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伟大的容浔睿郡王对袁知陌那幅寒梅图赞赏有加,但还是压不住袁太傅的怒火,他甚至认为睿郡王那一番言论其实就是在暗讽他教子不当,当然,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所以,有辱门楣的袁知陌就被罚去学堂抄书百遍。
抄书对袁知陌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事情,上辈子他好学勤勉,再加上天资聪颖,从来都是父亲让众兄弟学习的楷模,压根没有被袁太傅罚过。
所以,当他对着厚厚一叠资史通鉴还有厚厚一叠宣纸时,着实是犯了愁,然后再度生起想要咬死容浔的冲动。
他果然跟他犯冲!
夜深人静,书斋更静的出奇,一袭青衫的少年端坐在灯火下慢腾腾的抄书,衣袖微卷,手腕皎洁如玉,下巴微抬出令人描摹不出美妙的弧度,清逸的如同天边的月。
“你这样抄,要抄到什么时候?”大剌剌的声音突然响起,袁知陌抬头一看,讶然看着对面墙头上坐着的黑衣俊秀少年,眼睛瞬间亮了,“阿晏?”
长孙晏是隔壁镇北将军长孙兴的嫡子,因为两人身份差不多,年纪相仿,所以自小比别人还投契些,但自从他……两个人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后来嫁入定熙侯府,两个人关系更加淡漠,但他记得他上辈子死的时候,长孙晏不顾嫌隙,特地从战场赶回来送了他一程。虽然阿晏过来是为了在他床前狠狠痛骂他一顿,这个情谊他还是记得的。
他站起身,用力推开半掩的窗户,“阿晏,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他想了想,“你不是跟你叔父在北疆巡视么?没一年半载回不来?”
“你管我!”长孙晏神色似乎有些尴尬,粗鲁的撇撇嘴,袁知陌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在墙头的少年已经站到了他跟前,他真心诚意的道,“阿晏,你的功夫真的越来越好了。”
“我功夫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老子还不需要你这个蠢货来说教!”长孙晏上下扫了眼袁知陌,粗声粗气的道,“你怎么还没死?那么大的掖亭湖都淹不死你,蠢货果然长命!”
“……”袁知陌把所有侮辱性词汇当作关心全部吞下,一手抓住长孙晏的衣袖,“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抄书!”
第3章:英雄救美
“滚边去,老子才没空帮你。”长孙晏牛眼一瞪,骄傲冷酷的转身就走,让人简直纳罕他大半夜里不睡觉翻袁家墙头过来只是为了说几句废话?袁知陌当然是不容他走了,赶紧一把扯住,清秀脸上堆满了笑,“阿晏,你就是不帮我抄书,你去帮我找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长孙晏古怪瞪过去,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其实不是袁知陌其实是个假货’。
袁知陌浑不在意,坦然让他看,有本事你看出我的灵魂已非吴下阿蒙。
长孙晏估计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悻悻哼了声,用力拨开袁知陌的手,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袁知陌微笑高坐书案,心安理得的等着迟来的晚膳。
上辈子常被长孙晏气的倒仰,但心里一直清楚的很,阿晏其实面恶心善,嘴上不留情但心肠忒软,有时候他都很怀疑为什么阿晏坚持选择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活,那样的血腥生活其实不适合他。
忽而想起那个真正适合血腥面热心冷的人,他微微怔仲,抬头看着清冷孤月,眼底滑过一丝疑惑,喃喃的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容浔。”
别人不知道,他还是知道的,容浔看似风流纨绔懒懒随意,但在诗文书画上的造诣实际上远远超过了他,别说是那副他随便涂抹的寒梅图,就是他全力绘做,恐怕也根本入不了容浔的眼。容浔那么一通乱七八糟的赞扬,最后还坚持让他做他的伴读,到底只是单纯的想让袁府没脸,还是草蛇灰线其实只为伏脉千里?
袁知陌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头有些疼。
他从来就没看透过容浔,即使每每以为已经了解了他,他总会露出另外一面来让他揣测。他侥幸重生,本来以为已经将两人的牵系彻底斩断,没想到命运又安排了这么一出。
本来只想做只安安静静的猪,但命运似乎容不得他安闲度日。
“大老远就听见你叹气,你有那么讨厌老子?”声刚起,长孙晏已经如箭似的射了过来,两手稳稳托着托盘,看起来有些滑稽。
袁知陌嗅着那菜香,探头一看,不由笑了,“你好本事,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好菜。”睨到左边托盘上那一小壶梨花醉,他眼睛一亮,“梨花醉?”
酒塞一开,俨俨酒香扑面而来,袁知陌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上来,不急着吃饭先替自己斟了一杯,带着梨香的酒液滑入喉咙,五脏六腑立刻无处不自在,他满足的闭眼叹息,“真是好酒。”
身前没声音,他一睁眼,正好看见长孙晏被雷劈似的表情,长孙晏目瞪口呆的瞪着他,“袁知陌你发什么疯,你不是不喝酒么!”
袁知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上辈子他十七岁之前还真没怎么喝过酒,他这酒瘾还是被容浔心怀叵测的TJ出来的。突然想起当年容浔如何费尽心思TJ的,袁知陌脸上登时一阵微热,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喝酒本来就上脸,再加上心里的不自在,白皙秀逸的脸上微微泛红,连脖颈都似乎染了那红晕,恰好他又是微微侧身坐着,愈发显出纤腰薄肩的好身段,冷月寂夜,一点风流刹那扑面而来!
长孙晏看着月夜灯下玲珑剔透的少年,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学武的少年竟然脚下一个不稳,惯性下手里托着的餐盘往前一倾,直接往袁知陌砸过去!
袁知陌骇然看着那迎面扑过来的餐盘,惊的立刻往后退!
长孙晏也惊了一跳,立刻冲过去要救,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抹紫影如云般穿窗而来,在长孙晏扑到之前轻轻巧巧的一把拎起袁知陌,轻轻巧巧的往旁边一掠,轻轻巧巧的站定,轻轻嗅了嗅身上人的味道,“嗯?偷喝酒?”
狭长邪魅的丹凤眼轻轻一挑,灯火下,眸光熠熠,亮的耀眼。
袁知陌惊魂甫定的攀着容浔的肩膀,脱口而出,“还不是都怪你。”
“哦,怪我?”容浔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向怀里的少年。
可能是刚喝过酒的缘故,袁知陌白皙脸上微微发红,唇不点而朱,润泽剔透,清澈冷静的眼眸微微染了点水意,偏偏眉眼里又蕴着刚强不折的傲性,像是一杆清润高傲的竹,两种不协调的感觉交融在一起,偏偏勾的人忍不住想撷取那竹上最细嫩的一叶。
袁知陌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暗骂自己真的蠢的像猪,赶紧抽身后退。
容浔正看袁知陌看的入迷呢,一时间没在意袁知陌的退让,手臂牢牢扣着袁知陌的腰不肯松,落在别人眼底就活生生成了一个轻薄浪荡子。
这个别人不是旁人,正是抢人不及时的长孙晏。
长孙晏眸光深黑,泛着野性难驯的森冷光泽,吼了声直接扑过去,一掌劈过去,“放开知陌!”
容浔正心痒难耐呢,突然感觉那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立刻往后让,一抬眼看见长孙晏腰间晃动的玉佩,心念一动,搂着袁知陌一转,不退不让,愣是把后背送给人家。
倒是袁知陌骇然看着扑过来的长孙晏,惊叫,“阿晏,别冲动,这是睿郡王!”
长孙晏微微一惊,他也不是不懂朝政的莽夫,自然知道睿郡王是什么来头,立刻翻掌回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离他还有几寸距离的容浔的后背居然在他翻掌之前贴了上来!
砰!
容浔只觉一口腥甜自肺腑涌上,他也没打算要忍,如愿喷了惊恐的袁知陌一脸,“英雄救美,不枉啊。”
昏昏沉沉中,他隐约听见袁知陌惊惶低喊,“容浔!”
啧,这小声音也不错,叫起来还真让人有感觉啊。
袁知陌歉然看着黑着脸跪在一边的长孙晏,叹了口气,“阿晏,对不住,这次又连累你了。”
因为长孙晏成功劈晕了睿郡王,太傅府跟镇北将军府两府都被惊动了,镇北将军差点砍死了自家不成器的孽子,袁太傅差点一砚台砸死袁知陌,幸亏旁边人拼命拦着,恐怕这时候就要两具棺材在外面陪着了。
也因为容浔还在昏迷着,始作俑者袁知陌跟长孙晏都暂时被罚跪在外间等候处置。
长孙晏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哼了声,“跟你没关系。”他举起自己的手掌,刚猛黑眸里全是怒气,他分明记得容浔距离他还有几寸,那人肯定是故意撞上来的。
他长孙晏虽然鲁莽,但还不愚蠢。
“知陌,你怎么认识了睿郡王的?”
袁知陌将白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长孙晏听完,眼底锐光一闪,定定的道,“袁知陌,你快要让我不认识了,如果不是我确认是你,都要怀疑你是其他人。”
袁知陌淡然一讪,淡淡一言,“阿晏,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第4章:保我平安
长孙晏倏地转过头,刚猛黑眸愈发黑沉,翻涌着各种让人揣测不明的情绪,“袁知陌,你真的那么在意那个人,在意到情愿去死?”
袁知陌愣愣抬头,“什么?”
“我在边疆就听说你因为那个人跳湖寻死,你还想瞒我!”长孙晏咬牙,压低声音低吼,“他到底有什么好,除了身份尊贵点还有什么用!袁知陌,你到底有没有把老子当兄弟!”怒到极点,连罚跪都忘了,铁青着脸拂袖就要离开。
袁知陌赶紧一把拽住他,哭笑不得,“疯子,我们还在罚跪呢,你出去不是找你爹的晦气!”拉着长孙晏跪好,见他脸色还是难看的紧,他苦笑叹了口气,“阿晏,别人不知道,你怎么也忘了我是会水的。”
深夜寂静无声,偌大的庭院里,清清淡淡的话在寂静里拖曳出上扬的尾音,带了点无可奈何。
“废话!”长孙晏哼了声,“你游泳还是我教的,你上次跳水库都没事……”声音戛然而止,他豁的转头,黑眸里火色迸起,全是不敢置信!
袁知陌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微微一笑,笑容微染苦涩,“有些事情不该问,不该说……阿晏,你从来都比我看的明白。”
长孙晏双眸愈发黑的如墨,半晌,咬牙,“是他做的?”
“不是。”袁知陌否定的干脆,见长孙晏还是一脸不信,叹了口气,“相信我,真的不是他。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总不能告诉阿晏这是他上辈子就知道的事情。
“……那是谁?”
袁知陌眸光微闪,避开长孙晏坚冷眸光,“阿晏,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没死成就是对那些人最大的报复。”
长孙晏明白袁知陌的性子,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从袁知陌的嘴里掏出丁点话了,黑眸里情绪翻滚,但脸上神色已经逐渐恢复冷静,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办?既然他们存了心要你的命,你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这样吧,我过几天要去边疆,你干脆跟我一起去。”
袁知陌摇摇头,“不用了,他们这次打草惊蛇,容隽不会坐视不管的,短期内他们应付他的怒火都来不及,根本没空再对我动手。”
“你!”长孙晏怒极,“你就那么离不开他!他容隽如果真的在乎你,你就不会落水大病一场,你非要把自己的命赔给他是不是!”
“阿晏,”袁知陌心里一暖,安然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对他,”仰头看着夜空中清澄皎洁的圆月,微微一笑,“从很早就已经放下了,能有的也不过是当年相伴的情谊,无关风月无关情爱,所以……我准备考科举。”
“啊?”长孙晏今天被雷劈的次数着实有些多,有点发傻。
“嗯,考个进士,外放出京都,清清静静做个贪赃枉法的小官,”袁知陌想起自己上辈子就奢望的日子,唇角满足微扬,“买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种点葡萄栽点菊花,葡萄架下弄个水井还有石桌石椅,闲来无事赏月看书……”
“一个人?”旁边有人轻道。
袁知陌笑了,“当然不是一个人,说不准等我有了钱了,我还可以讨个妻房,陪我赏月吟诗……”
一回头,正好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那脸色还微微苍白,丹凤眼在月色下闪着莹润的光泽,薄唇微微勾着,俊美脸上全是百无聊赖的笑意,“找妻房多没意思,本郡王陪你吧。”
袁知陌惊的差点心脏骤停,容浔什么时候来的?他到底听了多少!
顾不得多想,他赶紧拉着长孙晏跪地请安,砰咚一声响,回头一看,长孙晏双脚高抬屁股朝天脸贴地,姿势滑稽僵硬,一看就不对劲!
怪不得容浔过来长孙晏没反应,原来早被点了穴!
长孙晏一张俊脸黑的要快成墨了,瞪向袁知陌的眼如斗大,迸着几乎焚烧一切的怒火!
袁知陌咳了声,赶紧把到口的笑意憋回去,阿晏已经气的快要炸了,他再笑,阿晏估计直接气厥过去了。赶紧把长孙晏扶成正常的跪姿,他朝容浔一拜,“睿郡王,长孙晏今日也是无心之失,还请睿郡王……”
“我饿了。”容浔笑意涟涟,眼梢勾了勾。
袁知陌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草民这就去找人去做。”
“我要去外面吃馄饨,听容隽说京都里有一家摊味道很好,我就要去吃那一家。”容浔一把拽住袁知陌的手腕,不容分说拉着他就往外面走,“你陪我去吃,现在就要吃!”
袁知陌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回头急看木头桩一样杵着的长孙晏,“睿郡王,阿晏……”
“你再敢说一句,我现在就让他去清风楼跳艳舞!”容浔凑到袁知陌耳边小声哼哼,满意发现袁知陌身体微僵,“本郡王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郡王,想怎么折腾一个欺辱皇族的人还是很简单的,你以为殴打郡王的罪名很小么?小陌儿。”
袁知陌一怔。
上辈子他就爱这么唤他,他屡次殴打也不见效,最后只能听之任之。
命运重叠,依稀间又见当年迤逦岁月,他不由有些怔仲。
容浔乐的掳人就走,等袁知陌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清风楼里,看着一群长相清秀的男人穿着戎装……大跳脱衣舞。
平台上戎甲早就散了一地,小倌们一举手一投足,戎甲下长衫微扬,隐约可见细腻白皙的肌肤,不可讳言,虽然女子穿戎装别有一番英气,但戎甲还是属于男人的,而男人一边踏着起战歌一边跳艳舞,别有一番勾人诱惑。
只是……
容浔笑吟吟的道,“小陌儿,你觉得这舞怎么样,我倒是觉得很适合那个长孙晏来跳。”
“草民袁知陌,名姓父母所赐,还请睿郡王莫乱称呼才是,”一不留神那小倌们若影若现的重要部位,袁知陌坚决挪开眼,生怕长针眼,“长孙晏是镇北将军府的嫡子,身份尊贵,郡王言笑了。”顿了顿,他深吸了口气,定定看过去,“不知道袁知陌有什么能帮睿郡王的?还请睿郡王直言。”
他上窜下跳,又是赞画又是伴读又是受伤,他袁知陌虽然猜不透他的花花心思,但也知道他这么做肯定动机不纯。
容浔也不答话,慢条斯理的剥着葡萄,葡萄黑紫十指纤白,紫皮微动,莹绿的果肉在灯光下玲珑剔透,手指一捻递过去,“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