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忻见赵慎意欲逃走,眼中杀机毕现,喝道:“追上宁王!否则放走了秦家兄弟,皇上面前有你们通通没有活路!”
一些暗卫们原先还束手束脚,顾忌着赵慎毕竟是皇子不敢下重手伤人,眼下被赵忻一提醒,纷纷回过神来:宁王放走的可是杀了皇室血脉的朝廷钦犯!纵使他身份再是尊贵,上头也还压着一个文帝,要是手下留情放走了宁王,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这么一想,纷纷卯足了劲要捉拿赵慎。
赵慎后撤的速度不减,唇边却扬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这条撤离的路线是他和耶律信早就计划好的,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方断崖,崖下水流湍急,人要是从那里摔下去,不用想都是尸骨无存的了。但也就是这方断崖,成了赵慎现在最后一道王牌。
他并非有意逃走,因此尽管脚步急促,却并没有甩开那些追兵太远。及至到了断崖前,赵慎方才如同走入了死胡同的困兽一般,露出了一些惶急的神色来。他带着影卫在崖边收住脚步,转身看着后头步步逼近的赵忻,神色凛冽,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赵忻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要击垮赵慎,不料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借着一个秦家兄弟便将他逼上了绝境。几步之外,就是断崖,若是宁王为了包庇钦犯,同追兵纠缠,一个不慎失足……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在向自己招手。
看样子,赵慎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强敌。
赵慎脸上的神色十分冷峻,但不经意间,又透露着那么一丝慌乱。赵忻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狼狈,若非眼下情形不对,真要走上前去好好欣赏这个向来淡定从容的弟弟难得一见的窘迫。
赵慎似是退无可退,周围的影卫们依旧一副誓死守卫的样子,不肯露出丝毫颓势。
赵忻正要说些什么,便有一个暗卫头目走上前来,轻声道:“启禀王爷,派出去追秦家兄弟的人传来消息,说宁王手下的方铭亲自驾车带着秦畅和严子溪逃跑,他们大约是不敢走正路,便选了一条山间的小道走,结果被前去追捕的兄弟们赶上,那方铭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见我们的人逼近那辆马车,索性一个纵身将马车翻进了山涧里去……那条山涧深百丈有余,车里的人怕是……”
“什么?”赵忻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有些蹊跷,便又问道,“你们可曾亲眼见到秦家兄弟在那辆马车上?”
“错不了,那车上除去驾车的方铭,总共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其中就有秦家兄弟。”那小头目信誓旦旦道。
赵忻终究有些不放心,道:“赶紧派人去山涧里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拿什么回去交差!”
那头目忙不迭领了命退下了。
赵忻眯了眯眼睛,看向赵慎的时候却多了一丝玩味,道:“三弟费尽心机,不就是想保住秦家兄弟二人的性命?只可惜,三弟怕是不能如愿了。”
“你说什么?”赵慎目光锐利地扫向赵忻。
“我只是想说,三弟不惜以命换命也要保全的人,眼下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你说百丈深的山涧,这人要是摔下去,还有救吗?”赵忻其实不信秦家兄弟就能这么轻易地死了,但他一向喜欢看到赵慎失意的样子,这会就将心里的疑虑通通压了下去,一心拿话来刺激赵慎。
“你……你说……”赵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目光也有些散乱,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巨变。他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边上的影卫都是浑身一颤,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采空掉下断崖去。
“王爷!”离他最近的影十二低声道,语气里难掩关切。
赵慎冲他摆了摆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又对着赵忻道:“秦家兄弟出事,梁王回去怕是也不好交代吧?不过依我看来,王爷眼下春风得意,倒是没有一丝紧迫感。想必我今日落在梁王的手里,对梁王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已至此,两人都懒得虚与委蛇。赵忻哈哈一笑,道:“三弟这话就不对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只要你不同我作对,跟我回去向父皇认了罪,我又如何忍心将你逼到绝路上?”
“哦?若是,我不愿意回去呢?”赵慎扬了扬眉。
“那就休怪国法无情。”赵忻沉声道。
“呵呵,赵忻,这么些年来,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岂会不知道?可惜我这次一时不查,着了你的道。我再是不济,也是堂堂明国三皇子,怎能任由你欺辱?”赵慎眼中寒光一闪,向后退了几步,立于断崖跟前道,“我倒是想知道,若这次我出了什么意外,父皇是会宽恕你呢,还是会对你更加寒心?”
“你……”赵忻心里一紧。虽然早就存了借机将赵慎灭口的心思,但“失足坠崖”和“被逼坠崖”截然不同,众目睽睽之下,赵慎要是自己跳下崖去,那自己在文帝面前真是无法交代。赵忻甚至觉得,文帝宁可坠崖的是自己,也不会希望赵慎被逼迫至此。
赵慎眼中满是轻视的笑意。赵忻为争夺储位,忍辱负重在文帝面前装了那么多年,倒头来是立是废还不是文帝一句话的意思?自己这么多年来无心朝政,偏偏赵忻步步紧逼,不肯放手,此番还亲自带着这么多人来意图置自己于死地……若是不给他一点最后的教训,这么多年来的的退让不都白费了么?
赵慎这么想着,忽然又是一笑,拿深邃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暗卫。在他们中间,必然有人是文帝的眼线,今天自己和赵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会一字不落地传到文帝耳朵里……他对着赵忻,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赵忻,我敬你为兄长,这些年来一直不欲与你争执,可是,你为了争夺储位,几次三番派人暗中行刺我,我岂会全然不知?这次你借着查案为由要除掉我,我无话可说,今日唯有一死。从今往后,你是皇室唯一的血脉,还望你好自为之,少做恶事,替皇室积福!”
说罢,竟纵身一跃,跳入了万丈深渊。
50.
在场的人见宁王竟然选择跳崖自尽,无一不吓得目瞪口呆,就连赵忻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这个结果,盯着那断崖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回竟然能赢得这么顺利。
赵慎手下的影卫只听命于赵慎,见自家主子跳下了山崖,也都抱了以身殉主的决心,跟着齐齐跳了下去。
顷刻之间又是几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赵忻这才回过神来,疾步走到断崖边上向下观望。这断崖其实算不上多高,但人要是摔下去必然也没有活命的希望了。更何况,崖底是湍急的水流,上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礁石,便是好端端一个活人,怕也要粉身碎骨。
赵慎,竟然就这么死了?
赵忻有些难以置信,但眼前的景象又让他不得不信。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他的心里又是一凛:赵慎死前说的那番话若是传到文帝耳朵里,自己即使得逞了,又能占到什么好处?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咬牙切齿——这个赵慎,活着的时候处处挡自己的道,如今即便是死了,也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他声音沉沉地,对着自己的手下道:“给我去崖底搜!堂堂宁王,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出事了!”赵慎是什么人?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都没能让他损伤分毫,这一次,他能如此轻易地允许赵忻把自己推上绝路?赵忻总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
秦家兄弟死了,赵慎也死了,两件事情巧合的有些过分,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唯有亲眼见到了他们的尸首,赵忻才能放心。
宁王还有生还的可能么?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他虽然武艺高强,但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坠崖之后必然粉身碎骨。加之那断崖上到处都是丛生的荆棘,攀爬起来十分困难,连搜救的人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到达崖下。赵忻不放心,接过绳索也亲自跟着下了断崖,却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的线索。
“回王爷,下面的水流太过湍急,我们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宁王坠崖之后,怕是顺水又漂了很远,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破损的衣物,正是方才宁王身上穿的,但恐怕还是要去下游继续寻找一番。梁王您是千金之躯,不宜跟着大伙一起涉险,还请移驾去崖边等候吧。”一个暗卫匆匆来报。
赵忻仍是犹疑不定。这次出来办事,虽说是勉强实现了自己先前的计划,但是秦家兄弟和赵慎相继生死不明,赵忻回去也是难以向文帝交代的。眼下,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急着找到赵慎的尸首,但暗卫的话也有道理,崖底水势湍急,赵忻举步维艰,要想跟着找人实在勉强,只好先行移步到安全的地方再作打算。
天色渐渐暗下来,崖底的人忙碌了大半天,最终毫无所获。赵忻开始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事情看起来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但却丝毫没有预想中的效果。秦家兄弟还是其次,赵慎出事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文帝的,到时候文帝痛失爱子,一怒之下会不会将怒气都宣泄在自己身上?
赵慎不小心出事,和被自己逼死,终归大不一样。
赵忻有些疲惫。和赵慎的交锋,似乎自己从未占过上风。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停止搜查,沉声道:“今日之事涉及重大,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人私下谈论此事。宁王坠崖已经过了半日,是生是死,大约还要看老天的意思。皇上那头自有本王亲自去请罪,你们且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多言半句!”
在场的暗卫深知这是皇族内闱的私事,今日被他们撞见了,一个个都暗自心惊胆战,生怕遭到牵连,因此此刻也就纷纷低了头不敢多言。文帝那头固然不好交代,但若是宁王真的出了什么事,眼前的梁王无疑成了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
等赵忻撤离之后,夜幕已经全然降临。搜查的人已经确定了此处无人,将查找的重心放到了下游,这样反倒将出事的地点空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崖壁上藤蔓的一侧忽然轻微地动了动。那个位置离断崖有几十丈距离,周围除了丛生的荆棘,并没有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因此即使是在白天,在崖下搜寻的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
藤蔓丛中先是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被人从中间拨开,露出一张狼狈却难掩俊朗的脸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失足”坠崖的赵慎。他先是朝四下里张望了一阵,确定下面搜查的人已经全部离去,这才将身子探出了崖壁,身手灵活地攀附着断崖上的藤蔓往下爬。
这断崖在植物的遮掩下看起来十分平坦,其实内里的岩壁却是凹凸不平,前段时间赵慎和耶律信无意中发现断崖下方几十丈的位置竟然有一个隐藏的溶洞。这洞穴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藏身,因为常年无人问津,外头被厚厚的树丛遮掩着,加之又悬在半空,不知情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赵慎和耶律信发现这里时,心里都是一动,一致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脱身之法。不过此法也有很大的风险,万一赵慎在下落的过程中没有掌握好时机,那么便当真是粉身碎骨了。
为了预防万一,赵慎早有准备,特地在衣服上镶嵌了不少倒钩。身体下坠的过程中无处借力,有了这些倒钩才容易在荆棘丛中找到支点。方铭那头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虽说起初上马车的确实是秦家兄弟和清远大师师徒,但马车之中镶有机括,几人早就在马车行驶出去没多久之后就被掉了包,车内的人不过是赵慎府上的影卫。依他们的本领,又是早有准备,完全有能力在马车坠入深涧的瞬间脱身。
早在听到梁王府的人来报说秦家兄弟坠崖之时,赵慎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方铭是他多年的心腹,带着严子溪等人逃脱追捕不在话下。赵慎所要做的,不过是配合着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来,上演一出万念俱灰之下选择自尽的戏码。
赵忻太想赢了,以至于在赵慎的事情中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他带着人追捕秦家兄弟,却不知道赵慎早已做好了打算,利用他来彻底脱身。
虽然是早有计划,但坠崖却是真刀真枪上演的,下落过程中崖边突起的各种灌木在赵慎身上划出了不少深深浅浅的伤口。他借着躲避搜查的机会,在低矮的山洞里草草地替自己包扎了一番,将身上的血止住了才养精蓄锐,见天色全黑了才敢现身。
赵慎身上的伤口大多十分零碎,左臂被枯枝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攀爬的时候难免有些不便,况且他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自己也不确定断崖上方究竟有没有人把守,赵慎要想离开这里,必须选择往下走。
他费了很长时间才攀到崖底,下面除了激流就是险礁,赵慎身上有伤,可以说是寸步难行。然而眼下除了从这里离去,并没有其他选择了,赵慎咬了咬牙,纵身往冰冷的水里一跃。
刚入水,刺骨的寒意便铺天盖地地涌来。时值严冬,气候十分寒冷,就连人们平时出门也要裹紧了大裘,更何况是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更可怕的是,水流十分湍急,原本水性极佳的赵慎在这种巨大力量的拉扯下也难以控制方向。
这种感觉太过难忍。赵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原本灵活的手脚此刻根本不听使唤。他心里明白,现在他但凡有一丝松懈,就会失去意识随着水流被卷到不知哪个地方。如果不能保持清醒,他即使有命上岸,也会被天亮之后出来搜寻自己的官兵找到。
身上的披风在坠崖的时候就早已被枯枝刮得破破烂烂,入水之后变得沉重无比。赵慎奋力将披风解开,任它被水流卷走,自己则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把头露出水面调整呼吸,试图找到一个地形平缓的地方上岸。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水声渐渐小了许多。赵慎睁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见两岸已经不再是陡峭的石壁,变得平坦了许多。因为是夜间,他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但偶尔传来的犬吠声还是能证明,附近大约是某个村落。
赵慎费力地上了岸,身上带着水的衣物被冷风一吹更是冰凉刺骨,饶是赵慎这样武功底子雄厚的人,也不免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这还是赵慎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狼狈,不过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必须确定自己脱离了危险才能放松。
赵慎暗暗掐了一把自己左臂上的伤口,任由疼痛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清晰起来。他原本安排了影卫在崖下接应,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却没有出现,他只能靠着自己先找个地方落脚。
好在村落就在岸边不远处。
夜深人静,村里的庄户都已经入睡,几十户人家一片黑漆漆的,一丝亮光都没有。赵慎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都提不起丝毫力气,索性找了一户最近的人家叩响了院门。因为怕惊动其他的村民,赵慎敲门的动静并不大,好在这家的主人尚未熟睡,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应门。
来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由于天寒,一般人都不喜欢大半夜地起身,因此他一边披了衣服往外走,一边还带着些抱怨的语气嘀嘀咕咕,暗道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还来敲门。他虽然嘴上抱怨,脚步却走得飞快——庄户里的人心眼实在,若不是出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可能在大半夜打扰邻里,老汉生怕自己动作一慢就耽误了人家的大事情。
门一打开,老汉顿时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离了来人好几步远。
不怪他一惊一乍,眼下天寒地冻的,门口的人却浑身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仔细看来,这人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身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口,这些伤口在水里泡久了,血迹都晕开了,看起来格外恐怖。不过门口的不速之客倒是守礼,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些吓人,便自觉地将大半个身子藏在了阴影了,除了因为寒冷抱着手臂不住哆嗦,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他见了老汉,努力平复气息道:“在下是路过此地的商人,因为被生意上的对手设计,出了些意外,从崖上摔了下来,顺着水流一路到了这里,还望老伯能收留在下一晚。明日我的人来了,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