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
身子一凛,温御修眉目下沉:“时日,多少。”
手指一揩血迹,摸了几把,颜色暗淡,上头满是灰,“应有数年,血迹不多。”容惜辞沿着血迹,掰开了那些柴火,便见血迹顺着他所发现之地蜿蜒而去,最后,止在了墙根处。
墙根这处的血迹略多,但也仅是点滴,并未成滩。若这人是从门口外带伤冲进,行至墙根蹲下疗伤,这血迹必定会渐渐汇聚成滩,可却未有,仅是比之一开始发现的多了一些。由此可见,要么这人身上的血给止住了,要么便是,此处另有机关可通出去,是以这血迹未有足够的时间汇成一片。
依着心头猜想,容惜辞凝目撬开了压在附近的柴火,雪白的衣衫顿时便给弄得灰尘扑扑,手上也沾上了陈年的灰烬,但眼下不由得他处理,刨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柴火,在地上可疑的地上敲击摩挲,终于给他找着了一处不对劲的地上。
敲着别处的声音落的是咚咚声,而那可疑之地,响起的却是笃笃轻音,兴许下方是空心的。薄唇抿成一线,看着地上这些散乱的柴火,容惜辞一股脑将它们推至了一旁,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用耳贴在上边,倾听各种不对劲的声音。
虽寻出了可能是密道之处,但却未寻到机关,这地面与其余地方贴得契合,压根便看不出来有缝,可见并非人力撬开。沿着笃笃声落的地面,在附近每一块地和砖上都敲了一记,贴近墙角处时,便听闻了与之相似的笃笃声,心中一喜,却听温御修轻声响起“有人。”
身子一骇,容惜辞麻利地将柴火踢乱掩盖了这些血迹,足部一点,便掠至了门口,利落地关门,扣锁,在来人到来之际,翻身跃上房顶,趴伏下来。
两个侍卫行装的人行色匆匆地溜了进来,左右看看没人,其中高个的拉着矮个的沿着柴房门前的阶梯,窜到了小道那处,拍了拍矮个人的肩头,两人便对着那些蓊郁的树木,除裤掏家伙,原来是来小解的。
这柴房门前便有不少的树木绿草,加之此处已然废弃,断不会有人经过,为何他们偏生不选择在柴房门口这儿小解。须臾,这两人的对话便给出了答案。
“我说,张兄,为何不在那房门前解决呢。”打断在吹哨的高个子,矮个的人问了出声。
哨声戛然而止,高个的身子有些一怔,神神秘秘地看了左右一眼,便将裤子给抽好,抓过一旁沾着露水的树叶,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言道:“嘘,我同你说,我听闻啊那儿闹鬼!”还未待得矮个的倒吸一气,继而言道,“几年前,阁主突然将那处给锁了,谁人都不知是何缘故,他也不让人靠近,但诡异的,却让人在那处附近种满了树木与草,你说一个柴房罢了,周围种那些景致岂不怪哉。更怪的是,听闻后头有个兄弟,也似我们这般,当值时一时忍不住,便溜到了柴房门前小解。那时正值夜晚,你猜怎么着,撞鬼了!听闻他听到紧锁的柴房里有人声,细细碎碎的呢喃,当时他胆也大,凑到近头一瞧,便见窗户上印着几个红影,飞来飞去的,登时便把他吓住了。噗通一声坐下地时,还听到柴房里传来一道嘶哑的鬼音,问道是什么人,吓得他屁滚尿流,便给跑了。之后这人生了场大病,后来未过多久,突然便失了踪,再寻到
时,人便在半山腰那个乱葬坟那儿了,听闻这死相,啧啧。嗨,呸呸呸,不说恁多了,邪门邪门!走走走,甭待在这儿了,邪乎!”
窸窸窣窣的窃语声越荡越远,这两个守卫渐渐远离了温御修两人的视线。翻身跃下,抱胸看着这邪门的柴房,温御修挑眉看了眼在他肩头凝望门口的纤羽,问道:“你打算如何。”
掸着身上的灰尘,容惜辞蹙眉而言:“红影鬼?嗤,莫不是明莲装鬼罢。哼,晚上来抓鬼罢。”
“好。”颔首应答,温御修一把抱起了容惜辞,便点上地面,瞬间掠出了丈外,奔回了湘阁。本想从小道那处打道回湘阁的,但思及此事不宜惹麻烦,便打消了念头。若是去到小道,指不准这好奇心一生,非得探究个彻底,结果未能撇清关系不说,惹上麻烦才惨。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的好。
待晚间时,趁着夜深人静,熄了烛火,容惜辞换了一套黑衣,同温御修从窗户那处开了个口子,借着迷魂药一散,两人便溜了出去。
因着现下方长老严厉手段整治之故,千香阁内守卫比之以前森严许多,虽说对温御修不大管束,但这大晚上的,若是逮着了他们,也必不会有好处。是以两人行路俱是小心翼翼,互相给对方把风,但凡有何不对,两人会分散两处,以免人家一逮就是双,想替对方脱险都没得办法。
溜到柴房这处时,纤羽早有警觉,高兴得便要扑翅尖叫,所幸容惜辞瞪了它一眼,吓得它不敢再鸣。依着今日的法子进了门,温御修依旧在门口把风,容惜辞则进去踢开今早打乱的柴火,寻到了密道机关那处。笃笃敲了几记,确认无误后,便从那块砖处寻了个缝隙,勉力一掀,现出了下方隐藏着的机关。轻悬开关,咯吱几声响起后,与机关处相对的墙根,便现出了一大口子,行过一望,下方有层层阶梯,仅容一人通过。
低声轻唤温御修名,容惜辞便丢下温御修处理后面之事,先一步同纤羽下了去。随着温御修下来,关上机关,漫漫黑暗扑面袭来,双眼一时无法适应,两人只能手牵着手,缓步前行,由得纤羽在抓着温御修的衣袖,轻扯带路。
这一条路一路直径,没有岔路,但却是环绕曲折,内里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方能堪堪见到一丝光明。
临近外头之刻,两人的手紧了紧后,便在门口边蓦然松开,分开两边立于门边,双双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外头的声音,却觉一片寂静,虫鸣也未有一丝。狐疑片刻,温御修便立于了门口前,左右一看,发觉右手边有一开关,当即便旋了一旋,顷刻,短促的开门声落,重重树叶随着门开而弹向他们的身子。
拨开树叶,拉着容惜辞的手信步走出,却愕然发觉此处是一个山洞,壁上不断有流水从缝隙中穿出,地上裹着零星的青苔,在山洞正中,有几块可数人坐的大石,在其大石侧,有一堆胡乱搭在一起的枯草,行过去一看,枯草堆上隐有凹痕,而在枯草面前,有一堆柴火,低身触摸,犹有余温,显然此处有人居住。但,会是何人。
“黑纱男子。”容惜辞的话音从耳而入,循声而望,便看到他手指下的那一顶黑纱帽,温御修眉头一蹙,“这黑纱男子怎地会知晓此处密道。”
“怕是明莲告知他的罢。”越过黑纱帽,容惜辞在其之后发现了一件被撕过的红裳。
“嗯?莫非有人受伤了?”狐疑地打量着仅被扯掉了下摆的衣裳,温御修问道。
“兴许罢。”容惜辞耸肩,“谁知晓呢,不过,”鼻子轻轻一嗅,“说来,倒还真有些药味,只是较为浅淡,血腥味也不浓,想来,应是并无大碍。只是,这两人去了何处?”
“柴火刚熄,应是走得不久,我们出外寻寻。”
“好。”
出得山洞,两人凝注视线于地上循着脚印去寻,不觉竟到了山顶。
风迅猛地呼呼刮来,同时也将山顶上激动的对话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些微愣怔后,两人便窜进了树丛里,灌注内力于耳,埋身窃听。
只听一记高扬的语调从熟悉的嗓音中道出,含着激动之意:“你这是何意!”
“聪明如你,岂会听之不出。”沙哑的男音一如先前所听的干涩,但却多了一丝柔情。
这两人,是明莲同黑纱男子。
困惑地两相对望,温御修两人俱是摇了摇头,莫非这两人,有一腿?
随着黑纱男子声落,明莲更是激动:“你又要走?”
“我必须走。”
“为何!我好不容易寻着了你,你为何又要走,又要丢下我!可还是怨我当年刺你的一剑,我……”
“明莲,你镇定些。我并未怨你,怪只怪,你我不合。”
“何谓不合,你忘了昔日你我一块儿弹琴的日子么,你说你好琴,我便为你学琴,你说想要白玉琴,我便派人去寻。而今,白玉琴已然寻着,我将其给了你的弟弟,可你为何都不肯出现!若非当日在试探是何人在井里落泻药时,意外发现你的掌心,你可还要瞒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让我知晓黑纱男子是你,温、少、迎!”
一记响雷在温御修耳边猛地炸开,脑中顷刻一白,温少迎,温少迎。短短的三个字名字,便好似魔魇死死地缠绕心尖,这黑纱男子竟是他被容惜辞救活,而后失踪已久的大哥?!此情此景,知晓了这个真相,他竟不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庆幸,还是开心。
容惜辞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拍着他的背,摇头安慰。哪怕他现下有多激动去见他大哥,也不能出去,在还未明白事情经过之时,在明莲还未解决他们的爱恨纠葛时,他们不宜出去。
便在短短须臾,两人的对话瞬息万变,不知是明莲过于激动,抑或是温少迎过于平淡,自始至终,温少迎都一句话不说,任由明莲开口讲述他们的过往,他们曾经的那段情意。
直待最后,温少迎冷冷地打断了他越说越开心的话,一切才恍然生变。
“明莲,我们已回不到从前。放了我们彼此,分开罢。几日前你受到千香阁众人排挤,我未免你出事,方会带你出来,如今想来风波已过,你可归去你的千香阁,继续做你风风光光的阁主,而我,则继续云游江湖,从此你我,仍是不相识的两人。”
“呵,你总是如此残忍,你可曾想过我为你的付出!当年我年少,意气用事,在你欲离之前,刺了你一剑,你从这条密道逃开,从此一去不复返,我寻了你数年,数年!可是……你却躲起来了,庄主之位给了你弟弟,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里含起了痛楚的呜咽,双足擦过地面的声音作响,好似踉跄了几步,“我为了逼你出来,不惜对你心爱的弟弟下手,给他下毒,迫他来我千香阁,呵,我承认我确是残忍,可这还不是为了你!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迫来我千香阁,眼看着邬乘令落入我手里,你竟都不肯出面!而这一次,若非我让温御修来参加大会,放话出去要将他收入帐内,你是可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出现,哪怕你弟弟死在我的手里!”
温少迎迟迟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能用什么话去回答这看似残忍却又满含深情的举动,便是温御修,也是低垂下了头。明莲去邬乘山庄时,便已同他将自己从始至终的算计以及来寻他的目的一一道出,使得他对明莲是又恨又同情,是以为了报复明莲先前利用自己的举动,他应承了竹清拿罪证去掰倒明莲之事,但在大会之时,却又是竭力帮助明莲,打败对手,努力让自己进入他的帐下,引出那悬挂在他们俩心底的人——温少迎。
“你知晓每日见到一张同你相似的脸时,我心底有多痛么!温御修是你弟弟,我不可对他下手,
是以我选择了江承,选择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仅仅只是让我能看着他的脸,思念你!这些年来,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来助我练功,可却未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我用心去爱他们,去对他们,可他们呢!他们在西苑里背着我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暗地里不知骂了我多少声贱人!是以我给他们下了毒,我逼着他们为我做事助我练功,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看着他们跪在我这个贱人的脚下,恭敬地喊我一声‘明阁主’!你走得如此干脆,连一样东西都不留给我,我只将这条密道给锁起,思念你时,偷偷进到那间柴房,看着地上你留下的血迹……这么多年,我求的不过是一个知心人,一个爱人!当年是你告诉我情为何物,为何你却要如此残忍地离去!哪怕你出来亲口对我说一句,你早已不爱我,我也好死心,可你为何不说,甚至连面都不现!你是个懦夫,懦夫!”
一字一句,声声泣血,深深地刺入了在场众人的心扉,温少迎始终没有回话,但呼吸已然沉下,而温御修两人却是仅仅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双唇用力抿出了白线。
他们从不知道,明莲的执念竟是如此的深,爱竟是如此的切。
“我以为……见不着我,你便可忘了我。”温少迎说出这话时,才恍然发觉,竟是含着颤抖。
“你以为,呵,好一个你以为。温少迎,你自私得无药可救!你的剑,在江承之死的前一夜,我还曾见过,长宽我都记在心底,是以我完全肯定江承之死同你有关,可为何你一直都不出来承认,由得我一人在那里苦苦支撑!我若不逼你弟弟出面,你可是尚要继续瞒着,做你的懦夫!”
沉默在呼啸的风中缓缓荡开,许久,久到大家都以为温少迎不会答话时,他方缓缓开口:“你在这个位置上,可曾快乐过?”
“我……”微有一愕,明莲却是无法接口。
“我不出来,一是因着江承这人渣,死得好。呵,知晓我为何杀他么,当时听闻你将御修带来千香阁,意图将他收入帐下,我震惊之下,便易容成了黑纱男子来寻你。后来,我意外发觉江承竟在背地里同你们的方长老勾结,意图夺你的位置,我便暗中见了他,言道欲助他成事,以换取他们断言宗日后的相助。岂知这人渣,背地里使唤我给他竞争对手下药,让我替他杀死他瞧着不顺的人!我表面应下,但实质里却是想法子放走了他们。我原以为,这些事足够恶心的,却不知,我真真小看了他。他竟然同他父亲合伙起来,表面是同方长老合作,实则想借由方长老手铲除你,而后,炸毁千香阁!”
“什么!”
一口凉气倒抽回胸,掩藏在树丛里的温御修两人,都被骇得乱了气息,若非收敛得稳,只怕都要被他们发现了去。
“不错,”温少迎含一口气,叹恨道,“这些年,断言宗逐渐没落,代代宗主开始自恃身份,仗势欺人不说,连武艺同统御能力也是缺乏学习,大感将有一日要被遗忘于江湖,江氏父子便打起了要灭掉如今统御江湖的千香阁,以好在江湖面前,赚尽美誉。是以他们在柴屋附近那个小道那儿埋了火药,只需临走前,将其点燃,便可炸毁千香阁,一个不留。我意外发觉了此事,几件事情叠加起来,冲动之下,一剑了结江承的性命。 ”
“愚蠢!”明莲喝了一声。
“呵,愚不愚蠢不说,至少我知晓,你若是一直沉浸在情情爱爱这些空无的东西之上,只怕将有一日,千香阁将被夷为平地。”
“你!”明莲语中带愠,“你这是在讥讽我么。”
温少迎岔开了话题:“你我始终,观念不同。我重利益,你重情爱,我们断不会有结果的。我杀他,二来,是因为你。这段时日来,我看得见你心底对这个位置的厌恶,是以私心想着,我不出来,你便会似今日这般,被逼着离开千香阁,从此从那个位置上解脱了。呵,你必要说我自私了,是,我确是自私,仅从我自身出发考虑,却没未想,你会因此陷入难处,将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可是,这却是能让你离开的法子,不是么。”
“呵呵呵,哈哈哈!”明莲蓦然开口恣意狂笑,喝着呼啸的山风,将这苦楚的笑扬得很远很远,回音响起,一阵阵地荡入每个人的心扉。
心酸,痛楚!
“好一个自私,好一个为我着想,温少迎,你莫将自个儿当回事!”袍袖在风中震得烈烈作响,明莲怒声大喝,你仅从你自身考虑, “你可曾考虑到我!”
“是,不但如此,我还怕死,是以我不出来承认,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