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俊很早就没事了,江岷峨只是觉得浑身酸痛。医院帮两个人借了备用的工作服,两个人换上干净衣服之后,穿着湿漉漉的鞋袜在病房附近走廊里的椅子上坐着等候。宗政俊对江岷峨低声骂道:“你脑袋被枪开过了吧?!你一个不会游泳的还跳河里干什么?瞎添乱!”
江岷峨有气无力地说:“那种情况下完全是本能反应。实际上,我跳进去之前根本就忘了考虑谁会游泳谁不会游泳的问题。”
姜雪薇的母亲一边默默流泪握住姜雪薇冰凉的哆哆嗦嗦的手,哈着气帮她取暖。宗政俊父亲在门外不停地跟姜雪薇父亲道歉,姜雪薇父亲倒也挺通情达理,没有为难宗政俊父亲,之后还主动问了问江岷峨和宗政俊身体觉得怎么样。等姜雪薇的父亲也进了病房,宗政俊父亲黑着脸对宗政俊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宗政俊似乎明白自己今天是闯了大祸,被骂已经不可避免,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良少年路线走到底。他跟在他父亲后面,不停滴撇着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人进了医院电梯,江岷峨想,宗政俊父亲应该是想到医院外面再狠狠骂一顿宗政俊吧,医院里不可能让他们大声喧哗。他忍不住又开始担心宗政俊。
他来到医院二楼,打开了走廊里的一扇窗,从那里可以看到医院大门口附近,如果楼下的人说话稍微大一点声的话,仔细听听应该也是能听得到的。他稍微找了一下就找到了宗政俊父子俩。父子俩在楼下某一个人少的地方站定。宗政俊父亲突然狠狠地朝着宗政俊的脑袋扇了过去,紧接着破口大骂道:“你是想丢我的老脸到什么时候?!我到底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儿子的!”
宗政俊一只手捂着脑袋被打过的地方揉了几下,另一只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甘示弱道:“宗政大教授,您怕是搞错了吧?那天在家里您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没我这种儿子!我既然不是您儿子了,您又怎么能说‘一直丢老脸到什么时候’这种话呢?我跟你从那天开始就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再没别的多余的牵扯。您放心,今天没照顾好姜教授的女儿确实是我闯的祸,我自己会收拾残局,绝不会把火引到上司您身上!”
宗政俊父亲吼了一声“畜生!”,便又要扇过去。突然一个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中年女人急急忙忙奔了过来,一边拼死拦住了宗政俊父亲的胳膊一边求饶一样的口气说:“孩子他爸你怎么能又打儿子啊!你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跟儿子好好谈谈的吗,怎么又谈成这样了啊!”
宗政俊父亲吼道:“什么儿子?!你刚才没听到这畜生说什么了吗?!他既然现在不是我儿子了,我就以上司的身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中用的下属!”说着试图挣开宗政俊母亲的胳膊。
宗政俊母亲继续苦苦哀求:“你刚才还嫌他丢你的脸,可你现在这样,在这医院楼底下当着这么多车来人往的就要教训儿子,难道这样就长脸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家慢慢说,到家之后你就算把他揍死了我也绝不拦着你还不行吗?”
宗政俊听后冷笑道:“就是,宁可打死我也不能赔上宗政教授的脸面啊,我这条命哪有堂堂瞳镜大学大教授的面子值钱啊。”
宗政俊母亲赶紧冲着宗政俊喊道:“你给我闭嘴!该你说正经话的时候你没动静,说这些混账话倒是一个顶俩!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怎么说的?你这会儿是不是都忘了?!那天你爸一时气糊涂了说出了断绝关系之类的话。可他毕竟是你亲爹!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真的跟你断绝关系?!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分不清什么是气话吗?你怎么能把气话当真,跟自己亲爹怄气到现在?!”
宗政俊又是一声冷笑,说:“也对,哪能真的跟我断绝关系啊。堂堂瞳镜大学大教授的儿子跟自己断绝关系了,这要是传出去得多少人背地里笑话你们两口子教子无方啊,岂不是更丢脸。”
宗政俊母亲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把宗政俊转了下身,打了宗政俊的后背一下,力道比宗政俊父亲扇过去的那一下明显小很多。她训斥道:“给你爸一个台阶下又能让你损失什么啊?!你非得把我们俩气死才甘心吗?!”
宗政俊没再回话,却还是好像不服气的样子。
江岷峨到这才大概猜到了上次宗政俊回家跟家里人闹翻了。这么说来,之前那些躲着江岷峨接听的电话应该是宗政俊母亲打过来劝和的。但前几次相亲失败,宗政俊都不像是有跟家里人吵过架的迹象,所以应该就是上次跟姜雪薇相亲之后才发生的事吧。看来,九次已经是宗政俊父母的忍耐极限了。可是江岷峨还是觉得很奇怪:如果因为宗政俊连着9次相亲失败大发雷霆倒是可以理解,可就算再怎么生气,说出断绝关系之类的话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管怎样,现在宗政俊的父母已经被逼迫到极限是明摆着的了。不过,自己农村老家的人应该是比城市里更加看重儿女婚嫁子孙延续这类事的吧,也许宗政俊面临的境地马上也会轮到自己了。
他脑海里又回想起姜雪薇对宗政俊说的那句话:“你以为你现在这种生活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江岷峨突然觉得鞋袜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脱下不舒服的那只鞋,仔细分别检查了一下鞋和袜子。一只灰乎乎的螺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掉了出来。应该是在落诗河的岸边乱扑腾的时候掉进鞋袜里的吧,江岷峨想。江岷峨把螺蛳从地上拾起来看。它似乎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天敌人类手里,境况危险,仿佛很不安似的紧紧缩在硬壳里。
24、金辙遖的求助
那天之后的饭局显然只能取消了。江岷峨后来跟随公司同事又回了一趟公司,回到他跟宗政俊住的地方之后发现宗政俊还是没有回来,估计是因为姜雪薇的事情还在医院里。他倒在宗政俊的床上,觉得身体的酸痛感比先前加重了很多,甚至他觉得那些酸痛正沿着他的血液脉络朝着内脏的方向传输过去,让他练呼吸的时候都感觉酸痛。不过好在第二天是周末,而且是珍贵的不需要加班的周末,他索性关掉了手机里所有的闹钟,衣服都懒得换,只脱了还是有点潮乎乎的鞋袜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他发现自己被人换好了睡衣,盖好了薄被,好好的躺在宗政俊的床上。他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宗政俊,也没找到之前跟医院借的衣服。估计是宗政俊想要拿到洗衣店里弄干净再还回医院去吧。桌子上有一大包快餐食品,应该是宗政俊买的。他正拆着包装,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宗政俊,慌忙扔了手里的吃的去接,没想到却是金辙遖打来的。
“俊哥他还好吧?”金辙遖似乎在电话里正憋着笑。
“嗯?你指的是什么?”
“我妈她可是又把俊哥这次的事儿宣传的整栋楼都知道了。不过他就算不想结婚也总不能把我们的班花扔河里头啊。”
江岷峨反应过来:“你认识姜雪薇?”
金辙遖说:“怎么可能不认识啊,我们俩以前是一个初中的。她可是班花级别的人物啊,整个年级的女生的光环都不及她十分之一啊。不过,要是让我们班以前那些八婆们知道她被未婚夫害的掉进河里头,估计这可怜姑娘又要沐浴在各种传言里了吧。”
江岷峨好奇地问:“她都有些什么传言啊?”
金辙遖边想边说道:“嗯,比如,她跟年级倒数第一的小子有猫腻儿啊,她虚情假意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啊,比较过分的也有,最过分的传言甚至还说她是私生子什么的。”
江岷峨说:“私生子的这个也确实太过分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传闻啊。”
金辙遖说:“那些八婆什么事编不出来啊。好像就是有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有些八婆见到了姜雪薇的妈妈,然后就说姜雪薇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她妈妈啊之类的。哼,女儿长得像爸爸更多一点也有错啊,比如我,我就是像我爸更多一点啊。那些女人,就是嫉妒她,恨不得立马踩死她才这么说的,你也不用惊讶。”
江岷峨说:“不过说起来,你妈妈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宗政俊的事儿的啊。”
金辙遖说:“我那个妈,成天的又没工作,除了做饭洗衣服就只剩闲着,闲着久了就没事找事,自己身上找不出事儿来么就给俊哥他们家找事儿。她到底是怎么这么消息灵通的,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江岷峨说:“我也不知道宗政俊现在怎么样了。昨天我公司有事儿就先回公司了,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他了。”
金辙遖说:“唉,算了,让他自己保重吧,可别再给我妈机会让她满楼说书了。我其实打电话来,一是问问他现在的情况,二是有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啊,我能帮的肯定尽力。”
金辙遖想了想,说:“你回家的路线里,不是有一段,是跟我在同一班地铁上的吗?那你公司大概在什么地方啊?“
江岷峨说了一个站名,金辙遖说:“哦,那我们公司的位置,就在你回家方向的下一站附近。你最近还要加班吗?方不方便到公司来接我一下?”
江岷峨愣了一下。电话那边金辙遖似乎也觉察到了,赶紧解释道:“哦,其实我自己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最近,嗯,怎么说呢,遇到点小干扰,需要来个人帮我摆平几天。”
江岷峨问:“我最近应该不需要加班了。那我就只需要接送你回家就可以了吗?这个没问题。”他想起来之前地铁里金辙遖被偷拍的事,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又有可疑的人盯上你了?”
金辙遖慌忙说:“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而已。就只是小干扰而已。到时候,你就只要老老实实听我摆弄就行了,啊,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儿,我是说,到时候你看情况行事就行。可以吗?”
江岷峨答应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江岷峨一看手机,发现打电话的那会儿宗政俊给自己发了短信:“这几天学校里要赶项目进度,我可能要在实验室驻扎一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啊。”
江岷峨叹了口气,随便吃了几口,又倒在宗政俊床上睡去了。
睡足了一个周末的江岷峨觉得身体明显有精神了。他结束了公司的工作之后,想起了之前答应金辙遖去公司接她的约定,于是按照她先前电话里说的路线找到了金辙遖的公司。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金辙遖就下楼来。两个人一起朝着地铁口走。江岷峨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他又想到,以上次地铁里那次事件的结局来看,普通程度的可疑行为应该也不会对金辙遖造成什么干扰。到底是什么能让金辙遖觉得“小干扰”呢?
快到地铁入口的时候,金辙遖突然挽住了江岷峨的胳膊,把江岷峨吓了一跳。但金辙遖冲江岷峨使了一个眼色,江岷峨犹豫了一下,便放松下来,任由她那么做。金辙遖一直轻轻挽着他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外人看上去不会觉得他们很亲密。但江岷峨心里仍然有点忐忑,不知道金辙遖到底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生怕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误了金辙遖的事。
不过,进了地铁口下了楼梯之后他就大概明白一点了。
之前在夜市区见到过的陈学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学长像是没看见江岷峨一样,对金辙遖说:“小遖,我今天一定要跟你好好谈谈。”
25、所谓朋友
金辙遖却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学长啊不好意思,今天我又临时有事了,恐怕不行。”
陈学长这才瞄了一眼江岷峨,问金辙遖:“你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金辙遖立马做了一个好像很惊讶似的夸张口型,说:“咦,我上次见您的时候不是跟您介绍过了吗,就是,‘朋友’呗。”说着她好像很扭捏一样地看着江岷峨,然后把每个字都重音读出来地重复道“朋、友,朋、友,朋、友……”
陈学长打断她:“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金辙遖笑道:“您没听说过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就只能在您听说过的人里面找朋友吗?您听没听说过他,跟他是不是我的朋友——我没看出这两件事应该有什么因果关系啊?”
陈学长看了一眼金辙遖挽着江岷峨的手,又问:“那好吧,你跟他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朋友’?”
金辙遖看着陈学长,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说:“什么‘什么程度的朋友’啊,朋友就是朋友呗还什么程度不程度的啊。就像我跟学长您,就是朋友啊;学长您跟俊哥,不也是朋友嘛!我跟我‘朋友’,就是这样的朋友呗,还能是什么朋友啊?”
陈学长忙又打断她:“等等,你说什么?我跟你就只是‘朋友’?”
金辙遖一副疑惑的表情问:“怎么,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可不是朋友关系还能是什么啊?总不能是……母子关系吧?”
陈学长咬了一下嘴唇,说:“不对,你其实是为了躲着我才故意拖了这么个家伙过来的吧?”
金辙遖说:“哎呦,学长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我为什么要躲着您啊?我恨不得天天见您呢。您恐怕不知道,每次在厨房里切大白萝卜的时候我就后悔啊,你说我要是有时间去厨师学校培训一下萝卜雕花的刀工该多好啊,到时候我肯定把萝卜们都雕成学长您的模样供起来!”
江岷峨在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场景——萝卜花版的陈学长泡在便利店关东煮箱子里。
陈学长哀求道:“小遖,我这几天其实过得不好。”
金辙遖说:“呦,没看出来身强力壮的学长您也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啊,那您得赶紧去医院啊,别有事没事儿都往地铁里钻,离人群也最好远一点,空气不好啊!而且,我觉得吧……”金辙遖稍微靠近了一下陈学长,低声道,“我觉得您需要尽可能少说点儿话,话太多,伤的可是您的宝贝嗓子,不是我的。”
陈学长沉默了一下,说:“我……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可是,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好好谈谈。”
金辙遖说:“哎呦我的好学长啊,我们这么些年都没怎么联系过还有什么共同语言好聊的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一定’再给您机会啊?我不是说了我真的很忙的嘛!我朋友也很忙好吗?您是成天闲着没事儿,又不代表我们俩闲着没事儿不是?我们俩的爹又不像您爹,在澳洲那么多房子每年收收房租就能养活一家子顺便还有闲钱买一套新的高尔夫球杆儿。再说了,就算我想听您倾诉心声,可我总不能把我朋友扔这儿吧?”
陈学长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都这么低三下四求你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我?!”
江岷峨回顾了一下刚刚陈学长的言行,完全没有感受到“低三下四”在哪儿。
金辙遖也笑了:“我怎么对您了啊?那要不我也‘低三下四’求求您好了。求您快回澳洲跟您爹一起打高尔夫球吧,别再来这儿难为我们两个加班民工行吗?”
陈学长似乎不耐烦了,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了金辙遖。金辙遖赶紧后退躲开。江岷峨见状也赶紧把金辙遖护在了身后,迎着陈学长气汹汹的目光说:“不好意思,我跟小遖今天真的有事儿,现在得赶紧走了。而且,在这种公共场所,您这样的行为有点太惹人注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