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耀的视线依然定格在那冲天的白色光柱当中,淡淡地回道:“禁制已破,不必担心,在剑覆万物的范围内,梵清便是唯一的主宰。”
莫雨桐闻言,问道:“这么说,在这剑芒的覆盖范围内,真人也不是梵清的对手?”
连耀顿时沉默下来,就在莫雨桐暗道自己说错话了的时候才幽幽答道:“可勉力一试。不过,这剑诀他撑不了太久。”
忽然,流年插嘴道:“我都能听到到冰凝剑里剑灵的哀鸣了,怕是再强制撑下去,这把剑就要毁啦!”
器灵之间因都是由清气凝成的,自然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流年所说两人都不曾怀疑,听了这话更是十分担忧。
流年方说完此番话,便见那道光柱倏地变得窄小,不过一息的功夫便消失无踪。
莫雨桐怔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耀沉声应道:“怕已是极限。”
草木茂盛的树林中,一蓝一绿两道身影持着手中长剑,小心谨慎地前行着。
此两人是如微阁的内门弟子,师从梵玉门下,那蓝衫男子名叫凌青,长得剑眉鹰目,极为俊朗,脸盘方正,端的是一副正值的模样。而另一个绿衣男子则气势弱小,长得也极为一般,只是皮肤看起来较为白皙,若不仔细辨认倒和女人一般,正是凌青的师弟凌易。
只见那凌青拨开一侧横生出来的树枝,肃容道:“师弟千万要小心,此时梵清师伯的剑覆万物已经耗尽,没有能够庇护我们的东西,若是待会儿遇到了妖兽,定要小心为上,不必与之顽抗,性命重要,如此才能回去将后山的情况答复诸位师叔。”
“凌易谨记。”那绿衣男子点了点头,可神情却不似蓝衫男子那般警惕,说这话时正踩断了一截枯枝,在寂静的林子中发出了“咔”得一声轻微声响。
凌青身子一僵,警告地扫了一眼凌易,见他神情松散,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师弟莫要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你时常闷在房里看书,不知道现今如微阁的局势。现下妖兽横行,内门弟子死伤惨重,就连师傅也难逃妖兽魔掌……”
“师兄。”凌易不耐烦地打断,说道,“师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方才梵清师叔已经动用了剑覆万物,如微阁《编年史》中有记,《凝冰剑诀》第十重,剑覆万物领域内一切被剑灵视作敌对的都会化为齑粉,妖兽生来便具备妖气,怎么能逃得过凝冰剑的裁决。非我大意,只是全然没这个必要这么紧张。”他顿了顿,瞥向凌青,似是在观察对方的脸色,见凌青并无不悦,又继续说道,“更何况,师叔们将我们派下来巡游不辍殿后山,不正是想要将我当做替死……”
“住口!”
凌青怒道,“你怎可以如此恶意揣度师叔们的想法?!”
“本来就是!”凌易也来了脾气,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长剑,厉声道回道:“自拜入师傅门下,我们只学了三两招常用的剑法和心法,若不是我喜好看书,将书中的一些内容分与你我师兄弟二人,哪里会有如今的境界?师叔们奉行专才之策,将我们这些资质一般的弟子视为蝼蚁,我们不过顶了个如微阁弟子的名头,哪里有什么弟子之实!”
凌青闻言,虽是极为气恼,可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反驳,掌门一直以来忙于闭关冲击元婴,北斗七殿的长老们虽是亲临执教,但实际上指点的的确不多。
可是……他并不认为这是长老们的过错。
修行一道本就是个人的道,若要一味依赖师长,又如何能探得自我大道。
想到这里,他冷静了下来,望着红着眼眶,怒瞪着自己的凌易,叹了口气,安抚道:“无论如何,若是我们不来查看,万一出了事情,这外门几十个弟子的性命就不保了。”
凌易见凌青软了语气,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师兄说得的确没错,既然事已至此,他们接下了搜寻不辍殿后山残留妖兽的任务,就应当勉力完成。
两人再不搭话,小心谨慎地前行着。
“师兄。”略微低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两人俱是一怔,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凌易揉了揉眼睛,随即瞪大双眼,努力想要看清那站在树底下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待看清了来人的衣着之后才放心的舒出一口长气,“原来是外门弟子,怎么还在这里晃悠?”
凌青见状,蹙了眉头道:“这里很危险,莫要在这里闲逛,快些回去不辍殿。”
谁料那弟子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二人的问话,反而瞪着一双骇人的双眼,一脸迷茫与不解。
“师兄。”段少辰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待他走得近了,那两个内门弟子才发觉事情不对,忙提了长剑,运起剑诀,浑身肌肉紧绷着看着那脚步踉踉跄跄的少年。
“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师兄。”
凌易见状,有些慌乱:“他状态不对啊,师兄,怎么办?”
“你且小心。”凌青边说边将凌易护在了身后。
“啊,他好像是中了妖兽的术法,你看,师兄,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啊!!”
话音未落,惨叫声骤然而起,那原本身子疲软,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段少辰忽然一跃而起,顿时血肉崩裂,四肢横飞,冰冷的鲜血溅了出来,泼洒在一侧的树干和土地上。
从少年炸裂开的肉体中间窜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猴子,面目狰狞,獠牙锋利如刀,折射着瘆人的阴冷寒芒,而它的屁股后面缀着三条尾巴,每一条尾巴的末端都有一圈颜色各异的毛发,妖猴吱得一声凄厉喊叫,猛地甩动起屁股后面的一条长尾,一团火焰骤然而出,袭向那两名弟子。
那两名弟子虽然行事莽撞,但好歹已是开光期,将如微阁的《微尘剑诀》早已练得个通透,早先的惊讶一过便迅速冷静下来,忙敛了心神,横剑相拦,锵的一声,烈焰撞击在兵器上竟然一声清脆声响!
大骇之下忙连退数步,凌青定睛一看,竟是一根如钢针般剑影的猴毛直直地插在了剑刃之上,将剑刃穿了个透彻!
见状,凌青气得目眦欲裂,纯阳师一脉一向爱惜兵器,这手中之剑就如同人一样重要,眼下竟被根猴毛贯穿,实在是不可饶恕,他大喝一声,怒道:“哪里来的妖兽!居然敢——”
话音未落,那原本插在剑刃之间的猴毛居然后续发力,带着一层闪电般的微小电花笔直地将那他的喉咙贯穿!
血如泉涌!
“师兄!”凌易一声惨叫,眼眶发红,他跟凌青师兄自幼交好,两人情同兄弟,此番见师兄居然死在这猴妖手下,既惊又气,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正欲为师兄讨个公道,却见那猴妖吱的一声叫喊,如疾风一样窜到自己身前,凌青当下骇得面色全无,他向来喜静不喜动,实战经验少得可怜,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挥出剑招,却见那猴妖灵活躲过,即刻化作一道蓝芒,居然就势顺着猴毛钻入了师兄的身子里。
“师兄!”凌易气得浑身发抖,他持剑而立,周身泛起杀意,默念了剑诀,周身清气都汇聚于双手之上,暴起猛地向前而冲,却在靠近凌青之时堪堪止了步子,面色彷徨地看着眼前的凌青。
“师弟。”
“……”
凌易虽知此时的凌青师兄已然不是上一刻的师兄,而是妖猴要操纵着师兄的身体,可乍一眼再看到师兄望着自己的模样,仍是忍不住停下了身子。
他终是经验不足,一时软了心肠,这一击半路停住,行至如此已是全然没了杀伤力。
看着师兄眼中暴涨的杀意,凌易面如死灰,微微阖上眼,显然是已经是要放弃了。
师兄,凌易这就下去与你再续兄弟情义!
谁知,下一刻,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有温热之血溅在脸上,凌易怔愣地睁眼一看,凌青师兄瞪着惊惧的双眼,惨白的脸色压迫而下,他只来得及伸手撑住凌青的身子,便见那具尸体骤然炸裂开来,入手处的血肉顿时四分五裂。
“师兄!!!!”
那从身体中蹿出的妖兽吱的一声喊叫,还未来得及发出招式,便见方才将其被迫从那人体内激出的剑意逼迫而来,他自修炼出如此技能以来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当下不管不顾地回头,妄想再发出一招,谁料,只一转身,一道肉眼可见的锋利剑芒将它当胸穿过,混杂在剑芒当中的细小剑意将它体内的真气搅和得一塌糊涂,真的就如万箭钻心,疼痛难当!
连挣扎都尚且不及,妖兽只觉身体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惨叫声憋在喉咙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撞落在树干上,竟是就此没了气息。
凌易攥住凌青残存的布料,泪流满面地哀鸣着,朦胧的泪眼前出现了一双极为普通的黑色布鞋,顺着帮着布带的脚腕一路看上去,正是一张清润亲和的面容。
那人正望着不远处的蓝衫男子,眼中闪烁着灼灼光华。
蓝衫男子有一张冷傲的面容,薄唇弧线优美,一双幽紫色的双瞳正定定地看向猴妖的尸体,略微蹙了眉头,似是在凝神思索。
莫雨桐再一次拜倒在连耀神乎其技的剑术之下。
方才那一招又是在他丝毫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悄然出的手,他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苍云剑的清吟声骤然而起,身子内部的清气也因此而震荡开,激起一阵燥热,随即便见滔滔不绝的剑意紧追着妖兽而去,将它就地绞杀!
一秒变痴汉……
真的是不能再帅!
50、无弟子,不觉计。
凌易跪在地上,抱着凌青残存的碎布,满面悲痛,他压抑的情绪堵在喉咙当中,发出了犹如野兽呜咽时的哀鸣,忽然大口喘息一声,似是要背过气去。
莫雨桐见状,忙硬着头皮连声劝慰道:“逝者已矣,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这位师兄要是见了你如此悲痛,若是死后有知也会心有不安的。”
方才他与连耀正欲驾驭飞剑直奔须弥极境而去,却没料到忽然感知到了那妖猴的杀意,两人急急地赶了过去,仍是晚了一步。
凌易闻言,身子剧烈一颤,是了,凌青师兄定然不愿看到我这样,他若是见了一定会骂我懦夫,男儿有泪不轻弹,修真者更是以修心为上,坚忍坚毅。
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凌易又将凌青残留的衣物撕成条状捆绑在手腕处,从怀中掏出一面如同铜镜般大小的法器,将手掌拍在顶端碧绿色的清气之石上,便见一道凝绿光柱冲天而起。
这是内门弟子的通信信号,不辍殿后山仍有妖兽,负责通信的内门弟子一见此光柱便能得知此事。
做完这些事情,凌易绷着脸对看向莫雨桐,在认出了他外门弟子的装备之后,肃容道:“前日梵廉真人前来通知,不辍殿后山密布妖兽,梵清真人与梵丘真人便联手前来绞杀,虽然妖兽数量不多,但两位师叔也耗费了些许气力。现下虽然已经扫荡了干净,梵清师叔又降下了剑覆万物的术法,代掌门师伯仍是不安,将我与师兄派下来查看残留妖兽。方才那只妖兽你们也看到了,那样子极为古怪,远不似寻常妖兽,这里危险得很,你快些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罢。”
说罢,他又看向连耀,沉声道:“真人修为极高,方才一剑非常人所能,能得出手相救,凌易感激不尽。若是可以,还望真人能够护送这位弟子安全地前往不辍殿。”
莫雨桐见他面上竟是有以死相搏的狠厉,不禁默叹一声,问道:“师兄你呢?”
“我?”凌易一声冷笑,提起了手中长剑,健身宽约两指,剑锋上染满了凌青裂体时的鲜血,“我当然是要继续巡视下去,我与师兄领的便是这个命令,至死方休!”
说罢,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满是要与那些妖兽决一死战的决绝。
莫雨桐无奈地蹙了眉头。他望着因愤怒而双目充血的凌青,叹了口气:“他真的希望你就这么死掉吗?”
方才凌青裂体而亡前的一幕,怕是连耀和眼前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凌易都未发觉。
凌青虽然身体被猴妖控制住,可方才在凌易逼近其身之时,凌青显然夺得了身体一瞬间的控制权,对着面如死灰,决心死在自己掌下的凌易挥开了手。
虽然弧度不大,但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莫雨桐的眼中。
凌青想要凌易活下来,拼尽了最后一丝的生命。
莫雨桐心里其实也蛮纠结的。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总会看到这样的内容:殉情。
为爱情,为亲情,为友情,可死的人真的愿意你为他而死吗?
有时候选择生死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当你珍惜的人的愿望和你内心的选择在相悖的时候你又该如何处理?
莫雨桐扪心自问,他还不知道这个答案。如果有一天,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地抛弃生命的死掉了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选择为他报仇,还是带着对他的想念活下来。
……
想到这里,莫雨桐一个激灵,赶紧合上了大开的脑洞,刚才的气氛那么凝重,让他都想歪了。
这么复杂的哲学问题,还是等他先找到了那么一个人再说吧。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尼玛得先有个少年啊!
虽然多嘴说了那样的话,莫雨桐却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权力决定凌易的选择。
想生还是想死,全由着他的信念。
凌易闻言,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紧绷着身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摸上手腕上的凌青的遗物。
“我……”
“噤声。”一直沉默的连耀忽然出声道。
心里一紧,莫雨桐忽然转头望了一眼天边渐渐西沉的落日,抿紧了唇,心中涌起不祥之感,连太阳穴都隐隐地生疼。
方才他便察觉到哪里不对,自从进了不辍殿,他几乎日日与这处后山相处在一起,这附近又是他常来的地方,周遭几棵树,哪里背阴处有可以吃的蘑菇,甚至连狡兔的每一处洞穴都探得个一清二楚。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异样的地方,但一时之间又捉摸不透,忽听连耀沉声说道:“你方才说得对。”
莫雨桐:“?”
“万籁俱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莫雨桐怔然而醒,终是将那层朦胧的模糊之处弄了个明了,“是了!此刻分明是初春,周遭却草叶衰败,毫无生机,连虫鸣声也隐匿不见!”
凌易忽的睁大了眼睛,胆怯地退后一步,握着飞剑的手正瑟瑟发抖,“这、这……”
不知何时,周遭围满了人,那一个个的摇晃着身子,步履蹒跚,似是没有脊梁骨,软趴趴地向着三人围拢了过来。
打头的那名弟子低声咆哮了一嗓子,莫雨桐移目过去立刻认了出来,分明就是那日黑狼妖兽来袭之前,躲在不辍殿正堂里,神采飞扬,絮絮念叨着夏溪风八卦的那个少年。
他大惊失色地将这些人一一扫视过去,惊骇地道:“他们都是外门弟子。”
再仔细一数,统共十七个人,然而却没有夏溪风的身影。
外门弟子当中,他与夏溪风最是熟稔,眼下见此情形一半放心一半忧心。放心的是夏溪风逃过了此劫,却也担忧,夏溪风遭遇了别的不幸。
来不及多想,那十余名外门弟子便围了上来,目下两弯乌青阴影,与方才段少辰的形象极为相似。
凌易见状,冷汗涔涔坠下,怕是这些外门弟子体内都藏着一个妖兽,一个像那只妖猴一般的妖兽。
难道……
念头一起,凌易如坠冰窟,道:“莫非先前被梵清与梵廉师兄杀死的妖兽们皆是幌子,而真正的妖兽正藏在这些弟子的身体里?!借用人类肉体的气息来遮掩住自身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