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一件件事情列出来,刺得蒋夫人眼睛通红,她不敢去捡,也不敢看,只闭着眼睛瑟缩在那不住发抖。
蒋宏愤怒到了极点,他来回踱步转着,他训斥着,甚至是责骂着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是他这些话听到蒋夫人耳朵中,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直到蒋宏开口说出要送蒋易安和蒋东升两个儿子去外地读书,蒋夫人这才猛地抬起头来。
“孩子们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去别处读书,我现在不能再让你照顾他们了,你的工作可能会有所变动,但是我会尽量满足你的生活所需,毕竟你也在蒋家这么多年……”蒋宏也无力跟她吵下去了,抚了额头疲惫道:“我们离婚吧。”
“不要,不要离婚!”蒋夫人瞪大了眼睛,她喉中吞咽一下,可是声音依旧干涩无比,“我求求你,别让我和我儿子分开,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啊,老蒋,你还记得当年你答应过我的……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就易安一个儿子……你不能让他离开我身边……”
她说着,起身去揪扯蒋宏的衣袖,却被蒋宏嫌弃地推搡在沙发上。蒋宏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语气也重了起来:“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在你心里,你就只把易安当成你的孩子吗!”
蒋夫人被推地摔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起来,她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铁证如山,她也无法解释清楚,毕竟是她先出手害的蒋东升。
蒋宏被她哭的心里烦乱不堪,起身去了书房。他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妻子对他前妻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就是无法容忍,但是那句“只有这一个孩子”这句话,却让他想起过去他们失去的那个未出世的婴儿。那时候王秀琴失去的,不止是那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永远无法再做母亲的权利。
蒋宏对这个女人多是还是有些情分的,但是她做的那些事也是他无法容忍的,查出来越多,越是愤恨。这么多年,他竟然在身边养了一直喂不熟的狼?
蒋夫人在书房门口哭了一夜,她苦苦哀求,求蒋宏让自己留在这里,留下照顾儿子。到后来,连蒋易安都回来了,他们母子一起跪在门口哀求着蒋宏,蒋易安那一声声的“爸”喊的蒋宏心酸极了。
蒋宏在书房叹了口气,掐灭了最后一颗烟头,打开书房的门。外头跪着的母子两个一夜未睡,蒋夫人眼睛已经哭的核桃一般,毫无形象可言,蒋宏伸手拉她起来。
蒋夫人面上一喜,但是没等她高兴太久,就听见蒋宏又开口道:“你去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拿到书房来,从今天开始咱们分开睡。”
蒋夫人脸色略微一僵,但是立刻又顺从的点了头,起码蒋宏往后退了一步,不枉费她在书房门口守了一夜。
蒋宏又冷声道:“易安,今天不是学校里放假的时间,你这么冒冒失失跑回来,就不怕耽误了学习?赶紧给我回去!”
蒋易安第一次经历父母之间的争执,虽然不满意父亲这样的分居,但是比起来的时候他妈告诉他的“离婚”,这简直好了太多。他也没多问,老实的听了蒋宏的话回学校去了。
蒋宏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要保全这个残破不全的家。
蒋宏所谓的保全,不过是牺牲一方罢了。他把蒋夫人关了禁闭,虽然还在小楼里,但是已经被限制了自由,单独辟出来一间小屋黑漆漆的关了人在里面,每天只许保姆按时送饭和水过去,不许家里的人和她说话。蒋宏想教训她一下,让她反应自己的过错,不过他误打误撞把蒋夫人给关进了十几年前苏荷住过的那一间小房间。
蒋夫人还记得当年自己怎样挺着大肚子来跟苏荷说话,自然也记得苏荷脸色大变之后精神失常的样子,当初苏荷就是由她推进了这间阴冷黑暗的小房间里。她当时日日同苏荷说一些诋毁她和蒋宏感情的话。苏荷在国内无依无靠,又不停的受到迫害,潜意识里把蒋宏当成支柱,她亲手把苏荷的支柱给弄得崩塌了……十几年之后,没想到,竟然她也有一天被强制关到这个阴冷黑暗的小房间里来。
苏荷当年躲在这里不肯出来,她却是想出去,被人反锁了门关在里面。
白天的日子还好过,窗户里能透过些光,但是一到了晚上,小楼里安静下来,蒋夫人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想起苏荷,想起她的那些过去,也会想起被她害得几乎丧命的蒋东升……更多的,却是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当年是存了心思想用肚子里的孩子,换蒋东升一条命的,所以她才那么巧的和蒋东升同时站在楼梯上。只是她没想到,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也是知道记仇的,她平日欺辱那个孩子,可等到再次挑衅他,那个小孩竟然当真伸手来推她。每每想到当时年仅五岁的蒋东升那双愤恨的眼睛,她总是一阵心悸。
那个孩子,是真的恨她,是真的想把她推下楼去摔死。那双眼睛,疯了似的把她当成仇人,喊着让她把他妈妈还回来……
是了,她闻了他那么多药丸,他又怎么不会疯呢?
蒋夫人捂住小腹,忽然觉得一阵冰寒,她失去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在喊着疼痛?那孩子还未来到人世间睁眼看一看,便被她狠心的决定了命运,她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要颤抖。不止是心疼,还有恐惧……当年从楼梯上滚落下去,虽然也带了几分故意的成分,但是那一滩血、那一条命是造不了假的。她失去了和蒋宏的第二个孩子,但是带给了蒋易安无限的宠爱,如果没有那一摔,蒋易安又怎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长子?
她把一切都给了儿子,所以她做的是对的。蒋夫人咬着牙齿,一边蜷缩在黑暗中的床铺上,一边暗暗在心里念着,她迫切需要坚定自己的信念。
外面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喵喵的声音,细听了让人心里一阵恐惧。
蒋夫人不知道苏荷这十几年是怎样熬过来的,但是她此刻,却已经快要崩溃了。她做了太多的亏心事,她在这个被黑暗吞噬的小房间里,总觉得四周像是有一头野兽,会随时跑出来杀死她。外面的野猫叫声又响起了,蒋夫人浑身颤抖着打着哆嗦,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来人啊,救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回应她的是一阵静寂,整个小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的话。
保姆被蒋宏再三警告过,不允许靠近那个禁闭房间,而蒋夫人之前调来的那些警卫员也被蒋宏悉数送回,他只按照自己的级别留了一个警卫员,而那一个,也被他带着去单位了。
蒋夫人的嘶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她喊的生疲力尽,一边喊叫,一边用手指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凌晨的时候,才红着眼睛疲惫的倒下,手指上犹缠着许多被扯下来的发丝。保姆将饭菜从窗口递进去,她也一动不动的躺着,嘴中喃喃的说着什么。
第九十四章:处理结果
蒋宏再次来到医院探望蒋东升的时候,对这个受了重伤的孩子细致的询问了病情,又体贴的给他倒了一杯水。
蒋东升精神看着好了很多,只是脑袋上被包扎起了大半,连脸颊都遮挡了一部分,看不太清楚样子。他接过蒋宏的水,也不喝,就半依靠在床头看着他,等父亲说话。
蒋宏在病房里坐立不安,过了良久,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东升啊,你这件事情,我知道你是受了大委屈的,只是……只是处理起来很复杂,我希望你可以理解爸爸。”
蒋东升在纱布后面虚弱的应了一声,这让蒋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当初去看过现场,若是再偏一点点,儿子的命都会搭上,即便是现在也是伤的很重,有没有后遗症还是两说。蒋宏心里愧疚,但是又想要挽回这个家,坐在那对蒋东升说了自己已经把蒋夫人关了禁闭,显然是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了。
“我保证,以后你在的时候,不让她出来,可以吗?”蒋宏拍了拍儿子的手,叹了一句。“说到底她也是在这个家辛苦了十几年,而且易安也离不开她……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
蒋东升坐在那半晌没有说话,听见蒋宏最后叹了那么一句才抬起头来,慢声道:“爸,真的是她要害我?你查清楚了?”
蒋宏点了点头,显然并不想多提这件事,只反复说自己会好好处罚蒋夫人。
蒋东升看着他,道:“您说的处罚,就是把她关在小楼里吗?”
他这话问的平静,蒋宏反倒狼狈起来,这样的处罚比起差点丢掉一条性命的儿子来说,简直太轻了。蒋宏支支吾吾的又说了几句,他原本觉得儿子肯定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可没想到蒋东升竟然点头认了,并没有再追着他让他惩治蒋夫人。
蒋宏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他也越发和颜悦色起来,蒋东升却是有些神色恹恹的,像是体力不支,蒋宏记得医生叮嘱过不要频繁打扰病人休养,忙过去给儿子捏了捏被角便出去了。
蒋东升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了天花板一会,心里反复想着蒋宏来这里说的那些话。如果说之前他和父亲之间是有些矛盾的,那么现在,他和父亲蒋宏之间已经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鸿沟,他们之间的亲情也不再稳定,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弥补的方式只有一个,蒋宏今天来说的那些话,把唯一弥补的方式也给掐断了。
霍明他们几个的追查渐渐被人暗中拦住了,有人阻挠,再查下去就不再是暗地里的事儿了,如果折腾的大了很可能几家面上都不好看。拦霍明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蒋宏,霍明心思通透,眨眼间就明白蒋宏这是知道了蒋夫人做的一切事,但是如今拦下来的举动,也说明了他是要保蒋夫人、保蒋家的脸面的。
霍明跟蒋东升通了信,蒋东升对此没什么意外的,这是蒋宏一贯的风格,做事糊涂,偏又觉得自己保全了家族的脸面,一点都没做错,说白了,蒋宏也是怕这件事影响自己的仕途。蒋东升对他这样的心思是明白的,跟霍明他们几个打了招呼,让他们别再追查下去了,只是仍对蒋宏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些心寒。
夏阳一连几天都偷溜到医院来照顾他,很快就觉察出蒋东升有心事了。蒋东升并不瞒着他,把蒋宏对他说的那些话全都告诉了夏阳,末了儿笑了道:“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他心里向来就只有他自己。”
夏阳想安慰他,可是看着蒋东升头上缠绕着层层纱布的模样,忽然就开不了口了。外人并不知道蒋东升是装的,他这样头破血流,蒋宏依旧是没能给出一个交代,有这样一个父亲才是可悲。夏阳犹豫一下,道:“你父亲他……”
蒋东升淡淡的打断他,道:“他是蒋易安的父亲,不是我的。”这是他用“命”验证出的一个道理,明明至亲尚在,却偏偏凭空多了“众叛亲离”的感觉。
夏阳不再言语了,他伸手摸了下蒋东升额头上的纱布。如果蒋东升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受伤,跟上一世一样躺在医院里三个月才脱离危险,蒋宏也是要让他委曲求全的吧?霍明曾说过,蒋东升读大学之前并没有这么邪性,那么在他读大学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一件让他改变心性的大事。现在想来,恐怕与蒋宏有关。
蒋宏是蒋东升的父亲,蒋东升在心里是尊敬他的。可是这样一位在蒋东升心里有特殊地位的至亲之人,都无力维护蒋东升的利益,甚至连儿子的命都不在乎了……巨大反差之下,难怪蒋东升会变成当年那副邪气的样子。当年要不是蒋老一直教导照顾,照这家伙的的心性发展下去,早晚是个被镇压的主儿。
蒋东升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他现在还有苏荷,所以对于蒋宏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了。他握着夏阳的手,让他在病床边上坐下,道:“夏阳,我好些天没出去了,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你跟我说说吧?”
夏阳道:“我前几天刚去看了妈妈,云家专门请了保健医生来私下照顾她,病情倒是稳固了许多。她很好,你不用担心,就是你这段时间没去,她还问你来着。”
蒋东升嘴角扬起一点,道:“真的?她都问我什么了?”
夏阳想起苏荷,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道:“她问你是不是去读书了,还说你之前那个公式写错了,让你一定要改过来。”
“你跟她说,我早就改过来了,等我下回去写个对的给她看。”蒋东升拿手指勾了勾夏阳的,眼神温和了许多,“夏阳,辛苦你了。”
夏阳难得听见这家伙老老实实的道谢,还没等回一句,就听见蒋东升又哼唧了一声,带着点酸气道:“你老往那边去,是不是也想着去见顾白蕊?我可告诉你,我妈一直拿你当亲儿子看,你也喊‘妈’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别跟顾白蕊走的太近了……”
夏阳皱眉,道:“怎么又扯到顾白蕊身上了?我去找她也是因为工厂的事儿,锦蝶的那批衣服不是快出厂了吗?而且电影里的戏服也要提前准备好啊。”
“那前天晚上你怎么就睡在云虎那个小四合院不回来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得大晚上和顾白蕊关上门在一个屋里说啊?”
夏阳也恼了,瞪着他道:“你派人跟踪我?”
蒋东升虽然心虚,但还是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盯着夏阳道:“现在这么乱,我能放心吗!我找人跟着你怎么了,要不是让人跟着你,谁知道你大半夜还和顾白蕊在一个屋里不出来!”
“我……我跟白蕊姐那天晚上是在说化学题,她今年想去复课考试,问我那几个公式怎么写。”
蒋东升火气也上来了,一把抓住夏阳的手腕道:“那上回在武城的时候呢,你们俩睡一个屋了对吧?!”
夏阳瞅着蒋东升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气得脸上发红,道,“对,就是讲题,怎么了!我跟你说了也没用,你一个硫酸镍的合成公式都背不过,能听懂吗!”
蒋东升一把就把夏阳给扯到怀里来了,按住了不许他挣扎,瞪他一眼道:“这跟公式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今儿非得跟我说清楚不可,你们在武城的时候……”
霍明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俩人跟快要打起来似的在床上折腾呢,吓得霍少忙上前去拦着,道:“这是怎么了!哎哎,夏阳他还受伤呢,你留神点他脑袋上的绷带……蒋老二你干嘛呢,快松手!”
夏阳哪儿是蒋东升的对手,又遇到霍明这个拉偏架的,被蒋东升按在病床上狠狠收拾了一顿,等爬起来的时候眼角都泛红了。就这样蒋东升还不放手,硬是按着他在自己怀里不许他走,还拿着个手指头在夏阳脸上左戳一下右戳一下的,道:“错了没?啊,说你错了!”
夏阳气得差点张嘴咬他那根手指头!
霍明看了个热闹,在一边也觉得可乐,他觉得蒋老二跟夏阳相处的方式挺有意思,这么个亲昵的闹法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看着更像是……父子?霍少打量了一下蒋东升和夏阳的身高差距,越发觉得自己这么想是对的。
蒋东升坐在那抱着夏阳,强迫他坐在自己怀里,抬头看了霍明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有什么事没有?”
霍明也不嫌弃他这跟赶人似的语气,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道:“是有点事情,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先听哪个?”
蒋东升还在那戳夏阳的脸玩,笑道:“我今天够点儿背的了,你先说好的吧。”
霍明也乐了,道:“好消息就是蒋爷爷回国了,老爷子一回来就先把你那小后妈从小楼里抓出来发配到翼洲那边的一个小文工团任职去了,说是她水平好,让她去那边带动带动群众。东子,你爷爷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恐怕那女人是再也回不来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