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记得清楚,上辈子容隽登上帝位后,性格也是变了的。
如果当初不是容隽用袁家老小的性命逼迫他,他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做出决定。
而以现在容隽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容隽虽然内敛孤硬,实际内里却柔软多情,他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那时他也只以为是容隽恼恨他嫁给容浔,因爱生恨而性格大转,如今被阿晏一提醒,才分明觉得这其中分明是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两人默默相对片刻,交换了下微带惶恐的视线,却又同时撇开眼,生怕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些让彼此不安的东西。
袁知陌叹了口气,站起身,“你先休息吧,我再去看看蒋钦,或许,有些东西只有他知道。”
“嗯。”
快要走出帐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惑,“你对他……还有那些念头么?”
袁知陌诧异回头,长孙晏脸上露出些微尴尬之色,“如果你不想说,你就当我没问。”
袁知陌心里一暖,慎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我对容隽,从许久之前,便只是朋友之谊。”
“那……睿郡王也知道?”
袁知陌一愣,面露愕然,“怎么了?”
“虽然我不想这么问,”长孙晏苦笑了声,“但在这方面而言,我跟睿郡王其实算是同病相怜,你跟他,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情感,我想就是睿郡王,心里也应该不放心吧。”
袁知陌细细咀嚼着长孙晏的话,一时间若有所悟,立刻感激的朝长孙晏笑了笑,“明白了,多谢。”
看着袁知陌的背影消失在帐子里,长孙晏脸上露出一抹惆怅,忍不住苦笑,“我好像又干了一件蠢事。”
为他人做嫁衣,真是蠢到极点。
“是挺蠢的。”冷冷淡淡的声音在寂静中突然响起。
长孙晏骇然回头,瞠目结舌的看着帐子里不知何时矗立的清瘦身影。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森革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床榻上一身伤的长孙晏,眼底闪耀着狼一般的异亮,凌冽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遇见了东越人。”相比较苏克哈而言,长孙晏倒还是颇为欣赏森革,况且这人当初也救了他不止一次,当初他重伤的时候也亏得森革照顾,也算是救命恩人。“不提这个,死不掉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森革死死盯着长孙晏身上的伤,杀气十足,“什么人伤了你,我杀了他!”
长孙晏一愕,随即失笑,“哪等你啊,我自己就帮我报了仇了!你还没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森革也不答话,前前后后绕着长孙晏走了一圈,确认长孙晏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惊人,但不会危及生命,身上杀气才多少敛了敛,低头看了眼长孙晏,言简意赅,“我来送信。”
“什么信?”
“我是送信的。”言下之意,他不知道就是了。
“哦,这样,你去找知陌让人给你安排个帐篷,时候不早了,也该休息了。”长孙晏声音戛然而止,诧异看着侧躺在他身边的森革,虽然在军营里不乏一群兄弟窝在一起睡觉的,但森革这么自自在在的一躺,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咳了声,“森革,你要不要去别的地方休息?两个人挤在一起,你不觉得难受?”
已经闭上了眼真的是睡觉的森革缓缓张开眼,转头看向近在咫尺长孙晏,眼睛亮的惊人,隐约带着侵略性的眸光,灼灼的盯过去,“你嫌我?”
长孙晏被他看的不自在,又被这一句话噎住,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森革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苏克哈是头狼,头狼,是要誓死效忠的。”
长孙晏更是一头雾水,一时间有些犯傻,“什么意思?”
但森革已经重新闭上了眼,不一会便传来轻微的鼾声,已经睡熟了。长孙晏瞪了他好一会,摇摇头,也没太在意,也闭目睡了。
袁知陌回到帐篷里时,容浔已经睡着了,灯影下脸庞依旧削瘦,但经历过这几天的调养,脸色好歹算好了些。
他静静看着容浔的睡颜,忍不住用手虚虚勾勒着他的轮廓,一点一点,一抹一抹,细致的不可思议。这样出众的眉眼,要爱上,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为什么连阿晏都认为他可能还惦记着容隽,这样倾心为他的一个人,他若是不知道珍惜,岂不是太傻。
他微微一笑,低声喃道,“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袁知陌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身边容浔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大早的去什么地方了?
他赶紧起身,刚刚走出帐篷,远远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嚎,是蒋钦的声音。
袁知陌心里一惊,循着声音匆匆奔过去。
还未走到帐篷口,惨嚎声戛然而止,帘子一掀,容浔便在柏渊的扶持下慢慢走了出来,一看是他,柏渊脸上立刻露出些微不自在,“袁公子,那个……”
容浔淡淡看着他,凤眸里眸光冷静,“别进去了,他已经死了。”
第74章:开膛剖腹
袁知陌豁然抬头,身体微微一晃,不置信的迎向容浔的眼,“什么意思?不是说最起码还有三天么?”
容浔神色不变,“毒性来势猛烈,江文控制不住。”
袁知陌死死盯着容浔,清亮眼眸亮的惊人,他没有愚蠢的去问容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没有人去叫他,显而易见的,容浔并不想让他过来。
至于是为什么,显然的,容浔也不想让他知道。
他深吸了口气,撇开脸不肯再看容浔,涩涩的道,“我要进去看他。”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容浔细长凤眸微微睐起,眼底滑过一抹忧虑,却没有多说些什么,往旁边让了让。袁知陌也不再多说,快步走进帐篷。
柏渊下意识要拦,还没动作,容浔一个眼神扫过去,眼底隐约凌厉。
柏渊一愣,只得站住,小声轻道,“主子,袁公子会误会的。”
容浔目光在帐篷帘子上落了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又怎么样,总比他卷入那汪浑水里来的好。”
“您就不怕日后他知道了,他记恨您?”
容浔淡淡扫了眼过去,眼神带着几分威胁,“他会知道?”
柏渊打了个寒颤,赶紧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袁知陌匆匆走进帐篷,一抬眼就看见江文背对着他收拾着什么,江文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是他,脸上神色立刻变了变,有些慌乱的挡在袁知陌跟前,“袁公子,人都已经去了,您就别看了。”
“让开!”袁知陌一声低喝!
江文犹疑了下,畏畏缩缩的让到一边。
袁知陌快步走到床铺前,死死盯着床榻上已经没有气息的蒋钦,全身像是坠入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清瘦的少年一动不动,仰面睡在床榻上,脸上青黑红肿未消,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哪里看得出丝毫当日俊秀模样,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铺上布满鲜血,连被子都像是血染而就,惨烈的几乎让人不敢卒视。
他与蒋钦其实不算熟悉,虽然都是容隽的伴读,但当年年纪都小,彼此又都是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他看不惯蒋钦对容隽毫无来由的忠诚,蒋钦看不惯他对容隽的随意懒散,但因为容隽的缘故,那么多年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有了几分情谊。
这样一个朋友,就这么死在自己跟前,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袁知陌身体微微晃了晃,下意识撑住床榻边缘,触手都是湿润。
他慌不迭的松开手,一个人怕全身的血都流干净了,才会有这般模样。蒋钦只是中毒,这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血?
袁知陌心里一跳,猛地用力掀开蒋钦身上盖着的被子,江文阻拦不及,沾满鲜血的被子呼啦一声落在地上!
袁知陌脸上血色退的干净,不可置信的盯着蒋钦露在外面的腹部,青白苍黑沾满血迹的腹部上隐约还能看得清青筋模样,小腹上有一条黑色蜈蚣似的黑线,黑线被扯裂开来,裂痕利落干净,只是还是翻扯着鲜血淋漓的血肉,甚至隐约可以看见人体内的脏器!
蒋钦这是被——开膛剖腹了!
守在一边的江文赶紧慌张解释,“这开膛可是他以前自己做的!我只是听他的话扯开了线。”心有余悸的扫了眼那已经长进肉里的黑线,仍然有些毛骨悚然,开膛剖腹简直惊世骇俗,这人居然敢在自己身体上动刀,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当真是有些佩服这个少年了。
分明也不是很大的年纪,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做出这种选择!
袁知陌死死盯着蒋钦的小腹,死死握住拳,指甲都刺入掌心,“不是说还有三天?这么会这么快?”
江文迟疑了下,老实道,“他本来就中了剧毒,他坚持让我帮他——”他顿了顿,敬佩的看了眼蒋钦,“他根本撑不住这种剧烈疼痛,他走的很快,其实也没有多少痛苦。”
“为什么?”袁知陌沙哑着声音,目中含着火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江文脸上露出些为难神色,他清楚这件事的紧要之处,没有主子的吩咐,他是万万不敢多嘴的,哪怕面前站着的是袁知陌。
帘子微掀。
江文看见掀帘走进来的人,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立刻收拾了东西跟着柏渊退了出去。
袁知陌侧身看向那个走进来的人,声音更加沙哑,“为什么?”
容浔被柏渊扶持着在一个软椅上坐下,他本来就没大好,又没休息的好,脸色更显得憔悴。他抬眼看了眼床榻上的蒋钦尸身,眼底露出些微悲悯之色,转而看向袁知陌时神色已然凝定,“这件事太紧要,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想你搀和进来。”
袁知陌定定看过去,一字一句的道,“这件事跟容隽有关?”
容浔静了半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凤眸里沉沉如水,看不出什么意味,隐约带着些惘然,“你很担心他?”
袁知陌一愣,诧异看着容浔眼底隐约的惘然,那样骄傲自负的人,那样的惘然明明白白的隐在那里,竟然有些脆弱的意味。
忽而想起阿宴的提醒,心里一动,他立刻轻轻摇头,“我不担心他。”
容浔怔然,脸上全是惊讶。
袁知陌走过去半蹲在容浔跟前,微微弯身拉过容浔冰凉的手,将脸贴上冰凉的掌心,无限依赖的模样。他微微闭眼,嗅着夹杂在药气里玉兰青桂的香气,声音在寂静里显的沉静而坚定,“我担心的是你。”
容浔眸里隐约凌冽瞬间散开,有些受宠若惊的扬高了声音,“你担心我?”
“容浔,我可以不知道蒋钦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定熙本来就是朝廷的眼中刺肉中钉,不管你想不想,你听了蒋钦的话,你就已经搀和进了这摊浑水里。现在风波越来越大,我真的有些怕了。”他勉强笑了笑,“如果不是丢不开老王爷,丢不开定熙,我真的想跟你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高官厚禄哪里抵得上扁舟快马,一世快意。”
容浔一窒,怔怔看着身前的人,声音微染了些沙哑,“我——我可能做不到你想要的。”
“我知道。”袁知陌安安静静的道,抬起头,主动轻轻吻上容浔干枯起皮的唇瓣,动作温柔而清浅,却是带着暖暖的温柔意味,含含糊糊的低笑,“可是我就是爱这样的你,我也没办法。”
“那容隽呢?”话一出口,容浔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醋味浓的连自己都闻不下去了。如今心里大石松了,擅于打蛇随棍上的睿郡王转念一想,随即又理直气壮了,醋味就醋味吧,为了袁知陌当醋坛子又不是丢人的事。
他眼珠子转了转,不怕丢人的把自己放的低低的,无赖的咬住袁知陌的耳垂,“你的桃花太多,左一个容隽,右一个长孙宴,我不放心你。”
“你的桃花也少?睿郡王风流多情的名头是平白得来的?”袁知陌瞥了眼那边一动不动的蒋钦,有些不自在的用力推开他,在这样一个场合讲这些,怎么都觉得诡异。“你别忘了,那边还给你指了桩婚事,你还有个苏雅尔的未婚妻。”
“她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容浔咕哝,灼灼盯过去,“你难道真的想把我推给她?你有没有良心?”
袁知陌似笑非笑,“你若不想娶,有很多种方法抗旨,需要我理你么。”
赐婚一事看起来庄严重大,但真正的圣旨还不曾颁下来,也没有公布天下,只是容隽口头来传达了而已。当初他跟刘庆儿的冥婚都能取消,更不用这件事了,况且就算容浔这边不折腾,苏雅尔那位公主殿下也不是好摆布的主,这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桩婚事听起来郑重其事,其实并不麻烦。
等等——一个念头倏地滑过脑海,喃喃低道,“不对劲,一个口谕而已,用得着让容隽亲自来么?他他来这里做什么?”他猛地直起身,动作之大将容浔都撞的一个趔趄,匆匆走出去,“柏渊!”
容浔捂住被撞的生痛的鼻子,咬牙切齿眼泪汪汪血泪控诉,“袁知陌,你还说你对他没意思!”
吩咐了柏渊尽快将京都跟大营的消息收拢过来,由于最近情况紧急,又身处草原,讯息不通,他已经好久不曾收到那边的消息了。柏渊这边的人刚走,率领大军围攻东越的容文也把简报送了回来,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事情进行的却不若想象中的顺利。
这不顺利,主要还是出在东越那位军师格木的身上,格木本来已经带了一批人逃了出去,但没想到这位军师居然也是个痴情种,发现阿坎木那个宠妾没有逃出来,居然带着人又折了回来,倒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玉石俱焚的英雄模样,最重要的是,格木还会些妖法邪术,带着五千多个人居然撑住了容文大军的进攻。
格木若不死,死的怕就是容文跟定熙军。
格木若死了,东越也就完了,恐怕不出三年就被其他四越吞并。
局面当真是陷入两难了。
袁知陌皱着眉头将事情告诉容浔,询问道,“现在怎么办?”
容浔挑眉看了眼过去,还在气闷袁知陌刚才的不仗义,一副‘我很困我很不想搭理你’的懒懒散散模样。见袁知陌看过来,居然翻了个身睡觉了。
袁知陌哭笑不得,放了简报,伸手去拨他的肩膀,“怎么睡了?你又怎么了?”
睿郡王哼哼,“你不爱我。”
袁知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简直觉得自己养了个小孩,讨好似的用肩膀蹭蹭他,耐心哄道,“怎么不爱你了,刚才不是突然有急事么?”
“这算是哪门子急事?”容浔干脆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把自己裹成了蚕蛹,闷闷的道,“你就是不爱我。”
“哎——”袁知陌无可奈何的看着棉被蚕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脸上登时微微发热,这人也是发了疯了,怎么时时刻刻缠着要这个。“你现在什么身体?这不是不好办么?不怕流血了?”他小声嘀咕,“况且我上次要给你,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后悔了。”睿郡王把被子掀开一条缝,猛地伸出手扣住袁知陌的腰,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可怜兮兮,“我动不了,你自己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