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发财害怕大帅府报复,带着他那个叫阿香的姨太太南下了。
紧接着就有人说,不久前在城外看到了很像和老板的人,带着女眷,一副远行的样子。这下子,就算有人还是不怎么相信,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又过了几天,关于和掌柜的流言渐渐平息,和发财这个人,再没被人提起过。
昏暗的走廊里,响起了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步伐规律而有力。
这里是楼家的一处私宅,从外边看,是一座二层高的小洋楼,实际上却是一座专门关押特殊犯人的监狱。
“少帅!”
走廊的尽头,铁门前的卫兵左手平举胸前,向楼逍敬礼。
楼少帅从打开的铁门走进去,能清楚听到右侧房间中传出的一声声不似人的惨叫声。过了片刻,叫声没了,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乔乐山一边擦着手,一边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萧有德,还有一个脸色发白的兵哥,捧着一个医药箱大小的铁盒子。若是仔细看,他的手臂都是僵直的,好像手中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洪水猛兽。
“楼,我我要抗议!”乔乐山不满的看着楼少帅,将手绢丢到地上:“我是个化学家!你竟然让我来做这种事情!”
楼少帅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雇佣了你。”
乔乐山耸了耸肩膀:“可我只拿一份工资,我宁愿在实验室中工作。你的下属,”乔乐山指了指站在萧有德身旁的兵哥,“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我认为你乐在其中,至少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好吧,我认输。”他还是不明白,这个被军校教育成了一块普鲁士硬石头的男人,怎么每次都能堵得他哑口无言。
楼少帅不再和乔乐山说话,接过萧有德手中的口供翻看起来。看着看着,眉头渐紧。他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渗透到了军政府内部,连父亲的身边都有他们的人!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却早晚是个隐患。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至于这个川口香子,现在还不能死,她有更大的用处。
乔乐山见楼逍皱着眉头不说话,便道:“楼,这件事你会告诉李吗?”
“恩?”
“这个日本女人是出谋烧了皂厂的元凶,我认为他有权知道。”
“不。”
“为什么?”乔乐山不解。
“这和你无关。”
“普鲁士的硬石头!”乔乐山嘟囔了一声,提高了声音:“楼,李是个男人,不是娇弱得像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你不应该这么做。”
“我从未把他当女人。”
“啊?”
“这件事很危险,”楼逍的目光冷冷看向关押川口香子的牢房:“我会告诉他一切,但不是现在。”
“我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妻子。”
楼少帅之所以愿意和乔乐山如此“废话”,无非在告诉他,不要多嘴!
看着楼逍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的乔乐山依旧满脸不解。好吧,就算他有着华夏的血统,依然无法理解传统华夏男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若是李谨言知道楼逍瞒着他,他难道不会生气吗?
“萧,你觉得呢?”
萧有德无辜的看着乔乐山,很想说,先生,您和少帅刚刚在说哪国语言?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事实上,李谨言已经知道了川口香子以及日本人在暗地里做的手脚。在仔细考虑之后,他让哑叔停止了追查。
“到此为止。”李谨言对哑叔说道:“不管抓走这个日本女人的是谁,只要她在楼家手里,这件事早晚会有结果。”
哑叔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为什么?”
“哑叔,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应该比我明白,当权者最忌讳的是什么。”李谨言说道:“那些日本工厂和商行不算什么,但是这个叫川口的女人,却会牵扯到一些我现在还不能知道的事情。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不能知道。”
哑叔没有说话。
“当然,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李谨言说道,嘴角浮现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既然日本矬子能和我玩阴的,我也不是被欺负了不还手的。咱们就看看,谁能玩得过谁吧……”
当天,楼少帅向楼大帅汇报过关于川口香子的事情,回到房间时,就见李谨言正坐在桌旁,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楼少帅突然回忆起自己从训练器械上摔下来的那天……
楼少帅不动声色,李三少殷勤的站起身,主动接过楼少帅的军帽和武装带,“少帅,你回来了。”
“恩。”看着李谨言,楼逍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少帅,刚和大帅谈事啊。”
“恩。”
“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
“……”楼少帅确定了,事情很不对劲。
楼逍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李谨言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摸摸鼻子,干脆实话实说:“少帅,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就是那些俄国俘虏,不是有一些人赖在咱们这里,不想走吗?”
想起这件事,李谨言也觉得有些好笑。被楼逍抓回来的五百多个老毛子,听到他们要被送回俄国,竟然有一大半都和看守说,他们不想回去!
“我们可以干活,当兵,做什么都行!”被推举为代表的俄军下士伊万说道:“不要送我们回去!”
刚开始,看守他们的兵哥以为这些老毛子在耍诈,可不管怎么问,这些老毛子就是一句话,不走!
见到俄国来带人的官员,更是一个个的蹲在地上,像是一群大号的土豆。
双方人员都有些傻眼,总不能拔萝卜似的给揪起来吧?再说,这一个个膀大腰圆,人高马大的,也要能揪得起来啊!
实在没辙,俄国外交人员也只能先带着那些愿意走的人离开,而留下的这些俄国人,到底和看守的兵哥说了实话。他们大多是破产的自由民,还有一些是农奴。这几年,俄国国内一直天灾人祸不断,粮食收成不好,就算是富农,家里也没什么结余,更不用说没有私产,只能依附于主人的农奴,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俄国的上层阶级也曾尝试过改善这种阻碍社会进步的制度,例如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祖父,亚历山大二世,就曾下诏废除农奴制,但他被刺杀了。前任帝国总理斯托雷平,也进行了土地改革,可他也死在了暗杀者的枪口下。
农民的生活益发困苦,贵族们只懂得享受,尼古拉二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王,他的国民却在饿肚子。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给贵族和地主老爷干活,却吃不饱肚子。”伊万能说几句华夏语,只是声调很古怪,“我们为沙皇打仗,也是为了吃饱肚子。”
这些俄国人被抓住之后,最初都惶惶不安,他们以为自己可能会被绞死。却没想到,华夏人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关着,还给他们东西吃。
当俄国人看到盘子里的土豆和杂粮馒头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做俘虏竟然吃饱肚子,哦,赞美上帝!
俄罗斯是个庞大的帝国,少数民族就有一百多个。从彼得大帝到叶卡捷琳娜女皇,几代俄皇不断开疆拓土,扩大疆域,侵占邻国。
这些不愿意离开的俄国人,大多是被俄罗斯帝国征服的游牧民族后裔。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总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与其说俄罗斯是他们的祖国,不如说是他们祖先的仇人。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们不介意是给沙皇还是华夏人干活和打仗。
兵哥们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有奶便是娘?
“你们难道不担心家人?”
“家人?”伊万摇头,“我们没有家人,大部分都是。”
壮年男人都吃不饱肚子,根本没有能力娶老婆。至于家里的老人……每当饥荒来临,他们总是最先被饿死的。
当守卫将伊万的话向上峰报告时,上峰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样,目瞪口呆。
俄国的外交人员来了三次,这些俄国俘虏却是怎么都不走,事情只能拖了下来。
李谨言听说了这些俘虏的事情,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就有了主意。不管是不是要留下他们,总不能让他们只吃饭不干活对不对?后世关押犯人,不是还有个劳动改造的说法吗?
“少帅,那些不愿意走的俄国人,或许能有不小的用处。”
楼少帅挑起一边的眉毛,李谨言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他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楼少帅的手已经撩起了他长衫的下摆,探进了他的里衣……
等李三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楼少帅按倒在了桌子上。
桌子,桌子啊!被按在这上面折腾,他的腰非残即废啊!
李谨言气得直拍桌子,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楼逍,却一下按在了肩章上,手心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划痕。楼逍握住他的手腕,唇贴在他的掌心,湿滑的舌沿着他的掌心缓缓舔过。
“老实点,会受伤的。”
李三少气结。
有没有这么厚脸皮不讲理的?有没有?!
最终,在李谨言威武不能屈的大义凛然之下,楼少帅还是进行了战略性转移,从桌子转移到了床上,李谨言握住楼逍扯他长衫的手:“少帅,俄国俘虏那件事……唔!”
楼逍抬起头,舔了舔李谨言的唇角:“都照你说的办。”
李三少满意了。可马上觉得事情有点不对,这事,怎么翻来覆去的看,都是他吃亏?!
这天,关北城出了件怪事,一伙穿着打扮算得上体面的俄国人,闯进了一家日本人开的商行,连砸带抢,有几个日本浪人路过,立刻冲上来帮忙,结果却被北极熊一拳揍倒,人高马大的老毛子围起来,就是一顿群踹。
华夏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喜欢看热闹,何况是老毛子和日本矬子的热闹。一时间,被群踹的日本人,和踹人的老毛子身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商行的主人也急得八嘎八嘎直叫,好在警察及时赶到,尖锐的哨声响起,围观的众人一哄而散,闹事的俄国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日本浪人和几乎被洗劫一空的店主。
警察倒是尽职尽责的询问了事情经过,还安慰了哭丧着脸的店主和少了四颗门牙的浪人。
至于那群主动挑事的俄国人,人都跑了,上哪抓去?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伙俄国人几乎把关北城里的日本商行全都光顾了一遍,甚至发展到去找城外的日本工厂麻烦,绑架勒索,无赖恐吓,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两个制作香皂的工厂,更是损失惨重。
工厂里不是没有守卫,奈何这群北极熊人多势众,手里还有家伙,日本人的护卫根本就不是对手!至于厂子里的华夏人,更不会为了这些日本人去拼命。
抢劫之后,满载而归的俄国人回到和看守接头的地方,换下身上的衣服,继续回去当俘虏。他们抢来的东西,有三分之一都被分给了整个战俘营里的人。连续半个月下来,这些俄国人手里都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们留下的信心更坚决了,跟着华夏人,有肉吃,有钱赚啊!
日本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跳着脚向军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严惩那些闹事的俄国人!
“如果贵方没有能力,大日本帝国会亲自派兵保护侨民安全!”
坐在本多熊太郎对面的展长青气得磨牙,脸上却没露出一丝的不悦,只是暗道姐夫不仗义,手底下那么多人,偏偏让他来应付这个日本人!说什么能者多劳,他是管财政的,和外交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我会向大帅转达贵方的意思。”展长青温和的说道:“不过,本多先生最好注意一下您的态度和措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本多熊太郎走了,展长青立刻将事情上报,楼大帅看着站在面前的楼少帅:“混小子,就会给我找事!”
“是!”
“你还理直气壮了?”
“是!”
楼大帅气得肝疼。
最终,在本多熊太郎第三次上门时,展长青一脸愧疚的对他说:“本多先生,这件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管啊。”
“什么?!”本多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贵方打算推卸责任吗?!”
“不,请阁下听我解释。”展长青说道:“那些对日本侨民不友善的俄国人,都是俄国军人。在非战争的条件下,我方若要抓捕和审判,必须经过俄方的同意,可是,阁下也知道大帅刚和俄国人打了一仗,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八嘎!”本多更加暴怒了,“这些该死的俄国人!”
本多熊太郎的暴怒,也有作戏的成分在内,他一边大骂俄国人,一边观察展长青的表情,很可惜,自始至终,展长青都没有让他看出丝毫的破绽。
难道这事情真和华夏人没有关系,是俄国人故意挑衅?
本多也不由得产生怀疑,毕竟,日俄战争刚过去没几年……
本多熊太郎终于离开了,他认为自己发现了某件阴谋,必须尽快汇报给伊集院大人。展长青站起身,掸了掸长衫的下摆,恩,在姐夫这里做事,比在大总统手下可是爽快都多了。
展长青背着手,哼着将进酒走出房门,还十分好心情的和门口的兵哥笑了笑。
兵哥:“……”展部长是不是被小日本刺激得脑袋不正常了?
第四十三章
李谨言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事情过犹不及,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于是,日本公使向俄国公使递交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抗议信之后,整天找日本商行和工厂麻烦的俄国人突然从关北城的大街上消失了。
俄国人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自己给别背了黑锅。但是,这件事上他们有嘴也说不清。否则该怎么解释,日本人找上门,闹事的俄国人就消失了?
若是仔细想,很轻易就能发现,这件事从头至尾几乎是破绽百出,就像一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可就是这种太容易察觉的破绽,让日本人的怀疑更深。
无论俄国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日本人认准是俄国人耍手段,提出俄国必须赔偿日本侨民的损失!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气得摔了酒杯,把伊集院公使发来的外交信撕了个粉碎。北极熊的脾气一向不好,这些黄皮猴子真以为他们能在伟大的俄罗斯帝国面前耀武扬威?
廓索维兹马上向国内发了一封电报,阐述了华夏的阴谋和日本人的傲慢。没等他的电报发回圣彼得堡,代理外交大臣沙查诺夫的电报就送到了他的手里。
“华夏在额尔古纳河东岸采取了军事行动!”
廓索维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再也无心去理会日本人叫嚣着赔偿侨民损失的问题。华夏在边境动手,他事先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简直是致命的失误!若是不能给冬宫一个解释,他的政治生涯很可能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气势汹汹的俄国公使找上门时,同样是展长青接待了他。这位财政局长玩跨界似乎玩上了瘾,主动请缨来和北极熊交涉。
“阁下,这只是一场演习。”展长青一张书生面孔,笑起来十分的儒雅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