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川笑了笑,两个字就掐灭了张晗的热情。
“不是。”
“那是什么?”
张越川摇头道:“暂时说不得。”
他示意闻远清快些动作,后者依言,立刻拿出衣服里带来的工具摆了个阵,再划破袁潇的手指头分别沾染在五枚铜钱上。这个做法叫血卜,准确性最高的一种占卜方法。
只见闻远清面目虔诚地念了段听不懂的话,便将五枚铜钱放入龟壳,略一摇晃,再倒出来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每一枚铜钱滚到地上时,都竖立着不倒。
“无法占卜?”闻远清伸手想要推倒其中一枚铜钱,却感到受一种极其强硬的力量把铜钱立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张越川却不禁笑了出来,“很好,生死不能卜。那接下来究竟是生还是死,就看袁潇你自己怎么掌握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袁潇还是有些发懵。明明老鬼告诉自己只能活八个月,难道是谢寒亭说错呢?可这样能带给老鬼什么好处?
他转念又想到了张晗。占卜之后,张晗把佛眼一事告诉了他。对于这事儿,袁潇却没显出多悲伤。他这些日子,脑子里总想起一句话,叫“生死有命”。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自己的因素外,还有很多巧合的成分。这或许就是天命。
比如蹲在路边的时候见着了别墅招租的小广告,要不是那个小广告,他也不会遇上谢寒亭。
此时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袁潇真的很想回家,可孩子都不在手里,他回家的时候怎么交代。他卧病在床不过是因为阴气入体,张越川用着药给他调理了几日,便痊愈回家。只是与张晗之间有了间隙,相处不如以前来的自然。
俩人现在把馆子交了出去,做起了甩手掌柜,也就造成了整日的无所事事。前些日子,因着谢寒亭的事两人忙里忙外的,现在老鬼人都见不着踪影,两人自然没了什么事儿做。
这日,张越川又出了门。袁潇和张晗分坐在沙发两边,看着综艺节目。袁潇正发呆的时候,张晗开口了。
“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吗?”
袁潇听到这话,眼睫轻垂,“对不起。”他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赶忙又说了一句:“我会尽量不去想的。”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我才会伤心。”张晗温和地笑着,说:“你想啊,我在你身边这么久,说了喜欢你之后,你都没有什么触动,那只能证明我对于你来说,不算是什么人物。”
“你很重要,”袁潇直视着张晗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最重要的兄弟。”
这话弄得张晗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里含着几分苦涩几分认命,“成,只要你愿意,就算是做兄弟我也甘之如饴。”
听到这话,袁潇还真的十分感动。只是张晗这样的人,如此深情款款地跟你来了这么一句,确实让袁潇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回嘴道:“你真肉麻!”
“没你以前对何夕的时候肉麻。”张晗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在那里学着袁潇的样子说:“小夕,你晚上要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只要你想的,我都会给你办到!小夕,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哦!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努力给你买!”
“得。”袁潇心中的尴尬消了一些,平时的秉性便回来了几分,打趣道:“你学我真是厉害啊!不愧是我兄弟!”
张晗但笑不语,只是眼中的得瑟意味相当浓重。两人笑闹得正欢,忽地横插进来一个人声,“袁潇,你为什么不去看袁睿?”
这声音顿时让袁潇皱眉不已,张晗咬牙切齿。回头一看,果真是谢寒亭翘着脚坐在餐椅上,一脸倨傲地看着两人。
见到谢寒亭的瞬间,袁潇伸出了手紧抓着张晗,他生怕张晗会冲动行事。
“我都不知道袁睿在哪儿,我怎么去看他?”
谢寒亭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像是连着线,袁潇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当初让袁潇大感惊奇的联络方式,现在只能让他胃疼。他平静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看袁睿的。”说完这句话,他便噤了声,只是眼中赶人的神色颇重。谢寒亭也无话,视线跟袁潇相撞,谁也不让谁地对视。一面是微含怒意却极力压制的眼神,一面是无波无澜却深邃无比的眼神。张晗也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了袁潇的手,给他打气。
谢寒亭的视线率先移开,停留在了张晗紧抓着袁潇的手上。
“放开。”他只说了两个字,在袁潇恍然大悟,正要松开张晗的手时,张晗如同落叶被卷起,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喷出。袁潇吓得瞪眼。在以往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明明他只是谢寒亭复生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为何老鬼现在还要为这颗棋子被别人碰触的事情而大动肝火?
袁潇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是不是谢寒亭的占有欲在作祟?是不是意味着,谢寒亭对他仍有一丝丝的感情?
袁潇当然不指望谢寒亭用着一丝感情,把还魂珠吐出来,或是把阴契解除。可利用好了这感情,也是能成大事的。他不动声色地将内心的想法收起,将张晗小心地扶起来坐着,然后快速地松开手,转身看着谢寒亭。
“你还有事吗?”这话是袁潇说的。
谢寒亭没回答,只是瞬间消失。等了好一会儿,袁潇才敢上去把张晗扶着走出门,刚才那一下着实不轻。等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闻远清也恰巧从医院里出来。
“他怎么呢?”闻远清用下巴尖指着头埋得低低的张晗。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袁潇听到这声音,赶忙道:“快帮我把他扶进去,刚才他被谢寒亭出现把他……”
袁潇话都没说完,就见着闻远清眸中精光一闪,走过来把张晗打横抱着,冲进了急诊区。
此刻的张晗疼得发慌,被这动作弄得有些发晕,不禁伸手紧紧地抓着闻远清的手臂。
“疼……”他痛苦地低声呻吟,弄得闻远清埋头查看,便见着他双眉紧蹙,脸色苍白。这模样配上他那张脸,还颇有几分可怜。
等张越川来的时候,袁潇和闻远清已经在急诊室外等了一会儿。张越川的手里仍旧提着那个皮箱,到了袁潇跟前把皮箱往地上一放,然后埋头弄破袁潇的手指滴在纸鹤上。那沾血的纸鹤仿佛有了生命,扑腾几下便飞到空中,贴着角落缓缓往外飞去。没飞多远,就砰的一声形成了一团烈火。袁潇见着一个黑影儿从火中脱出,一瞬间便跑不见了。
“你身后带着东西。”说完张越川就脸色发黑地道:“那东西是个鬼母,他在这儿会吸引越来越多的鬼往这里聚集。到时候有邪鬼想要找替身,张晗这样的可是第一候选人。”
袁潇既是惊讶,又是恼怒,连连像张越川道歉。张越川摆了摆手,从怀中抽出三张黄色的符纸,手腕轻轻抖动了两下,符纸便烧了起来。奇怪的是那符纸一烧就没了,黑色的灰烬落在地上,无风自动,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条细线。
袁潇不明其意,恰巧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过来。袁潇本来想给他让路,却见着那人一走过黑线便消失不已。他瞬间懂了这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吧,谢寒亭为什么要攻击张晗。”张越川见结界生效,便严肃着脸冲袁潇发问。
袁潇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以前有这种情况的事也说了。张越川眉眼间的神色越来越奇怪,手上的指头随着袁潇的话动个不停。
“怪了,这煞鬼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呢?”
张越川转头看着袁潇,神色急切地问:“你跟谢寒亭做的时候,是什么个情形?”
袁潇懵了,眨眨眼,确定没有在张越川眼中看出点其他的情绪便尽量言简意赅地说了。奈何张越川要求的是详尽版。袁潇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把那些事儿说了个仔细,包括姿势什么的。
“你说你上了谢寒亭?”
“是。”
袁潇颇为意外地看着张越川大张着嘴,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怎么呢?”
张越川比着大拇指赞叹道:“你够强的啊!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个敢上煞鬼的人。”说完这话,张越川又换了个表情道:“不过,说不定是谢寒亭并不讨厌你。”
“为什么?”
“煞鬼,其实说白了点就是一个愤世嫉俗到杀人如麻的人,还没死就变成了鬼。这样的鬼说白了都有些自恋成癖,根本瞧不上其他人。别说是上了,恐怕别人摸了一下手指头,都得被剁成肉酱。但如今,你不仅把谢寒亭上了,他没杀你,还三番四次地为你吃醋……”张越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袁潇的肩膀:“你大难临头了!”
29、墓地
“医生出来了。”闻远清的声音响起,袁潇跟张越川这才发现急诊室的门已经打开,赶忙迎上去问张晗的状况。还好,虽然是内伤,但不算严重。
三人跟着医生把张晗送进病房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煞鬼这东西的占有欲很强。”张越川一屁股坐在张晗的床上,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这种鬼极度自私,可一旦对某个东西上了心,那简直是灾难!你现在之所以能活八个月,肯定是谢寒亭故意让还魂珠多吸的。还魂珠虽好,但有一点不好的便是它本来是地藏王菩萨赐给自家坐骑的宝物,身上带着佛性。因此,谢寒亭虽然不死不灭,却不能杀生。他不能杀了你,却能让你不久于人世,我想他这么做的原因,是要你死后只能跟着他。”
“为什么?”袁潇不太明白其中的关节,赶忙问道:“我死后难道还要跟他在一块儿?”
“你死后,你们之间的阴契倒是断了。可你的生辰跟谢寒亭一样。你这种生辰的人死后是可以与人签订阴契的。到时候他是人,你是鬼,正好符合条件。”
袁潇皱眉,问:“难道我死了之后还得与他签订阴契?”
“他可以逼你一次,就可以逼迫你第二次。”张越川抚摸着下巴,不无担忧地说:“他可以用很多方式威胁你,比如你的孩子,再比如我的儿子。”
袁潇沉默不语,这样的威胁确实让他不得不答应。可生前纠缠不清,死后还要绑在一起,袁潇对谢寒亭的讨厌程度简直是快顶天了!
他希望极其微小地说:“他不是不能杀生吗?”
“他不能杀,可没说他不能让别人为他杀。”张越川叹了口气,“要不然我早就出手跟他干一架了!他现在身边有一队鬼军,还有个老不死的戚坚,实在是不好对付!”
“戚坚是谁?”
张越川斜睨袁潇一眼,笑嘻嘻地道:“在你之前跟谢寒亭结阴契的人,戚氏老一辈里年龄最小的兄弟,也算是个奇才,就是因为谢寒亭成了个半疯不癫的东西。”
袁潇听了这情况,当真是绝望至极。房中一时沉静,直到闻远清开口问:“煞鬼不能杀人,那他杀了人会变成什么样?”
张越川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古往今来,用还魂珠复生成功的就只有谢寒亭一人。”
听到这话,袁潇忽地想起一事,他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才不疾不徐地道:“当时谢寒亭复生之后,我听到他对戚坚说什么‘看在你帮我找回还魂珠的份上’,这是不是表明谢寒亭在以前就得到过还魂珠?”
张越川极其严肃地点头,道:“很有可能。”
他的这一声赞同似乎为袁潇在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光明从口子里倾泻进来,让袁潇不再行走在黑暗中。
“那或许……谢寒亭已经复生过一次了!”
袁潇的眼神瞬间变得喜悦,而张越川也松开了眉头,“很有可能。”
倒是闻远清泼了他们一盆冷水,说:“可是戚坚今年已经80了。”
这话一出,两人的兴奋同时湮灭。袁潇不知道,但张越川清楚修道的人中虽然有逾百岁高龄却不显老的,但都是些世外高手。像戚坚这样的世家子弟,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修为、能力。
据说这次的还魂珠倒是引来了一个百岁以上的高人,可那高人暂时还没有现身,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这下,都没了头绪。袁潇本想出去走走,张越川却拉着闻远清跑出去继续调查。无奈,袁潇只得在张晗病床前守着。
时近晚上九点,张晗才悠悠醒转。他一转头,就见着袁潇垂着脑袋在病床边打瞌睡,嘴角不禁弯起。右手缓缓抬起,放在了袁潇的头上,顺势一按,袁潇就靠着床睡了。
张晗的嘴角更大,他不顾自己胸腹间的疼痛,艰难地坐起身,嘴唇靠近了袁潇的脸。只是一瞬间的碰触,却让张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他的眼里充满了对袁潇这个人的爱慕之情,缓缓躺了回去,手也不敢乱动,就放在袁潇的肩膀。那手心里的温暖渐渐温柔了袁潇的肩膀。
袁潇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三点。他腿都僵麻了,动一下都疼。他也就伸直了腿,慢慢地让那种痛楚消失。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袁潇背后响起,惹得后者惊慌回身查看,却因为腿上的麻木感未消失,动作不协调,搞得摔倒在了地上。谢寒亭的手适时伸出,将袁潇拉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谢寒亭的嘴凑到了袁潇耳边,说话间吐出的热气,让袁潇头皮发紧。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谢寒亭就是个疯子。他惹不起,也躲不起。
因此,他也没有挣扎从谢寒亭怀里坐起来。
“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谢寒亭说完,便打横抱着袁潇出了病房,来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此时夜色深重,医院里更是人声稀少。这偌大的地下停车场里就只有谢寒亭一个人走路的声音,引起的回声让袁潇心尖都揪紧。
“你要我带我去哪儿?”袁潇低声发问,谢寒亭却不回答。
等老鬼将人抱上了车,再发动之后,袁潇身体的麻木感才渐渐消失。他动了动胳膊还有腿,小心地打量着车。
“别人给你烧的?”
“买的。”说话间,谢寒亭已经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袁潇隔着玻璃,看到不少的鬼魂在远处看着他们,却因为谢寒亭的缘故,不敢靠近。
“他们都很怕你。”袁潇指着那些鬼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怕你?”
“我不知道。”谢寒亭头头也不回地问他:“那你为什么怕我?”
袁潇笑了笑,真心实意地答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恨你,恨不得搞死你。”
谢寒亭当下不再言语。袁潇也不敢穷追猛打,只得闭上眼睛养神。
等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停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A城最大的墓区,顺着中间的小路,谢寒亭七拐八绕地到了一座墓前,说:“这是谢氏满门的墓地。”
袁潇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这里就一个坟墓。”
“谢氏的人被我杀掉后,全都烧成了灰。这坟墓里面装的也不过是他们的骨灰。”
饶是知道煞鬼是弑父杀母的东西,此刻也被他这话弄得心惊胆寒。
“那你带我到这儿来是什么个意思?”
“见家长。”说完,谢寒亭就把袁潇整个儿抓了过来,摁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袁潇惊恐地瞪着谢寒亭,只听后者轻飘飘地来了句:“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