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怔须臾,这同先前带他们进湘阁的小厮所说的大不一样,但思忖着那可能是方长老同那小厮相熟,是以温御修便继续跟着方长老观察。落到地上,温御修状似闲适地赏景,背着双手左右环顾,热情地同每一个小厮打招呼,加之他一直在远离方长老的地方乱逛,是以齐长老都未发觉他的跟踪,反倒是他都怡然自得地将方长老的一切看在眼底。
越看越是觉得奇怪,方长老从走出西苑开始,都未对哪个小厮发火,也未惩罚他们,见着打扫不干净的,板着脸说上两句,便是在拐角处不小心同他撞了个正着的小厮,他也仅是后退了一步,冷着脸斥了一句,便离去了。
温御修跟了许久,从暗中在树上观察,到现下的光明正大乱逛观察,越看越觉得可疑,为何这人同在西苑里的做法如此不同,且依着先前那小厮所言加之今日的来瞧,这方长老好似同江承有何关联,不若为何偏生是在江承面前这般大动刑罚。
站定步子,将胸口积压不舒的疑惑都吐了出去,温御修看了眼行到拐角处要回房的方长老,叹恨一声,便转身回去了。
身子折过了拐角,方长老的眸里霎时亮起了森冷的光,微一拊掌,顿时便有两人掠到了他的面前,单膝下跪:“长老。”
微一抬手将面前人虚扶起,方长老紧贴着墙面,侧头往拐角后望去,只见几个小厮往来谈笑,温御修已不见了踪影。
收回了视线,板着脸道,“将方才跟踪我之人来历探清楚。”
“是!”沉稳的两声一落,这两人便拱手站起欲离,却听方长老又道,“且住,若是他乃是明莲手下,便想法子……”抬手做了个斜劈的动作,手下颔首应答,便跃起离去了。
遥望手下离去的背影,方长老背负着双手冷冷一笑,沿着墙边走离开去。却不知,在他远去之后,温御修从正对着他所在之地的大树上落了下来,稳稳地站立地面,嘲讽地看着他。
拂袖转身,往自己的湘阁处回去,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这心情竟是特别的好,走路都是一蹦三跳的,下人们见之都亲切地询问他怎地如此开心,他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结果这么蹦着蹦着,便在拐角之时给撞着了人。
“嗯,”因着他心情大好,带力跳起之故,对方被他撞得倒退了余步,口中闷哼一记。
这声音……
微有一怔,温御修忙伸手去扶,却撞入了一顶黑纱帽下的深邃眼眸,这对寒眸竟犀利如芒,透过重重黑纱穿透入眼,直觉浑身一寒,呼吸不畅。
“你……”还未待得音落,那戴着黑纱帽的男子便从他身侧而过,半句话也不言。擦肩一刻,便觉铮铮傲气从那男人高挺的背脊中散出,温御修身形颀长,那人竟也不差,仅比温御修矮上一些。
看着那黑纱男子的背影,温御修若有所思,方才那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总觉得……罢了,将头一甩,应是自己多想了。想毕,又跳着吹起口哨朝湘阁蹦去。
容惜辞正在床上无聊地打滚,从左滚到右,从右又滚到左,看到温御修回来,就开心地将自己的身子滚到了他的身上蹭来蹭去:“怎地去了如此之久,我肚饿了。”
揉着他散乱的发,温御修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语落,容惜辞沉默了。
“如此瞧来,方长老发觉了你的存在?”
“唔,兴许是罢。万幸上次到来千香阁时他不在,是以不知我为人。”
“屁话!”容惜辞用力地一揪温御修的长发,带得他被迫低下了头,“凭你的能力,若真想隐藏踪迹又岂会被人发现,不若你当恁多年的杀手岂非白当了!”
“惜辞啊,这可是大白天呢,我可不好隐藏踪迹。”温御修笑得一脸无辜。
容惜辞可不吃这套,哼了一记,松开他的发,抱胸靠在床上:“左右你有自己的考虑,我也不多问。现下,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温御修耸了耸肩,“等呗。先静观其变,瞧瞧这方长老同江承究竟搞的什么鬼,尚有那黑纱男子,我总觉得,他不似如此简单。”
“哦?”眉尾轻挑,容惜辞道,“你如何知晓他不简单。”
“感觉,”温御修摇头道,“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王者之气,应是为上之人,却不知为何会到此,甘为明莲所驱策,大会之时,我们得多加留意他。”
低眉敛目,容惜辞问道:“那这罪证你打算如何给方长老。”
“暂且先不急,观察一阵后再言,”温御修答道,“此事尚得慢慢铺路才成,离大会开始尚有十数日,足够我们准备好了。”
“嗯,我肚饿了,去给我弄吃的。”容惜辞推开了蹭过来的温御修,令道。
温御修无奈,只得摇头出了门,往膳房那处去,寻吃的给容惜辞,哪知,方行到一半,便被人拦了去路。
看着眼前这恭敬地站立在他面前的四个守卫,温御修扶手撑额:“我可以不去么。”
“温公子,阁主有请。”一成不变的冷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温御修揉了揉眉心:“我现下没空。”
“温公子,阁主有请。”
“……你会说其他话么。”
“温公子,阁主有请。”
话不多说,温御修抬步便乖乖地同那些人去了。
看着温御修的到来,明
莲的脸上都如生了花一样,笑得合不拢嘴:“温郎,你可来了。”
打了个寒噤,温御修搓着手里的鸡皮疙瘩:“开门见山,话不多说,叫我来何事。”
挥手让手下关门离去,明莲缓步行于温御修的身侧,低声喃了一些话,引得温御修接连皱眉。
从耳畔离开,明莲到一侧的桌上取过一个锦囊,郑重地交予了温御修的手里:“拿去罢,此乃大会试炼的题目,你务必要想法子夺得头筹。”
拎着这绣着银色滚边的锦囊,温御修闲适地道:“你便不惧有人将其偷了去。”
脸色微变,明莲复又恢复镇定,笑答:“你若让人偷了去,那必是有所想法,我又何惧。”
抛着这锦囊,温御修笑眼眯眯:“若是我不幸输了咋办。”
“呵,”明莲反手拂袖跨坐,淡然自若地一提茶壶,挑起一个茶杯,便给温御修倒了一杯,“你若输了,岂非让人笑话,一个邬乘山庄的庄主竟比不过几个云游江湖不出名的江湖人,笑话,届时不用我替你你们山庄说好话,你们都在江湖上无立足之地。”
微耸肩头,温御修随同坐下,啜饮一口茶:“如此说来,我岂非必胜不可。”
“你是聪明人,你当知如何。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你怎样,我可是受够了你的小情人的药,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便可,至于你如何胜,用什么手段,我断不会管束。”言下之意,便是你暗中将人给杀了,他也不会理会。
温御修笑而不答,将茶杯放在手里转了几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茶杯上的花纹,而明莲也不问,径自撩发自玩,直待温御修放下杯盏,询问出声。
“江承是何人?”
捻拢长发的手滞了一滞,明莲放下翘起的脚,微倾于桌面:“你探得倒快么,不过短短半日便知了如此之多。”
“你还未答呢,江承是何人。”温御修不同他废话,再问出声。
“男人呗,尚能是何人。”明莲收回了倾势,软靠在椅背之上。
“若真是普通的男人,焉能住在浅阁,得尽明阁主宠爱,仗着你的势力为所欲为。”
明莲嘴角噙笑,慵懒地道:“我宠爱他,自然放任他所为,有何不可。”
“不智之举,”温御修叹恨摇头,“你以为这般便能达到你的目的了么。”
脸上笑意轻有收敛,明莲又将笑绽起了几许:“成不成,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仅需记得,你是来夺得头筹的,至于他事,便不劳你费心了。”睨目看向外头,“呀,不觉已近日暮,温公子留下来吃顿饭罢。”
瞅着明莲那隐带威胁的眼神,温御修不禁扶额,便知道明莲叫他来没啥好事。
于是,被逼着留下陪明莲吃饭的温御修,让明莲唤人给容惜辞捎去了不少好菜,可温御修不在,容惜辞食之无味,简单地刨了几口饭菜,便觉无趣了。
此时夜幕已降,寂静的西苑里鸣起初夏的虫韵,容惜辞踩着小碎步跳出了门槛,无聊地在庭院里蹦来跳去,回到千香阁后,纤羽也不知去了哪,没了踪影,想着可是归家了,容惜辞也未多加怪责,左右现下无事,权当做吃饱饭散步好了。
有了上次明莲派人来偷换令牌之事,容惜辞出门前多了几份小心,将药洒在门口一圈又一圈,门上也洒了一圈,才满意地关门离去。一路沿着安静的路途前行,东逛西逛毫无目的,却没想一时看得着迷,竟将路子给忘了去,也不知自己行到了何处。左右环顾,却未见着有一个小厮路过,扁了扁嘴,瞅着身侧的高树,只得借着从空中而走寻路了。
身子轻盈一跃,便投入了蓊郁的树间,枝叶一晃,便要拔身前去,却听这时,不远处传来私语之声,将好奇的他步子拉了下来。
灌注内力放耳去闻,依稀可听有两个男人,一个声音清亮,听着好似是年轻男子,年纪当是不低于三十,而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好似几天未曾喝水的人,掐着脖子生生将声音从喉头里挤出的一般,极其难听,听一次便不想再听一次,更遑论去分辨那人是什么年纪的了。
搓了搓因闻声而起的鸡皮疙瘩,容惜辞继续拉长了耳朵去努力偷听。男声一落,只听断断续续的声音而出。
“你当真要助我。”
“嗯。”
“为何。”
“你的身份。”
“你竟知晓我身份?!”
“不必多问。”
“你!哼,助我你有何好处。”
“待你事业而成,允我一事。”
“何事。”
“届时便知。”
“你!你若不说,我不允!”
“随你。”
靴子搓着地上沙石的声音断续响起,显然这沙哑男声的男子要离去,却听衣袂声响,接着那清亮男子声落。
“且住,我应你。但你得先想法子助我夺得大会的头筹。”
默了一默,沙哑音的男子问道:“你如今已是圣宠,缘何仍需夺得头筹。”
“不干你事,你若当真想助我,至少得拿出你的诚意!”
只是安静了须臾,那沙哑音男子便应了:“好。”
下摆擦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容惜辞一愕,赶忙将自己的身子隐入密叶之间,屏气凝神,仅用两只晶亮的双眸看向下方的人,入目的乃是一袭黑衣带着黑纱的男子,心神一晃,呼吸不禁微有一促。
“谁!”冷音刺耳而入,让人不禁打颤,眼看着黑纱男子从远处迈步朝自己所在的树而来,容惜辞咬紧了牙关,树叶再如何厚实,也遮掩不全容惜辞白衣之身,若那人再行进些几步,便能轻易发现他的所在。
却在这时,两只鸟振翅从他身侧的树上飞去,鸣叫着朝黑纱男子方向飞去。脚步一顿,黑纱男子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容惜辞身侧的大树,揣测半晌,便行了与容惜辞所在的反方向离了去。
悬着的心终得落定,容惜辞轻吐一口气,望着黑纱男子终于远去后,便从密叶中窜出,立于树顶,寻着了药房所在的方向,拔出身形而去。
拐角处,缓缓转过一道人影,隐在黑纱里的双眸看着那离去的白色身影,散出晶亮的寒光。
打了个饱嗝,温御修终于得从明莲那絮絮叨叨说着一堆废话的嘈杂之音中解脱出来,同容惜辞在一起之故,他都未能喝酒,今日喝了个餍足,脸上都带起了晕红的醉意,走路一摇三晃磕磕碰碰,平素同他亲近的下人们见之,以免缠上这个醉鬼,便远离了三尺之远,人性寒凉,可谓是表现得淋漓。这些人平日里亲近他,还不都是想靠着他攀上明莲,但真当涉及利益之时,又有得几个肯亲近。
嘲讽一笑,温御修举着手里犹剩的酒壶饮喉高歌,叫整个夏夜都叫醒来,这醉酒之人唱歌自然没啥韵律,甚至可谓是难听,在中苑的路上时尚好,那处都是明莲直接管辖之人,知晓他在明莲心目中的地位,哪怕这歌唱得难听,也得忍着不说,见着他还得笑夸一句“好听”。但回至西苑时,那便大不相同了。此处住的都是些被明莲养惯了的公子哥们,一听此曲,一些脾性不好的,便冲了出来,叫嚷着喊他快些走。
他却不依,反倒同那些叫嚷着的人干上了,愣是赖着不走,趴在人家小院门前嘶声大吼,惊得林鸟嘶鸣而飞,胡闹着,不知不觉行了错路,竟到了浅阁这处。也是他懂事,知晓容惜辞不喜自己的酒态,未近浅阁时,便收了声,只摇晃着行进门,却浑然未觉自己走错了门,径自便推门而入。此时里头的江承还方沐浴起身更衣,惊见有人闯入,尚以为是明莲,脸上一喜,看到温御修之颜时,容色大变,顷刻便露出狰狞之相,即刻将上衣披上,冲到温御修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便要做打,却听不知怎地忽而惊醒的温御修暴喝了一声,将他的手吓住,拳头未能落下,温御修便摇晃着挣脱了他的桎梏。
“你作甚呢!不过是喝了些酒罢了,嗝,至于这般对我么。嗝,你不喜我,啊,那我便出外睡好了,稀罕!”
语落后,这人便摇摇晃晃地软着步子一走三靠地贴着墙边横了出去,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便走得没影了。
江承挥手散着房内的酒醺气,狠狠地踏步而出,却差些踢到了软倒在门前呼呼大睡的温御修,吓了一吓,脚上便毫不留情地要往温御修身上招呼去,岂知这温御修不知是装睡还是运气好,竟就地滚了一滚,堪堪避过了那重脚。
抬步时带起的猛风扑面而来,温御修已然有些醒转,迷糊地睁眼,便印入了江承狰狞的面孔,挣扎着爬了起身,温御修不满地指着江承道:“你坏人,不是好人!”
江承脸现怒容,正要发作,却见这时一个小厮恰巧行过,思忖半晌,便唤小厮来将人抬走,省得自己赶人失了身份不说,万一这醉鬼死在自己门前,便难同明莲交代。
这小厮不过是来给公子送夜食来的,恰巧摊上这事,也脸都苦得拧花了,但主子吩咐,他能怎么着,只能将温御修又抱又提地把他往湘阁那处带。
本来从浅阁回到湘阁只需过一条长廊便可,怎知温御修不知撒什么野,又嚎又闹,愣是不肯从长廊走过去,迫不得已,小厮只得带着他绕远路,拐过去。
行到一处树影阴暗的角落,温御修发了酒疯,蓦地便甩开了小厮搀扶的手,喝道:“别碰我!小爷我可是阁主身边的红人,岂是你这等下人能碰的,去去去!”
躲过从面前扇来的手,小厮颇有些不悦,这为下人本便心里不喜,这温御修还拿着身份来压,他岂有不高兴之理,甩开了缠着温御修的手,看着四周无人,转身便要丢下他离去。
却在身子一转时,温御修将他扯了回来:“给我回来!你竟敢同我耍态度,信不信一会儿我去同阁主告状,办了你!”
酒醉之人的言语谁人可信,小厮登时便将这气给扬了几许,叉腰道:“我瞧你现下不醉死在这便不错了,还同阁主告状,嗤。”折身,又是准备要离。
温御修凶了起来,跳起便将小厮拽了回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对我,我告知你我可是你阁主身边的红人,呀,你这什么表情,你不信,不信我给你瞅!”伸手一掏,一个滚着银边的锦囊便给露了出来,放在双眼发亮的小厮面前一摇三晃,“瞧着没有!这可是你们阁主赠予我的大会试炼题目,届时我只需研究通透这大会内容,便可轻易夺下头筹,嗤,成为阁主身边红人不在话下!至于你,啧啧,”蓦地一捏这小厮的下颔,转了一转,“样貌不错!届时便让你负责倒我的夜壶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