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升眨了眨眼,微微侧了头看着夏阳,也压低了声音:“你是说,让我跟他联系?”他能找到苏荷便是万幸,没有想更多的事。
夏阳点了点头,大概是怕别人听到,便再凑过去一点,“我看报纸了,今年国内电影代表团准备带演员出国访问,去的就是美国。我们也可以试试,没准你外公在国外也能看到呢?国外的治疗条件肯定要好些,如果可以……”没等说完,便被蒋东升一把抱到腿上,吓得差点低叫出声。“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蒋东升不但不放,反倒是抱的更紧了些,自己也略微低了头,理所当然道:“我听不清楚啊,你趴在我耳边说。”
那时候的电影院条件简陋,坐的都是些木椅子,靠背也矮,略微动动便有响声。蒋东升这么胡来,后面已经有人在抗议了,夏阳不好再乱动,只能揪着他的衣领跟他咬耳朵,“如果找到你外公,到时候可以找心理医生来给你妈妈看一下,这种情况下的自我封闭,可以治疗好的……”
蒋东升不抓重点,抓着夏阳的一只手,在那捣乱道:“什么你妈你妈,你前几天不是喊‘妈’喊的比我还勤快?”
夏阳沉默了一会,不搭理他的戏弄,又道:“所以我觉得下一步可以试试看,当然现在拍电影难度有点大,不过可以先弄些海报,我可以比着之前咱们拿到的照片来做衣服。如果发型和服装一样,只拍演员侧身照,或者是一个背影,就会很像。”
夏阳的想法是让苏荷妈妈赶快好起来,至少再多找到一个亲人。他记得蒋东升的外公苏教授当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但是因为当年的问题太过敏感,苏教授属于“叛逃”,一直等了好久才勉强回国一次。他身体不好,也只看了蒋东升一次,再回到美国便去世了。
夏阳心思转了几圈,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的蒋东升眼睛眯起来。蒋东升想的跟夏阳不同,他对苏荷执着,但是对其他亲人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不过夏阳刚才说的海报和照片,却让他想起了那份要回京送给蒋夫人的“大礼”。
蒋东升按着夏阳的头,让他趴伏在自己胸口,道:“你说的这个不错,夏阳,等回去你帮着准备一下,我们先拍些海报。”
趴在胸口的小孩应了一声,瞧着前面荧幕的眼睛更加认真了,完全是带了一种学术研究的心态,荧幕上的光线明暗交替,映得他瞳仁里晶亮,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
蒋东升动作迅速,回到京城果然先去话剧团找了三个身形跟苏荷相仿的女演员来,夏阳做衣服本就快,把手头上准备的两套淡黄色的连衣裙让她们试穿——因为这是苏荷当年怀孕的时候穿的,夏阳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棉花包,给她们垫在肚子上。
几个女演员只被团长通知要去试镜,以为是要拍电影,倒也认真。其中一个年级略小的,穿上这套衣服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害羞,不过正是那样害羞的低头抿嘴笑着的模样,在灯光下倒是显得跟苏荷当年有几分相似。
夏阳看了她,道:“麻烦你站起来一下,把头发向右边拢,对,就是这样。”
那个女孩长得不错,唇角扬起的弧度跟苏荷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眉眼略长,没有苏荷那份端庄秀美,侧着梳了头发,低垂下眼睛的时候是最像苏荷的。
蒋东升也发觉了,只是苏荷在他心里格外重要,被这样一个动不动捂嘴笑的女孩模仿,这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夏阳围着那女孩左右看了一圈,向蒋东升问道:“要不就她了吧?”
蒋东升也看了一眼那女孩的侧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情忽然好了,笑道:“好,就她了,我下午就找人来拍海报。”
第一份海报,自然要送给最担心苏荷身在何处的人。
蒋夫人这几天一直心里发慌,武城娘家的电报她早就收到了,但是却无能无力。蒋宏现在职位不高,而且也不太爱听她说话了,她手头上能用到的张参谋也没了消息,更要命的是苏荷也没了信儿。她得知蒋东升也去了武城,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他发现,如果蒋东升接了苏荷回来大闹一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苏荷已经是个疯子,带回蒋宏未必会保她,只是依蒋老那样刚正的脾气定然会勃然大怒,狠狠惩治她。
蒋夫人惴惴不安,可坐等右等也没有听到蒋东升回来的消息,模糊打听到的,却是张参谋逃出武城。张参谋逃了?那苏荷呢?他杀了苏荷吗,亦或者是带着苏荷一起逃了去云南?蒋夫人带着一丝恶毒在内心盼望着苏荷已经死了,最好谁也找不回。
就这样等了一个月,依旧是不见蒋东升的任何动作。蒋夫人食不下咽,就连睡觉也觉得自己脑袋上像是悬了一把刀,时时刻刻要落下来丧命。她消瘦了许多,可这种事情,又无法向别人倾诉,只得闷在心里,越发憔悴了。
蒋夫人也试图偷偷去向武城打听情况,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因为她没有伸手去营救,武城娘家恨极了她,尤其是家里死了人和被关在大牢里的,更是一股脑儿的全怨怪在了她身上。
蒋夫人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最大的依仗蒋宏也日渐疏远,觉得她这段时间精神恍惚,更是因为做错了一点小事训斥了她一顿。她应付身边人便付出了绝大部分心力,可就这样,日子还是过的越发艰难。
蒋宏一连几日不曾回家,蒋夫人心里着急,可她在蒋家没有能说上话的人,蒋家的几个女儿早已不同她来往,现在蒋月也对她淡淡的,想找人去问蒋宏在哪里都不知道问谁。她也只有每天勉强跟往常一样去上班,可今天下班回到家,却让她失声尖叫——
“这是谁贴的?!是谁!!”她眼睛圆睁着,眼角都仿佛要裂开一般,表情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扭曲成一片。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从客厅开始,一直贴到二楼走廊上面无数大大小小的海报,正面、侧面,还有背影,那个年轻温柔的女人微微低着头轻抚自己的腹部,笑的甜蜜的模样,简直就是蒋夫人一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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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之驯养篇:
沪市众人:严少,今天我们说错话了,蒋少他没生气吧QAQ~
严宇(镜片反光微笑中):哦,不会,他和他的饲养主玩儿的正高兴呢。
不远处——
夏阳:拍电影吧?
蒋东升:好好好,不过夏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的好捉急。
夏阳(捧狼狗大脸啾一口):等你斗完小后妈,估计我就长大了!
第八十六章:大礼
“怎么,瞧着眼熟?”
木楼梯拐角那里传来一句含笑的声音,蒋夫人这才惊觉还有人在,转过头去看却是蒋东升。蒋东升在那边慢悠悠的擦拭着一个相框,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那个拐角处显眼的小桌上,里面放着的也是一张“苏荷”的照片。
蒋夫人脸色僵硬,她心中有鬼,如今满屋子的“苏荷”更是让她如坠冰窟浑,连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抖,强自镇定了道:“这是你贴的?谁允许你在家里贴这些的!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蒋东升调整了一下相框的位置,觉得在这里放一张“苏荷”的照片儿比蒋夫人那件婴儿衣服的照片让他心里舒坦多了。好一会,才转身走过来,冲蒋夫人笑了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最近可能会有个不错的电影要上映,你猜,是讲什么的?哦,对了,海报上就是女主角的定妆照。怎么样,是不是特漂亮?”
蒋夫人又惊又怒,但还是攥紧了手腕咬牙道:“你以为拿走的那些照片,就是你的母亲么,你有没有想过盒子里放着的并不是她的照片?”
蒋东升站在那,也不反驳,这个时候反倒有点想听听她还能讲什么鬼话出来哄骗他。他看着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瑟缩着已经开始发抖了,竟然还在满口胡言乱语的试图欺骗他,忽然觉得可笑!
蒋夫人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眼神颤动几下,只盼着他还没有找到苏荷还能蒙蔽一时,“你仔细想想清楚,我之前给你的那张照片,你应该知道,我能给你那张她被关起来的,也能给你其他的……你还想不想让苏荷过的好一点,还想不想再见到苏荷?!”蒋夫人威逼利诱,对付一个少年人足够了,但是她等待了半晌,得到的回应却让她愕然。
蒋东升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痞气,挑了个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就凭那么一张连人都看不清的照片,你让我怎么相信啊?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蒋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却是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出口。
“你有本事,就再给我弄一些清楚的照片来啊,你不是关了苏荷很多年么,你手里还有其他照片对不对?”蒋东升盯着她,眼里却无丝毫笑意,一字一顿道:“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之前对她做过什么,我今后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到你儿子身上。除非你把蒋易安也关起来,关在上了锁的房间里,用铁条封上门窗,让他一辈子见不到一个人一辈子也不出来……”
蒋夫人浑身一震,她听蒋易安的名字更是猛的抬起头来,怨毒地看着蒋东升道:“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你不要忘了,易安也是蒋家的子孙,自然有人护着他!”
蒋东升打断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哦,那我们打个赌,你猜蒋易安如果出事了,会不会有人知道?”
蒋夫人胸口起伏几下,她还想说什么反驳,可却在听到蒋东升下一句话之后,彻底吓破了胆子。
蒋东升冷冷道:“我真没想到,当年你会把我妈从医院带出来,把她关在武城那么多年,看着她疯,看着她一天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最后竟然还要杀她。”
蒋夫人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眼前的大男孩血淋淋的解开,她眼神里再也掩饰不住惊恐之色,“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关着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蒋东升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的简直要捏断它,狠狠道:“你以为,你做了这种事,能瞒多久?哈,说起来还真该谢谢你,要不是跟着张参谋,我也找不到我妈。”
蒋夫人这时才醒悟,嘶哑道:“是你,你把他抓起来了!”
蒋东升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也眯起来,他松开蒋夫人,强迫自己不上前冲动到掐死这个女人。他不回应蒋夫人的话,半真半假道:“张参谋到了武城就把你的计划通知我了,他还说了很多有趣的事,你猜,我要是把他送上军部法庭,他会不会为了自己一条命先把你供出来?”
蒋夫人恐惧的看着他,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害怕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匿苏荷,她知道这是一把双刃剑,却不曾想会有一天被人反威胁回来,如果张参谋被送上军部法庭,她即便是能开脱,即便蒋老为了蒋家的颜面再维护她一次,她也会彻底被蒋家、被蒋宏所厌恶。
蒋东升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心底终于痛快了几分,他掏出一叠照片扔在蒋夫人脸上,冷笑道:“你抢了属于我妈的一切,就应该想到,迟早有一天是要加倍还回来的,我们走着瞧。”
蒋夫人被劈头盖脸扔了照片,却也只能呆站在那里,看着散落一地的“苏荷”,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张,却在碰到的一瞬间浑身颤抖地尖叫出声。
保姆听到声音匆忙出来,她见蒋夫人受了大刺激一般坐在地上发疯,忙上前将她抱住,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蒋夫人眼睛睁得极大,脖颈上也绷直地冒出青筋,整个人看起来可怖极了,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再也无力说出一句话。直到保姆叫了好半天,她才失声大哭出来,可是哭了半晌也听不清她说的一个字。是的,她今天所受的屈辱和惊吓,无法对任何人言谈。
保姆等她平静些了,这才小心捡起地上的那些照片,问道:“那这些,这些照片要怎么办……”
蒋夫人手指颤抖一下,立刻瞪着那双赤红的眼睛道:“烧了,全都拿去烧了,一张也不许留下!”她声音失控,可是说完却又猛然想起这是小楼的客厅,抓住保姆的胳膊道,“其他人呢,司机、警卫员,他们,他们都在哪里?他们都听到了吗?你也听到了,你听到了多少?!”
保姆被她这样疯狂的样子吓住了,情急之下连家乡话都讲出来,“夫人,我见那孩子进来乱贴,就让警卫员都出去了,他们不在,没有人听到!”
保姆的一口武城乡音让蒋夫人略微安定下来,待听清楚小楼里并没有人之后,整个人也失了力气一般往下滑。她任由保姆将她扶到沙发上,哑声吩咐道:“你快把这里打扫干净,墙上贴的那些也全部揭下来烧掉,千万,千万不要让先生看到。”
她拿不准蒋东升话里有几分是真的,也拿不准张参谋被押送去军部法庭之后能说出多少,可只要苏荷的事不暴露出来,那么她就还有一线生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将外面的那些账本处理好,再就是抓住蒋宏的心。
蒋夫人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晴不定,她紧紧抓着沙发扶手,连手背上都绷起几条干枯的青筋。她低头看了一眼,却是吓得松了力道,她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海报”事件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越演越烈。
蒋夫人时不时的会收到一些“苏荷”最新的海报,巨大的海报上“苏荷”永远都是微笑的,她似乎在笑着看蒋夫人一日日挨着度日。
蒋夫人目光阴郁的盯着那副巨大的海报,让保姆来收拾掉,保姆似乎有些紧张,小声解释着,却被蒋夫人挥手打断了。这不关保姆的事,蒋东升也是蒋宏的儿子,也有自由进出小楼的权利,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蒋夫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外面的那些事情都掩藏处理起来,她像是一只被猫戏弄地狼狈不堪的秃毛耗子,每日想的都是蒋东升会如何报复她,越是等不到,却是提心吊胆。她一直等着张参谋被送到军部法庭的消息,但是却丝毫没有消息传来,她不敢太大动作——手头也没有供她动作的人了,只能一日日浑浑噩噩,担惊受怕的过下去。
蒋夫人一直不明白蒋东升到底想要将她怎样处置,直到有一天蒋宏回来,她才彻底明白。
蒋家小楼一般只在周末才能多几个人,蒋东升并不住在这里,蒋易安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才回来。蒋宏前一段时间说是工作忙,更是回来的比蒋易安还少,这次他突然回家,是来拿些换洗衣服的。
蒋夫人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起身把蒋宏迎进来,她上前几步接过蒋宏的公文包,提着和他一起上楼,道:“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早些准备饭菜,不过也巧了,今天路过菜市场看到有新鲜的鱼就买了两条,晚上做清蒸鱼好不好?”
蒋宏瞧着有些疲惫,他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他走上二楼的卧室,推门进去,松开领口问道:“这几天家里还好?易安和东升开学之后都要忙起来了,你多问问他们的情况,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也提前准备好……”他正说着,却听到背后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去看,却是蒋夫人失手把他的公文包掉落在地上。
蒋宏忍不住皱眉,“你些段时间怎么了?整天毛手毛脚的,什么事也做不好!”
蒋夫人脸色煞白,她极力想笑一下,但是在颤抖之下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了,“我,我们到楼下去好不好?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想跟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