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穿越)上——水合

作者:水合  录入:11-28

他何曾想任性无礼,又岂是故意走路散漫……初来乍到的安永无可奈何,只有继续点头。

第三章:进宫

出了内庭,月门外早备下了坐具。安永在冬奴的服侍下坐在一副床板模样的坐具上——与其说是坐,还不如说是跪,像日本人那样的跪法,偏偏腰背又被迫挺得笔直,真是累得慌。

安永还没回过神,身下的床板已被四个奴仆打扮的少年合力抬起,他们并未将安永抬过肩,而是恰好抬到垂手的高度,即离开地面七十公分左右——这样的高度也足够令安永汗颜了,他一个大男人,手脚都还没废,何至于这样被几个小毛头抬着走?

安永抗拒性地挥挥手,示意冬奴让那几个少年把床板停下,而他自己则跳下地,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冬奴惶恐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公子,公子……”

安永停下脚步,等着听他有何话说。就见冬奴畏畏缩缩地望着安永,小声道:“公子不愿坐步辇,那冬奴牵羊车来可好?”

安永见冬奴满脸为难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的本意只是不想随意驱使人,并不是为了刁难谁,所以既然听见有车坐,便顺着冬奴的意思点了点头。

冬奴大松一口气,很快便从庭外张罗来一辆双轮小车。

那车子镶嵌着金宝,紫色车盖上打着红丝络,小巧玲珑,刚刚够一个人坐。车虽然叫羊车,却是用一匹小马驹驾着,安永往车中一坐,就觉得自己像挤进了一个游乐园的大玩具。

难道要如此滑稽地进宫面圣吗?安永看着身边几个少年一本正经地簇拥着自己向庭外走,心中便有些哭笑不得。

羊车拉着安永一路在崔家的府邸中走马观花,他将庭院中大片的修竹花卉看在眼中,便知道崔家的确就像他“母亲”所说的,应该是个士族大家了。从府中人的衣着和植物的生长情况来推测,眼下应当是清秋时节,倒是与沈洛的婚礼差不多时间,想到此安永便忍不住眉峰一蹙,黯然心想——过去那些事,从此恐怕只能封存在心底了。

自己的死纯粹是一场意外,如果要他选择,他肯定更愿意活在一个有沈洛的世界里。就像他的誓言——他爱沈洛生生世世,就会笑着看他幸福下去。这是他的选择,不关乎任何人事,仅仅是为了遵从自己的一颗心。

其实他也规划过自己的将来,在沈洛选择婚姻之后,他就会独自一个人泡在工地里一辈子。

他和沈洛都是水利工程专业出身,硕士毕业后,沈洛为他放弃了去设计院的机会,两个人一同去了施工单位。只是后来沈洛觉得做施工到底太辛苦,前途也有限,便找机会转到了某家业主单位的合同经营部,在那里机缘巧合,他受到业主老总的器重,又与老总的千金结识……再后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

其实沈洛也不是没有为二人创造过机会,在调入业主单位后不久,他就托了关系将安永推荐到了一家监理单位,只是安永并没有顺他心意选择到机关做事,而是去做了工程建设监理,照样天天往工地跑。

也许正是从那时起,两个人就渐行渐远了吧?

沈洛还是不够了解他。作为一个从本科起就拒绝入学生会、入党、入辅导员办公室的人,他怎么可能忍受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许是性格、或者性向,决定了他会爱上自己的专业——可以自由的漂泊,在野外广袤的空间里享受长时间的寂寞,枕石漱流,远离旁人纷杂的目光,只需要和山水土石打交道,虽然艰苦,但只要用心了,就不会被辜负……

安永的目光禁不住恍惚起来,他还不能够适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诸多变化,要他在瞬间变作另一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

这时车身微一颠簸,及时拉回了安永飞散的神智。他定定神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这半天并未出府,羊车只是停在了一座气派的院落外。

“公子,冬奴扶您下车,”冬奴殷勤上前伺候,却又在安永耳边娇憨地低语,“公子您伤病未愈,到现在又汤水未进,赶紧向主公辞了行,小人们才好伺候公子进些饮食呀。”

安永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从醒来后就没吃什么东西,一来是不觉得饿,二来舌头伤着也不方便。真是难为这小毛头细心。他感激地看了冬奴一眼,冬奴青涩的圆脸上就泛起一抹调皮得意的笑,到底找回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气来。

到了别人的地盘就要照规矩办事,安永入境随俗,下了羊车走进庭院,自有奴婢上前为他引路。脱了鞋子走进客堂后,他并未见到所谓的“主公”——那个据他推测,应当是他“父亲”的人。

安永只好环视四周,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似乎有点主意的人,投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那人很是机灵,连忙一边叩拜一边对安永解释道:“公子,主公服石之后,正在发散,恐怕一时也抽不出空来,不如您直接去内堂拜辞主公吧。”

安永点点头,见那说话的人已弯下腰摆出引路的姿态,便跟着他一路往里走。

内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黄酒味,安永进堂后停下脚步,皱眉望着一个泡在一只硕大铜浴盆里的男人。

这就是他的“父亲”吗?

他不禁想起“母亲”的评语:这人是一个傻子。

泡在冷水里的中年男人正闭着眼睛饮酒,听见了奴仆的通报,只抬起眼皮斜睨了安永一眼,便又将眼睛闭了回去,嘴里还咕哝了几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怪调。

安永不明所以,这时方才为他引路的仆人在一旁对他开了口:“公子,主公说您可以离开了,还让您一路多加小心呢。”

安永望了那仆人一眼,心想自己的“父亲”看来真是一个荒诞的人物。反正自己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非主流,到了这里又何需少见多怪呢?这样想着,他便也没再多礼,径自默默转身离开了“父亲”的庭院。

出了庭院刚在羊车中坐下,细心的冬奴就已捧了一盅汤水上前,殷勤道:“公子,您先喝些米汤垫垫饥。冬奴这会儿把米汤送来,正好也被风吹凉了,您就乘着这园中景色爽净,喝上几口好不好?”

安永接过汤盅,揭开盖子喝了一口,就觉得香香甜甜的米汤甚是适口,连受伤的舌头也不觉得痛楚。他知道自己这副身子眼下正虚弱,于是乖乖地几口就把米汤喝完。

羊车在安永进食完毕后再次启步,这一次径直将他送到了崔府正门的影壁下。安永下车后绕过影壁跨过门槛,就见一辆用黑牛拉着的双轮车已等候在门外。

看来这就是要供他进宫乘坐的车了。即便用现代眼光去审视,这辆牛车也相当值得称赞——木质车身被漆得铮亮,车厢和车轴上用金箔装饰着卷草纹,除了一层木质的车盖,车顶上还用支架撑起了第二层红锦顶篷,蓬上垂着一溜金黄色的丝线结络,为车身和黑牛遮去了午后炽烈的阳光。

冬奴走到牛车后放下踏脚,将安永扶上了车。车厢并不大,只够安永一人乘坐,冬奴则在车下跟随。安永透过车窗上细密的栅缝,可以清楚看见冬奴发型古怪的脑袋。

当冬奴吩咐牵牛人起行的一瞬间,安永分明看见冬奴的小脸皱成一团,那紧紧挤在一起的五官透着满满的厌恶,让安永心中一惊。

没想到他身处的地方,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叫人捉摸不透。

牛车缓缓地前进,安永透过木条车窗瞄见了一座古老的城郭。鳞次栉比的歇山顶建筑一路纵深,布衣褴褛的百姓神色慌张,不断从大道两旁飞快地跑过,通往皇宫的砖石大道已经被车轮碾出了两道深深的辙,牛车就顺着车辙摇晃着前进,吱吱呀呀一路颠簸。

一路上就见大道两旁满是泥泞,房屋和矮墙上有至少齐腰高的水迹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腥气,时不时还能闻见一阵恶臭。

这景象让安永想起临行前“母亲”所说的话,还有她掸在自己肩头的粉末。这里最近真的死了很多人?那么这些人是如何死的?还有母亲说他的父亲要殉国,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国已经亡了?可若是国家已经灭亡,他此刻要进宫去见的,又是谁?他在这个国家的系统中,到底扮演的是何等角色?何以一醒来就这样紧急地被要求进宫,难道他能为那个即将见面的皇帝做些什么?可既然进宫见的是皇帝,“母亲”为何用那样鄙夷的语气称天子为蛮夷?

可供思考的时间太短,谜团却太多。

安永皱起眉,但一想到自己此刻口不能言,又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何时何地,装聋作哑都是自保的好方式,应当不会使他出太大的纰漏。

第四章:初会

正在安永出神之际,车厢忽然开始筛糠般震动,同时耳边传来一阵滚雷似的马蹄声,夹在步兵齐刷刷踩着口号的皮靴声中,轰隆隆震耳欲聋。安永立刻将脸凑在车窗边,尽力向远处望去,就见一片尘嚣中飘过几面黑色的大旗,黑压压的士兵正自西向东从他眼前跑过。

那些士兵的铠甲上很明显带有战争的痕迹,斑驳刺眼的暗褐色脏污,让安永几乎能嗅见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

亲眼看见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让安永有些不悦。他皱着眉别开眼,这时就听见车外传来冬奴战战兢兢的声音:“公子,马上就要到皇宫了。”

安永在车内默不作声。牛车又前行了五六分钟后便骤然一停,下一刻车厢门就被打开,露出冬奴苍白的圆脸:“公子,请下车。”

牛车停在一处巍峨的宫门面前,安永抬头仰视着这座壮观的古代建筑,即便是作为一个死过一回的人,也难耐心中震撼。

夯土版筑的城墙雄伟敦阔,城下厚实的实榻门上,横竖九路的铜门钉在黄昏中熠熠生辉,椒图铺首衔着仰月千年銱,正凶狠地盯着冀图打开它们的人。

如此完整的唐以前建筑,若非重生,怎能有幸亲眼见到?安永还算利落地跳下牛车,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几名宦官模样的人就已经从宫门中匆匆小跑而出,望着安永下跪叩拜:“下走拜见永安公子,公子您可算来了,伤势好些了吧?”

安永望着他们卑躬屈膝的姿态,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几名宦官连忙弓着腰起身,恭请安永往宫门里走:“请永安公子随下走进宫。”

安永望了眼洞开的城门,直觉其中深似险海,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当下他也不再迟疑,很顺从地跟在宦官们身后往宫门里走,这时就听冬奴在背后迟疑地轻唤了一声:“公子。”

安永回过头,很费力地牵起嘴角朝他笑笑,安慰他不要慌。

“公子,”冬奴又泫然欲泣地唤了他一声,哽咽道,“我跟府里的车,就守在这里等您!”

安永笑着点点头,转身走进宫门,下一刻就听见背后传来暗哑的一声吱呀,像沉重的叹息一般,千钧重的宫门已稳稳阖上。

安永静静地打量映入他眼帘的皇城。

那是一个庞大的庑殿式建筑群,单檐的、重檐的琉璃瓦庑殿,象征着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严,稳固坐落在青白石砌就的须弥座台基上。此时昃日西偏,斜阳使宫楼拖曳出长长的黑影,在秋风里显出一丝苍凉衰色。

安永跟随宦官走过长长的甬道,在宫墙的阴影下一路偷觑迎面走来的宫娥和内侍,只见每个人都一脸肃穆,却错漏了许多人眉目间一闪而逝的哀戚。他无暇多想,一径紧跟在宦官身后,直到被引入一座偏殿,脱了鞋子上堂。

领路的宦官停下脚步,回身恭敬地交待安永:“烦请公子就在这里等候,待下走前去通禀陛下。”

安永点点头,独自一人留在大殿里,一会儿抬头端详着殿顶一斗三升式的古朴结构,一会儿低头欣赏着殿内金砖墁地的细腻砖缝,原地枯等了约有半个小时,安永已是心浮气躁,只觉得一阵阵胸闷。这时终于又来了一名宦官,望着他叩拜行礼:“陛下已经驾临内殿,恭请公子移步。”

安永点点头,胡乱还了一个礼,便跟着那人往里走。那宦官步子极快,简直像在小跑,安永腰带束得太紧,为了跟上他,累得险些连气都喘不上。一路穿过重重珠帘,这时天色向晚,他远远瞄见内殿明晃晃的灯火,忽然意识到自己要见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帝王,是站在等级制金字塔最顶峰的那个人,一颗恍恍惚惚的心终于开始激动起来。

见了皇帝要下跪吗?恐怕是一定要的,说不定还得跪成五体投地的样子。他需要像电视剧里那样山呼万岁吗?或者再说些更谄媚的吉利话?

当最后一卷珠帘被轻轻揭起,安永低头走了进去,正胡思乱想该如何行礼的时候,就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

“崔永安,你总算来了。”

这道声音让安永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下一刻眼中就开始有水雾迷茫。

——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都已经认定,这一世要将他尘封在心底的!

一刹那安永忘记了宠辱尊卑喜怒哀乐,只傻傻立定在原地盯着那人看。

看他斜飞的眉睥睨的眼,嘴角上写着戏谑的笑纹,听他低沉的音色抑扬顿挫,揶揄的言辞永远包裹着客套——这音容笑貌,哪一样不是他的沈洛?!

安永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一阵紧缩,心口烫得发疼,像被九沸九变的滚汤浇了个透!他张张嘴,没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字,好在眼泪可以畅快地流,带着汹涌的喜悦、快乐和淘气。

沈洛你看,我没死,兜个圈,我又在你面前活过来了!

然而他的眼泪显然令对面的人会错了意,那人浅笑着从龙榻上走下来,牵起安永的一只手,将他带向自己身边:“怎么一见面就掉眼泪,永安公子,这可不像你啊。”

安永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窘得脸皮燥热起来——没错,大老爷们的,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真是没有出息!

何况他与沈洛的交情是另一世的事,眼前人哪怕活脱脱是沈洛转世,又岂可与之一概而论?除非,除非他也能追随自己到这一世来!安永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抬头瞄了面前人一眼,在对上他满是兴味却毫无默契的双眼时,便断了这傻得可笑的念头。

一番心思过后,安永顿时清醒了许多,行动也畏缩起来。偏偏面前人却不放过他,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将脸凑近了,低声笑道:“这张脸果然消肿了,要是还像个猪头,我可不想沾惹。”

安永的眼珠转了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一瞬却是呼吸一窒,感觉脖子被人给咬住了。盘桓在他颈侧的唇舌吮得很用力,激得他浑身战栗,细密的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这一刻,谁会在意博山炉中吐出的袅袅香烟,在空中描绘出的图案是何等诡谲?

两具身体同时歪向龙榻,安永被身上人压着,一时呼吸困难,肋骨被某样硬物硌得生疼。显然始作俑者也察觉到了那件碍事的东西,伸手一掏,从安永腰间抽出块笏板来。

“你们中原人,身上鸡零狗碎,装得都是些什么玩意?”他一边嘲讽,一边把安永身上挂的玉佩悉数扯了下来,一把丢在地上,“这些破石头,都是牧民从河里捡来垒羊圈的东西,就卖给你们这帮蠢货,拿来雕了挂在身上。”

安永听他语气鄙夷,浑浑噩噩地挣扎起身,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厚实的外衣已被剥去。他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依顺本能挺起腰,期待那条把他勒得半死的古怪腰带,也能被眼前这人解开。

果然那人也注意到了紧紧缠在他腰间的束带,嗤笑一声,长着硬茧的手指很轻易便将扣紧的玉带钩一一解开:“难怪那些老顽固被砍了脑袋,身子还能挺着不倒下,原来蹊跷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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