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能够滋养生命的东西只有爱。我的话你也许还不以为然,不过没关系,我有一生的时间让你明白这一点。”
曲邵华没有看我,他依旧在出神的注视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仿佛那里才是他追寻的终点。我移开眼,望着头顶上湛蓝的天,那些一度存在于内心深处的坚冰,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悄无声息的融化开来。
今时今日,一些困惑解开,一些心情释怀。
第26章
“我还是想回学校住,行么?”等到曲邵华在我的体内释放后,我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这个要求。那只抚在我背上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慢慢放下来。
“和我住在一起不开心么?”他把头微微抬了抬,一脸平静的看着我,“还是很想念你那个小室友?”
我想解释些什么,可还是决定把嘴巴乖乖闭上。曲邵华是个十分记仇的人,我和莫非言的事情一直都让他耿耿于怀。
“跟室友没关系。总是住在校外的话,会和班里脱节的。”这样的理由苍白无力,但我也找不出更好的借口。
“算了,就当我没说吧。”在对方沉默了一分多钟后,我识趣儿的收回请求。仔细想想,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宿舍的硬床板远不如软软的席梦思来得舒服,学校那1米9的单人床稍微往下躺点儿还得把脚蜷起来;曲邵华的公寓不会一过晚上11点就断网断电,和他在一起吃到的食物也比食堂的饭菜更美味,洗澡的时候更无需在乎那每分钟跳掉一块钱的热水表……
“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办吧。不过我叫你的时候就得回来。”就在我即将说服自己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还有一点你得记住,这是我的底线,也是给你的忠告:只要你还是我的人,就别和其他男男女女搅不清楚。”
9月12日,鹭大迎来了又一批朝气蓬勃的学子。此时正是秋老虎作怪的时候,耀眼的阳光从高处直射下来,周遭闷热的没有一丝凉风。我和几个同班的男生一起站在遮阳棚下,看学校的大巴来来回回,从车站接来一批又一批的新生。
“你瞧土木工程的那几只饿狼,一个妹子也至于让三四个男生拥过去搬行李。”
“要怪只能怪他们班僧多粥少,哪儿像我们,想喝都喝不完。”
“喝不完?笑话,有哪碗粥是你能喝上的?”
“喝不上也能看着解解馋,总比天天面对理工学院的那批母暴龙好。”
……
站在前面的几个男生还在说着不着边际的混账话,不时对来往的女孩儿指指点点,没人注意我和莫非言已经从文学院的摊位里溜了出来。老三生性冷淡,而我也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学长,身边不时有抱着被褥的新生晃晃悠悠的走过去,我却没有想要施以援手的冲动。
“这些刚从高考的独木桥上杀过来的孩子还真以为大学就是天堂了。”在回宿舍的路上,老三看着一张张充满希翼的面孔,咧着嘴角讽刺道。每每见到别人热情高涨,他总能当头浇一盆冷水。
回到寝室的时候老大不在,而莫非言也没有急着去开电脑,反倒是朝我的书桌走过来。“你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他从我的架子上抽了本《货币哲学》,拿起来翻了翻,又无趣的塞回去。
“就那样吧。”我敷衍的应着,起身去饮水机旁倒水,而老三仍旧不打算放过我。
“你整个暑假都跟那个混球在一起?我姐说他带你去旅游了。”
“你姐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我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所幸他也没有继续逼问的意思。又过了片刻,对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前不久我姐请夏家的千金过来吃饭,说白了就是变相相亲,我拒绝了。”
我不知道老三口中的“夏家千金”是何许人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富贵人家都会在自己儿女的终身大事上早作打算,但假若哪一天我当了爸爸,我一定不会在他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就管得这么宽。就像现在,我也不打算在老三的家务事上多掺。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不用跟我讲。”
“还是有点儿关系的,”他顿了顿,又云淡风轻的加了一句,“我跟我姐说,我喜欢的人是你来着。”
握在手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我慌手慌脚的接住,可还是有水撒到地上。
“你是神经病么?”
“上次在L’amour éternel的时候你已经说过这句了,能不能有点儿新鲜的?你有那个男人护着,我姐也不敢对你怎样。”我看着莫非言信誓旦旦的样子,内心只觉得荒唐可笑。就在不久以前,曲邵华还郑重其事的警告我“别和其他男男女女搅不清楚”,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如果这事儿被他口中的“那个男人”知道,甚至不需要莫凭颜出招,我就已经被弄死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其实之前就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那个混球,跟我在一起?”隐隐约约的,我好像记起了那一次的欲言又止,我从莫非言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我觉得越来越离谱。
“离开那个混球,跟你这个混球在一起?”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想不通老三的脑袋里装着什么,“我乖乖呆在曲邵华的身边,至少不用受你姐的折磨。可要是跟你在一起,两边都会弄死我。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连翅膀都没长硬的毛头小子罢了,你有什么本事护着我?”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我不耐烦的打断,“曲邵华对我很好,用不着你操心。”
“没用的。”他看着我,又露出那副志在必得的神色。“你骗不了自己,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你能给的生活。
当天晚上我便躲到了曲邵华的公寓。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快睡着了,天花板上的吊灯被人“啪”的打开,又轻轻按灭。我睁开眼,发现曲邵华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床边。
“回来了?”我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真是惊喜,出门回来发现床上多了个睡美人。”没有哪个大男生会喜欢这种常常用在女人身上的比喻词,可曲邵华倒觉得十分有趣儿似的,先把自己逗笑了。
“我还没叫你呢,怎么就自己跑回来了?”
“学校太热,你这里睡着舒服。”这是我提早就想好的说辞,虽然不怎么令人信服,却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借口。曲邵华倒也没再多问,脱了衣服就躺在一边,我抓住那只搭在腰间的胳膊,头脑在瞬时清醒过来。
“我明早还要上课。”
“我知道,明天开车送你。”他把手移到我的眼睛上,没过多久,我又沉沉的昏睡过去……
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不到7点,天色蒙蒙亮,悦耳的鸟鸣伴随着清晨的凉意席卷而来,仿佛能拂去一切杂念……从公寓到学校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曲邵华却慢悠悠的绕了将近半个小时。所幸这会儿还没到上班高峰,空荡荡的街道上也看不到几个行人,否则像他这样的开车方式必然会受人白眼。坐在车里的时候我还是不怎么清醒,一直困倦的打着呵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睡得越久越容易疲惫不堪。曲邵华像以往一样将车停在学校后门,又侧过身为我解开安全带。
“和室友处得不开心了就回来。”在我开门下车的时候,他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状似无意的嘱咐了一遍。我回过头,曲邵华的眼睛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鹭大的校园就已经热闹起来,我在操场碰见了老大和沈岚,两人正在激烈的争执着什么,见我过来,又闭嘴不言。
“谁欺负你了?”我走过去摸了摸沈岚的头发,小妮子的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一番。只可惜我的安慰似乎起了反作用,她突然拍开我的手,用力将我推到一边,大叫着让我滚远点儿。
“你把她怎么了?”在沈岚怒气冲冲的跑掉后,我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老大,不明所以的问道。
“我们还是兄弟吧?”沈郁桐抱着胳膊,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自顾自的走开。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依旧想不明白这对兄妹在搞什么幺蛾子。
所幸我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的事情也不愿再去纠缠,等到下午放学,这个发生在早晨的插曲就被我远远抛到了脑后。而我之所以能忘得这么快,很大程度上还得拜另一个女人所赐。
我在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碰到了莫凭颜。
彼时她正站在自己的跑车旁,红色宾利与她身上的黑色衣装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女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仅仅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能让你在人群中感到莫名的压力。今天的莫凭颜看起来更像是从哪个时装发布会上走出来的女魔头,我之所以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双格外夸张的恨天高。
“你们拖堂了呢。”我看着她摘下墨镜,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像是突然开启了身体某处的开关,让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在瞬时生动起来。
“上了一整天的课,肯定都饿坏了,男孩子不好好吃饭可不行……”无视着周遭的窃窃私语,她像最亲切的大姐姐一样理了理我的领子。最为可笑的是,我竟然真从她的眉宇间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关怀。
“我在‘明宴’订了位置,今天多吃一点。”
——我猜,这该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第27章
每个男人的心中大概都有一种汽车情节,从小时候的遥控玩具到后来对实物的渴望。速度与激情,这也曾是我一度追寻的东西,而今天,我有幸坐在自己垂涎已久的跑车里,却只能看着一个即将给我难堪的女人驾驭它。
宾利的性能在各方面都堪称顶级,可在这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却没有大展拳脚的余地。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拥堵的交通让车子寸步难行。莫凭颜的耐性很好,她既没有探出头去看外面的路况,也没有在举止间展露出丝毫的不耐。而这一点,是曲邵华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路两旁的写字楼里不时有白领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即使隔得再远,我也可以想象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是何等麻木的表情。他们迈着匆匆的步子走向车站,再推搡着挤进一辆辆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里,那个大大的铁皮箱子会载着他们疲惫的身体到达目的地,而在另一个寒酸的栖身之所里,这些人会懒懒的倒在沙发上,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也能开上一辆好车子,在冬日享受和煦的暖风,在夏日感受舒适的冷气……我也可以想象,在不久的未来,残酷的现实会以何种方式将这仅有的白日梦一点点磨去。
“在想什么呢?”我回过神,莫凭颜正笑盈盈的看着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既然她需要一个答案,我也只好胡乱的解释是觉得车子不错。
“等你大学毕业了,让邵华给你买一辆。”有钱人的世界永远不是我这样的贫民能够理解的,一辆动辄五六百万的车子,在她口中却像是一个低廉的玩具。
“他自己开的都是卡宴。”我委婉的表示,心里却想着你怎么不给自家儿子弄一辆。
“邵华还是很低调的,不像现在有些暴发户……呵呵。”
莫凭颜轻轻的笑着,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经过仔细计算似的,带着某种暧昧的不明。这个三十好几的女人看上去还是正值青春的妙龄少女,可言行间却带着一股修炼千年的妖精都不见得有的狠劲儿。就像现在,她也不过说了三句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家常话,就将我噎得浑身难受。在那句轻飘飘的“买一辆”背后,似乎是把这种阔绰的行为看成了老板对情人的奖励;而在接下来这看似褒奖的言论里,却又带着难以觉察的不屑,大概在莫凭颜的眼中,曲邵华并不算什么年轻有为的鹭市新贵,充其量也就是个肤浅的暴发户,也只有他们一家,才是这里真正的贵族。
可惜,中国不出贵族。
“莫非言应该早早就对您说过那些话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对于这种聪明绝顶的女人,装疯卖傻或是拖延时间都没有太大意思,倒不如直入正题把该讲的事情说清楚,只要她别跟我兜圈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是非言喜欢的人,我也需要多些了解。”前面的汽车已经开始移动了,她也转过头,盯着道路不再看我。而在听到这句话后,我却无可抑制的笑了起来,莫凭颜把话说得十分婉转,可也是在明确的告诉我:自己已经被她彻头彻尾的查过了。大概是我的动作有些大,她又转过来,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您就像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我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端着枪躲在灌木丛里,耐心的观察着自己的猎物,一定要等到最好的时刻才肯出手,再毫不犹豫的给它致命一击。”
“悲哀的是,我就是那只被您盯上的倒霉猎物。”认清这个事实让我冷静了许多,我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我是动物保护者。”她又将头扭回去,还顺手打开车载播放器,向我暗示谈话到此为止。音响里,我最爱的张国荣正轻轻的唱着: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这样唱
……
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
我们到达“明宴”的时候已经远远过了预约的时间,而莫凭颜却显得毫不着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原本预定的包间会被取消掉。事实也证明,我的顾虑十分多余。
“上次看你不怎么喜欢西餐,所以这回就订在这儿了。”她连单子都没翻,随口说了七八个名字,就招呼我点菜。
“就先上这些吧,两个人够了。”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考虑到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叫多了也是浪费。
“你比非言好多了,他挑食很厉害,这个不吃那个不碰的,简直被惯坏了。”直到服务生出去,她才开始跟我说着没什么意义的牢骚话。这个女人费了如此大的周章,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绝对不是为了跟我抱怨他儿子的饮食习惯。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不是一个擅长拐弯抹角的人,特别是在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后,这种弯弯绕绕的客套话只会让人觉得不耐烦。
她低头喝了口茶,这才微笑着看向我,“你似乎不喜欢兜圈子,恰好我也不喜欢。只可惜,人总在不停的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既是不幸也是庆幸,非言就没成为这样的人。我很欣赏他的率性,因为人原本就该如此,而许多年前的我也拥有这种可贵的品质。可跌过跟头的人都知道,这种性格是会付出惨重代价的,要么是名誉,要么就是命。”
“非言说他喜欢你的时候,我试着跟他讲道理。鹭市就这么大,站在金字塔顶上的人也就那么多,你和曲邵华的关系几乎是上层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前几天还有人当着我的面试探你那名义上的哥哥,怎么最近不见你一起出来了。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十分听话的‘男孩’,毕竟曲邵华拿你给不少人用过。可最近,他也快成个笑话了,那次你们去旅游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讲,曲邵华真的爱上自己的娈童了。”
“我把这些情况告诉非言的时候,他说他清楚。而且还说,你对我和他真正的关系也很清楚。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那一年我还在巴黎读书,却在埃菲尔铁塔下认识了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华裔画家。女孩儿年轻的时候难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那个男人不肯为我离婚,作为一种可笑的报复,我就把肚子里的孩子带了回来。那一年我的母亲已经因为脑癌住进了医院,本来能再活三五年的人,却硬是被我活活气死了。为此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可就像母亲爱我一样,我也爱着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