可惜的是,这位中年男人的行为举止倒是一点没摆脱以往的痞气,尤其是那摸下巴抓头发的姿势,显得本来极为舒适的着装多出了一丝凌乱感。 “四叔还有个儿子,可比他这个父亲讨人喜欢多了。” “是么?”奇刃似乎对自己拥有侄子这件事没多大惊喜,估计是因为他的兄弟姐妹实在太多了,单单是那些有名有份的,就可以摆上一箩筐。 “似乎是出人命了,我们过去看看。”白霄终于有机会发了言。 此刻显然不是悠闲谈话的时候,三人顺着人群的缝隙往里挤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瞧见离木台不远的地面上,正躺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人。他的后背插着一支箭羽,此刻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文顷有些愣神,他认得这人,正是镇长家的家丁,虽说曾与镇长一个鼻孔出气,但也没干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坏事,怎么就平白无故地被人从身后扎了一箭。难不成他们到来之前,还错过了一场好戏? 白霄抓住一人询问,那人颤颤巍巍,断断续续的言语之间还是透露出了方才事情的经过。 “他是想销毁信件。”意识到情况紧急,白霄没有多做他想,几步行至台前,动作之快如同一阵清风。奇二意识到手中空空如也的时候,一下子震惊不已,当他瞧见一月未出现的人神出鬼没般忽然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然后举起手指颤颤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霄甚至吝啬于瞥他一眼,直接抖开手中折叠的纸张,欲要念出上面的内容。 奇二哪会给他念出第一个字的机会,他迅速缓过神来,凭空喊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慌乱的人群里,竟窜出几个满身肌肉疙瘩的高大男人,气势汹汹地跃上木台,直奔白霄而去。白霄将信件直接攥在了手里,面对几十个壮汉的联合攻击,他左躲右闪,避让得天衣无缝。 木台之上,几十个长老已经看得有些晕眩了,也不知道眼前这情景到底算是什么名堂,那十几个壮汉怎么忽然听奇二的吩咐了,这突然出现了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虽然不想被人戳穿见不得光的本质,却也没想过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等卑劣的手段。台下泱泱镇民,个个将今日之事看在眼里,心中会产生何种想法,这奇二爷怎就不想想,如此贸然耍手段,不但得不到镇民们的支持,倒会适得其反。难道这满身华装的男人当真是想权力想疯了,还很有可能会连累他们是去种族长老的位置。 长老们毕竟阅历深厚,思前想后觉得这事行不通,奇二这人被今日这事一闹,估计以后也靠不住了。于是个个忖着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只让奇二一人去收拾这残局。 或许奇二这人真是脑袋被门挤了,但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步,早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觉得,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莫管是什么样的后果。对于摇摆不定的长老们,他也留了一些后招。 奇二有的是钱,对他来说,即便把整个小镇的打手都雇佣来,也毫无压力。长老们自然是被团团围住了,台上台下同样混乱,野兽的气息时不时流转,似乎随时都有兽化的趋势。 “小兄弟们,若跟着他,你们以后可不会有好果子吃。”带头的长老不想再出岔子了,有些可以避免的争端,自是尽量去避免。 那些被雇佣来的打手,都是生活在贫民窟的穷老百姓,他们对于高高在上擅用权力的种族长老,早就心生芥蒂。奇二的出现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他们没有多么强烈的是非观,只是想把这么多年来聚积在心底的怨恨都发泄出来——他们需要公平的对待,需要一个能被正眼瞧着的体面工作。 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长老们在这帮恶崽子的包围下,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上了年纪的兽人虽然仍然能够成功地转化为野兽的形态,但论气力和战斗力,都远远比不上年轻时的状态。因此,与其说他们不屑于兽化,不如说他们不想兽化。 场面一度失去了控制,台下众人逃的逃散的散,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想亲眼看看,这场大戏的最后结局是什么。 文顷与奇刃逆着人流而行,他确实有伸张正义的打算,不过还未到时机。他若在此刻傻傻地上台救人,那些油滑的长老们可不会因此感谢他。镇民们甚至会认为,自己同这些个老家伙是一伙的。 在混乱的人群里,文顷将小李扶起来,这位可怜的家仆其实没受多大的伤。利箭没射中要害,只是有些夸张地失了点血。 小李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紧抓着文顷的手臂不放,“镇长他……” “我知道,他是中了毒。”文顷游刃有余地接道,“方才已经去镇长家看望过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他背着小李站起,“当务之急,还是送你回去吧。这里,就先让他混乱一阵。” 奇刃站在一旁摸了摸下巴:“儿子,你说我要不要与四弟来个感人至深的大相认?” 文顷瞥他一眼:“那是你的事,别把他吓坏了就好。” 当然奇刃是说笑的,他可不喜欢这种恶俗的戏码。天知道奇二要是见了他会摆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可不想把一个正意气奋发试图逆袭的青年逼得无路可走。 三人挤出人群,白霄在台上虚晃几招之后,也神隐一般地离开了。闹剧自是不会就此罢休,有些镇民已经开始趁乱闹事,有这种绝好的机会,他们自是不肯简简单单承认奇二这种二流人物来担任他们的下届镇长,吃够的上位者的亏,这次他们必要好好甄选一番。 文顷将小李交给白霄,回头看了一眼选举台前的模样,依旧乱糟糟的,就看见攒动的人群。 “想来,他今日不给出个合理的说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文顷喃喃。 奇刃啧啧摇头:“他若兽化,你们两个小子可不是他的对手。这群镇民估计也撑不了多少时刻。” “再怎么着他也不敢与全村人为敌不是?”文顷看向自己的父亲,“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听这话,父亲大人又一次像受到极大的重视般挺了挺腰板,以示自己可以成为儿子坚强的后盾。 文顷刚刚度过转化期的身体自是斗不过经验老道的奇二,当然文顷也没想过要凭一己之力出风头,他在兽人镇还没有达到众望所归的地步,方才即便是一时气愤站上了台,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把他当回事。文顷并不是不稀罕这个机会,而是需要一个合理的推荐人,让他名正言顺地风风光光地登台。他奇二都有本事当镇长,文顷自己来试试,又有何妨? 如此想着,却见身旁随行的父亲忽然停下脚步,眼神呆滞地望着人群中某个方向。文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出来闹哄哄乱糟糟的一片,没看出任何名堂。 “你在看什么?”文顷也停下脚步。 奇刃机械般地回过头来,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当中。“我去去就回。”如此说着,奇刃已转了身,朝方才的方向疾步奔去。 文顷在身后望着他,忖着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心急如焚。白霄同样望着奇刃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打小便同奇刃有过交集,他对奇刃的各种反应在再清楚不过——遇到不想见的人,他会想方设法躲着;遇到了千方百计想见到的人,耍尽手段也会与对方见上一面。奇刃此番表现,估计是碰上了思念已久的人。白霄的目光最终落在文顷身上,有那么点难以揣测。 “我们走吧,就知道他不会安分。”文顷显然没有太在意。 “文顷,你就不想想他在意的是什么,或许和你有关。” 被白霄如此提醒,文顷也顿住脚步,但很快,他又提起步伐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是不是和我有关,到时候再说吧。” …… 或许是那种强烈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气味,或许是人群里毫无预料的惊鸿一瞥,奇刃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青和。这种强烈的相似感驱使着他去追寻,不真真实实地见到那个人,他便不会放弃。 看见那穿着藏青色衣衫的人转入了街角,奇刃迅速追赶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可硬生生掰过来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兴奋与惊喜一下子跌入谷底,奇刃有些落寞地垂下手,道了声:“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那股熟悉的气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周遭的空气里一丝都不剩。奇刃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他不相信自己方才认错了人,青和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 58 镇长的清醒时间要比预期的早一些,饿了数日的男人已经连呼号的力气都没有了,人明显消瘦了许多,圆滚滚的肚子憋下去了不少,两颊的肉更是显现出明显的凹陷,嘴唇因脱水而严重蜕皮。 他既然没力气呼号,自然也没力气叫骂他那个可怜的仆人。他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感觉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由于饥饿导致胃部不适,他只能慢条斯理地喝着白粥。整个人都没什么神采,对文顷的话语也没什么反应,只一口不停地舀着粥喝,喝着喝着,忽然抽泣起来,眼泪也毫无预兆地吧嗒吧嗒掉下来,看得文顷与白霄不由面面相觑。 “文兄弟啊,到头来,还是你对我最好。”镇长犹自摸着眼泪,嗓子已是十分沙哑。这中年人早已没了先前的神气模样,疲惫的眼神仿佛一下子看透了许多事。 镇长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与奇二之间的恩怨纠葛,说到后来,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文兄弟,你愿意帮我吗?我现在只能指靠着你了。”镇长的眼神当真可用楚楚可怜来形容。 文顷对于镇长现在的状况算是清楚得很,这中年男人虽看上去体面光鲜,是一镇之长,可背地里只会窝在自己小金库里数钱,他没值得信任的朋友,甚至连酒肉朋友也少得可怜。文顷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只有死抓不放,才能活下去。 文顷倒也没什么表示,只安安静静在镇长对面坐下来,说道:“镇长,您和奇二也算得上多年的交情了,您连他都不信任,怎就这般信任我?” “你可比他简单多了。”镇长说出了早前便埋藏在心底的话。“我要是拥护奇二当了镇长,以我以前和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过节,他可不会让我在下半辈子有好果子吃。我跟你说大实话吧,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点,我怎么着也得护着你。” 文顷不排斥镇长这番话语,与奇二相比,他确实简单得多,也好猜得多。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绝对在凭着良心做事。 镇长看着苗头有些不对劲,“文兄弟,我说这话,你不会动气了吧?” 文顷笑笑,“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您说的可是大实话呀。我们家乡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您现在说出口的,必定是冒着某种决心的。” 镇长对文顷那句家乡话懵懵懂懂,但也看出文顷确实没有生气,便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封信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时候,文顷总算是明白了镇长的心思,“您是想让我当这兽人镇的镇长?我何德何能?”文顷免不了一些诧异。 镇长紧握着他的手:“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文兄弟,你就答应了吧。” 文顷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镇长的决定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一下子接手下来,兽人镇的镇民会服气?他可不希望他们心怀鬼胎地拥护自己。 镇长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只说:“其实你小瞧了自己在镇民心目中的地位,不过要一下子坐上镇长之位,没什么了不得的功绩,确实很难不被人说三道四。没事,可以先做个代理,我会给你机会显显身手。” “镇长,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收不回来了,您确定要选择我?” 镇长点点头,他虽眼眶凹陷,却也可以看见瞳孔中射出来的光。 “只要你别让我失望就行。”他如是说。 …… 中央广场早已乱作一团,人群一圈包围一圈,虽然混乱,但仍然可以看出,奇二还是局势的有利者。他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掌控着一切。 小镇的底层民众全部被他调动了起来,本着造反一般的心态,完全与奇二沆瀣一气。小镇上的各种势力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奇二是花足了心思,贫民区的民众都被他洗了脑,以为一场利益争斗真能让他们彻底翻身过上好日子。如今这局势,他们正打算拿长老们和普通民众开刀。 文顷站在不远处看着气焰嚣张的奇二,不由窃笑了几声,那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镇长会在这节骨眼上醒过来吧。他倒要看看,奇二要怎么把这戏唱下去。当然文顷也不是坚定地站在镇长这边,只是时局需要罢了。 “需要把您送上去吗?”文顷对镇长说道。 “那请白兄弟帮个忙了。” 对于镇长的空降,奇二第一次觉得自己即将处在惨败的边缘。有白霄护着,周遭的人皆对这位莫名出现的镇长动手不得。 人群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声音并没有静得那般纯粹,有人哭有人笑,也有人目瞪口呆。传说一睡不醒的镇长,怎么在这会儿出现了?以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此刻瘦了好大一圈,甚至在台上落定的时候,都有些颤颤巍巍的。 奇二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他即刻上前一步,想要趁白霄不备擒住镇长,却在动手的前一刻被另一副身体挡住了去路。 这人出现的时候,奇二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倾覆了。 正文完重生兽世之军夫 下——邪神的面具
作者:邪神的面具 录入: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