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凯选的是一条稍微偏一点的路线,虽然绕了一点,但是错过了最拥堵的那几条路,还是比坐公交车快了点。到了小区幼儿园,季惺先下车前接孩子,丁凯匆匆开到一个车位停下,急急往幼儿园门口走去,他仍旧担心季惺是骗他的。
不过,看到季惺抱着一个小季惺站在路口等他的时候,丁凯的一点希望终于破碎了。
那孩子实在太像季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清秀可爱,模样乖巧精灵,尤其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就是再版季惺,说他俩没有血缘关系是绝对不可能。原来真是季惺的孩子……
小孩子肉嘟嘟的,小胳膊就像莲藕一样,抱着季惺的脖子,和他爸爸可亲了。季惺的脸上也没有了一丝的不耐烦,微微笑着,轻言细语地和孩子说着悄悄话,左颊上有一颗小小的酒窝。
丁凯站在对面看着两父子,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但看着那一大一小和谐漂亮的场景,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喜欢,好像那是他的老婆和孩子一样。站了一会儿,他甩开这种荒唐的念头走了上前。
季惺方才在办公室的火气之类的负面情绪全部消失了,还笑着和丁凯点头,“谢谢你送我。还好不算太晚。”又对孩子说:“叫……丁叔叔。”
孩子脆生生娇糯糯地喊:“丁叔叔——”儿童特有的尾音拖长上扬,非常动听。
丁凯忍不住笑了,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真乖。”
季惺忽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在某些夜半无人的时刻,他也想象过无数次这样一个场景:假若能再见到丁凯,昊昊和丁凯见面,他要怎么说,怎么介绍。
可这种场景毫无预警地就发生了。夜半那些自导自演时所准备好的说辞,却全部忘记了。
他只是心里没由来地翻腾起一股股浪潮,打翻了他许久以来一直禁闭的一些调味的瓶子:有心酸、有后悔、有怀念、有悲哀、有喜悦、有欣慰……鼻子有点发酸。
五年,季惺敏感的神经已经变得慢热,甚至经过一整天的工作,到现在这一刻他才开始爆发。
五年,他错过了丁凯的成长和强大。本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马不停蹄的错过下去。
“你怎么了?”丁凯觉出季昊的恍惚。
季惺清醒过来,抱着孩子转身要走,“没什么,我们要回家了。”
丁凯拉了他一下,“哎你们住哪里?我开车送你们。”
“就在前面……”季惺停下脚步,半转身,“你……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下。”
丁凯看着他,半晌有点咬牙切齿道:“去!……正好见见……嫂子!”
季惺一愣,想说什么,又有点想笑,忍住了,没出声就继续往前走。
丁凯纵是有千言万语也问不出口,苦涩难言。跟在后面,脑中想的竟是要不要逼季惺离婚……又被道德观念所束缚,痛苦万分。脸上的表情一时狰狞,一时窘困,一时苦楚。
季昊偶一回头,瞧见了,小小声对季惺说:“爸爸,丁叔叔好像在做鬼脸。”
第七章:吃晚饭
走到楼下,几个熟悉的邻居和季惺打招呼,“回来啦!”
“嗯。”季惺点点头。
季昊小嘴甜,又有礼貌,“婆婆”、“阿姨”、“爷爷”的喊。
邻居们都打量着跟在两人身后的丁凯,议论着这个帅小伙。
家里很安静,季母还没有回来。季惺把电视打开,正好在播动画片,季昊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紧紧盯着看起来。
丁凯没什么事,四处打量着,又不好太放肆,嘴上说着:“房子什么时候买的?还不错。”三室两厅,小区环境也好,装修稍微差点,面积小了点,但是房间本身挺亮堂,布局工整。
季惺答:“五年前。”
丁凯“嘿”的笑了,“什么都是五年前。”
季惺没说话,走到厨房开始忙,“……留下来吃饭吧。”
“……好。”
丁凯看了一圈,坐下来陪着季昊一起看。又想到了什么,走到厨房,“你有季恪的电话吗。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电话。后来邮箱又不怎么用了。”
季惺报出了一串数字。
丁凯掏出手机记下,“嗯,晚点我给他打个电话。”
排骨是季惺早上出门前就炖上的,现在已经温凉了,热一热就可以吃。所幸早上买的菜也不少,季惺洗洗切切炒炒炝炝,背影看着十分贤惠。
丁凯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他,不经意想起少年时代,季惺也是这样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的样子。他不想离开,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起话来,“季恪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他运气不错,在通讯公司上班。”
“他住哪儿?”
“和女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
“嚯!这小子!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大学同学。”季惺边炒菜边加盐。
“啊?”丁凯回忆了一下,“他当年不是考的外地的大学吗?女朋友是外地的?”
季惺点点头,“嗯。挺要强的一个姑娘。”本来住在家里也是可以的,但是可能怕小孩吵到他们了,两个人就商量着出去住了。
“季恪倒挺厉害,”丁凯抱着手臂笑笑,又问:“你呢?”
季惺:“我什么?”
丁凯问:“你老婆是哪里人?”
季惺:“……”
正要说什么,大门响了,田赛芬老太太回来了。看见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丁凯已经迎了上去,“田阿姨,是我,我是丁凯!”
田赛芬“哦”了一声,有点笑意,“是小凯啊。”
季惺忙从厨房里伸了一个头出来,“妈,丁凯是,嗯,我们公司的新同事,今天他刚来,他还帮了我一个忙,我就叫他来家吃饭了。”
“哦,”老太太点点头,“小凯不是出国去了?回来了?”
“嗯,前年回来的,想着还是g市好,就回来找工作了。没想到碰到了惺哥。”丁凯原来和季家一家人都很熟,所以和老太太说话也没压力,当然,他当年把人老太太的儿子摁在身下狠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今天太突然了,来得太急,什么礼物也没带,还来蹭饭,真不好意思。”
田老太太摆摆手,“你来玩儿就行了。”进房间去把包放下。
丁凯不好再站在厨房门口,于是便去陪着客厅里的小昊昊,动画片演完了,昊昊也没什么事,和这个帅气的叔叔聊起天来。
田赛芬走进厨房,瞟了眼客厅里的丁凯,低声问季惺:“他怎么来了?”
季惺感觉到母亲对丁凯的敌意,吓了一跳。不会吧,他和丁凯的事五年前很隐秘的,老太太不至于猜到吧……“就、就是在公司遇见了啊。下班的时候他还开车送我去接昊昊,我就请他来家吃饭。妈,你怎么这么问?”
田赛芬皱皱眉,随手捞着一个番茄洗了洗,“开车?……你老实告诉我,昊昊是不是他的?”
“妈!!!”
季惺要吓尿了,心脏扑通跳。事情什么时候变成这个节奏!他喊了一声,忙下意识地低声矢口否认,“不、不是的,不是的!……怎、怎么可能。”
他当年被父母逼问到差点自杀的那一刻,也没有供出丁凯来,只说自己是去酒吧玩不小心喝醉酒了,然后和陌生人发生了关系。所幸季昊的长相十分像他,完全看不出另一个父亲的影子。
田赛芬还是很怀疑地看着他。
季惺低下头,“妈,你别乱说,丁凯是季恪的同学啊……他还比我小两岁……”
田赛芬不说话了,把番茄丢水里,擦干净手要走出去。听见丁凯在笑眯眯地问季昊,“昊昊,你妈妈怎么不在家啊?”
季昊被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满不在乎地说:“我没有妈妈啊。”
丁凯似乎有点惊讶,但没再问孩子,而是又和他聊起幼儿园来。
老太太会那么问季惺只是第六感作祟而已。而且以前丁凯和季惺比和季恪关系还要好,又是同一个大学的。他们也曾怀疑过,但季惺打死都不承认。不过,季昊的身世一直是这个家庭的禁忌话题,她也不想再多说。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吃起饭来。季惺照例是先给昊昊盛好饭,舀好菜,然后让他自己拿着小碗小勺子吃,碗里的菜不够了,他再给夹。
丁凯尝了一筷子炝炒空心菜,又吃了几口竹笋炒肉,还有可口的酸辣土豆丝,嚼着大米饭咽下去,喉头有点颤动。这是季惺做菜的味道,一直都是这种家常的温馨的味道。这种吃不腻的味道,贯穿于他的少年时期……
“丁凯,尝尝这个排骨汤,和莴笋炖的。”季惺给他盛了一碗汤。
“嗯,谢谢惺哥。”
季惺奇怪的白了他一眼。那么客气做什么?
季惺又给老太太也舀了汤,给小昊昊添了一些菜。
“小凯,你在季惺公司做什么?”老太太问了一句。
丁凯瞥瞥季惺,“和惺哥一样,也是设计。还要请惺哥多多照顾。”
季惺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老太太“嗯”了声,“你惺哥这人脾气不好,也不知道和同事相处怎样。”
“不会啊,惺哥人很好的,”丁凯笑笑,“他业务水平也是最高的。”
季惺忍不住瞪他。你是设计总监,你这么说不是寒碜我?
老太太不怎么看重自己儿子,“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老加班,这还业务水平高?”季惺没少在家抱怨事情多。
“妈,我们这行就是很忙。”
丁凯也点头。
老太太不了解,随口应一下,又问丁凯住哪里、丁凯爸爸好不好等。丁凯一一作答。
吃完饭没多久,丁凯就告辞了。
季惺让儿子看小人书,出来送丁凯。
天已经黑了。季惺不言不语地把人送到楼下,说了声“拜拜”就要上楼。却又被丁凯拉扯住了,往楼道里一躲,铺天盖地的热吻覆上来。
季惺想推他,推不动,怕动作太大引来邻居,僵硬着唇,一动不动。
丁凯吻了一会儿,抱怨道:“你怎么不给个反应,难道是我吻技变差了?”
季惺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刚才他妈问他那话的余震还让他肝颤呢。他抹抹嘴,再用力推开,“你够了,快回去吧。”
丁凯放手,但是很坚定地说:“我不会放弃的。我要把你追回来。”
季惺无语。
两人站着对视愣神一会儿,季惺抬步上楼了。
第八章:见旧友
丁凯离开季惺家楼下,马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
“季恪吗?我是丁凯啊!”他拨的是刚才要到的季惺弟弟季恪的电话。
季恪的声音马上就激动起来,“丁凯!你小子!哇靠,多少年没联系了!你还记得哥们儿啊?”
丁凯也很高兴,季恪是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他所爱之人的弟弟,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怎么不记得?这不刚得到你电话就给你打了。”
“哎?谁给你的我电话?”季恪好奇,“对了,你这怎么是g市的号码?你回来了?!”
“对啊,”丁凯边打电话边走,走到了自己的车旁,拉开,坐进去,“回来这边工作呗。”
季恪:“嗯?我还以为你怎么也会留在美国呢,再不济也是去北上广什么的,居然回这个小城市?”
丁凯:“舍不得你们呗。”
季恪哈哈笑,“你少来了,谁知道你舍不得谁。”
丁凯正色道:“季恪,今天有空没,出来见个面聊聊天?”
季恪满口答应:“好啊!”
丁凯问:“在哪儿见?”
季恪沉吟,“……步行街那边有个酒吧挺有味道的,叫迷吧,咱们去哪儿?”
丁凯:“好。”
半个小时后,两人见面。季恪上来就兴奋地给了丁凯一拳,“哇靠,你小子吃什么了,怎么窜那么高?”
季惺一米七六,季恪比季惺高,一米八稍微欠点儿,但是丁凯比他还要高,少说一米八三到八五之间,人也成熟不少。
看到老同学变这么酷,季恪有点羡慕,“当年你走的时候也就和我差不多吧?奶奶个熊的,嫉妒死俺了!”
“嘿嘿,基因问题,不要嫉妒了,没有用滴。”丁凯和季恪相处很轻松,嘴上也开始欠揍。
季恪的性格和季惺是两个反面。季惺为人细腻、心思敏感,季恪则从小就是个多动症,活泼开朗、大大咧咧,比他哥要阳光许多。两兄弟长得虽像,但季惺看着就是要比他弟瘦弱温柔文艺。
两人在迷吧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叫了啤酒和小吃。
迷吧的装饰综合了汉族民居和古拜占庭的风格,每个饰品却很有点佛陀的味道,所用的装修木材都很好,而沙发也是真皮,总的说来环境相当不错。丁凯第一次来,感觉到倒不输很多大城市的酒吧。
此时酒吧里的人也不是很多,有个歌手正在楼下的舞台上随着现场伴奏开场,声音嘶哑迷蒙: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
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
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我该如何存在——
……
舞台上的灯光是浅紫、暗蓝、莹绿、晕黄缓缓的交替着,除了舞台以外的地方,却隔个几米才有个射灯,每个桌上有个暗色的盒子灯,到处都是晕暗的氛围,人们听着歌,聊着天,喝着酒。
丁凯和季恪对瓶吹了一支啤酒,把空酒瓶放在一旁。
季恪用牙签吃了一块卤豆腐,问丁凯:“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丁凯笑笑,“你哥给的。嘿嘿,我刚从你家吃了饭过来的。”
季恪很惊讶,“你……你是说我妈这边?”
“你妈这边?”丁凯斟酌了一下词句,“呃,说来也是,我刚才没敢问,你爸呢?”
季恪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爸妈分居几年了,我爸还在原来的郊区那块儿住。”
“哦……”丁凯很久以前也依稀听季惺提过父母在闹,但他没再继续追问,别人父母的事情不好乱议论。他转换话题,“我听惺哥说,你有了女朋友?怎么不带来见见啊?”
季恪摆摆手,“别提了,今天正跟我吵架呢,说我老不记得纪念日。我去,纪念日个毛,什么告白纪念日、牵手纪念日、初吻纪念日……尼玛哪有那么多纪念日!还每个月14号都是情人节,要我送礼物!说是韩国人都这样!切!学棒子干毛啊!懒得理她——!”
丁凯看着他,无语。
季恪忽然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说:“你看到我们家小昊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