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作者:疏楼宫灯  录入:11-27

“我?我嗓子不行。”

“这又不是唱戏,嗓子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呀,就是说话技巧要抓得住客官的耳朵。”

客官客官,从前要抓住客官的身,客官的心,现在要抓住客官的耳朵,难不成我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客官的手掌心了么?

“你要我半路出家,可是瞧着我是棵好苗子,要好好栽培我?”

“好苗子算什么?好苗子多数还不如生活所迫来的实在啊。”

这倒也是。也不知是他名字的问题,还是看太多戏文,容行的想法真真实实的世俗,这或许就是生活给他的吧——若要行,便得看得清。

我和他相处得十分轻松,因为他从不过问我的曾经,我也不会探寻他的过去。我们都隐隐知道,彼此只不过是彼此的一个同行路人,总有一天要说再见。江湖人讲究有缘相识,讲究后会有期,而不是用情感紧锁。

这一日,容行正讲《三英战吕布》,战得电光火石之间,我也在台下听得提心吊胆之时,容行却一声呼唤:“筱良,收拾东西走人!”

再补一句:“各位对不住了,小可逃难重要。”然后就拉着我抬脚走人。

可是再快,也快不过以轻功着世的妙手空空儿。

空爷揽着同叔咻的一声落下,立在狼狈不堪的我们面前。

“容行,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同叔双脚一着地就泪眼汪汪地拉着容行的手。

容行既无奈又生气地看着同叔。

我心里一团无名火升起,虽然跟容行并不是那种关系,但还是拉过容行,挡在他们中间:“我说钟离同叔,你这是要闹哪样?先是带走了空爷,现在又说找容行找得好苦,我怎么没见你短斤少两的?”

“你胡说什么?那个人救过同叔。”在一旁的空爷看不下去,帮着同叔。

我才说了一句话,他就看不得了,非要出声帮着同叔讲话,把我当做欺负人的人。

我以为我会释怀,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可是我还是生气,尤其是看着他们那么亲密,我不得不承认,我居然介意了。

岁月非解药,日久情愈狂。

“哦?那他还真是典型的以身相许呢。你也救过他,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当小妾?”

一旁的容行“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还说:“我就说你适合做说书先生,这不,无师自通了啊!”

“不是,你听我解释。”同叔也不知为了什么,急得脸通红。

“不必了,你爱谁可不关我的事,这两个都送你,后会无期。”

我说完就背着自己的包袱离开,没想到容行也跟上来,死死拽住我衣袖跟着我走,哭嚎着:“筱良你不能出了师就不要师父了!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呀!你要管为师的一日三餐啊!”

而他们没有追上来。瞧,说什么找得好辛苦,到底也不是太真心嘛。

出了他们的视野,我逼问容行:“你这是什么烂摊子啊?是不是你玩弄了人家之后又抛弃人家了?!说!”

“好家伙,你不要这么凶啦。”容行一脸惊吓地护着自己。

然后,一路上,容行就讲起了他和同叔的故事。

之前同叔只跟我说了他和自己叔叔的故事,却是掐了头掐了尾的。他那时只是为了不让我误会他要勾引空爷。

但这事完完整整的曲折,还得从同叔的爹和叔叔那一辈讲起。

第七十八章

其实同叔的爹和同叔的叔叔并没有亲缘关系。

他爹的爹是鳏夫,他叔的娘是寡妇,当鳏夫娶了寡妇时,他们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儿,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不能启齿的情感。

大约过了十几年吧,同叔的爹就成家了,听说是为了断了弟弟的念想,可是终究还是让自己的儿子名唤同叔,他跟同叔的娘解释说:“同叔的叔叔多才多艺,才高八斗,若能随他,倒也家门有幸。”

而同叔的叔叔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个小毛孩的身上,教他读书认字,教他吟诗作对,还教他唱曲子,词都是自己作的。

春去秋来,所谓日久生情,同叔一日日长大,对事事顺着自己的叔叔也有了懵懂的情感。

他的叔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竟然决然而然地娶了妻子,以他哥哥当年断他念想的方式,断了同叔的念想。

他叔叔成亲那日,同叔喝得醉生梦死,酒楼打烊了他还耍酒疯,被店小二丢到大街上,就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差点被马车碾了,幸亏容行拉了他一把。

“也怪我多事,递了手巾告诉他:‘世间有难事,自有渡难人。’”

容行摸摸鼻子无奈道:“我本是劝他看透情爱,不想他却纠缠上我了。”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马就提高音量:“你那是什么眼神?!说我活该吗?!”

我笑了笑,点点头,不理会容行的张牙舞爪,悠悠地问道:“你说,他的叔叔有没有后悔?他的爹呢?”

“我哪里会知道呢?”

“你说过那么多故事,会不知道吗?”

“筱良啊,这故事我也是听同叔说的,他自己对他爹和叔叔的事也不那么清楚,他们俩相亲相爱的岁月,同叔还没出世呢。何况,我终究只是一个说书人,从来都不是当事人。”

“容行,那同叔生得俏丽,你真不喜欢他?”

“喂,虽说我也讲那相公的故事,可是我并不喜好男色啊!有那软玉温香的女子,怎会对男子上心呢?”

见我瞧着他,他立马改口:“当然,我可从不歧视任何一种情感哈。”

打哈哈地过去了,他是聪明人,必也知晓我和空爷有段过去,只是他不会问。

我不禁问道:“唉,这同叔长得如此风华绝代,可是怎么命这么苦?”

“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实在好,可是他喜欢的,都不喜欢他。”

忽的眼前,闪过好多人影,多是墨莲的人。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啊,最算再怎么至高无上,却总得看三分天意啊。

抬头极目远眺,只见不同颜色的云层飘过山顶,都会改变整座山林的颜色。

我喊着容行快看快看,他淡淡地说:“是呀,人又何尝不是?每个匆匆路过的过客,都有可能改变你的一生。”

我一边走一边打笑:“你又何尝改变了我什么?”

“现在你还不知道,等你离了我,就能体会到了。”

“你说,我俩谁会先离了谁?”

“要我说啊,这肯定不是我们自愿的。”

然后我也就看见了,林子的尽头站着空爷和同叔。

“你是说,我们的缘尽了吗?”

“哈哈,你瞧,你跟着我,倒也常把缘挂在嘴边了。”

“还笑?我看今日便是我们的离别时了。”

话说这,脚也不停,一步一步离他们近了。

“不笑还要哭吗?骆筱良,你也是我命里一站,我们定当后会有期。”

“什么意思?”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转身问他。

“什么意思?还用说吗?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后会有期!”然后他就撒开腿跑进了林子里。

速度之快,是我见所未见的,我还来不及说道别的话呢!真是的!

然后我也头一次看到同叔那么不拘小节、不顾形象地撒丫子追去。

而空爷却还等着我走到他面前。

第七十九章

“你出来的时候,静亭回来了吗?”

“哪止美人儿回来了,姬爷也回来了呢。”

“那就剩我们俩还没回去了。”

“我?那又不是我的家,回去作甚?”

“合适。”

一句话说得我热血冷却。瞧啊,我们就只是凑合,而不是两厢情愿,我这种人只能是凑合着过,哪里能奢望瑶琴玉瑟?

“呵,我看同叔那种如花美眷才配得上这天下第一偷啊。”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留下,然后一跃消失了。

我不想承认,我真的不想承认,有那么一刻,我多希望他调笑着说:“说什么呢,良大老板,那也是你家不是?”

可是他没有。

那里不是我的家,可是天下之大,我骆筱良的家又在何处?

我原以为我对他——钟耿空空,没有一点情爱,他之于我,就像容行之于同叔,是把我们从感情泥淖里拉起的人,只是我们得不到所爱的一个替代,再好,也好不过最初心底的那个人。

可是我还是会妒忌,妒忌他对同叔那么好。我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为什么同叔会抓着容行不放,毕竟你知道,他对你是好的,而且在那个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时候,那是唯一对你好的人,那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的幻影。

这样的人,常常有着特别的意义。

我曾经有想过,说不定空爷早就离开了同叔,正在寻找我的路上,可是结局告诉我,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看来容行说得没错,何必执着于结局,结局一般都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

哼,他错过我骆筱良,不是我的不幸,是他有眼无珠,才不是我的遗憾。

我迈开大步继续前往华山,快到了呢。

然后我才后知后觉,真的是,一离开容行,才知道他原来已经影响到我了呢。

只有一人的旅途,寂寞而且变得漫长。

但是,再远的路,终究有到达的日子。

晴朗的日子里,我到了华山。

随便在一家客栈吃了点东西,感慨还是容行会找吃的,钱虽不多,却也不肯苦了自己,偏偏都能找着既好吃又便宜的餐食,羡煞我也。

休息了一会儿,想着是该爬一爬华山,弥补一下那个早已不清晰的错过,便摸着肚皮走出了客栈。

可我这人就是晦气,总爱在林间受欺负。

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三大五粗的恶汉,都低三下四地道歉了好久,他们的人还骂骂咧咧得围着我,不肯放我走。小爷想我早就不是那身份低下的男妓,又何必卑躬屈膝?

结果好死不死顶撞了他,一言不合,他们就动起手来。

在墨莲时听说,娼院惩戒不听话的娼妓,就是把她们衣物扒光,绑在床上,再找几个三大五粗的壮汉轮流干,这个东西虽然痛,但是也要看人,有时如果上面的人懂的话,那还是能享受到的。而且即使痛,也只痛一个地方。

而现在,是几个虎背熊腰的猛汉,手持粗棍,下狠劲地打啊,而且虽然身体没被束缚住,可是这样还是逃不掉,挡也挡不住,一棍子一棍子打在身上,那是实打实的呀!躲也躲不掉,伸哪里哪里就遭殃,痛死小爷了!

唉,看来小爷我命该绝于此!我骆筱良仅仅活了二十二年,但这般窝囊的红尘路,我也走够了!能渡我到西天极乐世界我也心甘情愿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拳头没有再落下来,我模模糊糊地抬起眼,有一个身影罩着我。

他蹲下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缓缓睁大可能已经淤青肿起来的双眼,可惜居然在这么落魄的时候遇见他。

本来就没什么美姿色,现在更是肮脏不堪,拿什么脸面见他啊?

你何必在此时出现呢?

路离江。

第八十章

路离江,是路离江。

看着眼前人,记忆力所有与他相关的回忆情景一一回放,由近到远,最后停到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只是岁月流转,不同的场景里,我们的位置换了一下。

“救我。”

我不禁呢喃道。

只是未等我将自己再次代入那个境况里,便被打断了。我听到初茶清脆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谁呀?”

“应该是一个朋友。”他温柔地朝着远方答道,然后又回过头问我:“我是不是认识你?”笑着说:“你长得很眼熟。”顿了半响,又补充道:“对不起,我失忆过。”

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面相,我很想很想问一句:“你那时究竟爱不爱我?”可是我知道关于离江爱不爱我,或者说那时爱不爱我,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答案、追寻不得的问题。

“我是初茶的故友。”

我不假思索回了他,这个答案也是实话,不是吗?

“原来如此,我叫初茶过来。”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风雅俊赏,玉树兰芳。

“哎,不用了,我本就不是来找他的,感谢大侠救命之恩。”

“不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本分。”又是一脸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忽得鼻子酸了,要赶紧离开为妙。

我挣扎爬起来,离江扶了我一把,我拍拍身上的泥土,正想离开,却见初茶已经走了过来。

“小娘?”他看着我有些愣。

是呀,怎能不愣呢?背叛好友,抢了好友男人的人,又怎敢面对曾经的故友?

“呦!初茶你养得白白胖胖的,都快赛馒头了,不错啊!”我忍着疼痛,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你才赛馒头呢!”初茶恼怒。

“看着你生龙活虎,我就安心啦。我走了,后会……无期啦。”

“等等!”他追上来,却是欲言又止,看样子,他也舍不得把这份幸福,拱手还回:“那你呢?”

“我?不如你美,但所谓破锅自有破锅盖,自然有人要了,便跟随了,管他是歪瓜还是裂枣。”

“真的?”

“初茶,答应我,待他好。”

然后我就潇洒地走了,留下初茶杵在原地,我只隐约听见离江问他怎么了,语调温柔,带着宠溺。

路离江,若有缘,我们来世再见吧。

来世再见,但愿来世不再是如此悬殊的身份,但愿来世我可以与你相随一生。

只是未到来世,便遇见讨债的大爷。

真是阴魂不散,空爷倚在一棵树旁,抱着胸,看似在等人。

我目不转睛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便跟在我身后。

默默无声地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也不上前搭话。

大约在墨莲久了,我的确不大适应有人在身旁却不说话的情景,总是想要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息。

“你怎么会来武林大会?”我还是忍不住问,不知道容行和同叔是个什么情况。

“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举泰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备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

“原来你也想要浪荡江湖啊。”

“浪迹天涯有什么不好,只要身旁是相爱的人,便处处无家处处家。”他赶两步路过来揽我。

我挣脱走了,留他停在原地:“不好意思,空爷,我骆筱良这辈子都不是大侠命,平生最讨厌的是就是颠沛流离。”

“只悔当初不懂,怜取眼前人。”他说,我忽的一愣,只当做玩笑话,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应话。

“你嫁给我吧。”他在我身后无头无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空爷说什么疯话?”我立住脚。

“你若嫁给我,我便从此与漂泊一刀两断。”

与漂泊一刀两断啊?虽然这话在他口里说来那么不可信……

“……当真?”

“当真。”

“好。”我转身面向他。

“那我们来算算账吧。”他朝我走来。

“算什么帐?”

我有什么亏欠他的吗?他嘴角微微咧出一个奸诈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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