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临搞不清状况,用眼神询问,聂荣根本不睬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超市门口的收银处站了一个男生,杜临看着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聂荣抓了杜临的手臂继续朝前走,边走边抑制不住激动地说:“你看清楚了没!刚刚那个人!他好像《恋空》里的男主角啊!只是头发颜色不一样,他是一头黄毛。”
“什么《恋空》?”杜临从来不看那种偶像剧小电影。
“《恋空》啊!嗷嗷!我喜欢死他了,他就在楼上画画!”
啊,原来犯花痴啊。
“哎呀呀真是太有缘分了,你说这个点他还出来,怎么就那么巧呢!”聂荣感慨着。
接下来的“缘分”更是叫她一直陶醉,很多次在路上碰见,每次她都要感叹一番。
杜临满头黑线,她也天天遇到其他人好不好!女人神经起来真是不一般。
“我好喜欢黄毛啊……”
又是一次晚课,一楼只剩下他们俩,聂荣画着画着就突然发神经一本正经地面对着杜临说出这句话。
杜临正满头大汗地改画,最近他到了瓶颈期,有点假性退步,但是只要过了这个槛,他就能进一大步,所以他最近都很珍惜时间。
“喜欢就去追啊……”杜临漫不经心地敷衍她一句。
“我不去……”
“……”
杜临真没觉得那黄毛有什么好,头发长长的,有点非主流,只是很整洁就是了。
可聂荣就是犯了癔症,见到他就要提。
“不提他了行不行?”杜临都要求饶了。
聂荣很好说话,说不提就立即不提了,她看着杜临改画,突然来了一句:“你这两天怎么越画越烂?”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句可踩到了杜临的地雷,他一下子心烦起来,把笔一丢,起身就走了。
九月下旬的时候,画室陆陆续续开始进学生,今年艺术生大缩水,但还是蛮多就是了,只是比去年少了一些,生源主要还是山东的最多。
同时冯静也从美院招来了一些学生来代课,有央美设计的,有清华设计的,还有造型组、普通组。
那天杜临在画水粉,聂荣在另一组,虽是另一组,两人却是挨着,只是背对背罢了——两人已经两天没说话了。
半上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代课老师,杜临眼皮也没抬一下,却听到身后的聂荣小声喊了一句:“诶?师傅!”
接下来的声音让杜临有种时光回溯的感觉——
“今年在这边?”
依旧听不出情绪的熟悉声音,主人正一步步靠近。
杜临手中的笔顿了顿,慢慢伸到水桶里涮笔。
聂荣放下手中的调色盘,站起来拉着刘乔睿:“嘿嘿,我又复读了,跟你一样,三年了,唉。”
“没事儿,今年人少,好考。”那声音依旧平平,但说出来的话已是带了点少见的安慰味道。
杜临沾了颜料出神地在调色盘上调起来。
“嗯啊,你来看看我的画,感觉怎么样了?”
“嗯,刚才看了墙上贴的,里面有你好几张,已经画的很不错了,继续保持,就等考试了。”
“嘿嘿,真的?师傅你教教我美院画风,我一直待省内了,画风上不太适合全国高考。”聂荣道。
“嗯……已经蛮可以了,差别不是很大,注意色块别摆太多就行了,笔触还是很漂亮的。”刘乔睿说。
“好嘞,我继续画画了,对了,你以后都在这吧?”
“差不多吧,周末会来,平时没课的时候也来。”
“嗯好。”
杜临漫不经心地调和着颜料,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知道刘乔睿还没走开,不知道在背后做什么。
刚刚聂荣那一句“师傅”叫得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以前是不屑喊他师傅的,后来也是真的心服口服才高兴了偶尔喊一声小师傅,但是,现在这种被人抢走什么东西似的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画画的时候最好不要听音乐,你这一笔颜料调多久了?和稀泥呢?”
刘乔睿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杜临一看调色盘,刚才好好的颜色,现在都被他划拉成一片脏灰色,他本来就是在走神,此刻被刘乔睿点破,有点不自在。
他索性拿起调色盘和水桶起身,面对着刘乔睿嬉笑一声:“你怎么在这,我刚刚想刷调色盘来着。”
言罢也不管他答什么,转身就朝水房走去。
这个点大部分人刚进入状态,水房里没人,杜临拧开水龙头让水冲刷着调色盘,自己继续发呆。
还记得去年,陆森刚从外地回来,临走前给他布置了大堆的作业,他没完成,躲在水房里不敢出去,还顺带连刘乔睿的调色盘一块刷了,那时候他好像说过一句话。
……
“……有你这样的么,有事说事啊,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朋友?”
“……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被刘乔睿不置可否的表情伤到了,杜临有点来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说完这句杜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略带点委屈地看着刘乔睿,后者大概被他怨念的眼神给刺激到了,刘乔睿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拍杜临的肩膀:“那什么,逗你玩呢。”
“是吗?”杜临有点怀疑。
刘乔睿摸了下鼻子,爽快地笑道:“怎么不是,男人交朋友还用跟女孩子似地成天挂嘴边么。”
……
那赤裸裸的敷衍,当时他怎么就看不到呢,那时候刘乔睿肯定在想,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杜临盯着被水流冲开的颜料,心里也乱成了一片浆糊。
他想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不爽刘乔睿。
第九章
十月一照例出门写生的日子,冯静带着学生去那个万年不变的怀柔山区,杜临去年已经跟着去过一次了,吃得还可以,就像许畅当时说的,第一顿和最后一顿饭总是好的,那时候感到新鲜,现在想想,不去也罢。
冯静可不饶他,怎么能因他一人破坏纪律,可是杜临是真不想去,那破旮旯缝,他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
去年出去写生的时候,刘乔睿还没进画室,不太了解情况,所以他在冯静的劝说下,答应了带队,于是国定假日期间,冯静给其他代课老师放了假,带着刘乔睿和另一个帮忙的熟人一块照看队伍,写生么,等于放羊,不需要那么多老师的,这样也省了一笔代课费。
他每年都是这样,去年是把许畅拐来,今年是刘乔睿。
最后杜临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上车了,总不好让一车人干巴巴地等他自己,人不到齐车不开,冯静这招够毒。
这辆车的司机师傅开车跟喝醉了似的,一路上忽快忽慢,东闪西躲,车上的几个同学都面露菜色,其中一个已经忍不住拿出准备好的塑料袋吐了起来。
杜临忍耐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在后座闭目养神,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
他一下车就跑到路边上狂吐,早饭没吃,吐的都是酸水。
一只手在他背后拍了拍,视线里出现一瓶水,杜临想也不想地接过就喝。
“这是怎么呢,还晕车啊。”聂荣拿着瓶盖看着他说。
他们俩好几天不说话,杜临是忘了这茬了,也没刻意找她,而聂荣是那几天跟宿舍新来的一个女孩儿聊上了,两人打得火热。
“嗯,司机开车不稳,可把我难受死了。”杜临皱着眉头说。
聂荣拿着瓶盖拧上杜临手中的瓶子,帮他提起脚边的工具箱,说:“走吧。”
刘乔睿正在前面点名,见他俩过来,点点头,在纸上勾了几笔。
清点好人数,就开始分配宿舍,安顿好学生,他和另一个代课老师带了行李一块去找冯静。
老师们向来不和学生一块住。
杜临原本就不想来,来了又遭罪,他眼望着长长的大通铺,心眼里一阵烦。
他裤子上刚刚沾了点污秽,想清洗一下都是麻烦事。
晚饭是聂荣带回来的,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生,是刚来的新生,湖南人,长得很卡哇伊,个子不高,笑起来眉眼弯弯,脸上化了淡妆。
杜临跟她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他胃里不舒服,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早早躺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集合,先去农户家的临时食堂吃早饭,他胃口不好,喝了两口稀饭就丢下了筷子,聂荣笑嘻嘻地把他的腐乳夹走一块,他索性把鸡蛋也让给她。
山里的温度反差很大,中午还是极热的,他穿着画室里发的白色短袖衬衫,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块石头上画风景速写。
此时人都去吃午饭了,丢下一堆画材在荒郊野地里,他懒得过去吃,正好帮忙看东西。
眯起眼睛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刘乔睿远远地走来,他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身上穿了件格子衫,最上面的扣子是敞开的。
“没去吃饭?”距离他一步远的时候,刘乔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闲闲地问。
“嗯,再画一会。”杜临拿着橡皮一点点擦效果。
“我看看你画的。”刘乔睿扬了扬下巴。
杜临把速写夹反过来给他看。
刘乔睿眯着眼睛远看近看了一下,一点头:“不错,有进步,下次注意虚线的运用,不要全都是实线,还有,透视也注意一点。”
“我一动笔就忍不住全都要画出来。”照顾不到虚实,杜临也一直很苦恼。
“你想画得面面俱到,其实没必要,一幅画是需要对比关系的,通过对比才能成画,面面俱到等于面面不到,你得抓住一个重点,就像色彩里的主体物,”刘乔睿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指了他一下,“这都是刚开始学画的时候老师都会讲到的理论知识,你一直都不注意的。”
没错,当初冯静就差没拧着他的耳朵喊“注意虚实、注意冷暖、注意对比”了,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想当初联考前,杜临只不过随口嘀咕了一句“什么是冷暖”,被冯静听见了,把他气个半死,刘乔睿当时也是很无语。
想多了都是泪,算了,今年要加把劲。
“去吃饭吧,待会可能就没吃的了。”刘乔睿说着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嗯,那我先过去了。”杜临放下速写夹,收好东西离开。
他到的时候食堂里已经在刷锅了,朴实的农妇看着他是来晚了,问他只剩下馒头了要不要吃。
杜临无所谓地点点头,他原本就没想来吃东西,只不过在那边有点待不住而已。
拿着馒头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边走边吃,偶尔有几个别的画室的学生擦肩而过,传来一阵谈笑声,远处的小山上还有学生去摘半生不熟的柿子,当然,也有抱着速写夹独来独往的。
馒头吃了两口,他就丢在了路边,平时在家里都是看菜下饭的,让他干吃下整个馒头,还不如让他饿死。
回到画画的地方,同学陆续来了几个,还有一些回去午休了,刘乔睿坐在杜临原来坐的地方,拿着他的速写夹,不知画着什么,旁边还站着聂荣和那个湖南女生。
“哎!杜临你别动!这个动态好,刘乔睿你快画上!”聂荣喊道。
刘乔睿拿了拿速写夹,笑笑没说话。
杜临顿了顿,走过去笑道:“画什么呢?”
“刘老师在画风景,画得真好,你们都好厉害。”那个湖南女生眉眼弯弯地说,天生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很亲和。
“哈哈,都是老油条了,能不好么。”杜临抓抓头发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刘乔睿抬头看了他一眼,杜临笑不下去了,静下来站在边上也跟着看画。
刘乔睿画完一张,签上日期姓名,看了一下,把速写夹递给杜临,“继续画吧,我看了你之前的,一张比一张好,知道认真了。”
杜临还是应届生的时候皮得很,速写纸经常是被他东划拉一道西划拉一道,没认真画过,那时候废话还比较多,整日在刘乔睿旁边唾沫横飞。
现在……
刘乔睿看着默默接过速写夹翻过一页开始动笔的杜临,觉得他比以前稳重多了,高考真能打击人,想想又有点感慨,自己当初也是的吧,复读得对考试都麻木了。现在总算是喘口气了,虽然偶尔有那么一点不甘。
“好好画,今年争取考美院。”
杜临正画着,旁边的刘乔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美院?
他倒是偷偷想过,但也只是过把瘾而已,他见过画室里的那群疯子,宿舍的李凯乐就是一个,画画到痴迷程度,他甚至抱着骷髅头石膏像睡觉,做着梦也要摸石膏体的结构。
他笑笑,没说话。
那场考试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心里的郁结也渐渐散开,可却是始终做不回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了。
下午回到住处,他整理今天画的速写,晚上老师会来检查评讲作业。
刘乔睿的一张夹杂其中,他拿了出来,看了两眼丢在一边,整理好作业之后,他又拿起来看。
线条流畅,废线很少,虽是黑白稿,却是一片活色生香,那水仿佛是流动的,那光感似乎刺到了他的眼睛。
他暗暗给自己定下目标,把画收了起来。
黄昏的时候别人都去吃饭,杜临提了壶水去院子里洗头发,这里洗头很不方便,兑上点热水,他一头扎进水盆里。
没带吹风机,他站在院子里用毛巾擦拭头发,这时一阵笑声远远传来,聂荣和刘乔睿还有那个湖南女孩过来了。
聂荣笑眯眯地说:“怎么就你自己,洗头发呢?”
“嗯,你下午画了多少?”杜临擦着头发问道。
“没多少,光跟吴媛转着玩了。”
杜临这才知道那湖南女孩叫吴媛。
刘乔睿双手插兜,看了一圈,说:“你半下午没去画画吧。”
“下午回来的早,整理整理。”
刘乔睿点点头,没说什么。
聂荣和吴媛聊了一会就走了,刘乔睿留下来等同学到齐了开始检查作业。
杜临这才知道今晚他们这边的作业归他评讲,大家纷纷把作业拿出来,杜临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等所有人的都讲完了,他才走上前拿出自己的画作。
刘乔睿仔细地看着他的画,嘴里却问:“晚饭没吃?”
“嗯,”杜临懒懒道,“胃里不舒服,不想吃。”
刘乔睿点点头,拿着他的画开始仔细地讲解,指出不足之处,杜临一一记下。
末了,刘乔睿说:“去我那吧,我带了点吃的来。”
刘乔睿带来的吃的也不多,他以前在别的画室跟过写生,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准备了点。
倒了一点热水,把铁罐装的八宝粥放进去,打开电视,换来换去只有那几个频道。
杜临环顾四周,心里默默吐槽,待遇可真不一样。
杜临吃了两口八宝粥就不想吃了,他原本就不爱吃甜食,刘乔睿把八宝粥倒进杯子里,自己捧着喝,“那你吃什么?这里条件可不像家里。”
杜临摆摆手:“哎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就是昨天坐车坐的,肚子难受了一天,今天没什么胃口。”
“住得习惯吗?……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多人住一起。”刘乔睿以前在济南画画的时候,顶多跑个千佛山或者哪个地方,从来没来过这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