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伦敦最豪华最适合人居住的伊顿广场附近,一处六层豪宅,草地被修剪得齐整的前方庭院传来一阵响动,黑色的加长宾利缓缓驶入,停在宅子的大门口。
车门被打开,穿着一身正装的司为长腿儿一伸跨了出来,却并不进门,在车旁站定后不久,穿着银灰西装的郁安之这才不疾不徐地下了车,可还没站定,便听到宅子里传出医生稚嫩的喊声:“爸爸,你回来了!”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儿颠儿颠儿的从对开的雕花大门跑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如同一颗炮弹一样,直直地冲进了郁安之的怀里。
郁安之顺势蹲下身抱住人体小炮弹,嘴角漾出温柔的笑意,那漂亮的茶色眸子里闪烁的光连夹在鼻梁上的金边眼睛都遮不住,好看极了,让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司为不禁一愣,心跳有些加速,随即暗自在苦笑,这妖孽,存心不让人好过吗?
任由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在颈间蹭来蹭去,郁安之拍了拍他的背,亲了亲那稚嫩白皙的小脸颊,温声说道:“乖,芋头!给舅舅打招呼……”
司为也跟着蹲下身,听着芋头糯糯地叫舅舅,心里软极了,掐着芋头小巧的鼻梁逗他:“芋头,告诉舅舅,今天有乖乖的吗?有没有惹太爷爷太奶奶,还有姑奶奶生气?”
芋头腾的弹出自家爸爸的怀抱,装模作样地举着三根粗短小手指说:“才没有,芋头可以发誓!”
这人小鬼大的说辞让郁安之忍俊不禁,而司为却斜着眼觑向芋头的小身板儿,向探测灯似的从头扫到脚,眼睛里明晃晃的不相信,拖长了声音问:“真的?”
芋头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被舅舅冤枉了,在最爱的爸爸面前丢了面子,那双跟郁安之如出一辙的茶色眸子里满满都是委屈,脸都涨红了,激动地手舞足蹈地一手拉着郁安之一手就去牵司为,转身就要进门:“舅舅不信,咱们去问太爷爷太奶奶还有姑奶奶,芋头才不会撒谎!”
小孩儿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小套装,此刻皱着包子脸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欺负了却不敢反抗的小老虎,只能向着能给他庇护的大老虎跑去,可爱极了。两个大人到底没忍住,勾了嘴角轻笑出声。
听到声音,芋头转过身来,待看到自家爸爸跟舅舅脸上的笑意时,顿时明白自家舅舅又拿自己寻开心,瘪着红红的小嘴儿奶声奶气地嘟囔:“讨厌,舅舅又欺负人。”
虽然知道芋头那委屈伤心的小模样是装的,可郁安之还是觉得心疼。弯腰抱起芋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芋头乖啊,舅舅是逗你玩儿呢!咱们小人不计大人过,不生气啊!”
这话说得司为满头黑线,什么叫小人不计大人过?简直颠覆了郁安之在公司时一贯严肃严谨的形象,想不到他还能说出这么冷的笑话,这要让公司里迷他迷得要死的花痴男女看到了,还不得大跌眼镜?!
他本想抗议吐槽一番,可郁安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飞过来,司为立马噤了声,瞬间老实了,看郁安之抱芋头抱得吃力,于是顺手把日渐长大的芋头抱进怀里,还上下颠了颠,皱着眉头佯装严肃地对芋头说:“芋头,你今天是不是又把好吃的吃多了?”
“没有啊!”芋头不解,大眼睛疑惑地瞪得溜圆,望向司为。
司为紧了紧手臂再颠了颠芋头,这才有些疑惑又有些认真地问:“那你怎么又胖了呢?”
谁知,听了这话,芋头压根不理他,从小到大这个舅舅就爱欺负他骗他,芋头早就免疫了,而且他的小脑袋瓜聪明着呢,才不会上舅舅的当,至于之前被欺负的事,芋头表示,才不是他笨,只是因为他见到自家漂亮爸爸太激动一时犯错罢了!
司为自讨了个没趣儿,便也住了嘴不再逗芋头,抱着他就往家里走,芋头趴在司为宽阔的肩膀上伸长了胳膊,等郁安之伸出了手牵住他的这才安心下来不动了,安安静静任由大人带自己进门。
白皙的大手牵着软软嫩嫩的小手,郁安之微垂了眼,看着将他紧紧攥住的肉乎乎的小手背指节上的可爱小窝窝,心中不禁有些发酸。
当初吴叔告诉他其实他怀的是双胞胎,而其中的一个孩子已经流掉了,郁安之简直伤心欲绝。他不会傻到以为那场让他受伤的车祸是因为他的原因,那明晃晃的恐怖手段明显就是谋杀,亦或许是绑架,当若落入那群人手中,结果要么是死,要么就是生不如死。他一届领着白领工资老老实实工作的小市民哪里会跟人接下如此大的仇怨,唯一可能沾上麻烦的因素只能是萧云卿。
那时他虽然被救回来,同时也保住了一个孩子,可是身子太过虚弱却又想留下这唯一宝贝的希望,便是绝对的静养,出国是最好的选择。而郁安之自己,也再不愿意留在国内,会被萧云卿又或者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找到是一回事,孩子生下来再被人发现又是一回事,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却不能不替孩子着想。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跟着司为出了国,眼前这栋宅子便是他住的地方,只是,唯一意外的时,这栋宅子里住的一家人其实都姓郁,跟他有血缘关系。
司为带着他回到郁家宅院后,那两位慈祥的老人和美貌端庄的中年女士的亲自迎接让他几乎受宠若惊,特别是那位年过八旬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当郁安之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一手将郁氏发展壮大到如今占有欧洲百分之十五产业链的郁满时,心中的感觉唯一一个词能形容,那便是震惊。
可是却还有更震惊的,当司为将那份DNA证明拿出来时,郁安之心中的感觉已经不能单纯用震惊来形容了。那种失去了全世界后被人告知其实你还拥有爱你的人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就好像在沙漠中迷路后长途跋涉到饥渴不已的旅人,突然发现前方就有绿洲有水果,人绝对不敢真的跑过去,只敢在原地看着生怕前方就是要人性命的海市蜃楼。
后来,还是郁奶奶拿出了郁安之父亲郁鹤为小时候的照片以及其他一些东西,郁安之一样一样翻看过后,这才确定,眼前的人分别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姑妈。
而司为,其实还有个名字叫郁司为,他早年丧父,父亲的背景也不好,当年郁鹤为出柜后便被怒到极致的郁满赶出了门,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存在。郁鹤为也倔强,就算生活贫困潦倒到只能阻住郊区的小破屋,也不曾联系过家里的人。
郁家从此没了男丁,而郁氏又需要继承人,于是司为的父亲便这么做了上门女婿,并且非常幸运地第一胎就生出了男孩儿,跟着母亲的姓氏取名叫做郁司为。
司为,“思为”,一方面是以父亲的姓氏冠名,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表达郁家上下对郁鹤为的思念。
如果司为的父亲不死的话,以他“父凭子贵”的优势,一辈子衣食无忧是绝对的。可是,偏偏这位司姓姑爷是个不安分的主,娶了郁大小姐之后,初时两夫妻也是甜甜蜜蜜的,可是日子久了,就受不了郁家大小姐郁鹤梅的强势跟脾气了,始终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像个吃软饭的一点儿没有地位与男人的自尊,于是便偷偷摸摸地在外找小姐。
一开始,他也不敢做什么太过分时,只是点了小姐说说话吃吃饭之类的,可是自从有了司为,便自觉是郁家大恩人,就算离了婚一辈子也有了保障,于是便在外面养起了女人,这个女人也颇有些心计,整天的伏低做小装可怜,骗得司为的父亲团团转的同时更是极大地满足了他男人的虚荣心与所谓的自尊,于是越发迷这女人迷得神魂颠掉,更与她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司承续。
承续,承续,他的继承跟延续。如此深重的寓意足以表明他对这个孩子的宠爱跟重视。
可是这女人偏偏不甘心,不但想要司为父亲的钱,更想要他的人,于是带着孩子上门,找到了郁鹤梅,小小的郁司为更是见证了父亲小三嚣张上门示威的一切过程,因为平时父亲对司为毫无关心,司为本来就不亲他,此后司为对父亲的印象更是差到了顶点。
34、郁家
小小的郁司为见证了父亲小三嚣张上门示威的整个过程,因为平时父亲对司为毫无关心,司为本来就不亲他,此后司为对父亲的印象更是差到了顶点。
之后,等到司为的父亲毫无知觉地回到家,迎接他的除了一堆毫无意义的行李便是一张郁鹤梅已经签署好的离婚协议。司为的父亲肯定是死也不从的,可是当他养女人玩小姐的证据被郁鹤梅拈着放在他鼻子底下时,想抵赖也不行了,乖乖签了离婚协议离了婚就去找那个小三女人,谁知路上遇到了车祸,从此一命呜呼。而那个带着孩子的小三,之后也上门闹过几次,可是不但每次都不了了之,还不断遭受到周围众人的白眼,于是从此便也抱着孩子不知去向了。
而当年,郁满将郁鹤为赶出了家门,强撑了几年也后悔了,郁鹤为是他唯一的儿子,哪里有不疼的,再加之自从儿子走后老伴儿每天都郁郁寡欢的,只有了外孙之后才渐渐好起来。郁老爷子心中后悔,却拉不下脸去找郁鹤为回来,于是暗中偷偷派人调查,可是结果却是“少爷失踪了”。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啊,郁老爷子跟自家老伴儿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夜之间竟然俱都苍老了十岁。身体更是大不如前,而郁鹤梅更是伤心难过不已,他从小就与弟弟郁鹤为的关系好,父母最忙的时候都是她带着郁鹤为,简直就像是郁鹤为的半个母亲,乍然直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也懵了。
郁家子嗣单薄,从郁老爷子的爸爸那一代起每代就只有一个儿子,而作为郁家唯一的大少爷的郁鹤为,打小就乖巧听话,身上没有丝毫一般豪门公子的纨绔习气,智商高成绩好,老师眼中的特优学生,家人心里的骄傲跟宝贝,也是亲朋眼中自家孩子的学习对象。
就这么一个看似完美到不可思议的人,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叛逆出格的事恐怕就是不听家人的劝告执意出了柜,就算是生下郁安之,那也只是个意外,因为当他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男子怀孕的先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时候他刚被深爱的人抛弃,绝望之下一走了之,还得躲着家里人以及其他一些不怀好意的势力的搜查,别说去医院了,就连同一个地方都不能多做停留,还是个胚胎的郁安之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生郁安之的时候,郁鹤为是在邻居家老奶奶的帮助下,强撑了一天才勉强生下来的,老奶奶早年是个医生,性情耿直又坚定,因为反应了医院一些领导跟药商勾结倒卖过期药的事儿,被人排挤,无法立足的她只得辞了职开了个小诊所勉强度日。对郁鹤为男身生子的事虽然惊讶,倒也坦然接受了,可是,就在郁安之生下不久后,她就得了绝症早早地去了。此后,郁鹤为带着儿子又开始了四处飘泊东躲的日子。
郁安之失踪后的日子里,郁家一家子人都过得不甚开心,逢年过节更是为郁鹤为留了一个位置,摆上可口的吃食,仿佛随时等待着郁鹤为的回归。而司为,更是从小耳濡目染地知道了郁鹤为的许多事,平添了许多好感,长到后更是将“找到舅舅郁鹤为”作为他人生的重要目标之一。
可是,等到他找到郁鹤为时,却仅仅剩下了一块冷冰冰的石碑以及他留下的孩子郁安之了。
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与弟弟,郁家众人都是伤心难过的,听了郁安之讲了小时候跟着爸爸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的凄苦经历,郁奶奶跟郁鹤梅更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谁都想象不到,一个昔日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独身带着一个孩子低调讨生活并且还要东躲的日子是多么艰难。
司为更是忍不住心酸,一个堂堂的世家少爷,用各种技能与才华塑造出来作为郁氏继承人存在的精英,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将他逼到那个地步,这些内情怕是并不简单。
而当郁安之说出自己其实是爸爸生下来而自己也怀了孩子之后,众人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可是却没有郁安之想象中的厌恶与排斥,众人表现出来的心疼与难过反而更加令他心惊和感动,复杂的感觉夹杂着暖意,心中的种子再次慢慢发了芽。
郁奶奶跟郁鹤梅更是靠了过来将郁安之一左一右地搂进了怀里,呜呜咽咽地一人一句安慰着,什么“安之别怕,以后有奶奶(姑姑)照顾你”,什么“孩子你想生就生,偌大个郁家难道还不能保证你们‘母子’一生富足吗”,什么“孩子生下来你就只管吃喝玩乐,奶奶(姑姑)帮你带,保证不费你的神”……
谁都没有提及关于郁安之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的话题,许多年前郁鹤为出柜被赶出了家门,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想清楚了,是不是同性恋,娶不娶媳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孩子过得好不就行了。
现在见到从中学就开始无依无靠的孙子(侄子),几个长辈疼都来不及。至于郁安之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不追究,不想再让许多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
而郁老爷子,更是悄悄地起身回了书房,没人看到,他转过身的霎那,那迅速泛红的眼眶。
面对着一左一右两位水做的女性,郁安之满头黑线,惊觉目前情况有些不对,这两位明显母爱泛滥的女性怕是将他当成了小孩子了?!
可她们到底是长辈,而郁安之也明白,她们这样难过哭泣不仅仅是因为他,更是因为他以男身孕育孩子并将他抚养长大但却不幸早逝的父亲,他不能因为自己的那点不适就剥夺这两位父亲以及他最亲的人表达感情并宣泄负面情绪。
想到父亲,郁安之有些难过,心情也不自知地低落了下来,可是还没等他酝酿出真正难过的心情呢,郁奶奶跟郁鹤梅两位一口一个的“我的宝贝儿哦”、“我的心肝儿哟”,雷得郁安之不轻,哭笑不得,简直有些无法承受这两位的热情,于是偷偷摸摸地向司为使了个眼色,哪知司为不为所动,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没有丝毫义气地转身追着爷爷的步伐上楼了。
之前难过的感觉刚刚露出个头,就被打击地缩回了地底,郁安只能无奈地坐在沙发上任由两位爱心泛滥的长辈抱抱摸摸拍拍,然后在说些话安慰两位老人。
平日里郁安之不爱说话,没其他人在的时候能够静静地沉默着坐一天,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相反,他思维灵活,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从来都是清清楚楚,但只有面对真正接纳的人,郁安之才是真的郁安之,卸掉了那层清高冷漠的虚伪外皮,会露出真挚温暖的笑,会说出暖人体贴的话。
郁安之温柔地安抚住两位长辈,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这时候肚子很给力地“咕咕”响了起来。
他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倒是郁奶奶跟郁鹤梅,两人脸上都流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注视着郁安之的眼神都是温柔而宠溺的。
“瞧奶奶,你来了这么久也没给你做点好吃的,等着啊,奶奶这就跟你姑姑去做。”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苍老的声音慈祥而动听,却让郁安之从内而外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与温暖。
等到郁奶奶跟郁鹤梅进了厨房,想到之前悄悄走掉的爷爷,郁安之起身,叫了一个佣人带着他进了郁老爷子常常待着的书房,可是却只在里面找到了百无聊赖坐着的司为。
见郁安之找来,司为也不吃惊,挥手让佣人不要跟着,自己带着郁安之走到三楼走廊靠左边的房间。轻声嘱咐道:“外公就在这里面,老爷子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今天又见着你又知道了那么多事,怕是心里不好受,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下定决心去找你们的时候舅舅已经躲了起来,等到终于找到你们的时候,却是现在这么个情况,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外公肯定自责极了,他一个人闷着要是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你进去劝劝他吧。”
郁安之也明白这个道理,老人嘛,心思重,不好好开解就怕把自己个儿逼近了死胡同,要是生了病不但自己难受,一家子人都跟着着急忙慌,这就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