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夜白站起来,扶着柱子缓缓往外走,走出屋子,门外阳光正好。
脚下一软,他跌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令他几乎落泪的怀抱里,被那人紧紧抱住,在怀里,拥的紧紧的。
“祈夜白……”
他道,有温热的液体打在额头上。
一切的声音都离他而去,祈夜白模糊想着自己的坚持没有白费,尔后涌上来的委屈,难过,心酸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悄然放大,呼吸带上了痛苦的味道。真难受,他想。
伸手过去回拥白敬迟,祈夜白被他横抱起,他靠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安稳平静。
白敬迟,别哭,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44、醒转
白狼一声声嘶吼,声音哑不能听。
那人被官兵一步步拖走,狰狞了脸,挣扎了身,散了发,滚了一身尘土。
耳边,白狼苍凉的吼盘踞不去,他忽然跪下,伏地痛哭,有官兵过来拽了他的手臂离开,泪眼模糊中,那嘶吼声唤起一直掩藏在心底的愧疚,他遮住脸,有什么一分一分将心撕裂开,眼泪掉下,当初他错过的人,当是再也回不来了。
白敬迟带这祈夜白回了小院儿,同厅堂里守着的家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小东子紧随着进去,不一会儿奔出来直奔医馆而去。
祈夜白全身都是滚烫的,似乎烧的更加厉害了些,迷迷糊糊的脑子都不甚清楚,只抓着白敬迟的手不松开,白敬迟任他抓着,一手拿了湿布巾给他敷额头,解开他的衣裳散热。轻吻落在脸颊上极尽安抚,白敬迟心有余悸的想着若是在寻不回他,自己或许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打上门去也是有可能的……
大夫来的倒是快,一进门就没什么好气,轻啧一声:“真当我是你们家的了,要是在这么下去,我那医馆也不用开了。”
说是这么说的,他还是放下药箱扑过来替祈夜白诊脉,触手滚烫,他狠狠皱了眉头,朝白敬迟道:“你需要做个选择。他现在身体很虚,没准会烙下病根,烧再不退,他整个人都会有危险,但是喝药也许会影响他的孩子,你选哪个?”
白敬迟没有丝毫迟疑:“煎药吧。”
大夫微挑了眉:“不再和他商量下了?”
白敬迟摇头:“不用,我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对于子嗣,白敬迟向来看的很淡,当初一直将祈夜白当汉子看,然后把他拐上床之后再也没有动过有关子嗣的脑筋,对他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也不在乎,可以说白家的汉子其实都是心狠的,若是真的威胁到了自己夫郎的性命,他们宁愿放弃一切,哪怕骨肉至亲。
大夫不在说什么,起身开了方子,让小东子拿去抓药,又从药箱里摸出一瓶膏药来,倒了些在木盆里,拿水化开了,将瓶子塞进白敬迟手里,转而叮嘱道:“擦身,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水,换一次膏药,一直等到他烧退了为止!至于药,若是一个时辰温度没降下去,你再给他喝,过三个时辰我再来看看。”
白敬迟谢了他,遣了人送他出去,低头,对一直守在床边的白狼一字一顿:“他不会有事。”
是的,他不会有事,因为我相信他舍不得,同样我也舍不得,所以他不会有事。
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死要同穴而已。
陆秉承阴沉着脸瞧着堂下跪成一片的众人,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若非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当真是不敢相信亲弟害死亲兄,兄夫郎做内应,死因下毒,只因为一个风寒。亲弟害死亲兄之后想要斩草除根,又想捞些银钱,索性将亲兄的两个孩子一个卖给人贩子,另一个本是想留着在院子里打杂用的,不料居然被他也给失踪了,到了今日这般翻盘,赌局皆输,祈二老爷昂首喟叹:“若是当日,也将那两个孩子直接杀了就好了。”
他是待老大死后,才发觉老大一直当宝贝一样看着的那只金蚕不见了,他本想着那金蚕再怎么给藏着,也一定是在院子的某一个角落,他不着急,可以慢慢找,谁知翻遍了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也是枉然,后来他找了老大的书信,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叫“君玉祁”的当铺老板,跑去跟他索要金蚕,那当铺老板极其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硬是不给,那人身边的那个人他隐约觉得惹不起,也只能作罢,后来又听说泽城嫁衣轩里的布以及绣工极其好,也动了些结实的念头,于是便来了,来了之后发觉原来这就是当年的金蚕丝,这才计上心头,联合儿子祈赋唱了一出好戏,实则想讹了金蚕回来,不料被人当场识破不说,这个人居然还是自己的亲侄子!当年没害死他们!后来又杀出那人来,到了现在,全部都被查出来了,该有的报应一样不少,他叹,贪字害人不浅,他罪有应得……
祈夜白的爹亲名唤桐野,当初他抛弃那两兄弟另觅高枝之后,为那个人生了个哥儿,因家境好,天生喜欢吃喝玩乐无所不为,那哥儿不甚靠谱,私下与人私通,又那人死于一场意外大火,家境一泻千里一日不如一日,桐野无法,无奈自己也不会敛财,家境几乎被败光,好在那人留下几间铺子勉强支撑,桐野想自己如何也是个夫郎,儿子如何也是个哥儿,家里没有个顶事儿的顶梁柱万万不能,便托了人去寻,偶然得知泽城嫁衣轩的祈师傅,和他样貌有几分相似,这才记起当初丢下的那两个孩子来,于是来寻,随后闹出了这么一通乱子,公堂之上已是全都招了。
桐野祈求道:“大人,好歹事情均是我的错,与我家中之子无关,求大人饶过这回,放他条生路,我求求大人!”
祈二老爷也是一口咬定这事情均是受了自己的指使,同祈赋无关,想是要担了全部罪责,只求换来祈赋的生路,这二人在公堂之上哭号,如此可怜,直令陆秉承好气又好笑。
陆秉承瞧着那纸上列举一条条一字字,烦躁皱眉,摔了桌上惊堂木,喝道:“这等衣冠禽兽之事,尔等如何下得去手!一边是亲生兄弟,一边是亲子侄,虎毒尚且不食子,尔等如何狠得下心?一边是恩爱汉子,一边生身骨肉,倒还抵不上个利字?荒唐,简直荒唐!”
他们终是唯唯诺诺,再不敢应了。
待陆秉承判了案子,换了衣裳回去,周东亭正在院儿里带着娃娃晒太阳,远远瞧着小声的笑着,哼着温温的曲子,只觉得眼热,几步走过去,伸手从他怀里接了娃娃过来狠狠亲一口,长长吐口气道:“感谢佛祖。”
“如何感谢佛祖?”周东亭转头笑道,伸手替他擦去鼻梁上的细汗。
“感谢佛祖赐了这么好的夫郎给我。也感谢佛祖,好在没有让我们错过。”陆秉承也揽了他入怀,下巴抵在他额头上,感叹。
周东亭但笑不语。
娃娃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儿,软软的吐出几个音节来,陆秉承伸手逗逗他的脸蛋,笑:“东亭。”
“嗯?”
“过几天,等过完了年,我同你回家看看如何?”
“好啊。”
华其涵得知祈夜白安然无恙的消息之时,平时除正在看家信。
虽说平老爷子发了话,要平时初好好考虑清楚究竟是要这个不把他当回事儿的汉子,还是要他给他千挑万选的好汉子,但华老爷子也发了话,华其涵若是不能追到自己的夫郎,当是华家的耻辱,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就先给他一巴掌,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云庭深,让他再给一巴掌,结果现在的结果就是,两家谁都不让谁,索性华其涵和平时初也住在一块儿,在铺子后头的小院儿里头,过年回华府,走亲戚去平府,反正也是离不了的亲戚,索性半推半就就这么办了吧。
这封家信来的正是时候,平时初的爹亲和爹爹对华其涵确实是挺欣赏,只是心里还有个疙瘩,怎么都解不开,但是平时初喜欢,他们也勉强接受了。信上说,平老爷子刀子嘴豆腐心,千万别再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你们俩的事儿啊,老爷子算是同意了。
华其涵进了屋子,揽了平时初的肩,先凑上去亲一口,眼巴巴的瞅着:“阿初,你看,这都这么久了,你原谅我了吧?”
平时初送他白眼:“凭什么?”
华其涵来了劲儿,掰着平时初的手指头数:“你看啊,一条,两条,三条……”
数到最后平时初干脆用手堵住,堵不住上嘴,白日宣银虽然不好,但是……额……有的事儿吧,还是宣一下更好。
祈夜白昏睡了三日,第四日清晨,终于转醒。
白狼恹恹的伏在床边,白敬迟随它伏在枕边,眼窝下一圈青黑的黑眼圈,憔悴了不少。许是那些微的动作惊醒了他罢,一咕噜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祈夜白,你……你醒了?”
白敬迟问的小心翼翼,这三日祈夜白偶尔也会睁开眼睛,但是眼底毫无焦距,每每目光涣散,触目惊心,喊他是根本听不到的,就像一个快要坏掉的娃娃,束手无策。
祈夜白动动手指,声音沙哑,嗓子干涩的难受,轻唤:“白敬迟……”
白敬迟刹那间热泪盈眶。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像是干渴的人遇到泉水,夜路的人遇到明灯,孤独的孩子寻回了家,暖意在心底滋生,随后化成泪水盘踞在眼眶不让他掉落。
轻吻落在额头,白敬迟哽咽:“祈夜白……”
拿了水杯渡了口水给他,白敬迟帮他滋润干渴的喉咙,一边向他解释:“你昏了好几日,我都回了这么多天了,你都没正眼瞧过我。”
“祈夜白,我想你。”
“你不知道我在路上有多想你。你不知道小东子告诉我你出事的时候我快要被你吓死,祈夜白,你真的就是上天派下来罚我的。”
白敬迟抱着祈夜白低喃,伸手攥了他的手,在手心里,狠狠握着,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祈夜白,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祈夜白悄声回了一个字。
“大夫说,其实你是隐性的哥儿,因为你的印痕在心口上,那根本不是什么夙昙印,你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也没有大限——”白敬迟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现在有了我们的娃娃,两个月。”
祈夜白一双晶亮的眼瞪得老大,刚想反驳道这不可能,瞬间又记起那几日的情况,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发烧,难道……还有那个小东西的事儿么?
祈夜白闷闷的应下来,伸手扶了自己肚子,有些别扭,安抚的揉两下,抬头:“然后呢?”
“大夫说,你的发烧也许会影响娃娃……”白敬迟说的有些迟疑,一只手握紧他的手,生怕他再激动,不料祈夜白只是恍惚一下,点了头:“哦……没关系,我不嫌弃他。”
他笑,唇勾出些微的弧度,美不胜收。
白敬迟着魔一般的吻上,心被暖意填的满满,风雨过后彩虹初绽,或许好日子就要到了,不过那又谁能知道呢?
45、成亲
“噼噼啪啪,噼里啪啦,哔哔啵啵——”
红艳艳的鞭炮被竹竿挑着,挂在门前,弥散来些许青烟,有孩童们拍着手,捂着耳朵,小脸儿红扑扑,出笼的雀儿一般,笑着叽喳。
有人遥望着那一团青烟,疑惑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这般热闹?”
一旁有人答他:“诶,你刚来,不知道,我跟你说,这是我们这条街上的白老板家,白老板这都多大了,人又俊,品行又好,哪家不是盼着能把自己家哥儿嫁给他的,今儿可算是办了喜事儿了,娶得就是那嫁衣轩的二当家,夏公的关门弟子,只要是知道的,谁不喊他一声祈先生?”
“那……他们这是喜结连理了?”
“那可不,要说这祈先生也真的是个好人,先不说那皮相,做事儿倒是认真,你看看,这城里哪家的嫁衣不是他给做的,没话说。白老板这也算是修成正果了,诶,好,真好。”
“那……”那人搭着凉棚张望:“那个穿大红衣裳的就是白老板?”
接话人跟着瞅了瞅,摇头:“诶,那是白老板的大哥,城里玉石铺子的账房先生,前年才成的亲,娶得就是这祈先生的双生弟弟,那也是个标志人物,你看你看,那边抱着娃娃的那个,就是他了。”
“哦……”
那人抬头去望,就见那边一角,站着一个夫郎,眉心一点菱花痣,怀里的娃娃应该是说了什么,逗笑了他,眉眼弯弯,自带着一股春风拂面的感觉而来,瞧得人唏嘘不已,直叹白老板的兄弟好福气啊!
祈栎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娃娃,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勾了勾他的鼻头:“好啦,小寻乖,我们等会儿再去,嗯?”
“爹亲……”小娃娃不依,拽着他的手讨赏:“弟弟,弟弟……”
祈栎好笑,牵着他的手进了门,避开蜂拥的人群,闪进了后院,屋子里方桌前端端正正坐了个娃娃,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儿,在嘴里咬得满是口水,身上穿着大红面白色里子填棉花夹袄,暗红的棉裤,脚上蹬着虎头鞋,虎头鞋上挂了个铃铛,正随着小粗腿的晃动细碎的响着。
祈栎走过去,拉了另外一个椅子过来,把怀里的娃娃放进去,小寻立即亲热的扯了弟弟的手,嘟着嘴:“弟弟,弟弟。”
那娃娃抬头瞅了瞅,眨眨眼,竟是笑了。
祈栎看着两个娃娃笑,伸手在每个头上都揉了一把,禁不住又想起了当初,哥哥生下他的情景。
这个娃娃不是别人,正是白敬迟和祈夜白的娃娃,当初祈栎生小寻的时候,很顺利,没受什么罪,顶多是让白越尘提心吊胆了那么几个时辰,可到了祈夜白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祈夜白其实身体不能算好,那几个月就算养着吧,大部分的养分也都供给了娃娃,头几个月害喜害的厉害,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就是一口水,也得呕上半天,整个人愈发憔悴了,白敬迟跟着他一块难受,两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大夫只说酸的,辣的,想吃什么就给他什么,但是祈夜白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吐。惹得迟子宸和白时辛都急的上了火,最后还是黄墨石不知从哪儿得的偏方,拿了些酸果贴在身上的几个穴位上,这才算稍稍好了些。
等到月数足的时候,那日阵痛,祈夜白疼的满头冷汗,白敬迟请来了大夫,大夫眯着眼瞅瞅,道还不行,得再等等,这一等就等了六个时辰,天都黑了,还是没动静,把白敬迟心疼的不行,一个汉子都要下跪哭号了。又过了两个时辰,大夫说行了,这才是真正受难的开始。
灶上的热水开了又冷,冷了又开,白狼在院子中跪着。白敬迟跪在祈夜白床头又守了四个时辰,大夫说要是再等上一个时辰没准就要难产,不过老天还是开眼了,破晓时分婴孩的啼哭激动耳朵所有人,祈栎抱着白越尘只管低喃喊哥哥,迟子宸和白时辛激动的握着手,老泪纵横,白狼望望门,转而仰天嘶吼。
一天一夜,祈夜白彻底脱了力,只是看了一眼,便昏睡过去,白敬迟脑子里耳朵里尽是轰鸣声,好容易止住眼泪,抱着自己儿子,看了会儿,突然翻过他来,打屁股。
“臭小子,就会折腾你爹亲。”他流着泪笑骂,矮下身将包好的孩童放在祈夜白枕边,轻吻随着眼泪落在额头。
“辛苦了。”
白敬迟哽咽道。
祈栎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哥哥是疼娃娃的,但是还真印证了那句话,白家的汉子是疼夫郎用的,其他的,哪怕是自己亲儿子,也得往后排。