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大酒楼,此时夜幕初降,大酒楼是声色相杂,鼎沸热闹,来往的人川流不息,高声欢笑,一片喜气。也不知今夜有什么酒宴,竟有许多穿着华贵的江湖人入内。
不过现下两人都是易容的,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容惜辞松开了温御修的手,整了整衣衫,便同他一块迈步进去。
然则,还未能进去,他们俩便被外头迎客的店小二给拦下了。
“两位客官,你们可是风乐谷乐公子宴请的贵客?若是的话,烦请出示你们的请帖。”
“风乐谷乐公子?”听到这个名字,容惜辞微微一怔,这风乐谷的乐唯他最熟悉不过了,那人也是方解杨手下之人,在江湖上也颇具名气,只是却没想,竟会在此遇上他。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容惜辞借着袍袖遮挡,按了一下温御修的手,温御修会意,当即便要同他转身离去。
“我们不是,既然此处宴请贵客,我们便不多加打扰了。”故意压低的嗓音从温御修口中逸出,他朝店小二拱了拱手,便转身带着容惜辞离去。
然而,方一转身,温御修便迎面对上了一个人。
一袭青衫裹身,包裹着一个男子刚劲瘦拔的身躯,脸上扬起一抹狡黠的轻笑,一个年约二十的男子朝着温御修迎面走来。
方一见到这人,温御修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容惜辞则是低垂下了眉目,暗中拉了拉温御修就走。
但方行得几步,迎面而来的青衫公子,便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位前辈,在下风乐谷乐唯。”拱起双手,青衫公子嘴角挂着一抹笑,恭敬地对着他们俩人道。
温御修一怔,当即便有礼地拱手,颔首道:“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乐唯手上的礼数不减,微微低头,显示谦卑地问道:“方才在下见到两位前辈欲进酒楼里头,可是想来尝尝此处的招牌?”
温御修一怔,捋了捋脸上的假须,客套地道:“呵呵,说来惭愧。只怪老夫与友人不知今夜乐公子您设宴,是以方讨了个没趣。无妨,我们另寻一处酒楼便是。告辞。”说完这话,他也不顾乐唯的要说什么,当即便要同容惜辞离开。
但是,乐唯也不知是对他们上心了,还是为人有礼,竟然折身过来,立于他们身前,恭敬地道:“两位前辈既然来到了此处,又岂有在下一个小辈将两位赶走之礼,两位前辈若不嫌弃,便随我们一块用膳可好?”
“不了,”容惜辞苍老的嗓音冷冷响起,“我们到别处去吃便可,便不多加打扰了。”
乐唯脸色微微一变,被人当面驳了面子,即便对方是前辈,他的脸色也挂不住。
双唇紧紧一抿,他脸上仍挂着笑意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多加挽留,只是今日在下见到两位前辈,直觉甚是有缘,不知两位前辈高姓大名,待得今日过后,在下再前去拜访,以弥补今日之失。”
温御修开口犹想拒绝,但岂知容惜辞却快了他一步道:“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们也不好拒绝,这酒宴也算上我们一份罢。”
第二十三章:酒宴的争执
在乐唯的带领下,温御修与容惜辞进了酒楼。乐唯引着他们俩要坐到最正中的位置,以示对他们的敬意,但容惜辞却以不喜热闹而拒绝了。
乐唯无法,只得讪讪地带着他们到了一处极其偏隅之地,那里所坐之人甚少,与正中央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一坐下,便在乐唯的招呼下点上了几道小菜,静坐着等菜上来,吃完就走。
温御修环顾四周,睇了一眼今日乐唯宴请之人,各个俱是步伐有力,沉稳而不落声响,下盘扎实,瞧起来都是些武功好手,而一些武功一般之人,从身着来瞧,应是些江湖上有名门派的弟子。
温御修的唇轻轻抿起,他暗中扯了扯容惜辞的衣袖,沉声问道:“容老,今日是何日子,为何如此多的人来此。”
容惜辞倒茶的手一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容老叫的是自己,目光动了动,发觉这里人龙混杂,的确不好喊出自己的真名,他点了点头回答道:“修老,老夫也不知。”
听得那声修老,温御修暗暗好笑,但表面仍故作镇定地问道:“这乐唯究竟是何人。”
容惜辞状似高深地捋了捋胡须,沉稳地吐出了两个字——
“男人。”
“……”
温御修鄙夷地一瞥,暗中啐了他一声,便闭上了嘴,不再多问。左右他们只是在这里吃一餐饭,乐唯是谁与他们无关。且方解杨的人马暂时未有发现容惜辞,因而此刻两人从某方面来说甚是安全,那便无须担忧乐唯会对容惜辞动手了。
温御修沉了沉脸,看了一眼周围,总觉得这些人虽表面一片乐呵地同乐唯道喜,但实质里,暗潮汹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容惜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压低了嗓音道:“他人不怎地。”
话语中的他,指的便是乐唯。温御修怔了怔,将这句满含深意的话放在嘴里咀嚼了几遍,渐渐地有所了悟。他同容惜辞在一起许久,很多事情无需过问,便已经自通。容惜辞言下之意,说的便是乐唯在江湖上其实不得人心,但具体为何不得人心,他却是不知了。
他摇了摇头,借着给容惜辞倒水,低声问道:“你为何要进来。”
“人多,话多。”简单明了的答话从容惜辞口中吐出,言下之意,便是人多,消息多。
温御修颔首会意,眼看着逐渐有客人朝自己所坐的桌子走来,他便闭紧了双唇,不再说话,只是偶尔方扯上一两句话,假意同容惜辞倾谈。
随着夜幕的渐渐下沉,酒楼里变得热闹起来,丝竹音响,歌女启唇歌唱,人人都聚在了一块,笑着同乐唯道喜,而乐唯也同众人敬酒。待得酒都敬罢后,他便让人上菜,招呼众人吃食起来。
在道喜声中,温御修这才明白,今日是乐唯的及冠之礼,是以他方会宴请众人。
可是,温御修忍不住撇了撇唇,这弱冠之礼当是在家中举办方是,怎地会跑来此地,邀请各位宾客。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他现下只想着快些将饭菜吃完,好走人。
“修老,这烤鸭味道不错,来,尝个鸭腿罢。”
随着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容惜辞的筷子探向了前方的鸭腿之上。
哪知这个时候,他对面的一双筷子同时伸了过来,与他筷子一块落在了鸭腿之上。
抬眸一望,发觉对方是个年纪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但瞧他的动作,丝毫没有要将筷子收回的意思,反倒有种隐隐同自己对上之势。
容惜辞的眉头轻轻蹙起了,现下他可是老头子的装扮,而对方一个小辈,竟然都不相让,他焉能不气。
呼吸一沉,他便夹紧了筷子,同那少年抢夺。岂知这少年竟是个执拗之人,死也不肯相让,两人争斗之间,这鸭腿便凌空弹起,两人便从盘子中斗到了半空上。
温御修见之,心底暗暗心惊,轻轻扯了扯容惜辞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急躁,以免露出了自己的武功底子。而在扯动之余,目光扫了一眼少年身边,发觉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妇女,从年纪来瞧,应是这少年的母亲。只是她始终冷眼旁观,也不劝阻这少年,可见这对少年完全骄纵。
眼见着容惜辞将要发怒,温御修执箸一打,将容惜辞的筷子打落下来,劝说道:“罢了,容老,不过是个鸭腿罢了,咱们甭同这些个不知敬老的人计较,来,吃个鸭翅也不错。”
话得一落,温御修便举箸朝那鸭翅上伸去,哪知这时,那少年的母亲竟伸出了筷子,先温御修一步,将鸭翅给夹走,放进了自己的碗里,一脸得意地看着温御修。
温御修的手便这么僵在了半空之中,最后未免惹事,只得狠狠地将其收回来。
瞧着温御修吃瘪,不知为何,容惜辞竟然低声笑了出来,恼得温御修暗暗瞪了他一眼。
不过,表面两人是在互瞪较劲,但实质他们却用余光暗中打量着那少年极其母亲。如此仗势欺人的人,也不知是何人。
饶是容惜辞广知,但也无法判断对方是什么人物,他打量了一眼对方,少年身着一身华贵的红裳,眉目里透露出一股高傲凌人的态度,举手投足间虽说不上很难看,但也并不优雅,而那妇女也是穿着一身耀眼的粉裳,脸上略施粉黛,虽年纪不轻,但从容貌而看年轻时必是一位大美人。
今日乃是他人的庆生日,身着粉与红两色衣裳是为大不敬,却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物,竟如此嚣张。但容惜辞一点也认不出来人来看,想来,也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容惜辞扁了扁嘴,虽说一口气闷在怀里,但他知晓如今众人皆在之时,他不宜惹事生非,便专心地吃饭,耳听四方,转移注意力于窃听他人消息之上。
但可惜,待得两人都吃饱后,都未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大抵便是听到一些关乎温御修已死,容惜辞不知所踪的消息,并无甚用处。
随意地一抹双唇,知晓再待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容惜辞便拉起了温御修,作势要离。
然则,还未站起,便发现乐唯正好敬酒到了他们这一桌,爽朗的笑声一掠,乐唯的人便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两位前辈,”这乐唯也是知礼的,看到容惜辞他们,便先同他们道礼,之后再转身,对着那两母子道,“婶婶,表弟。”
此话一落,温御修与容惜辞看顾了一眼,这两人竟然是乐唯的亲戚,可是,他们竟被安排在如此偏隅的角落,不知乐唯究竟是何意。
听得乐唯叫他们,这妇女的脸色唰地变色了,她砰地一下拍了桌子,指着乐唯的鼻头道:“乐唯,你莫以为你得了谷主之位便长脸了,今日我们应着你爹之邀,方会来此,你切莫以为乃是我们乐意为之。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是你的长辈,你将我们安排至此处究竟何意!”
“是以,”乐唯笑着接口道,“我方将你们安排至此处,以避嫌不是。您既然不愿承认我的位置,视我这侄子而不见,那我又何苦贴热脸上去。既然你我陌生人一场,我又何必顾您脸色。”
妇人的脸愈发地挂不住了,她看了一眼成功被他们的动作吸引目光来的众人,索性便一口气将怨气吐出,厉声道:“我呸!你的位置,还不是靠攀着盟主方能得来的!若非你刻意陷害,我夫君岂会丧命,而将谷主之位落于你的手里!”
“呵,笑话,”乐唯冷声道,“这谷主之位如此艰难,不知我如何攀着盟主得来。”
“哼,”妇人一脸鄙夷地道,“自然是躺在盟主身上,做他人的禁脔而得的了!”
“闭嘴!”乐唯听得这声,脸色也变了。
然而,这妇人见到他脸色大变,心里更是畅快,指着他的鼻头继续骂道:“我听闻盟主素来喜好娈童,不少少侠便是他身下之物,譬如 ‘万箭’周亚,‘千里行’肖永,便是这天下闻名的嗜血魔医容惜辞,也是他的人!瞧瞧,这几人何人不是天下闻名。本先我们风乐谷并不为人而知,倒是落到你手上后,闻名了起来。哼,若说你同方解杨没有一腿,我倒是不信了!”
脸色随着这声而沉了下来,不仅是乐唯,容惜辞的脸也挂不住了。
但这妇人仍旧喋喋不休,好似不将方解杨与乐唯诋毁个遍,誓不罢休。
在场众人见之,竟然都是冷漠地旁观,没人愿意上前为乐唯开脱,而容惜辞也不愿再听这些入耳的污言秽语,当即便要拉温御修离开。
可是,还未走得几步,便听到数人在低声谈论自己的事情。
“容惜辞竟然同盟主在一块?嘶,这消息当真是……”
“嘿,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容惜辞虽说为人心狠,但这样貌却是不差的,盟主若是喜好,自然会将其收了去。”
“哈哈,盟主英明,如此盟主便可为江湖消灭一大害了,可是,这容惜辞性子如此之烈,不知盟主如何降服他。”
“嘿嘿,带上床不便可以了,说来,我听闻,这容惜辞可是出身于……”
第二十四章:意外的死亡
一声痛楚的尖叫在喧闹的宴席中响起,生生撕裂了众人交接的声音。
目光纷纷射向了发音之处,只见方才那个在低声窃语关乎容惜辞身世之人,手上被开了一个血窟窿,这血窟窿不大,约莫也不过是一枚细针的大小,只是血流得多些罢了。可那人却叫得如此凄惨,众人见之,都不由得鄙夷一声,私下里都在传声接耳地说他一个大男人,却不经痛。
哪知那受伤之人的脸却极其狰狞,明明不大的伤口他却是痛得脸都青了。虽说此事并不大,但也让乐唯得以他婶婶聒噪的谩骂中解脱出来。
他行过来,对着那人有礼地拱手道,“这位侠士,不知你的手是何缘故,在下略懂医术,若是阁下不嫌弃,由在下给你探探可好。”风乐谷其实便是江湖传闻的医谷,谷内名医多数,稀有药材不少,这略懂医术之语放在乐唯这谷主之上,可谓是谦虚了。
那受伤之人的同伴得到允许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受伤之人的手移到了乐唯的面前,还解释道:“方才我们兄弟俩在此处进食,也未惹着他人,忽而眼前好似有银光闪过,未得多时,便见兄弟的手上留了一个窟窿,而后他便痛得嚎叫不停。”
乐唯抿唇颔首,并未接话,专注给那人检查伤口中。而乐唯一得脱身,他的婶婶便不悦了,当即她便行了上来,对着乐唯冷嘲热讽道:“哼,你这半吊子的医术不过是十几年前,你那失散的贱蹄子弟弟所教,你懂些甚?!依我说,你……”
“闭嘴!”一道怒喝从乐唯口中吼出,他恶狠狠地瞪了他婶婶一眼,目里的凶光当即将她吓得把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震慑住那张嘴后,乐唯又专注着检查伤口去了,没看得多久,他愕然出声:“这是……”
他顿了顿,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遍,而后沉声道:“这伤口若是我未猜错,应是嗜血魔医容惜辞留下的。”
“什么?!”此话一落,众人纷纷惊诧,各个都站了起身,四处寻找着嗜血魔医容惜辞。几日前方解杨对全江湖下了死令,若能寻到容惜辞,取他性命,便能得白银无数。
乐唯沉下了脸,他环顾了四周,霎时发现了不妥之处,方才坐在他婶婶那桌的两个前辈不见了踪影。
糟!容惜辞!心底方想着,口头上便道了出口,还未等得众人反应,乐唯便先一步从窗口跳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最后乍然反应过来,轰地一下随着乐唯冲了出去,这抓容惜辞不但能得到一大笔钱财,还是可接近盟主方解杨的大好时机,谁不想好好把握。
而另一边,温御修同容惜辞两人相携着快步朝前奔去,方才容惜辞激动之下,忍不住出了手,温御修见之,虽疑惑他为何如此不淡定,但比之这些他更怕容惜辞泄露了身份,连忙趁着那受伤之人大喊时,悄声拉着容惜辞离开酒楼。
方一走出酒楼,他忙不迭地拉着容惜辞奔跑起来,两人奔到了半路,寻着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便将脸上的伪装尽数除却,扔在了一旁,旋即快速地折返回所居的客栈,利落地收拾自己的包袱,朝城门奔去。
然而,他们快,那些贪婪的人更快,两人方到城门口,便见众人忽而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刻,温御修与容惜辞两人心都惊了。
如今两人脸上换了一层人皮面具,衣裳也换了套,但乐唯却是眼尖地认出了他们俩。他迈步行了上前,冷冷地道:“两位,既然参加了在下的酒席,半路不告而别,也太不给乐某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