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见么!”容惜辞又炸了起来,骇得温御修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
安抚了容惜辞后,方才那忿恨而郁闷的心情竟一下子给没了,好似之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温御修转头看向那通往千香阁的路,怅惘一叹,拉着容惜辞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与千香阁相左的路。
“邬乘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路上,受不了沉默的气氛,容惜辞忍不住开口问了。他知晓温御修身上带着许多的秘密,譬如邬乘令,譬如那恐怖的武功,还有许多许多,他从来都不过问,因为温御修从来不说,但今日他终是忍不住了,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温御修差点连命都不要,想跑回去寻。
手心里蓦地传来一阵痛意,疼得容惜辞倒吸一口气,又生生地将痛呼咽回喉头,因为他感觉得到,此刻温御修心情甚是不佳。
察觉到自己的所为,温御修捧起了容惜辞的手温柔地按揉,嘴里道出了自己心酸的过往:“邬乘令乃是我们邬乘山庄的庄主信物,代代相传,这种东西便如同武林盟主令一般的贵重,若是失了邬乘令,这庄主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我们邬乘山庄庄主并非完全世袭,若是这代庄主没有作为,其兄弟姊妹,外戚,甚至是毫不相干的一个下属,都可以争夺这位置。是以百年来,若是庄主有作为足以镇压那些反叛之人,那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那将掀起血雨腥风,每个人都在你争我夺、勾心斗角中度过,受不了的人,可选择脱离邬乘山庄,但要付出自废武功的代价。你也知,江湖中人,何人不惜自己的武功,是以到最后落得是人人都参与了争夺之战,结果死的死,伤的伤,完全大伤庄内元气。到了太爷爷那代,便篡改了这项规则,改以庄主的嫡子与庶子之间争夺,胜者为庄主。到我这一代,胜者便是我的大哥。只可惜,我终其一生都未能见到我大哥登上庄主之位的盛况。”
按了按那柔软的手心,对着天接的红日,怅惘一叹。“我爹那代,共出六个儿子,我下边尚有四个弟弟,而姊妹更别说了,所有的兄弟姊妹加起来统共有十三个,但女儿无用,大都远嫁他方,只留下儿子来争夺庄主之位。而我便是那场争夺中的牺牲品。”
呼吸蓦地一沉,容惜辞心脏蓦地剧烈跳动,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嘲讽的笑意勾在了唇角,温御修站定脚步,冷冷地对着前方,“幼时的我,不知这些东西,也不知隐藏自己的锋芒,同大哥打混在一起给人以故意讨好大哥的猜想不说,还常常为了引得父亲注意,故意炫耀自己有多了得,”说到炫耀这词时,他嘴角的嘲讽变成了一丝的无奈与苦涩,轻叹了一口,继续道,“当初我爹下边几个儿子,唯得我同我大哥有望继承庄主之位,其余人皆是不成气候的。是以最后,为了能让受宠的大哥顺利登上位置,所有人都故意视而不见地演了一场戏,一场在过节时,带我去茅厕而将我弄丢了的戏。”
心脏怵而一紧,容惜辞看着温御修灼灼的双目,那眼瞳里的感情好复杂,似有怨恨又似有冷漠,让他看不懂。昔时曾听温少迎说过,温御修是在十几年前便失散的,那时候,温御修不过几岁的小儿,竟然就被……
轻轻地环住了容惜辞的肩头,温御修踏着步子,迎着朝阳走去:“那一年,我七岁,被他们丢弃了。直到十年后我方回去,可惜,得到的却是我最亲的大哥死讯。原来他们寻回我,不是因为还记得我,而是因大哥死了,是以方要我回去,暂时继承庄主之位。”
“暂时”两个字,被温御修咬得死死的,怒含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容惜辞也敛下了双目,沉默不语。从话语中他听得出来,温御修于邬乘庄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无用时弃,用时再寻。温御修虽然略过了被弃那几年的生活,但从那使用杀人眼的随心地步以及那曲诡异的乱魔音便可知晓,温御修一定同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组织有关系。思绪飘扬,他忽而想起得到杀人眼的那一夜,也许那几个跪地乞求自己解救他们的人中,就有温御修也说不准。
“我从他们手中接过了那块染血的邬乘令,暂时当上了庄主,”温御修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痛楚地道,“如果我归家当上庄主的代价,是由我大哥的命换来的,那我宁可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绝不踏入邬乘庄半步!但可惜,大哥还是离开了。那是我第一次见着明莲,他看大哥的眼神很复杂,大哥的葬礼之后,明莲便离开了。我本以为终身不会再同他有交集,却未想因着一次意外,平日里放于我怀里的邬乘令被人盗了去,落到了明莲的手里。为了能得回那东西,我不得不偷偷跑出邬乘山庄,去寻明莲谈判。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现今这地步,呵,这东西果然不属于我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惜辞,我其实压根不在乎邬乘庄庄主这个地位,我在乎的是大哥辛苦经营多年的心血!你可知晓,我只是不想大哥留下的一切毁在我的手里!没有了邬乘令,这庄主便名不副实,随时都能被人替代,我不能没有它,可是……你……”他沉默了,他不能再让容惜辞为自己涉险,而他一人,若再归去也是难办,毕竟明莲已有防范,他归去只会自投罗网而已。
松开了温御修拉着自己的手,容惜辞从怀里掏出了方才捡起的那两块令牌,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下,道:“这令牌若是不摔,你也未发觉它是假的罢。”
温御修一愣,心里好似放入了一块明镜,有些明了容惜辞此话之意:“你是说,要我造假?”
容惜辞颔首道:“既然明莲可做一块如此像的,你又为何不能做。”
温御修眉头微蹙:“若是不被人发现倒好,可那些人,眼都精得很,若是……”
“这便是你自个儿的问题了,若你连这都解决不了,那你滚去吃鸟去罢!”
“……”
容惜辞撅嘴一吹发前的刘海,随意地一瞥温御修,撑着颔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来,我怎地瞧都觉得你不似那劳什子的庄主,反倒像……”
“像甚?”被容惜辞把话题这么一带,这原先难受的心情便被转移开来,温御修一挑眉头,顺着话问道。
容惜辞笑眼眯眯,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词汇,那是——
“地痞流氓!”
“……我瞧你还似个叫花子呢。”
“你说甚!喝,欠揍!”呔了一声,容惜辞就跳了起来,似个猴子一般在温御修身侧窜来窜去,一会挠他痒痒,一会掐他的腰,折腾得温御修叫苦连天,连连求饶,最后容惜辞才挂在他的背上,结束了这场打闹。
掐了温御修的脸一把,容惜辞打手挥开了那在温御修头上兴奋得尖叫的鸟儿:“去去去,回你的鸟窝去,不若一会将你烤了吃。”
无奈地背起容惜辞,温御修叹息道:“好端端的,你老折腾这鸟儿作甚。”
不停地挥手赶那只鸟,在它扑棱着翅膀尖叫时,容惜辞也学着它露出小虎牙嘶吼,一人一鸟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把他身下那人给忘了。
知晓自己没啥存在感,温御修又是一声轻叹,背起容惜辞继续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奇了,这邬乘令莫非从一开始便是假的么,那明莲为何还会将它放置如此难寻之地,还煞费苦心下毒药。”
手挥在半空一顿,容惜辞往上挪了挪身子,趴到了温御修的头上,撑着两腮道:“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若果一开始便是假的,那何苦弄恁多手段,莫非是想误导我们?”
摇了摇头,温御修道:“那何苦来哉,放在那些所谓的密室,一样可以误导我们,为何偏生选择放在湘阁里。我想一开始,他便是打着不想让我们找着的主意,是以方会放在我们都想不着的地方,试想,若果那一日那打扫的小僮未进房,你我焉能猜出那花瓶有问题。”
重重地一点头,结果却磕在了温御修那结实的脑袋上,疼得容惜辞呼呼了几声,引得那鸟儿兴奋地鸣叫。
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容惜辞把下巴搁到了温御修的脸侧,蹭
了几下:“唔,我想想,若果明莲要掉包这令牌,必得进屋才是,而那段时日以来,进屋的也唯有那个打扫的小僮。那尚有何种时候,方能进……”
霎时,话戛然而止,一道明光怵而闪过了脑海,不待容惜辞说,温御修的脸已经沉下来了:“我们去寻明莲要求寻出下毒之人的时候。”
容惜辞眸光一凛:“如此想来,倒真也说得通。若是明莲在发觉你中毒后,以为你是因碰到那花瓶中毒,是以便趁着你我外出之时,派人去湘阁查看,暗中掉包真假令牌,是以当我们发觉时……”
“已经晚了。莫怪那时他唤人带来纪沦时,要私语给手下,想来便是让他们带人去湘阁调换令牌。那我们也可假设,花瓶上的隐香同糕点上的隐香有所区别,是以明莲方可发现其中的不同,由此猜到,我中的隐香不是糕点上的,而是花瓶上的,因此便趁着我们专注于寻下毒之人时,偷偷将其掉包。是了!”蓦地一抬头,温御修恍悟道,“你我做戏吵闹的那一夜,我意外碰上了齐长老,那时他的手心有些微红,我那时并未在意。而现下联想你曾说,出门前曾在门上洒痒药之事,很有可能在我们去寻明莲时,齐长老便入了湘阁,将令牌掉包了。”
“唔,”容惜辞颔首道,“莫怪那时候门前的粉末有恙,果真是有人入了湘阁,换了一个假的令牌。呵,若果真是明莲因此而发现端倪,而掉包,那明莲这人倒真是个人物,我委实太小看他了。”
抿紧了双唇,温御修点了点头:“我们以为自己算计了一切,却未想,反被他算计了一局。哎哟,你打我作甚!”
“不可这般没志气!”容惜辞恼道,“我告知你,咱们也未输!”
一挑眉头,温御修转脸道:“你莫不是又动了什么手脚罢。”
一排白白的牙齿露在了唇间,容惜辞笑得是一脸无邪,但嘴里说的却是让远在一边的明莲恨不得揍他几拳的话:“我给他们的食用水里下了泻药,还在所有的茅厕里放了合欢香。嘻,药房已烧,未有药材给他们解药,他们一腹泻,便得上茅厕,茅厕上多了,合欢香也闻得多了,届时,嘿嘿嘿……喂,你作甚呢!”
蓦地将容惜辞甩下来,温御修转身郑重地按着容惜辞的肩头,用很沉稳的语调道:“容惜辞,我有一话对你说。”
“你要夸我么?”双眼贼亮贼亮,容惜辞得意地道。
“不……”温御修叹恨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想说,我同你割袍断义可好。”
“……”
“嗷——你又打我,你娘的,你这恶鬼,忒可怕了,同你在一块我便没个好事,我要同你割袍断……嗷,你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我煎了你……不不不,你煎我你煎我……”
迎着红日,羊肠小道上,回荡着两人一鸟的欢快笑声,一人在另一人身上挂着晃来晃去,另一人虽在扭着身躯避免被打着,但笑容里满是宠溺的味道,一手还扶在背上之人的臀上,以免他摔落下地。一道幸福的剪影从他们身上投下,暖了冰冷的大地。
第五十一章:回攻成身退
梅子镇今日迎来了一对特别怪异的人,平日里梅子镇的来客不少,但却偏偏是这一对人,让众人上了心。
他们初踏入梅子镇时,众人的目光就唰地往他们身上投了过去。只见这两人一高一矮,矮的瞧起来年纪不大,容貌清秀脸无皱纹,但却是满头白发,而另一个高的人,年纪也不大,头发乌黑透亮。“一老一少”进城本没甚可奇的,但奇就奇在,这最需人搀扶的白发苍苍“童颜老人”却反过来搀扶着那头发乌黑年纪轻轻的青年男子,且看他们走路的姿势,竟是“老人”迈步平稳,而年轻人举步维艰,步履蹒跚,他走一走,抖三抖,还得瞧瞧绊脚的石子儿有没有。
众人瞧得是一脸莫名其妙,各个面面相觑,这一对人委实也太奇怪了。
哆嗦着脚迈出了一步,站定后,青年人——温御修左右看了一眼,发觉这儿只有睁大眼睛瞧着他们的镇里人,没有其他特别奇怪的东西,吁了一口气,又大胆地跨前了几步,但他走路特别的慢,这三步下来,才堪比人家的一步,似个乌龟挪动。
容惜辞这燥脾气的人竟也不恼,扶着他一步一缓地往前走,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温御修的身上,仅在偶尔方会用余光看向周围,寻找着可居住的客栈。
两人为何连走个路都如此紧张。却原来,十数日前,两人从千香阁逃出后,一路上便往邬乘山庄走去。
哪知晓,不知是作者同温御修对上了,还是温御修倒霉透顶,这一路上,温御修竟接连断气了十数次,差不多是一日死一次,而死的理由还各种奇特。例如早上起来喝水,打了个嗝,于是嗝屁了。再例如,半夜有了尿意,懒得不想起,结果憋死了。再再例如,走在路上,踩到一粒小的不能再小的石子,摔死了。再再再例如,路上遇到一条……
“啊!狗!”脚步稳稳落地,哆嗦着手指着眼前这条奔过来看着它们的大黄狗,温御修话音里都含起了颤抖,记得上上上上次,他便是因着一条狼狗吠了一声,给生生吓死的……
“怕甚!”不屑地横了他一眼,容惜辞就跨步向前,撩起袍袖,气势汹汹地冲着那狗道,“我来解决它!”
一挥结实的拳头,叉腰下弯,嘴里嘶声大吼——
“汪汪汪!”顿了顿,清咳一声,继续放大嗓音吼,“汪汪汪汪!”
“……”
温御修倒退一步,举目望天,我不认识他……
脸面已经丢尽,方才还怕狗怕得要死的温御修,一脸黑线地提起了步子,一拖三抱地把容惜辞给扯走了。
“诶,你作甚呢,我还在吼走它呢,喂喂喂……”
被容惜辞这么一弄,温御修的胆儿也放大了,再不像方才那般走路战战兢兢,容惜辞脑袋已经不正常了,他可不能似他那般,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于是,把头一昂,胸脯一挺,朝着客栈快步走去,再也不必怕前方有何阻拦有何危险……才怪。
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前倾摔了下去,临死之前,温御修蓦地睁大了双瞳,终于看清了绊倒他的罪魁祸首,那是,他自己的脚……
左脚绊右脚……于是,他含恨死去,死不瞑目。
“哎呀!”一个跳脚,容惜辞把温御修扳过来时,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这突然摔倒掉了性命的事,着实将这些城镇人给吓了个不轻,各个都围绕在他们附近,指指点点,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都在看着好戏。
咬了咬牙,知晓这故事里的人都是冷漠非常,即便是有心帮他们,也会生怕被人打入邪道一派,这段时日以来,容惜辞已经看透了。这地方的人,不仅仅是江湖人,便是普通老百姓都已经被教化成见死不救的。
在他救治温御修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是一脸看热闹的模样,有些还嘲讽的笑说死都死了,还是早些埋了。
被他们这么一激,容惜辞差些就要跳脚起来,但为了救治温御修,还是生生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