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上——尘印千觞

作者:尘印千觞  录入:12-03

“慕儿,慕儿你醒啦!”秦冰在外听到说话声,欢喜万分地走了进来,抱过男孩,对岳斩霄千恩万谢。

殷长华随她入内,见岳斩霄鬓边微汗,不由心疼,低声道:“斩霄你也累了,先歇息一阵再回去吧。”

秦冰赧然道:“我也是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叫人给岳公子送些炖品来。”说着将孩子往殷长华怀里一放,走到房门口唤过个侍女,命她去张罗炖品。

岳斩霄听着他夫妇俩一人一句说个不停, 心头便似被人抓住了慢慢地拧,痛到极点,却又无处宣泄,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殷长华一家三口面前等着喝炖品。下了榻,道:“既然慕皇孙已无恙,斩霄告辞。”

“斩——”殷长华未来得及挽留,岳斩霄衣袂飘飘,已快步出了净慈园。

斩霄心中,到底还是在乎着他,才会连在他与秦冰面前多待片刻也无法忍耐……就像他,每每想到父皇和斩霄在一起的光景,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才好。

情到浓处情转薄,无情只是多情处。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斩霄才肯承认?

倾尽一生等候,可否换来那人再一次凝眸?……

他苦笑。

43

三天后,殷晸传下旨意,于殷氏宗亲中选了个郡主封为合贵公主,赐予新归附的鹤山王为妃。提任边劲成为南方三路水师总督帅,改由岳斩霄接掌天枢营帅印。又任命太子妃的兄长——卫应侯秦沙为送婚使,待宫中星官择定吉日后,由边劲成与岳斩霄陪护,启程护送合贵公主赴鹤山国完婚。

消息一出,边将军府上自然被前来道贺的朝中同僚踏破了门槛。来馆驿向岳斩霄宣读圣旨的闵公公待岳斩霄接了旨,也笑着说了几句恭维话,随即话锋一转,低声道:“岳将军沐此皇恩,今后可更得忠心耿耿,千万别让圣上失望啊!”

岳斩霄听懂了他话里警示,道:“多谢闵公公提点,斩霄自会留意。”

闵义点了点头,叫身后随行的小太监取出纸笔,向岳斩霄询问起父母名讳。“斩霄公子既然接掌了帅印,令尊堂也理当受朝廷封诰。”

岳斩霄心头一痛,这几年来他曾不止一次想过重登琼岛寻觅生死未卜的双亲,总苦于抽不出身,他黯然道:“斩霄已与双亲失散多年,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尚健在,而且当年我还是个不懂事的三岁孩童,都不知道双亲叫什么名字……”

模糊不清的印象里,只依稀记得娘亲曾唤父亲为“海哥”。他又努力想了想,忆起有一次无意中看到父亲在擦拭一把腰刀。刀柄上镌刻的字他当初不认识,现在回想起来,是“观海”两字,莫非那就是父亲的名字?

他怅然苦笑:“……家父他大概是叫观海,至于我娘亲——”

“观海?”闵义蓦地尖声惊叫,随即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收声,却怎么也藏不住满脸震愕,他定了定神,挥手吩咐那小太监退到数丈外的庭院角落里,才焦急地小声追问岳斩霄:“那你娘呢?她是不是叫嫣浓?”

“这?……”岳斩霄怔了怔,摇头道:“我确实不知娘亲的名讳。闵公公这么问,难道是认识我双亲吗?”

闵义老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一下,“老奴曾识得个故人也叫观海,不过他多年前就该病逝了。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也不在少数,老奴一时糊涂,让岳将军见笑了。天色不早,老奴也要回宫复命去,告辞。”

他干笑数声,带着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全伯一直站得远远的候命,这时跑过来为岳斩霄欢喜不已:“我就知道岳公子你不是等闲人,总有一天,公子你把七路水师都接掌了,看那些从前瞧不起你的人怎么说。”

岳斩霄还在奇怪闵义适才激烈过头的反应,听全伯说得激昂,忍不住淡淡一笑。殷晸对他已起戒心,怎会任由他继续坐大。眼下任命他统领天枢营,只是因为他尚可利用罢了。自己今后更要步步为营,绝不能得意忘形,给人抓住了把柄。

闵义直到回到宫中下了轿子,先前发青的脸色才略有好转。他默默走了几步,猛然回头,盯住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太监,尖声道:“刚才在馆驿里岳将军说了不知道他父母的名讳,你可没有乱记下什么东西罢?”

小太监只觉闵公公那双平时浑浊的老眼此刻尖锐得吓人,直勾勾瞪着他,仿佛他只要一言不慎,就会被那目光活活钉死,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液,战战兢兢道:“回公公,奴婢什么也没听到,没、没记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闵义的目光终于从小太监脸上移开,咳嗽两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就对了……”他叹口气,恢复了平时垂眉敛目的表情,走向笼罩在浓重雾气里的青阳殿。

殷晸正在暖阁里闭目养神,听到闵义归来,他伸腿,将趴在他脚边捏腿的两个美貌少年赶下了榻,问闵义:“斩霄接了旨,可有说什么?”

闵义恭敬地笑道:“斩霄公子可高兴着呢,再三叩谢皇上龙恩。奴婢瞧他那是打心底里感激皇上。”

“有这等事?”殷晸皱了浓眉,怎么也不信岳斩霄会因为高官厚禄对他感激涕零。他哼了声,道:“他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朕就知道,这小鬼的隐忍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他现在越是谦恭,将来反噬起来,也势必越狠,朕绝不能小看了他。”

闵义欲言又止,只在心底暗暗着急。皇上这么说,分明仍未对岳斩霄放下杀心,他一定得想个法子才行……

44

连续多日雨水,绵绵不绝,整座永稷城都隐在阴郁潮湿中。

岳斩霄在馆驿内耐心等待着出发之日的到来,期间殷长华又遣小太监来过几次,请他赴宫中为慕皇孙医治。岳斩霄想着不久后便将离开永稷,也就没有推辞。

给孩子看病的次数多了,孩子对他也越来越热切,叔叔前叔叔后叫个不停,这天更执意挽留他在净慈园用饭。岳斩霄想推辞,可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孩子就泪眼汪汪的似乎快要哭出来,他怕孩子病情加重,只得默默应允。

席上,就只听到孩子一人兴奋的说话声,三个大人均是神色尴尬。岳斩霄更是如坐针毡,受不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他勉强吃完碗里的饭菜,便起身辞行。

“斩霄……”殷长华忙追着他走到大门外,低声赔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慕儿他只是感激你,想与你亲近,别无他意,你别放心上。”

岳斩霄默然望着殷长华眉宇间几分歉意,扭头,冷静地道:“我前后给他输过好几次真气,调理过心脉,他的病情应该已没往日严重,就算再发作,找御医诊治便是。太子那天说过,只要孩子病好了,就不会再来纠缠于我,为什么还非要找我来?”

殷长华被他一语揭穿,极是羞愧不安,忙解释道:“是慕儿只要你给他医治,不要那些御医近身。再说……”

他绕到岳斩霄身前,隔着纷飞雨丝凝睇青年冷峻如雪岭冰霜的俊美容颜,怅然苦笑:“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又何必多问!斩霄,你嘴里不承认,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没放下过我,就和我一样,我——”

“别再说了!”岳斩霄陡地低吼一声,嘶哑如伤禽困兽。

为什么?非要将他心底最深处好不容易才遮掩藏起的伤疤再血淋淋地剥开?难道长华以为,挑破了旧伤疤,就能长出完好如初的新肉来?

多年前那一点情苗,才刚露芽就被长华残忍地连根拔起。年复一年,春风吹绿了枝头万物,可他的心,已经枯槁如朽木,永远也不会复苏。

他深深幽幽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镇定下来,淡然道:“放得下,放不下,又有何分别?往日已矣,时不再来,你我都不可能再重回九年前。太子是个明白人,一向最懂得大道理,何苦再来为难斩霄?”

“我……”殷长华还想倾诉衷肠,岳斩霄已迈开步伐往前走。殷长华长叹,追着岳斩霄的背影轻声解释道:“我频频召你入宫给慕儿治病,也是为了保你平安。”

岳斩霄脚步一顿,呼吸有点沉重。

殷长华环顾四下无人,才黯然一笑:“是闵公公不久前暗地里提醒我,父皇对你已起杀机。我一再找你来医治慕儿,就是想让风声传到父皇耳朵里,让他知道,慕儿的病非你不可,好叫父皇不敢对你下手。斩霄……”

他轻轻走到岳斩霄身后,明知岳斩霄不愿回过头来看他,他仍温柔地笑了:“我当上太子的那天,就说过今后一定会好生保护你的。斩霄,我知道你现在武功高强,可我还是会保护你,哪怕你不需要。”

一字一句,岳斩霄都听得很清楚,也知道殷长华说的,全是真话,然而他心中找不到丝毫感动,泛起的,只有浓到化不开的苦涩。

在他最恐惧无助,向长华求救的时候,长华却放了手,任由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今的补救,又有何用?!

“斩霄确实不需要。”他听见自己在笑,冷淡,又刺耳。“生死由命,斩霄早已看淡,不用太子多管闲事,告辞了。”语毕,更不停留,径直拂袖离去。

殷长华呆呆地站了许久,那细雨飘到身上,渗进衣里,阴冷渗骨,令他错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冰凉的。最终,他略牵了牵嘴角,想对自己扯开个自嘲的笑容,可嘴唇一张,就滴落几滴猩红。

心痛呕血的老毛病,终究复发了。他垂眸望着滴溅在草叶上的血迹,竟不觉惊慌,反而无声笑——等他为斩霄呕尽体内最后一点血,斩霄,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了?

或许仅有如此,才能还清他亏欠斩霄的一切。

可他还想长命百名地活着,只因还没看够斩霄的容颜,还没能让斩霄重展欢笑。

夜来,几点暗淡的星芒,照着卫应侯府内鳞次栉比的屋宇飞檐。书房内点了灯烛,将两个人影映在了窗纱上。

“什么?你想明天跟着一起去鹤山国?万万不行!”说话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面目英俊,一身深碧长袍,发束王侯冠,正是秦冰的兄长,继承了亡父爵位的秦沙。

他瞅着坐在对面的殷长华,不赞成地道:“你身为太子,怎能贸然远离永稷?就算皇上准了,这一路上来回跋涉数千里,万一你出了半点差池,我可没法向皇上交待。就是冰妹母子,也不会饶我。”

殷长华早料到这大舅子必然不肯答应,微笑道:“我当然不会大摇大摆地跟着去,我打算扮作你的随从,不必惊动父皇。反正我这几年来几乎天天在府里休养,一年也上不了几次朝。离开数月,也不会有人知晓。至于府里下人,我自然会命他们守口如瓶。”

秦沙仍大摇其头,一挑眉,直视殷长华,正色道:“长华,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绕圈子。你想与我同行,可是为了那岳斩霄?”

见殷长华微露苦笑,他面色一沈,悻悻道:“我就料到是这缘由。长华,你与冰妹夫妇间的事,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可你居然想抛下她们母子俩去亲近那姓岳的,恕秦某帮不上忙。况且这事若走漏了风声,被皇上得知,只怕你和岳斩霄都将大祸临头。”他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我就是怕父皇对岳斩霄不利,才要暗中跟着去保护他。”殷长华来卫应侯府之前,早已盘算好了说辞,轻咳一声,叹道:“斩霄如今锋芒崭露,父皇已有些容不下他。我担心这趟鹤山国之行,父皇会暗遣杀手伤害他。斩霄若有意外,日后慕儿发病,却找谁救去?”

秦沙数日前入宫探视妹子,确实听秦冰提及岳斩霄给孩子治病之事,他向来心疼妹子和外甥,闻言虽不乐意,但思量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殷长华见他首肯,欣喜之下,只觉胸口也不像之前那些闷涨疼痛了,打起精神,与秦沙商议起诸般出行细节。

45

翌日,天空一扫连日阴雨放了晴。金阙钟鼓长鸣,繁缛的大典直至午后方告成。秦沙率领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着公主的驾辇,还有殷晸赐下的几十车陪嫁之物,大出城门,踏上送亲之路。

辎重繁多,队伍走到天色将黑时分也才行进了二十多里路,在馆驿落了脚。当地官员早已接到指令,忙前忙前殷勤打点一切。

岳斩霄也被安顿在秦沙居所外不远处的一座小院内休憩。他用了晚饭,挑亮灯芯,正待看一会书卷再入睡,突然听到院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叫道:“喂,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想干什么?”

全伯在跟什么人说话?!岳斩霄有些错愕,搁下书卷推门而出。

屋外天色已全黑,仅院落四角里扎着几个火把照明。全伯正揪着一人的衣襟,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哪来的?说话啊!”

“全伯,怎么回事?”岳斩霄缓步走近。骤然一眼,竟觉被全伯抓着那人的身形与殷长华十分相似,他心跳猛地里停顿了一拍,但随后便就着闪烁的火光看清那人背脊微驼,脸色黧黑,还长了不少小疙瘩,颇为丑陋。

他再一眼,发现那人身上的装束倒不陌生,与他白天见到的秦沙身边的随从一模一样,便示意全伯放开那人,淡然道:“看你的穿着,你是卫应侯爷的手下么?”

那人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几声咿唔,一边猛点头,一边指手画脚,指着自己的嘴,又摇了摇手。

全伯年迈,火气却不小,当胸又抓住那人的衣领,向岳斩霄道:“岳将军,我刚才经过院门口,就看见这厮在门口乱张望,现在又装聋作哑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侯爷家又怎么会用个哑巴做事?这身衣服,说不定是他从哪偷来的呢!我这就把他送去馆长那里,好好请他吃上顿板子,看他还敢不敢再装神弄鬼!”

他也不待岳斩霄点头,就推搡着那人往外走。

“等等!”一人从院外步入,正是秦沙。

他严厉的目光扫向全伯,老人心底一虚,讪讪放开了手。

秦沙这才转过头,对岳斩霄不冷不热地道:“这人的确是我的近侍,多年前因病伤了咽喉,说不了话。先前我命他出去办点事,想是回来时他一时心急走错了路,才误闯到岳将军这边。有得罪之处,还请岳将军包涵。”

岳斩霄拱手道:“原来是秦侯爷的近侍,是斩霄失敬了。”

秦沙瞪他一眼,也不多话,带上那人扬长而去。

全伯满心不服气,又不敢多嘴,直等那两人都走得不见了影,他才向岳斩霄小声嘟哝道:“那人鬼头鬼脑的,绝非善类。岳将军,我看他说不定是侯爷故意派来监视你的,你要多加小心呐!”

岳斩霄扬了扬眉,真要监视他,也不至于找个哑巴。何况他适才看那人离去的步态身法,即使会些拳脚,也是稀松平安。当下安慰了老人几句,回屋继续看书。

秦沙回到自己房内,把门一关,便压低了嗓音冲着那哑巴道:“长华,你冒冒失失地过去干什么?要不是我听到动静及时赶过去替你解围,看你怎么收场?”

“……我也想不到会被那个老仆撞到……”哑巴开口,音色清朗醇厚,赫然是殷长华。

乔装成这模样躲在送亲的人群里,倒也没被人看出破绽。他深知自己不该随便接近岳斩霄,可思慕之人就近在身边,却又如何按捺得住?幸亏自己急中生智装作哑巴,不然可就要露出了马脚。只是经这一闹,再想接近斩霄,却更加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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